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沒有你，此生漫長
第17章沒有你，此生漫長
【1】
唐酥抵達市區的時候，秦言還沒有到。這裏和S城不同，雖然是一個市區，但是破舊、落後，火車站對面是正在施工的工地，出站口前擠滿了司機，舉着手裏的牌子不斷地拉客。
唐酥坐在火車站門口，等了很久，等到中午十一點多的時候，身着黑色西裝的秦言終於出現，連夜趕路令他疲憊不堪。見到蜷縮在台階上的唐酥，他心裏的怒意頓時消失不見，無奈地看着她，就像看着自己的軟肋一樣，她總是有辦法叫他連脾氣也發不起來。
他走過去，黑色的皮鞋出現在唐酥的視線里，她抬頭，見到他，立即站起身來，慌慌張張地掏出懷裏揣了半天的麵包，道：「你……你餓不餓，要不要吃麵包？」
她在火車上一整夜沒睡，憔悴得眼眶深深地凹陷了下去，髮絲凌亂，舉著麵包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像是在同他道歉一樣。
秦言沉默地看着她，沒有伸手去接麵包，忽然張開手臂，將她緊緊地摟入懷中。
「唐酥，你這個騙子。」他緊緊地抱着她，低聲咬牙道。
她答應了他，要向前看，要跨過這道坎，可是她騙了他，她根本就跨不過去。
他想，算了，她若是跨不過去，那就不要跨過去了。就算是地獄，他也陪着她，只要她好好的，只要她還在他的身邊，他就什麼也不怕了。
在附近的餐廳吃完飯，秦言驅車帶唐酥去安縣。唐酥不安地看着秦言疲憊的臉，道：「要不，咱們休息一個晚上再過去？」
秦言道：「先過去吧，留在這裏休息，你也睡不着。」
從市區到安縣有一個小時的車程。走的是山路，秦言跟着導航沿着盤山公路往安縣走，路上秦義康打來電話，得知秦言為了唐酥連夜跑到安縣來了，公司的事情也沒來得及交代，與人約好的簽約也被推遲了，秦義康氣得暴跳如雷。
「她瘋了，你也跟着瘋嗎？就因為一個打錯了的電話，你就跑到安縣去了，秦言，你也瘋了嗎？」電話里，秦義康氣得大罵。
一個在海里消失的孩子，怎麼可能會出現在安縣那麼遠的地方？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根本就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可是，唐酥瘋了，秦言也瘋了，這兩個瘋子不顧一切地跑到了安縣，只為了尋找一個根本就不可能出現在那裏的孩子。
秦言被秦義康吼得皺眉，開着車，低聲道：「爸，我已經到安縣了。待我回去了，再同你解釋。」說完，他就結束了通話。
秦家的別墅里，秦義康面對被掛掉的電話，氣得心臟疼。他扶著沙發坐下去，搖頭道：「當初我就該發現，他是被那個唐酥吃得死死的了啊。」
薛氏安慰他道：「讓他們去吧，畢竟，那是他們的孩子。」
有些人一旦錯過，將會後悔一輩子，如果不去找一找，那個電話將會是唐酥心裏永遠過不去的坎。在跳下懸崖的時候，她已經錯失了抓住唐小果的機會，如果這一次再失手，她這輩子，都會被困在痛苦裏。
秦言和唐酥抵達安縣的時候，天氣很好，暖暖的春風吹在人的臉上，街上是飛揚的柳絮。唐酥拿着查到的電話號碼的戶主姓名找到了陳大江的家裏。陳大江一家是做木匠的，在縣裏攬活過日子，一家三代同堂，住在一個老房子裏。被唐酥和秦言忽然找上門來，陳大江頓時慌了。
陳大海買娃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他也知道買娃是犯法的，但忽然被孩子的父母找上門來，他嚇了一跳，生怕惹上了事情。將唐酥和秦言轟了出去，他兇巴巴地道：「不曉得，不曉得，我沒見過這個娃，跟我沒有關係。」
說完，他啪的一聲就關上了門。
吃了閉門羹的唐酥不知所措，拿着唐小果的照片扭頭看秦言。秦言皺眉，凝視着緊閉的門，上前，敲了敲門，雙手插進口袋裏，冷酷地道：「陳大江，我不管這個孩子你見過沒有，你若是見過，便告訴我，我不會追究你的責任。可你若是知而不報，便是同犯。這個孩子，是我秦家的孩子，一旦被我查出來與你們有關，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門內，陳大江聞言，冷笑一聲，道：「我管你是誰，我說沒見過就沒見過。」
門外，秦言笑起來，低頭垂眸，陰影之下，他疲倦的臉顯出了幾分殺氣。他掏出煙來，點燃，抽一口，道：「十萬塊，給你十秒鐘考慮，你看看這十萬是用來買你的消息，還是買你這個易燃易爆的家。」
他說話的口吻，完全就是威脅，門內的陳大江趴在門上從貓眼裏看他。這個人看起來長得極好、極有教養，可是他說的話，令人心裏發寒。他穿着的衣服都價值不菲，他站在門外，就像一個玉面閻王一樣。
陳大江摸不透秦言的來頭，不敢輕易得罪他，而且陳大海買娃的事情本來就是犯法，人家父母都找上門來了，他們肯定是逃不掉的。
陳大江咬牙，飛快地打開門，瞪着秦言道：「我先說清楚，我不要你的錢，只要你不找我的麻煩，我就告訴你，你的娃在哪裏。」
秦言夾着煙的手指一僵，難以置信地抬頭，俊美的臉上是錯愕，是震驚，是不敢相信。
唐小果真的在這裏？
當唐酥帶他找到這裏來的時候，他是不相信的。他怎麼也不相信，唐小果會在這裏，唐小果明明是在S城的海里消失的，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裏。
可是，當陳大江看到唐小果的照片的時候，他的表情明顯就變了，秦言懷疑他是見過唐小果的，於是，秦言咬定了他。咬住他的時候，秦言還抱着試一試的心態，可是，秦言沒有想到，唐小果真的在這裏。
【2】
陳大江領着秦言和唐酥去找陳大海，老舊的四合院裏，唐小果正被鎖在院子的樹下，陳大海一家在屋子裏忙着。陳大江帶着秦言和唐酥進來，見到被鎖在院子裏的唐小果，唐酥再也忍不住，哭出了聲，撲過去一把抱住了唐小果。
「唐小果！」唐酥渾身發抖地抱着唐小果，不敢相信。
唐小果哇的一聲就哭了，抱着唐酥喊：「媽——」
院子裏的吵鬧聲驚動了裏面的人，正在修理椅子的陳大海拎着鎚子就跑了出來，瞪着忽然闖進來的秦言和唐酥，一聲怒喝，問：「你們是什麼人？你們在我家做什麼呢？」
秦言心疼地摸著唐小果髒兮兮的臉，他的孩子被人鎖在院子裏，像一條看門的狗一樣，而陳大海卻問他，他在陳大海家裏做什麼。
秦言憤怒地衝過去，一拳打在陳大海的臉上。
陳大海被打得摔倒在地，屋子裏的人立即跑了出來，將秦言和唐酥團團圍住。陳大江見陳大海被打了，立即衝過去護住陳大海，指著秦言緊張地叫：「你做什麼？你要做什麼？有什麼話好好說，不要動手動腳。」
秦言狠狠地瞪着陳大海，甩開拽著自己的陳大江，整了整衣衫，掏出手機，撥打了110。
很快，派出所的人過來了，將陳大海和秦言等人帶走了。
派出所里，陳大海交代了自己是如何將唐小果買回家的過程，按照陳大海的交代，買賣唐小果背後的一系列人販子也被揪了出來。
在安縣錄完筆錄，安縣的賓館里，一家三口躺在簡陋的賓館里。抱着失而復得的唐小果，秦言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感受，如果不是唐酥堅持，如果不是他們找到了這裏，他們將與唐小果永遠地失之交臂。
唐小果被找到的消息很快傳到了S城，秦義康得知唐小果在安縣被找到了，坐在辦公室里，整個人都傻了。握着手機，聽着電話那端秦言的聲音，他有一種做夢的感覺。
已經一個多月了，唐小果已經消失了一個多月了，就連警方都勸他們，唐小果可能已經不幸去世了，可是現在，唐小果被找到了，還是在千里之外的安縣。
結束了與秦言的通話后，秦義康獃獃地坐在椅子上，良久后才回神，抬頭問助理，道：「上次那個姓鄧的，是不是問我要不要買直升機來着？」
助理不明所以地看着秦義康，答道：「是，但您不是說不感興趣嗎？」
秦義康站起身來，往外走去，道：「告訴他，我要一架，找個人幫我開到安縣。」說完，他疾步走出門。
助理笑起來，跟上他的腳步。
安縣裏，因為連夜趕路，秦言和唐酥都已經疲憊不堪。在尋找唐小果的路上，兩人一直神經緊繃，直到找到唐小果，兩人才算放鬆下來。
三個人留在了安縣，秦言沉沉地睡在賓館里。唐酥帶着唐小果去了顧家，感謝顧家小女孩對唐小果的照顧。
顧家的院子裏，顧媽媽穿着一件白色的襯衣，正在院子裏畫畫，腳下是玩著顏料盒的顧佳音。她雙手染得五顏六色，在紅色的地磚上印上自己五顏六色的手掌印，一路印，一路往後退，退到門口，退到了唐酥的腳下，迎著太陽，抬頭，看見唐小果垂眸睥睨自己的目光。
「咦？」她微微張了張嘴巴，獃獃地看着唐小果，接着飛快地轉身，在地上打一個滾，正好滾到了唐小果的對面。
她抬頭看他，好奇地睜大了眼睛，道：「你們找誰？」
顧媽媽抬頭看過去，見到唐酥，她笑着站起身來，道：「你好，請問您找誰？」
唐酥拎着糕點進了院子，笑道：「聽小果說，在陳家的時候，曾受你們家小孩的照顧，所以我過來拜會，感謝小朋友對小果的照顧。」
屋子裏，聽見動靜的顧父走出來，顧家夫妻長得都極其斯文、漂亮，渾身上下都給人一種歲月靜好的恬靜祥和。見到唐酥，顧父禮貌地笑着，道：「佳音頑皮，鬧了笑話，哪能算得上什麼幫忙，秦太太有禮了。」
顧媽媽笑着，道：「進去喝杯茶吧。」
唐酥笑道：「好的，謝謝。」
唐酥隨着顧家夫婦進去，唐小果和顧佳音站在院子裏。陽光下，他垂眸看蹲在地上臉髒得像花貓的顧佳音，她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鼻涕流了出來，她抬手一抹鼻子，臉上一道漂亮的迷彩出現，卻毫不自知，只歪頭看着他。
唐小果被她盯得渾身不自在，皺眉，道：「你看我做什麼？」
顧佳音道：「你長得真好看。」
唐小果開心得有點想笑，卻綳著臉，臉頰微微發燙，嚴肅地道：「膚淺。」
顧佳音不解地問：「什麼叫膚淺？」
唐小果有教無類，解釋道：「就是說，看人不能看外表，要看一個人的內在。」
顧佳音認真地想了想，似乎明白了，點頭，道：「哦，那你沒有許小壞好看。」
唐小果嘴角頓時一抽，感覺這個女生有點善變，她方才還說他好看，怎麼一分鐘的時間也沒有，她就說他沒有別人好看了？
唐小果有點不開心，走過去，蹲在她的身旁，問：「誰是許小壞？」
顧佳音低頭玩著顏料盒，頭也不抬地道：「是我們這兒最有錢的富二代，等我以後長大了，要是考不上大學，我就逼他娶了我，逼他養着我。」
唐小果目瞪口呆，有些沒反應過來，她……她已經決定要嫁給別人了？
顧佳音見他不說話，抬頭，問：「對了，你叫什麼？」
唐小果立即道：「我叫唐小果，唐伯虎的唐，小時候的小，果是……」
糖果的果。
可是，他望着顧佳音，忽然覺得，他這個名字顯得好幼稚，他頓時有些不開心了。
顧佳音見他話說到一半就不說了，於是善解人意地道：「果是果然的果，果凍的果，糖果的果，果果的果。」
他忽然發現，她辭彙量好大，可她說的這些「果」，他一個都不喜歡。
人常說，種下去的是什麼種子，結出來的便是什麼果，一如他的父親和母親，種下去的是情，結出來的是愛。
他是他們的「果」。
【3】
陽光下，顧佳音白嫩柔軟的臉頰像糯米糰子一樣，被顏料染得像花貓一樣，低着頭認真地在紅磚上啪啪地摁下手印，摁出一朵花來。摁完，她得意地笑起來，抬頭問唐小果：「你看，好看嗎？」
唐小果低頭，看着那五顏六色的手掌印，也不知她摁的是什麼，只覺得，那一團紅的綠的藍的，真好看。
他點點頭，道：「好看。」
她於是飛快地轉身，跑進廚房，不一會兒又噔噔噔地跑出來，拎着一把菜刀，將地磚撬了出來，然後抱着又臟又重的磚塊，鄭重地交到了唐小果的懷裏，道：「這個送給你，是我的禮物。」
唐小果收到過許許多多的禮物，可是從沒有人將地上的磚撬出來送給他的。他獃獃地抱着那沉重的磚，看着眼前笑得跟傻子一樣的顧佳音，想：她恐怕真的是個傻子吧。
這世上，哪裏有人送別人地磚的。
不一會兒，告別了顧家夫婦，唐酥帶着唐小果離開。兩人走出顧家院子沒多遠，便聽見院子裏顧父氣急敗壞的叫聲：「顧佳音，你又把地磚給撬了！」
唐小果聞聲，下意識地抱緊了懷裏的地磚。唐酥低頭看他懷裏的地磚，笑起來，問：「小果，這是什麼？」
唐小果道：「朋友送的禮物。」
唐酥笑道：「你這位朋友真有意思。」
唐小果撇嘴，低頭看着懷裏的地磚，想，她不是有意思，她是有點傻。
賓館里，秦言還在睡覺，手機忽然響起來，他被驚醒，猛然睜開眼睛坐起來，紅着眼睛，眼角是尚未乾的淚痕。他抬頭望着眼前，發現房間里空蕩蕩的，沒有唐酥，沒有唐小果，只有不斷地響着的手機，是他父親打來的電話。
他做了一場夢，夢見懸崖之下，兒子死了，唐酥也死了。他們冰冷的身體在他眼前慢慢地沉入海底，他像瘋了一樣在海水裏拚命地打撈，痛苦地哭吼著，可是，他抓不住他們，一個都抓不住。
他看着眼前空蕩蕩的房間，心慌得分不清哪一個是現實，哪一個是夢境。他滿頭大汗，顧不上接電話，飛快地開門沖了出去。一出門，他便看見唐酥和唐小果。他們站在樓下，樓下的花圃里是盛開的紅花，唐酥低頭同唐小果說着什麼，笑着抬頭，見他神色倉皇地站在那裏，她疾步走過去，緊張地問：「秦言，你怎麼了？」
秦言鬆了一口氣，抬手摸了摸她的臉頰，聲音低啞地道：「沒事，做了一個噩夢。」
唐酥笑起來，擦了擦他額頭上的細汗，道：「休息一晚上，咱們明天再走吧。」
秦言點頭，握住她的手，就這樣握著不願鬆開。直到手機再次響起來，秦義康的電話又打來了，秦言鬆開她，接通了父親的電話，問：「父親？」
電話那端，轟鳴的聲音中，秦義康問：「你在哪裏？我來接你們回去。」
秦言不解地問：「什麼？」
他話音剛落，安縣的上空，一架飛得極低的直升機在巨大的轟鳴聲中盤旋而下，掠過街道的上空。秦言看着眼前的直升機，嘴角狠狠地抽了一下，道：「爸，你先找個地方降下來。」
秦義康道：「好，先找個地方降落。」
秦義康乘着直升機過來，來接秦言與唐小果。直升機的出現轟動了整個小城，在學校的操場上，秦義康帶着助理從飛機上走下來。遠遠地，秦言帶着唐酥和唐小果過來，唐酥驚訝地看着眼前的直升機，有點蒙。唐小果乖巧地上前，喊一聲：「爺爺。」
秦義康微微點頭，滿意地摸了摸唐小果的腦袋，道：「好了，回家了。」
秦言看着眼前的男人，冰冷的眼裏悄然染上一道柔光，他低聲道：「爸。」
秦義康的目光落在唐酥的身上，唐酥有禮貌地低頭，道：「秦叔叔好。」
秦義康淡淡地應一聲，轉身，帶着唐小果上直升機。
他坐飛機過來，不是為了唐酥，可是與唐酥脫不了干係，因為他最在意的兒子與唐酥脫不了干係。
直到現在，他依然對唐酥談不上有多歡喜，可是也不再排斥。她比他想像的要頑強，也比他想像的獨立。在生活上，她將唐小果教得很好；在工作上，她擁有自己的事業，有膽量，有眼光；在感情上，她對秦言從一而終。
他見過秦言對唐酥醉生夢死的模樣，他見過秦言守在她身邊像要枯萎了的樣子，他見過他的兒子為了她不顧生死的模樣，所以，他比誰都清楚，他的兒子和她早已成了一個生命，若是強行將她從他兒子的生命里剝離，他會要了秦言的性命。
也許，一如秦言所言，這個時代，家世背景已經不再是喜歡一個人的理由，他老了，已經跟不上孩子的思想，無論唐酥擁有怎樣的出身與家境，可是，秦言愛着她，那就是她能嫁給他的理由。
秦義康帶着唐酥等人直接回到了秦家的別墅，飛機在草坪上降落，薛氏穿着白色的旗袍，踩着高跟鞋，長發優雅地盤起。望着從飛機上走下來的唐小果，她高興得眼淚當即奪眶而出。她激動地跑上前，一把抱住唐小果，開心地親吻他的臉頰，心疼地道：「小果，奶奶想死你了。」
她想唐小果想了太久了，以前因為秦義康，她即便是向著唐小果，也絕不敢在秦義康面前有半點表現。
對唐小果的喜愛，她一直壓着忍着，唐小果消失后，她的心都要碎了。
如今失而復得，她恨不得將他捧在掌心裏，時時地看着他、護着他，寸步不離。
「奶奶。」唐小果摟着薛氏的脖子，親熱地喊道。
薛氏鬆開唐小果，道：「走，奶奶給你準備了好多點心，都是奶奶親手做的。」她說着，高興地牽着唐小果進去。
秦義康帶着唐酥等人往裏面走，唐酥跟在秦義康的身後，緊張地拽緊了衣角。即便秦言就在身旁，可是面對秦義康，她還是膽怯得厲害，這種感覺，彷彿出自本能。
【4】
秦家的飯廳里，下人忙着將廚房裏的飯菜擺出來，薛氏牽着唐小果到飯廳，高興地看着滿桌的菜，對唐小果道：「小果，喜歡吃什麼，只管同奶奶講，以後呀，這裏就是你的家。」
唐小果有禮貌地謝道：「謝謝奶奶，我不挑食，我都喜歡。」
「真乖。」薛氏高興得心都要化了，坐在唐小果的身旁，為他弄好碗筷，夾菜。
秦義康坐在上座，以一家之主的姿態看一眼唐酥和秦言。唐酥正襟危坐地坐在秦言的身旁，規規矩矩地、小心翼翼地看着秦義康的臉色，一副小媳婦的模樣。
唐酥小媳婦般的謙卑姿態令秦義康很滿意，尚未過門的兒媳婦，在他面前，就該是謙卑的。
秦義康在唐酥的面前始終端著架子，不肯放下姿態，一來，是拉不下面子；二來，他是秦言的父親，是唐酥未來的公公，這是他該有的姿態。
「吃飯。」飯桌上，秦義康一聲命下。唐酥這才敢端起碗，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吃飯。
秦言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樣，不由得覺得好笑，她平日裏在他面前張牙舞爪慣了，如今在他父親面前卻溫順安靜得像貓兒一樣，不似她的性格。
一頓飯，大家吃得極為安靜，唐小果努力地跟上大家的步調，也吃得安靜極了，結果在吃鵪鶉蛋的時候，他用筷子一夾，蛋滾到了桌子上。秦義康吃飯的動作停下來，看了眼桌上的蛋。
唐小果頓時漲紅了臉，去夾蛋，結果蛋一滑，骨碌一下，滾到了秦言的面前。
唐小果緊張極了，又去夾蛋。唐酥看不下去了，不動聲色地踹了秦言一腳。他默默地夾起蛋，自己吃了。唐小果獃獃地望着他，他從盤子裏給唐小果重新夾了一個，頭也不抬地對旁邊的下人道：「去給他拿叉子來。」
「好的，少爺。」下人立即轉身去拿叉子。
一頓飯吃下來，唐小果拘謹得沒有吃多少，在秦義康吃完之後，也跟着匆匆地從椅子上下來。
當天晚上，唐酥和唐小果在秦家別墅住下來，秦義康帶着唐小果在書房裏看書，祖孫倆一人抱着一本書，坐在椅子上看着。唐酥站在門外，看着一臉認真、不苟言笑的唐小果，終於明白為什麼秦言總是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表情了。
在秦家這樣的環境下，秦言不可能生得活潑。
卧室里，唐酥整理著床鋪，秦言洗完澡出來，裹着白色的浴巾，桌子上是一杯溫度剛剛好的牛奶，他握在手心裏，心裏暖暖的。抬眸看整理完床鋪的唐酥，他放下牛奶走過去，道：「小果呢？」
「和你爸在書房裏。」她說着起身，一轉身，猝不及防地撞入秦言的懷裏。他的胸膛肌肉緊實，線條分明，沒有一絲贅肉。他剛剛沐浴完，身上還帶着沐浴乳的清香，混合著他身上的味道，鑽入她的鼻腔。她的心咚咚直跳，慌亂得連連後退，臉頰滾燙。
「你……你怎麼不穿衣服……」她慌亂地低頭，漲紅了臉，不敢看他。
他低笑着，俯身過去，步步逼近，嗅着她耳邊的幽香，低啞的聲音格外撩人：「穿什麼，反正，馬上就要脫了。」他說着，輕輕一吻她的耳垂。
她被逼得退無可退，慌亂地抵住他的胸膛，窘迫得燒紅了臉，低聲道：「家……家裏還有人……」
他抬手將她摟入懷中，滾燙的吻從耳垂一直往下，聲音低啞地道：「這房子隔音效果極好，他們聽不見。」
他忍了五年，想了五年，如今終於功德圓滿，他一刻也不願再忍下去了。
他一隻手扣着她的腰，將她扣在懷中，緊緊地貼在他的身上，她雙手無助地抵着他的胸膛，他的肌肉滾燙，燙得她心咚咚直跳。她慌亂又不安地道：「可……可家裏……」
雖然說聽不見，可還是有人啊，尤其是他父親就在隔壁的書房裏。
她的話還沒說完，他一口吻住她的唇，將她未來得及說完的話吞入口中，霸道地向她索取更多。
她的味道，一如夢境般甜美，令他食之上癮。
箭在弦上，如燎原之火，即將一發不可收拾，這時，門外傳來小心翼翼的敲門聲，伴隨着唐小果壓低了的叫聲：「媽，媽，我肚子餓……」
聽見唐小果的聲音，唐酥猛然停下來，瞪着秦言，問：「你不是說隔音效果極好嗎？」
唐小果站在門外壓低了嗓音說的話，她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秦言捂住她的耳朵，試圖掩耳盜鈴，繼續下去，道：「乖，聽不到了。」說着，他的吻在她的脖子上落下。
門外唐小果的聲音再次傳來，道：「爸，我肚子餓了。」
這一次，唐酥再也忍不下去了，將秦言一把推開，起身就要去開門。忽然想起什麼，她轉身飛快地將被子掀起蓋在秦言的身上，轉身匆匆地整理好衣衫，飛快地開門，牽起唐小果就往樓下走去，道：「走，我也餓了，我們下去吃泡麵。」
卧室里，秦言掀開身上的被子，咬牙切齒地起身，找衣服穿。
廚房裏，唐酥沒找到泡麵，翻出一些餃子來，於是開火給唐小果煮餃子。廚房外，下人聽見動靜進來，慌忙道：「少夫人想要吃什麼只管說一聲，我們來做就好了，怎麼能讓您親自動手。」
唐酥慌忙道：「不用，不用，我在冰箱裏找了些東西，我自己煮就好啦，不用麻煩了，你去忙吧。」
下人笑着在旁邊看着，轉身將蝦仁和雞蛋拿出來，遞給唐酥，道：「需要什麼，少夫人說一聲，我就在旁邊。」
唐酥道：「謝謝，我自己來吧，你不用管我，你去忙吧。」
「好的。」下人笑着看一眼鍋里煮的東西，轉身離開。
唐小果眼巴巴地瞅著鍋里白花花翻滾的餃子，直咽口水。不一會兒餃子被盛出來，他端著碗迫不及待地吃起來。滾燙的餃子燙得他舌頭都彈起來了。他狼吞虎咽地吞下餃子，抬頭問：「媽媽，為什麼奶奶家裏沒有泡麵？」
他想吃泡麵。
唐酥道：「因為泡麵不健康，所以奶奶家沒有買泡麵。」
唐小果皺眉，道：「可是我想吃泡麵。」
唐酥好笑地道：「你不是不挑食嗎？」
唐小果吐吐舌頭，埋頭狼吞虎咽地吃起來。唐酥道：「慢點吃，小心燙到舌頭。」
吃完餃子，唐小果摸著圓滾滾的肚子，心滿意足。這時，客廳里薛氏叫着唐小果，道：「小果，去洗澡了，要睡覺了。」
唐小果嚇得立即撲進唐酥的懷裏，拽着她的衣服，可憐兮兮地道：「媽，今晚我能和你睡嗎？」
他害怕爺爺，雖然爺爺一直對他很好，可是爺爺一直綳著臉，他害怕和爺爺一起睡覺。他連和爺爺一起吃飯都很有壓力，如果是一起睡覺，他可能會一整晚都睡不着的。
唐酥寵溺地摸摸他的腦袋，俯身過去，小聲地道：「好，那你洗完就去我房裏躺下，明白了嗎？」
唐小果立即點頭。
薛氏走了過來，喊著唐小果。
唐小果立即叫道：「來了，奶奶。」
唐酥笑着轉身，開始收拾廚房。
【5】
書房裏，秦言同秦義康談著公司里的事情。失去了喬家的支持，對公司還是有影響的，尤其是喬家與他們的競爭對手聯手了，想聯手壓垮東城集團。從秦言悔婚的那天開始，喬家與秦家就已經勢不兩立了。
秦言與秦義康的談話一直到晚上九點多才結束，秦言從沙發上起來，看了看時間，道：「不早了，我去睡覺了。」
秦義康淡淡地應一聲，忽然想起什麼，問：「你和唐酥的婚事，打算定在什麼時候？」
秦言道：「這件事還得和唐酥商量商量，回頭再說吧。」他說完，迫不及待地離開書房，往卧室走去。
卧室里，唐酥正在洗澡，秦言開門進來，聽見浴室里流水的聲音，一聲淺笑溢出。他心情極好地往裏面走去，一抬頭，卻看見裹在被子裏像一條蠶蟲一樣鑽來鑽去的唐小果。他愣了愣，站在了原地。
床上，唐小果小小的腦袋從被窩裏鑽出來，一抬頭看見秦言，高興地道：「爸爸，你今天晚上和我們一起睡嗎？」
秦言俊美的臉上的笑頓時凝固了，道：「你怎麼在這裏？」
他不是應該在奶奶的房間里嗎？
唐小果道：「媽媽說，我今天晚上可以和她睡。」
秦言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要冷靜，強忍着將兒子丟出門的衝動，淡淡地道：「不了，你跟你媽好好睡吧。」說完，他轉身就要出去，結果走到門口，發現唐酥給他準備的牛奶不見了。他扭頭，看見唐小果旁邊的床頭柜上，是喝完了的牛奶杯。
唐小果順着秦言的目光看向被喝掉了的牛奶，問：「是爸爸的嗎？」
他見沒有人喝，所以，他就喝了。
秦言幽幽地看着唐小果，笑了笑，走過去，俯身親吻唐小果的額頭，道：「做個好夢，兒子。」說完，他轉身離開。
唐小果開心地目送秦言離開，覺得有爸爸真好。
從唐小果有記憶開始，他便一直幻想着自己有爸爸的那一天，直到秦言出現，他終於有了自己的爸爸，而且他的爸爸比別人的爸爸長得都要帥。爸爸臨睡前的吻安和祝福，都讓他感受到了父愛的溫暖。
這樣的溫暖一直持續到第二天早上，唐小果滿心歡喜地以為今天便能和唐酥一起回家，去見葉琳阿姨，去幼兒園了。結果，清晨的飯桌上，秦言神色淡然，喝一口咖啡，將咖啡杯放下來，淡淡地道：「去幼兒園繼續上學的話還需要一些手續，畢竟已經離開一個多月了。小果暫時就住在這裏，一來母親可以為小果調理調理身體；二來，你們也可以熟悉一下，畢竟日後免不了見面。」
秦言話一出，唐酥和唐小果同時抬頭，瞪大了眼睛看向秦言。唐小果漂亮的小臉頓時有些獃滯，甚至有種被親爸丟進火坑的感覺。
秦言讓唐小果留下來，薛氏高興壞了，立即笑道：「好、好，我瞧著小果就覺得他太瘦了，留在奶奶這裏，奶奶幫你好好地調理調理。」
唐小果快哭了，委屈地瞪大眼睛，求助地看向唐酥。唐酥比誰都明白唐小果的感受，她兒子隨她，怕秦義康。
唐小果的表情都落在了秦義康的眼裏，見孫子不樂意，秦義康也不樂意了，他這裏又不是龍潭虎穴，唐小果那一臉的委屈是什麼意思？
他皺眉，抬眸沉聲問唐小果，道：「怎麼，你不願意？」
唐小果一百個一千個不願意，可還沒開口，秦言皺眉，看着他，嚴肅地道：「唐小果，這是你爺爺，也是你日後必須熟悉的人。不管你願不願意，都必須同爺爺住滿一個星期，容不得你選擇。」
唐小果瞪着秦言，握著叉子的小手都開始抖了，大大的眼睛裏是凝聚的水霧。他委屈地撇著嘴，小嘴唇一抖一抖的，瞪着秦言，就快哭了。
秦言瞧着他委屈的模樣，嘆一口氣，語重心長地道：「小果，我讓你留下來，是希望你明白，不要以貌取人，對任何一個人的評價都不要停留在第一眼上。等你和爺爺相處的時間長了，你就會發現，爺爺是一個很溫柔慈祥的人。」
唐酥埋頭盯着自己盤子裏的煎蛋，強忍着對秦言的鄙視，他簡直就是在胡說八道，他老爸要是一個溫柔慈祥的人，他會被養成一座大冰山嗎？她可不想她兒子被養成一座小冰山啊。
薛氏捨不得唐小果，立即道：「小果不要怕，有奶奶在，爺爺不會欺負你的。」
唐小果求救地看向唐酥，可是他那可憐的老媽連抬頭的勇氣也沒有，更別說是公然反抗了。
唐小果委屈又絕望地望着唐酥，嗚嗚一聲，低頭默默地吃蛋。
多年以後，當唐酥發現自己的兒子被養成了一個翻版秦言的時候，開始後悔，那年的早晨，她不該沉默地看着秦言把自己的兒子丟進「深溝」里。
吃完早餐，秦言送唐酥回公司。唐小果依依不捨地送唐酥離開，道：「媽，你晚上一定要回來，我會想你的。」
唐酥一口答應，俯身親吻他的額頭，道：「乖，老媽晚上就回來了。想吃什麼？我給你帶。」
唐小果立即道：「我要吃叮叮糖。」
唐酥道：「好，晚上給你帶回來。」
秦言站在黑色的轎車旁，心情極好地瞥一眼唐小果，對唐酥道：「走了，時間不早了。」
「辛苦阿姨照顧小果了。」唐酥有禮貌地沖薛氏笑道。
薛氏樂呵呵地笑着，道：「孩子，該改口了，小果都叫我奶奶了呢。」
唐酥臉頓時一紅，羞澀地低頭，道：「媽。」
「欸，快去，快去，小果就放心地交給我吧。」薛氏樂呵呵地笑着。
唐酥告別了薛氏和唐小果，上了車，秦言驅車帶着她離開。
去公司的路上，唐酥高興地給葉琳和蘇淮打電話，告訴他們唐小果找到了。葉琳高興地嗷嗷叫着要見唐小果，蘇淮還在拍戲，得知唐小果被找到后高興極了，道：「待我拍完戲就去找你們，到時候，咱們帶上唐小果出國玩去，想去哪裏都沒有問題。」
唐酥呵呵地笑着，道：「成，到時候咱們一起組團，去泰國。」
駕駛座上，秦言抬眸掃一眼旁邊打着電話的唐酥，不動聲色。直到唐酥結束了通話，他涼涼地道：「你和他去泰國？送他去變性嗎？」
他口氣不善，唐酥湊過去，抱住他的胳膊，咧嘴嘿嘿地笑道：「讓他帶唐小果去，咱倆單獨去。」
秦言哼一聲，又用力踩了一腳油門，開着車看着前方，道：「先不去公司，帶你去看看咱們的新家。」
「好啊，等搬新家的時候，就把小果一起接回來吧。」唐酥討好地望着他，心疼她兒子。
秦言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弧度，道：「看你表現。」
那時候，唐酥尚未明白他所謂的表現是什麼。
直到他們的新家裏，安靜的別墅里，一進門，他便將她打橫抱起，身手敏捷地往樓上飛快地衝去。
唐酥愣愣地抱住他的脖子，不解地問：「你做什麼？」
進了卧室，他咬牙將她壓在床上，笑起來，道：「現在，你可以表現了。」
瞬間意識到他想做什麼，她漂亮的小臉漲得通紅，怯怯地抬起頭，飛快地一吻他的嘴唇，低聲道：「可以嗎？」
他笑起來，抱住她，滾燙的吻落下。
「不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