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幸福(3)

第39章幸福(3)

白家棟暴躁地罵了起來，整個人已經到了憤怒的邊緣。

霍元淑也紅着眼罵道：「真是喪盡天良啊！現在這些人怎麼什麼事兒都敢幹啊！」

白英年在一旁勸着他們：「先彆氣，先彆氣，一定饒不了他們！」

「打給、張隊長。」霍元慶沉着臉發出命令，怒火也幾乎快把眼睛染紅了。

白家棟重重地點着頭，強壓着胸口的怒氣，拿着手機出了房門。

霍元慶雖然沒有狠狠地爆發出來，但渾身已經開始發抖，而且呼吸也有些困難。會害他兒子的，除了董剛沒有別人！先是千方百計的刁難使詐不管用后，膽敢越過法律的底線去設圈套害人，現在更是瞧著形式朝好的方向發展后，竟然又萌生出要人性命的歹毒心思！當初他就該在有機會的時候，打得董剛連喘氣兒的力氣都沒有！現在婦人之仁之後，吃苦果的竟然是他唯一的兒子！他恨董剛，卻更恨自己。

如果這次霍衍沒事兒的話，他還能等著讓法律去收拾董剛。可如果他兒子真出了什麼意外，那董剛和他兒子董祥超也不會再看到明天的太陽。

林霏看着霍元慶陰沉的臉色，有心勸說幾句。可張了半天嘴，卻發覺都是些連自己都騙不了自己的話。所以她只能默默地轉身，看向窗戶那邊的霍衍。

他必須好起來，他們說好的。

他還沒娶她，還沒給她夢幻的婚禮和完美的蜜月。

他還沒叫過她一聲老婆，她也還沒給他生過一個孩子。

他必須好好兒的。

霍衍做了很多奇怪的夢。

他清楚地知道這是夢，卻總也醒不過來。他夢見父母帶着年幼的他遊山玩水，嬉戲玩鬧。一家三口在林子裏野炊，烤完肉喝完湯后，父親輕聲講著故事，母親則一臉甜笑地抱着他坐在草地上聆聽。

陽光很大，氣溫卻不高。一切都美得不像話，幸福得一點兒也不真實。

他像個局外人似的站在半空當中，靜靜地看着底下的溫馨一幕。他想張嘴說話，卻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音。

接着人像流沙似的慢慢消失，場景切換。

他夢到了自己的大學時期，一群兄弟坐在創業吧里，喝着啤酒吃着披薩，暢談著彼此的夢想。他照舊站在空中，俯視着當時略顯青澀的自己，一臉憧憬又輕鬆快樂地說着對高級超市的構想。旁邊的幾人聽得認真仔細，時不時地還給些意見建議。雖然後來的事實證明那時候所想的一切都過於天真，但絲毫也不妨礙那個純真年代的簡單美好。

走出校門后他成立了第一家超市，接着有了第二家、第三家，一直慢慢發展到全國十五家連鎖高級超市。那時的他興奮雀躍，意氣風發。

後來父親突然發病，他看見了那個憔悴無助，卻必須佯裝堅強和無懼的自己。

接着一切變得黑暗，他有些呼吸困難。

在經歷過無數次的拼搏和鬥爭之後，空氣開始透亮，一縷陽光悄悄灑了進來。她白皙細緻的臉蛋，清清冷冷地朝他看了過來，明明不帶任何曖昧和情愫，他卻聽到了自己砰砰的心跳聲。隨後兩人間的往來一幕幕重新上演，他得意再次細緻入微地觀察她點點滴滴的變化。

她的確變了很多。原本的清冷，在面對他的時候，變成了炙熱。她笑得也比以前多了，整個人也柔軟了不知道多少倍。他覺得世界好像又恢復到了之前的那種透亮，甚至還多了層粉意。

後來他求了婚，她也說了好。

他們不久就要結婚，可惜飛速行駛地貨車卻突然進入眼帘。

霍衍猛地睜開雙眼，胸口起伏不定，人也有着剎那的慌亂。

在看清眼前的一切陳設之後，他稍微鬆了口氣，試着動了動手指，喊了喊人。

門外沒多久就進來三四個身穿白大褂，面帶口罩的人，對着他一通檢查后，點了點頭，接着又魚貫而出，只留下一位大夫。

霍衍想起身問他話，卻被門口突然闖進來的二人給吸引了注意力。

林霏攙扶著霍元慶走了進來，霍衍試着直起身子卻有些發虛使不上力。他緊盯着林霏，擔憂地上下打量她，在確認她渾身除了雙手包紮着紗布之外，其餘看起來都沒什麼事之後才把目光移回她的眼睛。

兩人視線交錯，千言萬語盡收眼底。

林霏紅了眼，迅速低頭避開，不想讓他看出自己的異樣。

可霍衍又怎麼會看不出來，他心裏一陣苦澀，啞著嗓子安慰道：「我沒事兒。」

林霏吸吸鼻子，強壓着眼裏的淚水，把霍元慶攙扶到床邊。

「兒啊……」霍元慶幾乎老淚縱橫。

林霏咬着唇，迅速地別過去臉，淚水奪眶而出。

霍衍看着父親這張幾乎一夜間老了幾十歲的容顏，眼圈也紅了。

「我沒事兒……」他啞著嗓子重申，伸手去握父親。

霍元慶點着頭，緊緊地抓住兒子的手，激動不已。

三個都是內斂的人，卻在這一瞬間潸然淚下。沒有什麼比經歷生離死別更讓人覺得自己脆弱不堪的了。

「霍老先生，我先說一下情況啊。」醫生尷尬地發了些聲音，看着這三人。

霍元慶看向醫生比了個「您請」的手勢，林霏和霍衍也同時看了過去。

醫生清了下嗓子，說：「只要醒過來就沒什麼大問題了，不過腿部的情況還需要過些日子再做詳細的檢查。麻藥勁兒現在還沒過，再觀察觀察，等徹底過了之後再轉普通病房。」

霍元慶點着頭，伸出手來跟醫生握手，「有、勞了。」

醫生年齡比霍元慶輕一些，趕緊彎腰雙手接住，客氣道：「應該的。」

「謝謝您。」

林霏和霍衍也紛紛致謝，醫生笑呵呵地又叮囑了幾句之後，出了監護室。

「我腿怎麼了？」霍衍直起一邊的身子，看向他剛才試着動了動卻絲毫沒反應的雙腿。

林霏跟霍元慶對看了一眼后，她輕聲告訴他：「小腿受傷嚴重，……以後可能會影響走路。」其實就算霍叔叔今天上午沒告訴她這些情況，她心裏也是明白的。畢竟是她替他止得血，對於他深到見骨的傷口，她心裏有數。

霍衍看看林霏，又看看父親，沉默了一會兒之後，他緩緩地點了點頭。因為她眼裏沒有同情，而父親的眼裏則滿是心疼。

隨着白家三口和林家一家的共同探望，三人的原本的苦情時刻宣告結束。

霍衍打起精神應了幾句話之後被醫生勒令休息。接着熬了一天兩夜的霍元慶和白家二老都被勸回了家，林家人自然也歇息去了。剩下林霏和白家棟留在醫院裏。

白家棟出去買飯，林霏坐在霍衍的身邊看着他，小心地握住他的雙手，心疼地輕撫他手背上的針孔。

霍衍休息得不少，一直沒怎麼睡着，所以在她握住他的一瞬間，他就醒了。

他任由她做着想做的事兒，靜靜地端詳她。

兩人的視線相互交織著，彷彿你一言我一語似的訴說衷腸。

半晌后，他沙啞地問她：「你在乎么？」

林霏聞言后扯出抹笑容，把他的手放回被子裏后，淡淡地反問他：「你在乎我的基因缺陷嗎？」

霍衍沒有回答，而是靜靜地看着她笑了，胸口莫名其妙得發熱，眼眶也丟臉得泛起紅來。

林霏看着他動容的模樣，淚水在眼眶裏打轉，不多會兒便傾瀉直下，流遍了整個臉頰。

他朝他伸出手來，她輕輕地靠了過去，接着摟住他的背，親吻着他的肩膀。

他側頭吻着她的臉頰，撫摸着她的頭髮，「哭吧。」他低低的在她耳朵邊說了這麼一句。輕而易舉地就在她高高築起的圍牆上頭，鑿開了一道口子。讓她如同洪水一般的恐慌和難受，傾瀉迸發，驚濤駭浪。

很久之後，他仍舊抱着她，低聲承諾道：「最後一次讓你這麼哭了，以後絕對只有笑容。」

林霏仰臉看他，脆弱地點着頭。

「哭夠就起來吧，家棟那小子已經朝屋裏比劃了好幾次了。」霍衍親了親她的臉頰，滿臉的溫柔和愛意。

林霏順着他的話看了過去，發現白家棟果然提着兩袋盒飯站在窗戶外頭比劃。

兩人接着放開彼此，白家棟走了進來。他原本想故作輕鬆地調侃幾句，可發現他哥和林霏的眼眶都有些異樣之後，心裏也是一陣難過。

「吃飯吧，我隨便買了點兒。哥你還不能吃，渴了我去倒點兒水給你。」他把食物分給林霏，坐了下來。

霍衍笑道：「我不渴，你們倆吃。」

「哥，車禍的事兒不單純，公安已經立案了。肇事那傢伙嘴挺硬，他們還在審。這事兒除了董剛沒別人！他之前陷害你和舅舅內線交易的事兒也有了進展，咱們的人正在理線索。」

霍衍點點頭，對這起車禍心裏有數，他到現在都記得出事前一秒的時候，肇事者那雙連眨都不眨的眼睛。冷漠，瘮人。他轉而問他：「泰國的事兒怎麼樣了？」

「能怎麼樣。高思婕頂着呢，我聽說你出事兒之後就立刻趕了回來。」

「那你吃飯回去休息，明天一早飛泰國，合作案要緊。」

白家棟皺眉，想告訴他哥什麼狗屁元都都沒有他的命要緊，可他到底也還是明白都到這份兒上了，沒理由讓董剛那老傢伙的陰謀得逞！

「嗯。」他不情願地應着聲。

霍衍看着他笑了，說道：「那泰國的事兒就交給你了，我相信你的能力。」

白家棟吃飯的手一僵，心裏一陣感動和難受，卻硬是裝模作樣地瞪了瞪眼睛，撇了撇嘴。

霍衍無奈地搖了搖頭，跟林霏相視而笑，

林霏明白白家棟的表達方式，心裏也為霍衍至少還有個幫手的人而感到欣慰。

七天後，霍衍出院回家。

不是因為他情況穩定或是已無大礙，而是實在看不得父親和林霏每天熬在醫院裏頭，所以請了私家醫生和看護后回家養病去了。

腿部情況目前尚待觀察，雖然動起來沒問題，但還遠遠不能下地。肌肉和神經癒合之後，再慢慢看吧。不過復健和相關治療是避免不了的。

晚上十點，林霏端著盅熬好的雞湯回到卧房。

霍衍半靠在床頭一邊對着文件勾勾畫畫，一邊講着手機。瞧見她進門，他露出了一抹笑，接着繼續對着那頭談論着什麼計劃方案。

林霏心疼他連好好養個病都困難，可也知道就這麼干坐着對他來說更難受。所以她默默地把湯放到了茶几上，坐進沙發里翻看自己的書。

這種陪伴方式幾乎快成了常態。他每天遙控生意，接受治療。她則一邊照顧他，一邊準備着調職的事兒。

很久之後他掛了電話，林霏放下手裏的書把雞湯端了過去。

霍衍坐直身子接住，問她：「你喝了？」

「嗯。」

他抽出一隻手拍了下床邊，她順着坐了下去。

知道她正盯着自己看，所以他很明智地掀開蓋子，咕咚咕咚喝了幾口溫熱的湯。

「味道不錯。」

林霏笑着點頭，不言語。

霍衍索性把剩下的也解決掉，等灌飽了肚子，想要把湯盅往床頭去放的時候，林霏拉住他，伸手準備接過去。

「給我吧。」她說。

霍衍看看她，又看看湯盅，眉頭微蹙。不喜歡她做這種伺候人的事兒，即使是伺候他也不行。

林霏直接把湯盅端了過來，始終面帶微笑。

「你洗澡嗎？我去叫人。」她輕聲問他。

霍衍看了她一會兒之後，點了下頭，有心說幾句話，卻沒能開口。

說點兒什麼呢？他已經淪落到這種連洗個澡都得人攙扶的地步。曾經說好的照顧她疼她，如今不但成了空話，甚至還得仰仗她的悉心照料。

即使心裏知道這麼想有些極端，可從雲端跌落到地面的苦澀卻清晰到讓他沒辦法忽視。儘管這幾天他面兒上一切如常，其實心裏五味雜陳。

他明白這關始終要過，可有些癥結到底沒那麼容易疏通。

林霏下了樓又回來，看護攙扶完霍衍洗過澡后，退了出去。屋裏再次剩下兩個人，他坐在床沿擦著頭髮，她走過去替他吹乾。

霍衍靜靜地坐着任由她動作，耳邊儘是嗡嗡的聲響。這不是她第一回這麼做，以前她也做過，這些天更是日日如此。只是人的心境有些怪，強大的時候對溫柔的給予很容易接受，可一旦陷入脆弱之中的時候，複雜就會摻拌進來。

他看着她收好吹風機坐回床上，接着挪動了下上身面向她。

「內線交易的事兒怎麼樣了？」林霏摸着他垂下來的頭髮，輕聲問他。

霍衍握住她的手，托到嘴邊親了下，「證據已經提交給高新區經偵支隊了，他們正在加緊調查。」

林霏點點頭輕嘆了口氣，離他近了一些，人也有些慵懶的靠到了他的肩膀上。

霍衍順手把她摟緊懷裏，低頭親吻她的額頭。

「你要是累就去客房睡吧，我晚點兒還得跟土耳其那邊通個電話。」他一邊撫摸着她的臉，一邊低聲告訴她。

林霏仰臉看他，搖頭道：「我不去客房。」

「……不去客房你能睡好？」

「能。」

霍衍沒轍，低頭親她。

林霏樓着他的腰，半晌后開口道：「你不想跟我談談嗎？」

霍衍一頓，「談什麼？」

「……談你心裏的變化，談你擔心的所有事兒。」

霍衍扯出抹苦笑，知道她早已經洞察出了一切。只是他雖然無心隱瞞她什麼，可就這麼突然開口的話，也確實不知道從哪兒講起。

「我——」

「你是因為腿還是公司的事兒煩躁？」她挺起身子，索性直接問他。

霍衍對上她關懷的雙眼，內心一陣複雜，他告訴她都有。

她點點頭，無聲嘆息。

「我說我不在乎也不能讓你覺得好受一點兒，對嗎？」這似乎關係到個人的自我認知和自我成就，旁人再要緊，好像也起不到決定性作用。她多少理解一些他的心理。優越感十足的人，如今不但事業受阻，就連最基本的生理機能也遭到重創，恐怕任誰都需要個過程去接受吧。

霍衍雖然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但無聲勝有聲。

他低頭捧住她的臉，吻住她的唇，邊親邊低語道：「給我點兒時間。」

她嗯嗯答應他，伸手緊緊地環抱住他的背。

「我不如我父親。」半晌后，他突然這麼說。

林霏搖著頭，神情專註地看着他，「你這麼說不客觀。你們遇到的情況不同，你也不是他，不可能知道他那時候心裏究竟是怎麼想的。在我心裏你已經很好了，至少比我認識的絕大多數人都優秀。我其實打從心裏是非常敬佩你的。」

霍衍有些失聲，垂着眼回視着她，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此刻的心情。暖暖的，又帶着些酸澀。

「我跟你說過我愛你嗎？」很久后，他啞著聲問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