51聚散總有時2

第五十一章聚散總有時

在離快活林不遠的地方有一面湖。這面湖的水是活水，但水面十分平靜,不知底下的湖水是從哪裡來,又會流向何處。白日的湖面清澈見底,偶爾微風吹過時還會擴散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彷彿羽毛般輕輕撓過人的心底。

但到了晚上，湖岸周圍的樹木在湖面上投映下一個又一個黑色的陰影,使得夜光照不進來,原本清澈的湖水也變得一片漆黑，望不見湖底的情形,令人望而生畏,擔心下一秒湖面底下是否便會突然竄出一隻水怪。

此時夜色已深，裴寧如同一座雕塑般斜倚在湖岸旁的樹下，靜靜地望著已經黑得望不見什麼的的湖面。

今夜無月,連夜風也沒有，湖邊詭異地靜謐，彷彿將要發生什麼神奇的事情。

裴寧對著湖面望了很久，久到開始心神恍惚，整個人都將要與這湖光夜色融為一體。

這時候他突然聽到了一陣腳步聲，腳步聲不輕不重，控制到了十分精準的程度，顯然是個習武之人，而且並沒有隱藏行蹤的意思。

腳步聲響在裴寧身後，但裴寧並沒有回頭，直到腳步聲由遠及近，最後一雙黑色長靴映入裴寧眼前，裴寧才抬起頭，對了來人輕輕一笑。

是唐無訣。

「你又是幾夜沒睡了？」

裴寧漫不經心地笑了笑，道：「不記得了。」

唐無訣皺了皺眉頭，道：「你遲早有一天會把你自己折騰垮。」

裴寧無所謂地道：「那也是以後的事了。」隨即他轉移話題道：「話說回來，你今天怎麼有空來這裡？律香川那邊沒事了？」

唐無訣在幫律香川殺人，這件事他並沒有瞞著裴寧，或者從某方面講他心底也已經隱隱把裴寧當做了朋友。

他點了點頭，在裴寧身邊坐下，又道：「可惜沒有酒，否則今夜還可以痛飲一番。」

裴寧挑了挑眉，道：「我倒不知道你也和孟星魂一樣愛喝酒。」

「我不嗜酒，但偶爾喝上一壺也無妨。」唐無訣勾了勾唇角，道，「特別是在你面前。」

「哦？」裴寧轉頭望了他一眼，道，「又想找我來談心？」

唐無訣不置可否，半晌才望著深不見底的湖面道：「我和無夜同時被門主收入門下，成為師兄弟十數年，在唐門眾多弟子中，除了大師兄，我和他年紀相仿，武功也差不多，所以關係最好。」

裴寧將全身的重量靠在樹榦上，看著唐無訣側臉的弧度，沒有說什麼，安靜地聆聽著他的傾訴。

當一個人的心底積攢了很多事情時，他總是希望能有一個聽眾，不用提什麼建議，甚至也不需要回應，只需安靜地聽著就行。而在這個世界上，能理解他的只有裴寧。

所以有很多話他都可以毫無防備地告訴裴寧，也無需擔心裴寧會泄露。

「以前無夜每次完成任務之後，都會來找我喝酒，我曾以為我和他會一直這樣成為一名殺手，直到他遇到那個萬花弟子。」唐無訣說到這裡頓了頓，頗有些嘲諷地笑了笑，隨即接著道，「後來他就很少來找我，沒有任務的時候通常也不見人影，連我也不知道他在做什麼，但我卻猜得出來，他應該是和那名萬花弟子在一起。」

唐無訣不清楚，裴寧卻知道，當年唐無夜陪著那位名叫顧酌的萬花弟子踏遍了大唐的山河風光。

但裴寧並沒有接話。

唐無訣的聲音依然在他耳邊響起：「我當時並不是十分在意那名萬花弟子，我以為那不過是一個女人而已，我甚至連她的名字都不曾去關注，但我沒想到唐無夜會因為她而和我反目成仇。」

唐無訣苦笑了一聲，道：「後來我殺了那個萬花弟子，在一次任務中。然後無夜便把我推下了懸崖，我就來到了這個世界。」

裴寧終於有了反應，他深深望了眼唐無訣，然後嘆了口氣，嘆息聲在這靜謐的夜晚中分外地鮮明：「你想要表達什麼？」

「我當年並不清楚無夜的心境，但我如今卻感同身受。」唐無訣轉頭望著裴寧的雙眼，一字一句地道，「我不清楚你在計劃什麼，但若是你想對律香川下手，我勢必和當初無夜對我那樣和你不死不休！」

裴寧瞳孔一豎，兩人周邊的氣息頓時冷了幾個溫度，他抬眸直直地看了唐無訣良久，而唐無訣也和他靜靜地對視著。

那一瞬間時間彷彿停滯了般，連兩人周圍的空氣就凝固起來。

然後裴寧輕笑了一聲，打破了這短暫的沉默。

他將雙手枕在頸后，身體緊緊靠在樹榦上，閉上眼道：「打暈我吧，我想好好休息一下。」

在陷入昏迷的前一刻，裴寧唇角勾起了一抹詭異的笑意。

如果我的目標，一直是你呢？

等裴寧再次醒來時，天已經蒙蒙亮了。

唐無訣早已不見了蹤影，裴寧也不在意，眯了眯眼看了看天色，隨即慢吞吞地往內城走去。

裴寧走得不緊不慢，等他到達酒鋪的時候，剛好是酒鋪開門的時辰。他趁著酒鋪夥計還手忙腳亂的，無聲無息地溜進了酒鋪后的屋子裡。

片刻之後，等那間屋子再次打開門時，出來的已是小二打扮的夏青。

酒鋪開門，小二自然不能不出來接客，儘管大清早這家本就小得可憐的酒鋪根本不會有什麼客人，但夏青，或者說裴寧仍然盡職盡責地扮演著這個角色。

酒鋪的生意果然很慘淡，直到日過正午，酒鋪才迎來了今天的第一個客人。

但這個客人不是來喝酒的，他是來找裴寧的。

當他剛邁入酒鋪的大門時，裴寧整個人突然一震，但下一刻他就彷彿真的只當來人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客人，恭恭敬敬熱情洋溢地將客人迎了進去。

來人竟是失蹤了的孫玉伯！

裴寧將孫玉伯恭敬地帶往內廂，一邊走一邊低頭掩去眼底異樣的神色。

果然此時的孫玉伯已經離開了井底，並且成功逼出了七星針。

孫玉伯的武功深不可測，連律香川的獨門暗器七星針對他造成的傷害也並不大，先前假裝被困在井底，實際上也不過是孫玉伯用來麻痹律香川的偽裝而已。

對付孫玉伯，若不能一擊斃命，那麼迎來的將是孫玉伯的毫不留情的反擊。

孫玉伯沉穩地坐進了內廂的椅子上，卻在裴寧順勢準備離開的時候握住了他的手。

裴寧剎那間全身緊繃了起來，彷彿下一刻就要暴起。

因為孫玉伯握住的恰好就是他的脈門！

但他很快放鬆下來，反而不再偽裝，氣定神閑地抬頭望向了孫玉伯。

「你就是當年讓韓棠折劍的人？」

「是。」裴寧一口承認，以孫玉伯的實力，想必早已將他的身份查得一清二楚，他並沒有否認的必要。

孫玉伯微笑道：「小蝶很信任你。」

裴寧也笑了笑，卻沒有說話。

孫玉伯繼續說道：「不止小蝶，連孟星魂和唐無訣都很信任你。」

裴寧挑了挑眉，道：「那是因為我從來不曾和他們的目的有過矛盾，我也從來沒有參與過他們的事件里。」

事實也確實如他所言，裴寧向來很少很他們有利益糾紛，反而時常在他們陷入困境時伸手幫忙，所以他們信任裴寧。這種信任其實是對局外人的信任，因為所有的一切都和裴寧牽扯不大，所以他反而更容易讓人信任。

孫玉伯微微眯起了眼，又道：「律香川也很信任你。」

裴寧嗤笑了一聲，道：「他信任的是夏青。」

「但如今你就是夏青。」孫玉伯道，「能讓這麼多人信任的人，想必也有過人之處。」

兩人談話的這段期間，孫玉伯的手一直緊緊扣住裴寧的脈門，令裴寧無法輕舉妄動，而就在他說完這句話之後，裴寧便覺一道內力順著兩人相互緊握的手腕一路傳到了丹田，而裴寧體內一直在相互衝撞的幾道氣息也在著內力的壓制下安靜了下了。

裴寧眼底閃過一道異樣的情緒。

孫玉伯這是在幫他壓制心魔，調整內息。

等到裴寧體內亂竄的內力徹底安分下來，孫玉伯才收回了雙手，同時從懷中掏出一瓶藥罐放在桌上，道：「這是我的誠意，你是聰明人，我的意思，你想必明白。」

裴寧後退了一步，墨玉般深沉得看不清神色的雙眼靜靜地望著他。

「做不做，怎麼做，都隨你。」

孫玉伯說完這句話便轉身向門外走去，而裴寧並沒有動，也沒有送孫玉伯出門，只是安靜地望著桌上的那個瓷罐。

等到孫玉伯徹底離開了酒鋪，裴寧才緩緩地走到桌前，不緊不慢地坐在剛才孫玉伯坐過的椅子上。

他並沒有去拿瓷罐，只是挑了挑眉，唇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

孫玉伯，真不愧是孫玉伯。

裴寧在椅子上坐了很久，直到察覺到難得來酒鋪一次的律香川今日也繼孫玉伯之後往這邊走來，他才從椅子上跳下來，慢悠悠的上前去開門，依舊和從前一樣恭敬地將律香川迎進來。

律香川來過這家酒鋪很多次，但奇異地，他這一次突然察覺到了些許異樣。

他沉下臉，和往常異樣走進了內廂，而推開門的那一剎那，他第一眼便看到了桌子上那製作精巧，但卻和整個酒鋪格格不入的瓷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