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四十三章

44第四十三章

雲霞鋪陳,暈開一層層深淺不一的緋色,殘陽如血,水中漣漪浮動著隱隱的金色。

靖安靜默的立於水濱,風吹起她淡紫色雲紋的裙擺,三分寒涼刻入骨。

肩頭突兀一沉,熟悉的氣息輕易的將她籠罩,靖安卻疲累的一句話都不想和他說。楚顏也不惱,只攏了攏她肩上的披風,安靜的陪她看遠處的落日。

少年的側顏籠罩在落日的光輝之下,眉眼精緻,美得讓人隱隱心驚。只是這樣的美麗卻讓靖安皺起了眉頭,有種不安在心裡涌動著,讓她莫名煩躁。

似是未曾察覺到她的目光一樣,楚顏只是在靖安還怔怔發獃的時候反手將她拉入懷裡。他的雙手輕易的禁錮住她掙扎的身形,墨色龍紋的廣袖和她的裙子在風中交織著,彷彿被這樣親密的糾纏取悅了,楚顏發出低低的笑聲。

他難得這般歡悅,眼中三分笑意流轉,微挑的眉梢更透著蠱惑的意味,在夕陽的餘暉下像是會發光一樣。饒是靖安,也有瞬間的呆愣。

他像只慵懶的大貓一樣埋首在她的脖頸處,呼出的熱氣讓她輕易紅了耳垂。

不該這樣的……他們縱然是一母同胞的姐弟,也不該是這樣親密的。靖安伸手去推他禁錮在腰間的雙手,觸手的細軟卻讓她訝異低頭。

她腰間環著一圈迎春花,而楚顏也半是戲謔的放開手,極有分寸的模樣彷彿方才那樣親密的人根本不是自己一樣。而在靖安低頭的瞬間,他眼中卻有一閃而過的陰狠,這樣小心翼翼的親密和試探還要持續到什麼時候呢……他的耐心已經被消磨的差不多了呢。

「這條金腰帶襯皇姐剛好呢。」

這樣的話卻讓靖安徹底沉下了臉。民間傳說,西施滅吳,與范蠡泛舟湖上,恰花開,范蠡折花一枝圍於西施腰間,贊曰「金腰帶。」楚顏將她比作了誰,亡國之女嗎?又將他們比作了誰?靖安閉上眼,竟不敢再往深處想去,面色越發蒼白。

深吸一口氣,靖安睜開眼睛,毫不猶豫的解下腰間的迎春花,擲於腳下,碾入春泥。

楚顏的臉色已變得分外難看,全沒了方才的笑意,僵硬的嘴角緊緊的抿著,一雙眼睛更帶著三分慍怒,冷冷的看著靖安似是在等著她的解釋。

靖安的胸口起伏不定,回望回去的目光分毫不讓,她那樣努力,她不止一次的勸過,她豁出了所有想讓一切回到原點,她擔驚受怕夜不成眠。

「靖安,就算你成功了,守住那個位置有多難你知道嗎?如果他沒有與之相匹配的能力,你把他推得越高,他摔下來的就會越慘。」

宛如夢魘般,謝謙之的話在腦海里回蕩著。

靖安努力平息著心中的不安,不止聽到一次了。從謝謙之那裡、父皇那裡、甚至是母后也聽過,她一次次的選擇閉目塞聽,可是……不該是這樣啊,阿顏,即便她不懂政治,卻也知道儲君不該是這樣的。

「你整日里都在忙些什麼!榜單已放,三哥暗地裡籠絡人心這麼大的動靜你就一點不著急嗎?阿顏,你這是想把東宮之位拱手讓人嗎?」靖安看著面前臉色越來越蒼白,卻始終無動於衷的少年,整個人都被一種無力感深深籠罩著。

那本來就由不得我!被她眼中的失望刺激,楚顏險些將心裡話脫口而出。

「阿顏,我不止一次說過了吧。你是儲君,一言一行都有無數雙眼睛盯著,我們倆也不比兒時了,你真的到父皇雷霆震怒的時候才肯改嗎?阿顏,待我出嫁搬離宮中就顧不得你許多了,我看,是該和母后商量商量擇選太子妃的事了……」

靖安絮絮叨叨的念著,兩彎眉越顰越緊,也不曾注意到她面前的少年鐵青的臉色,緊握的雙手。

呵、呵呵。瞧瞧他的皇姐都在說些什麼啊?悔改?出嫁!還要替他挑選妻子?楚顏狹長的眼眸危險的眯著,嘴角冷冷上揚,整個人都被一層陰暗的情緒籠罩著。騙子!不是說會一直守著他,陪著他,現在卻在惦記著出嫁了。原來越陷越深的只有他自己,他的皇姐還是能夠以一種置身事外的姿態提起他的婚事嗎,憑什麼只有他一個人那麼痛。

不經意間,楚顏蒼白的指尖沿著靖安垂落的發一路滑到發尾,繞了兩繞,少年矜傲的仰著下巴,冰冷的俯視著面前的女子。

「阿顏!」靖安發覺他的漫不經心,更是惱怒的提高了聲調,想要抽走自己的頭髮。

就在此時,那雙看似無力的手猛然收緊,狠狠一扯,鑽心的疼痛從頭皮上傳來,靖安一個踉蹌跌入他的懷抱。比起這樣的疼痛,更令靖安心驚的是少年陰狠的目光,他一隻手攥著她的發,另一隻手鉗制著她的手腕,看上去無比親密的姿態,他的嘴角甚至還微微上揚,可是手勁卻在不斷加大,痛得靖安臉色慘白。

髮髻微散,她束髮的玉簪跌到地上,摔成兩半。

楚顏只是居高臨下的看著她,似乎只有讓她痛這雙眼睛才會這樣專註的看著自己呢。而似乎只有讓她痛,他心裡才會好受一點。

搬出去?搬到公主府嗎,他被迫督建卻恨不得一把火燒掉的公主府嗎?她是想跟哪個男人搬進去!不是第一次從她口中聽到了,他從來都不過問政事的皇姐,卻教訓了他無數次。在她心底,口口聲聲要守住的是阿顏,還是太子顏,是鞏固她們母女的地位呢。

「呵,比起我,皇姐更在乎的似乎是東宮的位置呢?」

夕陽收起最後一縷光,靖安仰視著臉色陰沉的少年,滿眼的不可置信,臉上的最後一絲血色褪得一乾二淨,一口悶氣憋在胸口起伏不定。

「放開!」靖安冷冷的吐出兩個字,楚顏的臉上飛快的閃過一絲悔意,卻和她倔強的對峙著,雙手像是有了自主意識一般反倒攥得更緊了。

「啪!」清脆的響聲讓遠處的宮人們一驚,條件反射般的抬頭后又齊刷刷的低下頭去。

「皇……姐。」楚顏整個人都被這一耳光給打懵了,下意識的鬆開手時,靖安的手腕上已是一圈淤青,而他的另一隻手上竟攥著不知何時硬被扯下的一小縷發。

「皇姐!」楚顏的聲音有些顫抖,未知的恐懼在心中無限度的放大。

不怪他,不能怪他。阿顏什麼都不知道,是她操之過急,是她讓謝謙之動搖了心……靖安深吸兩口氣,手掌震得有些發麻,一言不發的轉身就走。

「皇姐……是不是我穩坐東宮你就會高興,真的要我學帝王權術你才會高興?」

彼時的靖安正被胸口的一口悶氣堵著,何曾注意到少年語氣的異樣和他眼中近乎妖異瘋狂的孤注一擲。所以她只是以最漠不關己的語調對他說。

「你若肯學著怎樣做一個明君,是你之幸,亦是萬民之幸。」

那支花被她踩過,嬌嫩的花蕊終究碾落成泥,玉簪碎在一旁,萎頓在地的披風似乎還殘留著她身上的溫度,在觸及時才發覺早被夜風吹涼。

她竟要他做個明君,他又怎麼敢讓她知道他身上流著和她不一樣的血液。少年的眼底泛著冷戾的光,萬民幸如何?天下興又如何?這些與他何干?

他不過是個傀儡般的東宮,從一出生就被所有人放棄的棋子而已。他乖戾孤僻,他放浪形骸,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怎樣才能在這深宮中不擇手段的活下去。

可是當他唯一在意的那個人對他失望的時候的時候,他竟會覺得憤怒和委屈。

明君、帝王術。

「如果這是你所期望的,我如你所願。」少年拾起地上碎成兩段的玉簪,小心的撣去泥土,揣入衣袖。也只有那個位置了,唯有顛覆了自己的命運,才能名正言順的把阿羲留在身邊吧。

夜太冷了,他再也不想做被她拋下的那個人了。

深藍色的夜空中寒星點點,華燈下舞裙蹁躚,玉堂花暖。酒過三巡,意氣風發的少年們不免放浪形骸,高談闊論。

絲竹聲聲入耳,旖旎春色在眼前,謝謙之的眼裡卻仍是一派清明,一身霜色深衣不染塵埃,臉上是溫文儒雅的微笑,眼底是拒人千裡外的客氣疏離。酒香清冽,浮著幾瓣早杏,合著淡淡花香暈染上他的衣襟。

而他那般清冷的姿態反倒越讓人好奇他酒醉后的模樣,謝謙之桌前起舞的女子想必也是抱著這樣的心思,楊柳腰迎風擺動,裊裊娜娜,舒展,下腰……綉著點點落花的舞衣宛如活了一般舞出一片落英繽紛,纖縴手執了酒盞,朱顏陀,頻頻勸。

只是任憑舞姬舞出千般姿態,萬般妖嬈,謝謙之除卻必要的應和幾句言論,始終是目觀鼻鼻觀心,絲毫不為所動。

楚豐眯著眼一副慵懶模樣,不動聲色的打量著謝謙之。不愧是為人稱道的謝家子侄,少年得志那雙眼裡卻不見半分浮躁,明明和這樣的場合格格不入,卻能安靜的融入其中。不熱絡卻不叫人覺得失理,偶爾接上幾句話都是針針見血……

楚豐拍拍手,即便再不情願,謝謙之面前的舞姬也只能漲紅了臉,不甘的退了下去。

「倒酒。」楚豐晃了晃酒盞,半是諷刺的看著眼前難得晃神的女人。

王婉的臉白了白,雖是努力剋制,雙手還是微微顫抖,她覺得難堪,尤其是在謝謙之面前。她自己選的路,她想著能以驕傲的姿態出現,證明她過得很好。

心裡隱約是有一絲悔意滑過的,知道他的腿疾有望康復的時候,知道他金榜高中的時候……但她走不了回頭路,留在他身邊又如何,謝謙之爬得再高,也不過是位極人臣,終究是要向人俯首低頭罷了。

倒是謙之哥哥,憑著以往的情分,他再怎麼也不會對她袖手旁觀吧。

想到這裡,笑容重回她的臉上,眼中波光流轉。

謝謙之獨坐一隅,眼中餘光從王婉身上掠過,看著她顧盼流轉,巧笑嫣然,心中冷冷一曬。命運是何其可笑啊,靖安執著於太子顏,他虧欠了靖安,而王婉……竟然嫁了楚豐。

「不去和你的謙之哥哥打聲招呼嗎?」楚豐隨手捏過王婉的下巴,一雙眼睛如深淵般辨不出喜怒。

王婉細長的眉輕輕一挑,緩緩笑開,小聲道:「殿下今日喚妾來,不正是存了這樣的心思嗎?」

「呵呵……」楚豐只笑了幾聲,就丟開手,拿著酒盞下去和眾人談笑風生。

許久王婉才徐徐起身,揉了揉酸軟的雙腿,蓮步輕移走下台階。

「謙之哥哥。」一如兒時般綿軟的輕喚,卻多了幾分細微的凄楚。

搭在扶手的手指微頓,謝謙之神色未變,扭過頭,正看見她微紅的眼圈和蘊著水光的眼眸,似是有些愧疚一般王婉迅速低下頭,只留下沾著淚水的羽睫輕輕顫動。

似是遲疑了一會兒,謝謙之才輕聲道:「你過的可好。」

「嗯,還過得去。」王婉壓抑著喉頭的哽咽,卻連聲調都是顫的,咬了咬唇,復又抬頭,擠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用歡欣的語調向他道賀。

「謙之哥哥,聽說你的腿疾能夠痊癒真是太好了,還要祝賀謙之哥哥金榜題名,真是雙喜臨門。妹妹在這裡只盼著杏林春宴再添一喜。」王婉雖然說的歡快,卻難掩嘆息惆悵,強顏歡笑。

「嗯,你……罷了。」謝謙之輕輕應了一聲,有意的透露些縱容來。

王婉雙眉顰蹙,煢煢孑立。可是在旁人看不見的暗處,她的嘴角卻勾起詭異的弧度。她就說嘛,謙之哥哥怎麼會不管她了呢,和她慪氣也不過是因為他太在乎,氣頭過了終究還是捨不得她吃一點苦的。

侍女腳步輕輕的出現在視野里,低垂的眉眼看起來恭順非常,抖開手中的毯子搭在謝謙之膝上,輕聲道:「公子,大夫交待您的腿不能受涼。」

謙之哥哥身邊鮮少有侍女跟隨,王婉有些詫異的看著眼前的侍女,待她低頭見禮時看清那女子的眉眼竟覺得熟悉非常,細細思索了一番,才訝異道:「這不是梅香姑娘嗎?」

梅香咬牙,似是在訝異些什麼,身體輕顫,卻無比恭順的再次向王婉見禮。

謝謙之別有深意的瞥了梅香一眼,又回頭淡淡道:「她做錯了事,被靖安公主趕出宮了。」

「哦,這可真是……怎麼說也是十餘年相伴啊。」王婉半是感慨半是不平的嘆息,見梅香的身體難以抑制的輕顫,這才卸去一些防備,不留痕迹的開始算計。

和靖安公主一起長大的貼身婢女,還有誰能比她更了解宮中的狀況,帝后乃至后妃的喜好呢,況且她對那位公主殿下頗多積怨呢。謙之哥哥這還真是雪中送炭啊,怪不得沒見著書言在跟前伺候,王婉心領神會的笑了笑,便轉回座上了。

楚豐笑著與眾人共飲,卻也注意著謝謙之這邊的狀況,想起那日和謝謙之在御花園中的談話。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在明裡暗裡的試探之後,他給自己的只有這八個字。不過楚豐可不信他當真是剛直不阿,不懂變通之輩,這些日子以來,謝謙之暗地裡疏通的關係可不少,這個人手中的底牌一次一次的刷新著。

楚豐也不急,來日方長,只是他不曾想到,謝謙之最後竟會吐露「真」言。

「殿下,既想合作,就請拿出你的誠意來。」

風吹簾動,他的目光久久的落在靖安的背影上,楚豐隱約知道了些什麼,皺起眉頭。

「靖安?呵……」楚豐冷笑了聲,他想他的意思謝謙之已經再明白不過了。

「不,是謝弘。」謝謙之眼眸微眯,楚豐也是知道的,謝弘為了靖安多次出入母親那裡,這次武試雖是第三,卻也是頭三甲。況且第一、二名的家世也不如他,說謝弘是目前最熱門的駙馬人選也不為過了。

「你要對付謝弘?」母家的事楚豐並不在意,只要謝家一直是站在他這邊。無疑,謝弘要是尚公主對謝謙之而言是雪上加霜

杏林春宴變數太多,十有**靖安會……其他人便罷了,出點事拖一拖,只要還未大婚他就還有機會,可若是謝弘那就麻煩了。

許久,楚豐搖搖頭,阻止謝弘並不難,母妃的態度本就淡淡,可若是靖安喜歡謝弘呢。楚豐嘆了口氣,他們之間到底還是有些兄妹情分的。

謝謙之並不惱,只是下意識的叩了叩扶手,冷冷的吐出個名字:「王婉。」

這才有了他今晚喚王婉前來的一幕,楚豐戲謔的笑了笑,他不喜歡自作聰明和心計太深的女子,偏偏這兩樣王婉都佔了個全。他是承了王婉的情,不過也給了她想要的機會了。別說他心太狠,他不過是挖了坑,心甘情願跳下來的可是王婉自己。

宴會快結束的時候,謝家的婢女卻不小心犯了個小錯,謝家公子冷言打發出去,卻讓三皇子的妾室王氏攔下,說念她可憐,留在自己身邊,謝謙之自是給了她這個面子。

梅香一臉怯懦的淌著淚,慢慢向前走去,經過謝謙之的時候,輕輕瞥了他一眼,微不可見的頷首。謝謙之只做不見,只是目光輕輕在王婉處一帶,至於王婉怎麼想就與他無關了。這兩個人再湊到一起卻是和上一世截然不同的場面了,這也算是自食其果了。

餘光和楚豐錯開,楚豐輕描淡寫的一笑而過。

這一段事關婢女的小插曲很快的被人忽略遺忘了,人們更關心的是今年的杏林春宴,帝王的東床快婿。

在燦若雲霞,鋪陳似錦的杏花天里,終於迎來了興平十一年的杏林春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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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無德,公子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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