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故人重逢,勇者勝

第2章 故人重逢,勇者勝

第2章故人重逢,勇者勝

【1】

早上葉琳說,今年是S城最冷的一年,她這麼說的時候,唐酥正給唐小果穿衣服,厚重的保暖衣裹得唐小果小臉垮下來,十萬個不情願。

他覺得自己一點都不冷,可是,葉琳和唐酥言之鑿鑿地說,今年是S城最冷的一年。

全世界億萬個母親億萬顆心,唯獨在穿衣這件事上,大家驚人地達成一致:做娘的覺得你很冷。

現在,秦家狹小的客廳里,掉漆的飯桌前形成一個對峙的局面,秦言、唐酥、唐小果,還有一臉茫然的助理,四人圍桌而坐,各懷心事,誰也不說話,在沉默中備受煎熬。

唐小果忽然感覺,今年還真的挺冷的。

秦言沉默甚至表情冷酷地看着對面的唐酥,他在等,等她開口向他解釋,抑或向他道歉。好吧,如果她不願道歉或者解釋,那麼,他們五年不見,她總歸有話要對他說吧。

可是,她眼珠子一轉,不知打着什麼算盤,笑嘻嘻地起身,搓着手討好地道:「那個,你們還沒吃飯吧,我去給你們買點吃的?」說着,她飛快地一招手,把唐小果拽了過去,「唐小果,走。」

秦言忽然出手,抓住了唐小果,冷冷一笑,道:「唐酥,你還想金蟬脫殼?」

唐酥立馬鬆開了唐小果,悲憤地道:「我是那種人嗎?秦言,就算你不找我,我也會去找你的,你我之間的賬還沒有算完,我能跑嗎?小果,你留在這裏看着他,我去給你們買吃的。」說完,她磊落地拎着包包出去了。

秦言平靜地看着唐小果,鬆手。

唐小果好奇地將秦言上下打量一番,秦言的眉、秦言的眼,乃至秦言整個人都讓他感到陌生。可是,唐酥說,這是他爸。

爸爸?

這是什麼感覺?

他一個人孤孤單單地活了四年,四年之後忽然蹦出來一個人,還被告知,這是他爸。

好吧,唐酥一直陪在他的身邊,但媽媽跟爸爸不一樣,所以,他覺得自己還是孤單的。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他有爸爸了。

他該對爸爸說點什麼?

想了想,唐小果就說了:「我媽說,你之所以不在我身邊,是因為你喝醉了酒,掉進臭水溝里被狗吃了。」

秦言嘴角狠狠地一抽,有點無力地問:「她是這麼跟你說的?」

唐小果嗤之以鼻,哼一聲說:「這種騙小孩的話,鬼才相信。」說完,他乾淨的眼睛明亮有神地盯着秦言,一臉天真地問,「那你為什麼要始亂終棄,丟下我跟媽媽,去和別的女人鬼混?」

這還不如說他被狗吃了。

秦言胃疼,頭也疼,扶住額頭問:「誰跟你說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唐小果說:「葉琳阿姨說的。」

如果說唐酥是這世界上第一不靠譜的人,那麼,葉琳就是這世上第二不靠譜的。

秦言鬆手,抬頭看唐小果,他的眼睛像極了唐酥,乾淨,但又狡黠,靈動得像貓兒一樣,乖巧的模樣教人心疼。可是,就是這樣一雙眼睛,在頃刻之間就能變成吃人的猛獸,將他吃得連渣都不剩。

助理看看時間,皺眉說:「是不是去得太久了?」

秦言回神,心裏隱約有種不祥的預感,眉心慢慢皺起了一個「川」字,沉聲道:「你去看看。」

「好。」助理開門出去。

秦言以為,唐酥就算再怎麼不靠譜,也不至於連兒子都不要就跑了。

可是,唐酥真的跑了,連兒子都不要了。

一個小時后,助理氣喘吁吁地跑回來,道:「秦總,找不着人,她不見了,樓下的人都說沒見着她。」

秦言的臉瞬間黑成了鍋底。

這時,門被打開,穿着厚重的羽絨服的葉琳拎着菜袋子走進來,抖了抖身上的雪,頭也不抬地大叫一聲,道:「唐小果,你媽今天是不是又沒去接你?你老師又給我打電話了。」她說着抬頭,就看見站在屋子裏的秦言等人,臉色頓時變了。

「你怎麼在這裏?」她說着,目光忽然落在唐小果的身上,臉色變得更加難看,將手裏的菜用力地往地上一摔,抬起手,指向門外,一聲厲喝,「出去!」

唐小果被忽然發飆的葉琳嚇了一跳,他從未見過她如此生氣。

她如此無禮,助理見狀,生氣地叫起來,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誰說話?」

葉琳一聲冷笑,道:「東城集團的少東家,醫科大學生物技術系的風雲人物,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她看着秦言的目光一片寒冷,說,「可是,秦言,當年是你逼得她從跨江大橋上跳了下去,是你承諾,從此天涯陌路,兩不相欠,你現在算什麼?趕盡殺絕嗎?」

從此天涯陌路,兩不相欠。

一句話令秦言瞬間失去了顏色,他俊美的臉變得蒼白,眼神寒冷如冰,深邃的五官在燈光下宛如雕刻出來的。

與此同時,冰天雪地的大街上,人來人往,唐酥擠在烏壓壓的人群中,身邊是不斷穿過的雨傘和腳步匆匆的行人,她埋着腦袋匆匆地往前走,一邊走,一邊打電話。

電話響了半天,終於被接通,蘇淮慵懶性感的聲音傳來,道:「想我了?小老婆。」

這一次,她沒有呸一聲,而是焦急地道:「蘇淮,秦言找來了。」

橫店的拍攝現場里,剛剛從水裏爬出來的蘇淮停下動作,烏黑的發梢有水滴落,他臉色一沉,沉聲道:「不要慌,我馬上就回去。」說着,他掛斷了電話,推開迎面而來的助理,往外走去。

「幫我訂明天最早的一班機票,回S城。」

「好的,三爺。」

【2】

晚上七點鐘,天色已經大黑,居民樓里傳出住戶下班歸來的聲音,陸陸續續的。

沉寂了一天的居民樓開始蘇醒,變得熱鬧,可此時此刻,唐酥的公寓裏冷得像冰窟窿一樣,昏黃的燈光下,秦言穿着白色的襯衣、黑色的馬甲,肩膀上簡單地披着一件黑色的大衣。

他坐在那裏,手邊的茶水早已冰涼,一如他黑色的眼眸,寒冷如冰。

唐小果安靜地坐在一邊啃著麵包,抬頭看秦言。

忽然,秦言站起來,朝外面走去,助理急忙跟上去。才走到門口,走在前面的他停下來,轉身,雙手插進口袋裏,冷漠地對葉琳道:「告訴唐酥,我還會再來的。」

門被打開的一瞬間,寒氣湧入屋子,他披着黑色的大衣,踩着昏暗的燈光走出去。

等秦言離開,葉琳立即給唐酥打電話。電話接通后,電話那端傳來唐酥凍得瑟瑟發抖的聲音,她小心翼翼地問:「他走了嗎?」

葉琳恨鐵不成鋼地道:「五年了,都五年了,我說你能有點出息嗎?當初是他說只要你從跨江大橋上跳下去,蘇淮那破事就兩清了,你們也就兩不相欠了。現在就算要算賬,那也是你跟他算賬,你躲個什麼勁?」

電話里,唐酥委屈地嘟囔一聲,道:「這不是條件反射嘛……」

她躲一個人躲了五年,可不就成了條件反射了?

對於秦言,私心裏,她總覺得是自己虧欠了他,可是,她沒有辦法。當年喬薇設局,蘇淮被坑進了監獄,除了秦言,她真不知道該去找誰。所以,她給秦言打了電話,她總以為,同學一場,他不看僧面看佛面,念在昔日的同窗情誼,他好歹也會幫一幫她。可是,他說:「唐酥,你打錯電話了,坑蘇淮的人不是喬薇,是我。」

洶湧的人潮里,她獃獃地愣在了那裏,不知所措,茫然無助地問:「什……什麼?」

電話里,他幽幽地嘆一口氣,聲音低啞地嘲諷道:「唐酥,你知不知道,你們這幫人,從遇見的那天起,便教人厭惡到了骨子裏?你不是想救他嗎?那就跳下去,一如當初喬笙一樣,從跨江大橋上跳下去。」

那時候,冷冽的寒風裏,她握着手機,手臂開始發抖,一句話卡在喉嚨里難以說出口,弄得她心裏一陣絞痛,最後慘然地偃旗息鼓。

人來人往的街頭,她握着手機兀自出神,前塵往事洶湧而來,逼得她胸口發悶。電話里,葉琳道:「算了,你回來吧,等你回來吃飯。」

得了葉琳的指令,她鬆了一口氣,掛斷了電話,心情愉快地轉身回家。

夜燈下的街上,厚厚的積雪鋪了一地,她迎著風回家。秦言的出現就像一塊巨石掉落在她的心湖,攪得她心裏波濤洶湧。馬路的十字路口,昏黃的街燈下,她踩着一地的積雪,抬頭看見紛紛而下的雪花,宛如一段傾塌的時光,將她吞沒。

若能重來,有些人,你還會選擇相見嗎?

燈火璀璨的城市中心,秦言坐在黑色的轎車裏,面容安靜,扭頭看着窗外不斷倒退的街景,修長的手指摩挲着手邊的真皮後座扶手。黑色的轎車穿過街燈明亮的大街,碾碎一地的積雪,朝着紫玉山莊而去。

已經是晚上九點鐘,紫玉山莊門口,保安穿着黑色的大衣屹立在燈光之下,見到迎面而來的車,身後的攔車桿緩緩升起,黑色的轎車緩緩駛入,駛過大道,拐入小道,行駛至別墅門口。

隨着轎車駛入的聲音,別墅的大門打開,秦母薛氏穿着一件紫色的旗袍,迎著風看着從車上下來的人。看見是秦言,她用雪白的手扯了扯肩膀上白色的貂毛坎肩,踩着高跟鞋優雅地下去,然後伸手,將迎面而來的秦言抱入懷中。

「怎麼回來得這麼晚?你爸今兒也回來了。」薛氏笑盈盈地說着,挽着他轉身進屋。

秦言輕描淡寫地說:「路上出了點事情。」

他說着,隨着母親踏入客廳。客廳被打掃得一塵不染,精緻的吊燈下整個客廳彷彿發着光一樣,而他的父親秦義康坐在沙發上看報紙,不見半點反應。

秦言上前,彎腰倒一杯茶,雙手恭敬地遞過去:「父親。」

「嗯。」秦義康應一聲,放下報紙,接過茶,隨手放在桌上,站起來對旁邊的阿姨說,「劉姐,開飯了。」他說着,起身往飯廳走去。

秦言深色的眼眸不見一絲情緒,面具一樣的臉在燈光下美玉般完美無瑕,修長的身影筆挺,隨着父親進入飯廳入座。

飯桌上,薛氏不停地為秦言夾菜,精緻的妝容下全然瞧不出歲月的痕迹,優越的生活令歲月彷彿在她的臉上凍結了一般,她笑盈盈地注視着他,說:「多吃一些,你難得回來,明天還要去公司嗎?」

不等他回答,秦義康便先開了口,道:「馬來西亞的那個項目你沒談成功,為什麼?」

薛氏不高興地皺眉,扭頭對秦義康道:「吃飯就不要說這些掃興的話,他才回來呢。」

秦言面不改色地吃着飯,用清冷的聲音道:「我遇見唐酥了。」

秦義康端碗的手一頓,旋即面無表情地說:「哦。」

他還是這般毫不在乎的模樣。

秦言眸中閃過嘲諷,放下碗筷,抬眼幾乎是帶着挑釁地看着自己的父親,道:「她帶着一個孩子,叫唐小果。」

秦義康臉色陡然一變,帶着怒色。他將手中的碗往桌上一摔,抬頭冷冷地問道:「她是什麼意思?拿一個孩子來要挾你嗎?」

看着父親的反應,秦言心臟狠狠地刺痛一下,目光寒冷如冰,道:「孩子的事情,您早就知道,是不是?」

「是,但那又如何?」秦義康說着站起身來,威嚴的姿態不容半點質疑,冷酷地道,「當年她拿着一張孕檢報告來找我,叫我幫她把蘇淮撈出來,我就知道,這個女人並不簡單。秦言,你給我記住,且不論那個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就算是,我也絕不許她進我秦家的大門。」

秦義康威嚴的聲音在飯廳里擲地有聲,秦言就那樣平靜地坐在那裏,看着秦義康,如一潭教人看不出深淺的寒水。

他冷漠地看着自己的父親,站起身來,冰冷地垂眸,推開椅子,轉身離開。

他出了大門,身後是母親追出來的聲音,她喊道:「秦言,外面還在下雪,你去哪裏?」

他徑直走向停在門口的轎車,助理急忙從屋子裏跑出來,卻見他拉開車門進去,不等助理上車,他便驅車離開了。

鵝毛大雪飄落在地,黑色的轎車在上面碾出一條車轍印,助理望着遠去的車子慌忙打電話。身後薛氏追過來,氣喘吁吁地停下來,光潔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她哈出白色的霧氣來,望着秦言遠去的方向,鎖起了眉頭。

【3】

大雪浩浩蕩蕩而下,空無一人的大街上,黑色的轎車停在昏黃的街燈下,秦言穿着一身黑色的大衣,倚在車身上,點一根煙,凝望着對面樓層里還亮着燈的房間。他和唐酥之間隔着一條街、一棟樓、一堵牆,隔着五年的避而不見,隔着一生的言不由衷。

從夜半到凌晨,從凌晨到天明,他坐在轎車裏,雙手交疊放在小腹上,躺在駕駛座上,凝視對面的小區,靜靜的,就像車外那落了一夜的雪,與這長街融為一體。

直到鏟雪的環衛工人推著鐵鍬和掃帚上街,清掃的聲音打破了沉寂,不消一會兒,小區門被打開,買菜的、上班的、送孩子的,一個接着一個地出來。他靜靜地看着,忽然,黑曜石般的眼眸一亮,他坐起來,開門出去。

小區門口,穿得像粽子一樣的唐酥推著自行車,載着裹得像小粽子的唐小果出來。她走得太急,出門的時候讓唐小果一頭撞在了鐵門上,她慌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你沒事吧?」

捂著被撞疼的腦袋,唐小果說:「兩百七的智商就這樣被你撞成了一百四。媽,你知不知道,你生的是一個人,不是鋼鐵俠,被撞壞了,誰賠呀?」

她推著自行車在結冰的地面走着,道:「抱歉,抱歉,下次注意啊。」說着,她就跳上了自行車。

在她跳上自行車的一瞬間,唐小果忽然覺得不對勁,來不及反應,他媽就騎着自行車在光滑的冰面上滑了出去,直衝向馬路。

「媽呀——」一聲尖叫,他幾乎要流淚了,只得抓緊唐酥。

唐小果一叫,她也嚇壞了,跟着一聲尖叫,看着自行車朝着馬路中間衝去,忽然眼前被一道人影擋住,他單手抓住了騎車的女人,另一隻手一拎尖叫的唐小果,自行車歪歪扭扭地滑了出去。

「不要命了嗎?」他低沉的聲音充滿慍怒。

一大一小被秦言拎在手裏,唐小果像一隻小兔崽子一樣雙腳懸空,努力地仰頭,仰望這位出手相救的豪傑——他昨天才見到的爸爸秦言。

救命之恩無以為報,被放在地上的唐小果仰頭,脆生生地喊了一聲:「爸爸。」

「啪。」唐酥一巴掌拍在唐小果的後腦勺上,聲音倍兒清脆。

——別人救你一命你就喊爸,你怎麼不管接生的護士喊媽?

唐小果捂著被拍痛的後腦勺改邪歸正,道:「秦叔叔好。」

秦言冰雕一樣的臉上毫無表情,只是黑色的眼眸里寒意甚濃,冰冷的目光落在唐酥的身上,道:「唐酥,聊一聊吧。」

五年不見,其實,再見的種種,她都早已綵排許久,可當他真的出現在她面前時,她忽然發現,所有的綵排都是白費,在他面前,她根本做不到心如止水啊。

以前她喜歡他,每次見到他,她的心就像小鹿一樣亂撞,撞著撞著,就跟瘋了一樣在她胸腔里狂奔跳躍、吶喊高歌,一邊跑,一邊叫:「秦言,我喜歡你,全世界我最喜歡你。」

可是,現在,她的心裏裝着十萬隻羊駝,在她胸膛里朝着四面八方狂奔,一邊奔,一邊號叫:「渾蛋——」

「如果你是來問唐小果的來歷,你我心知肚明,小孩子面前,就不要談少兒不宜的事情了。如果你是問我為什麼消失了五年,其實你捫心自問,沒有我,這五年,你是不是過得很開心?如果你是問我要唐小果的撫養權,那就拿去吧,反正誰養,他都得叫我娘。」她看得很開。

唐小果瞪眼抬頭,深深地懷疑,他是被撿來的嗎?

秦言皺起眉頭,問:「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五年?」

她笑道:「我記得當初跳下去的時候,視頻里,你是看得一清二楚的,秦總可不能不認賬呀。」

當初他說,她從跨江大橋上跳下去,他們之間就一筆勾銷;她跳下去,他就放了蘇淮。雖然時間過去久了點,但說過的話也是應該守信的。

只是,當初的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她會為了蘇淮,真的一躍跳下跨江大橋。

冷冽的寒風中,他黑色的眼眸猶如深海般幽暗冰冷,心裏是翻湧的情緒,臉上卻是冷漠的表情。

嘴角一勾,他嘲諷地道:「唐酥,你還是一如以前一樣無所謂,消失了五年,你連一句辯解也沒有,甚至關於這個孩子,也沒有對我解釋一句,你倒真是放得開。」

她還在笑,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道:「那我應該怎麼樣?死纏爛打,糾纏不休,還是帶着孩子去你家上演豪門大戰?別鬧了,秦言,你知道你我都不是言情劇里的主角。如果沒有什麼事,就當我們從未見過?」

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疑問句。

從未見過?

談何容易。

他沉下臉,還要說什麼,她的手機卻響了起來。

她拿起來一看,是蘇淮發來的短訊,他坐了最早的一班飛機,已經抵達機場了。

收起手機,她抬頭,牽着唐小果說:「時間不早了,秦總再見。」說完,她沖他一笑,牽着唐小果轉身離開。

唐小果回頭,望着他,揮揮手。

人來人往的小區門口,天空又飄起雪來,落在他黑色的大衣上,很快融化。他清俊的臉上是一閃而過的戾氣,他隱忍着,冰冷的臉如面具一樣,覆蓋了薄薄一層假象,被撕裂后顯現出來的是洶湧的怒意,不是因為她那些教人無力接招的話語,而是因為她那涼薄的態度。

她問他,這五年,他是不是過得很開心。

可是,這五年,他從未有一天安心。

從小區離開,他去了公司,刷卡進去,在電梯門口遇見了助理文森。

文森正喝着咖啡,遠遠地瞧見走過來的秦言。

秦言面無表情地站在電梯門口,就像黑臉包公一樣站在那裏,臉上好似寫着一句「生人勿近」,四周的職工識相地後退,閉了嘴,恭送「包公」進電梯。

電梯門打開,秦言走進去,空蕩蕩的電梯里只有他一個人。他冷漠地看着外面,誰知門口站着的人更是識相地後退一步,竟沒有一個敢進去的。他看一眼文森,文森回神,急忙跑進去,站在他的身後。

電梯關門上升,直達第二十六層。站在秦言的身後,文森小心地瞄他,生怕觸了逆鱗。

昨天晚上秦言忽然開車離開,作為他的助理,文森必須清楚Boss的每一個狀況,更何況,他的這個狀況還不小。

【4】

文森做了一晚上的功課,醫科大學當年與秦言同班同寢室的舊友他都一一問了個遍,對於唐酥這個名字,秦言的同窗都不陌生。

2008屆醫科大學當年最風騷的莫過於秦言那一篇關於惡性腫瘤的研究論文,而比那篇論文更奪人眼球的,便是他這位死纏爛打、如影隨形的追隨者——唐酥。

她喜歡秦言,喜歡了七年,從高三到大學。為了追上他的腳步,她復讀了整整兩年,最終踩着分數線勉強進入醫科大學。他念大三,她念大一。新生報到的第一天,她將他堵在了學校門口,一臉興奮地告訴他:「秦言,我好喜歡你。」

可是,他說:「我不喜歡你。」

死纏爛打,窮追不捨,她豁出去地追了他一整個青春期,從她開學到他畢業,從他工作到她畢業,整整七年,他說,他從未喜歡過她。

對於一個死纏爛打、自己還不喜歡的女人,文森覺得,這種女人就應該當垃圾一樣丟掉。

可問題是,如果這個女人牽着你的孩子,跟狗血劇里指望翻身的女主角一樣來你面前招搖過市,那你就有點心塞了。

一樓到二十六樓,電梯走得有點慢,而電梯里的氣壓顯然也有點低。

昨天晚上,老闆去了哪裏?他為什麼沒換衣服?那個女人打算怎麼辦?兒子最後歸誰?這些問題,文森一個都不敢問。

憋著滿肚子的疑慮,寂靜的電梯里,最後,文森喝了一口咖啡壯膽,問:「秦總,需要給您找一個律師嗎?」

他一開口,電梯門忽然打開,秦言站在電梯里沒有半點要下去的意思,扭頭,問:「你的意思是,我搞不定一個唐酥?」

不敢,不敢。

文森近乎討好地看着Boss,閉上了嘴。

秦言轉身走出電梯,修長的身影走進辦公室,一邊走,一邊道:「準備開會。」

「是。」助理立即轉身,着手準備。

會議室里,項目負責人到齊,十六個人圍桌而坐,秦言坐在最前面,將手裏的文件啪的一聲摔在桌上,所有人噤若寒蟬。

一場會議,弄得跟一場戰爭一樣,槍林彈雨,硝煙瀰漫,而他就像一個喪心病狂的暴君,十六個人挨個來,被批得灰頭土臉,一身狼狽。文森坐在他的旁邊,默默地承受着他身上令人窒息的低氣壓,最後總結:Boss心情不美好。

上午十點鐘,S城國際機場,蘇淮戴着帽子蹲在衛生間的馬桶上抽煙,修長的手指上戴着黑色的尾戒,夾着煙,手機響起來,唐酥已經到接機口了。

他站起來,將煙摁滅丟進垃圾桶,戴上口罩推門出去,雙手揣在兜里,越過人群,朝接機口走去。

遠遠地瞧見接機口處裹得跟粽子一樣的唐酥,蘇淮等得不耐煩的心情也變得好起來,嘴角揚起來,走過去,狠狠地一摟她的脖子,弄得她一個踉蹌跌入他的懷中。她驚慌地回頭,見是他,用手肘一擊,被他接住。

「怎麼這麼晚?你是爬過來的嗎?」他嫌棄地道。

她道:「從北五環到東六環,四十三公里,三個小時的車程,你倒是爬給我看看。」

他笑起來,與她並肩往外走去,問:「小果呢?」

「上學去了。」她說着,走出門,好奇地問,「咦,你的助理呢?」

他道:「他有點事,下一班飛機到。」

上了車,她帶着他直奔公司,一路上手機短訊不斷。公司網絡又崩潰了,已經叫人過去維修了;編輯部又有兩個人離職了,人手不足,設備還不齊全。蘇淮坐在旁邊,看着打電話指揮的她,忍不住笑起來。

「唐酥,你這個公司,一個月能賺多少錢?」來到辦公室,他坐在她的位子上,看着她忙來忙去,忍不住道。

她彎腰俯身在小編後面審稿,對小編道:「這條新聞不行,沒爆點,選這條,明星婚內出軌,百看不厭。」

「好。」小編飛快地重新排版。

唐酥終於得空,站起身走過去,說:「不多,好的時候幾萬,差的時候可能得掏存款開工資。」

他說:「我給你開兩萬的月薪,你給我當助理吧。」

她說:「這跟錢沒有關係,也跟錢有點關係。沒有關係的是,這是我喜歡做的事情;有關係的是,這能讓我養家餬口。」

對於她的工作愛好,他不予評價,問:「你跟秦言交鋒如何?」

她得意地咧嘴笑起來,道:「大獲全勝。」

「哦?」他不信。

秦言於她,就像一個致命的弱點,她在他面前從來都是不戰而敗、潰不成軍。五年不見,她卻說這一次大獲全勝,蘇淮不信。

以前在秦言面前,她處處碰壁、處處吃癟,他就像一隻刺蝟,她明明想要擁抱,卻又不敢靠近。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最後卻被扎得遍體鱗傷。

其實,要贏一個人何其簡單,不想了,不念了,不愛了,不要了,就能不痛了。

情不重,不生婆娑。

她說:「我其實什麼都不怕,就怕撕破了臉皮。他同我爭唐小果,我跟他說唐小果可以給他,是騙人的。我這輩子,再也不會給他任何一樣東西,尤其是唐小果,他不配。」

蘇淮褐色的眼眸像琥珀一樣,他目光灼灼,嘴角一勾,咬着吸管,道:「怕什麼,大不了我吃點虧,讓唐小果叫我爸爸吧。」

「那多不好意思,怎麼能讓您『喜當爹』呢。」她說完,笑着轉身離開。

他望着她走在前面的背影,聲音輕得只有自己聽得見,道:「唐酥,我沒有開玩笑。」

五年前,喬薇的妹妹喬笙死了,秦言把賬全算在了蘇淮的身上,他找了一群社會人士演了一場好戲,將蘇淮徹底弄進了監獄里。

蘇淮吃了一個月的牢飯,金錢之下就連黑白也能顛倒,他永遠不會忘記,一桌之隔的探監房裏,秦言身着黑色西裝,頭髮梳得一絲不苟,儼然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

「待了一個月,知道自己是怎麼進了監獄的嗎?蘇淮,我有一百種玩死你的法子,可你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秦言說着,嘴角是難掩的輕蔑。

那時候,蘇淮被秦言踩進了泥濘,卻連哼一聲的權利也沒有,他什麼也做不了,什麼也辦不到。

可是現在,他擁有了足以與秦言匹敵的金錢與身份,同樣站在巔峰,這一次,他不會輸給秦言。

【5】

下午六點半,風雪已停,整個城市陷入皚皚白雪之中,街上路燈亮起來。車來人往的大街上人聲鼎沸,站在紅綠燈的路口,唐酥給葉琳打電話,告訴葉琳,她帶唐小果來夜市了,還有蘇淮。

正在加班的葉琳聽見「蘇淮」兩個字,頓時跟打了雞血一樣,立馬掛了電話,開着她的小現代車,恨不得以光的速度趕到夜市。

夜市裏,燒烤攤前,唐小果啃著麵包看着與唐酥並肩而坐的蘇淮,以前他看蘇淮就像看爸爸一樣,怎麼看怎麼喜歡,可是現在不一樣了,他有爸爸了,而且還是活的。雖然他與爸爸才見過兩面,但這位爸爸給他的印象實在不錯,要知道,這爸爸能單手將他和媽咪從單車上拎下來呢,太帥了,太酷了,太有男子氣概了。

可是,蘇淮待他也不錯,他從小到大,蘇淮便在他的生命里扮演着父親的角色,視如己出。

這就跟養父與生父一樣,蘇淮和秦言,他要選哪一個?

他正想着,唐酥的手機響起來,是葉琳打來的,她已經到夜市入口處了,找不着人,希望能有一個可心的人過去帶她過來。

電話里,她賊兮兮地笑。唐酥心領神會,一推蘇淮,說:「葉琳來了,你去接她。」

蘇淮將墨鏡往下一推,戴着口罩,眯眼看她,道:「讓一個路痴去接另外一個路痴,你確定?」

葉琳的路痴是打娘胎裏帶來的,她方向感極差,所以無論走到哪裏,手裏總離不開地圖與手機。而蘇淮的路痴卻純粹是因為懶,他懶得記路,懶得動腦。除了演戲,他在唐酥眼裏就是一個會呼吸的廢人。

蘇淮不願去,唐酥受不了地站起來,起身去接葉琳。

烤串攤子前,蘇淮與唐小果面對面而坐,唐酥前腳才離開,被她放在桌子上的手機便響了起來,蘇淮拿起手機,接通,道:「您好,找哪位?」

電話那端沉默無聲。

蘇淮拿着手機看了看,道:「喂?」

喧鬧的夜市裏,他耳邊是嘈雜的聲響,身邊人來人往,忽然一個小女生停下來,指着他興奮地尖叫道:「蘇淮!」

刺耳的尖叫聲中,他掛斷了電話,皺着眉抬起頭。隨着小女生的尖叫,圍攏的人越來越多,墨鏡和帽子再也擋不住他的身份。他起身沖小女生一笑,抱起唐小果離開。

四周的人像潮水一樣涌過來,他艱難地在人群里穿行,禮貌地借路,唐小果一直被他抱在懷裏。

唐小果遠遠地瞧見人群外的唐酥和葉琳,立即揮手,叫道:「媽咪——」

他一聲叫,四周拍照的聲音咔嚓咔嚓此起彼伏,葉琳和唐酥兩人臉都黑了,急忙擠過去,帶着人離開。

四個人上了葉琳的車,看着車外瘋狂拍照的人,葉琳一邊開車,一邊說:「完了,明天上頭條的絕對是蘇淮。」

蘇淮捏著唐酥的手機,將剛才打電話過來的手機號碼拉入黑名單,心情甚好地說:「無所謂。」

唐酥湊過去,問:「你拿我的手機做什麼?」

蘇淮將手機丟給她,說:「丟三落四,下次我可不幫你保管手機了。」

小小的轎車穿過大街,駛過一盞又一盞的路燈,回家。

蘇淮扭頭望着外面,看見城市的中心霓虹斑斕,夜色中,高樓如巨獸潛伏。

晚上八點多,會議終於結束,東城集團公司大廈里,疲憊的職工陸續離開公司。會議室巨大的落地窗前,秦言將白色的襯衣袖口捲起,一隻手拿着手機打電話,一隻手插進了口袋裏,垂眸睥睨腳下的長街。

「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撥。Sorry,thenumber……」

掛斷了電話,他將雙手插進口袋,眸色一寸一寸地暗下來,如暗夜裏看不見的暗流,潛藏危險。

蘇淮。

會議室門口,文森拿着手機走過來,敲了敲門,道:「秦總,夫人希望您明天能抽出時間回家吃晚飯。」

玻璃上映着他清冷的臉,他道:「好。」

文森拿着手機轉身準備出去回話,身後,秦言叫住了他,道:「文森,幫我去查一查唐酥,工作、經濟、人際關係方面都查。」

文森立即抽出隨身攜帶的iPad,打開資料夾,遞過去,道:「都在裏面。」

他接過iPad坐下來,電子文檔里,唐酥的信息一覽無餘。五年前跨江大橋上一跳,她從此在他的世界裏銷聲匿跡。五年的時間裏,她端過盤子、收過銀,卻唯獨沒有做醫生。

難怪,難怪他找不到她。

一年前,她忽然辭職,開始創業,東拼西湊地借錢開了一家叫藍鯨的新媒體廣告公司。文森在旁邊備註:一家只有兩個員工和一個老闆的小作坊。

而人際關係里,文森畫出了她簡單的人際關係圖,她、唐小果、葉琳、幼兒園老師、隔壁老王,看似繁雜的人物關係,卻簡單得一目了然,只是這簡單的人際關係里,文森忘掉了一個人——蘇淮。

關掉了文檔,秦言在電腦上找到了唐酥的藍鯨新媒體廣告公司,打開網站推送,全是廣告和一些沒有營養的新聞文字。他隨手翻閱了幾篇稿子,不禁皺眉,最後關掉了網頁。

大學於他們說來可笑,他與唐酥學的都是救人的專業,可最後他站在金融世界的戰場上,而她成了一個三流廣告公司的老闆。

他靠在椅背上坐着,修長的手指有節奏地敲擊桌面,心裏在算計着什麼。

他不會去找唐酥,但他要她親自送上門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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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酥似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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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故人重逢,勇者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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