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四十二章

43第四十二章

乍暖還寒的時節,迎春花未生片葉,只有一朵朵鵝黃色的小花綴滿枝條,纖細婀娜。暖風徐來,水面盪開一層層漣漪,倒映出岸邊楊柳剛冒出來的新綠,如煙似霧般朦朧。

幾隻初生的小鳥絨毛未褪,在樹枝間蹦蹦跳跳。靖安眯著眼睛看去,只覺得心中一片溫軟,連臉上的笑容也多了幾分春日溫暖的味道。

巧兒低下頭也是一笑,公主就應該多聽皇後娘娘的話,趁著春光多出來走走。

只是這樣的笑容並未在靖安臉上停留太久,尤其是在看見楚豐與謝謙之結伴同行的時候。

「三哥。」靖安低頭喚了聲,步搖輕晃,點綴在烏黑的髮髻間,搖曳出一片細碎的珠光。

那細碎的光芒晃了謝謙之的眼,他再想細看時,已然是珠簾傾瀉,將她的身影隔絕在他的視線之外了。

楚豐半倚著欄杆,張開手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戲謔道:「妹妹好悠閑,我老早就惦記著帶你嫂子賞花踏春,可惜一直沒有閑暇。」

他說得無心,靖安心中卻是五味雜陳,目光不由得瞥向珠簾外。無暇自是有因的,饒是她久居深宮卻也知道,放榜之日,謝家鞭炮喧天。謝謙之,他如今出入宮闈也再不是那個遭人白眼的謝家庶子,甚至,能陪著楚豐踏足御花園。

巧兒奉了熱茶,靖安接過,遞給了楚豐,嘴裡卻沒有一句話語。

楚豐的目光從茶盞上移到她捧著茶盞的手上,十指纖纖,皓腕霜雪,只是手腕處卻是骨節突出,不堪一折般的消瘦。霜色的交領上襖,淡紫色的雲紋百褶裙,兩根銀簪,眉間清愁如許。這分明是他的妹妹,卻又分明不似以往的靖安了。

楚豐拿過茶盞隨手擱在在欄杆上,靖安只覺得頭上一重,卻是楚豐揉了揉她的頭髮。靖安詫異抬頭,卻難得的看見楚豐笑得寬和。

「靖安,一晃眼追在我屁股後面的小丫頭竟然也要嫁人了,還真有些不習慣呢。」

靖安有些晃神,愣了好半晌。

楚豐說得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得她都有些記不起來了。那會兒她還很黏這個兄長,踩著細碎的步子搖搖晃晃的去抓他的衣角,那會兒表姐她們也常常進宮,阿顏年紀小但總是冷著一張臉,只有這個兄長會陪著她鬧。只是記憶里的美好都在不經意間遺忘,反倒是謝貴妃冷漠疏離的面孔越來越清晰。

靖安心思百轉,卻不知道該開口接些什麼,好像無論說些什麼都顯得虛偽而做作。

楚豐手畔的茶盞散盡最後一絲餘溫,風揚起他的鬢髮,靖安忽然發現,楚豐內斂的眉眼是她所見過的最像父皇的了。

「靖安。」他從袍袖裡取了幾張契書遞給她,靖安偏過頭有些困惑的接過來,細看了下大概知道是城郊的一處莊園房契和數處地契。

「三哥?」靖安一時不曾反應過來,愣愣出聲。

「拿著吧,不是快生辰了嗎,算是我和你嫂子送給你添妝的。靖安……父皇定會為你尋個好親事的。」楚豐勸慰道,心裡真正想說的終是歸於緘默。

不要攙和到男人的事情里了,靖安,我還當你是妹妹,為了當初僅剩的一點情分,也為了初珍,我不會趕盡殺絕。

那疊紙讓靖安攥得死緊,楚豐的意思她怎會不明白,可是越明白,這條路就越漆黑的讓她不知道該向哪裡走去。

「你在威脅我?」見楚豐漸漸走遠,靖安冷冷叫住謝謙之,聲音輕的只有兩人可聞。

「偶遇而已。」謝謙之並不屑於去解釋什麼,雖然明白靖安必是不信的,卻在聽到那聲冷笑時,一顆心再度被攥得生疼。

他其實並不如靖安想象的那樣輕鬆,杏林春宴,時間太緊而他要的卻太多,觥籌交錯下掩蓋了多少陰暗的交易,他熟知那幫人的心性和如虎狼般的**,算計亦或是被算計,都不是件輕鬆的事情。

還有這雙腿,謝謙之原想著再見她的時候他是能站起來的,即便是支著拐杖。可是一場倒春寒就輕易的觸發了舊疾和他急功近利埋下的禍端。

他知道,靖安說的那句話不是作假,心底的不安像一個無底洞一樣不斷的擴散。

「你想好向誰尋求庇護了?」渾然不覺間謝謙之問出聲來,聲音一落,眉頭就緊緊皺起,嘴角也生硬的抿著,眼神卻不自在的停留在靖安身上。

卻只見靖安眉眼低垂,一副晃神模樣,謝謙之喉嚨里不禁溢出一聲冷笑,索性破罐子破摔:「到底是哪家,王家?張家?還是朱家?你若是為難我倒是可以幫你權衡利弊。」

「無論是誰!」靖安打斷了他的話,再認真不過的注視著那雙她曾經無比眷戀的眼睛,補上了下一句。

「無論是誰,都不可能是你了,謝謙之。」

明明是春日,謝謙之卻像是寒冬臘月里踩碎了結冰的湖面,冰冷的湖水從四面八方湧來,連血液都好像被凍結了一樣不再流動。

不是沒想過的,她性子這樣絕烈,必不會輕易改口。他卻也是最了解她的人,知道她所有的弱點和不容觸碰的痛處。謝謙之想著服軟也好硬碰也罷,他總有辦法先穩住她的。可是一切都只是他想的而已,身處其境,他的腦子裡只剩下一片空白,所有的準備都成了擺設。

唯一鎮定的或許只有那副欺人的外表,冷漠的定格在那裡。

「謝謙之,你的心思我猜不著,但是我會努力的活下去,好好的活著。當然,如果你不計前嫌,我會更感激。」謝謙之從來不知道,原來靖安的話可以像冰渣子一樣戳他的心窩子,讓他那麼疼。

寬大的袖子下他狠狠攥住靖安的手腕,手掌里傳出溫度幾乎要把人灼傷,靖安看了眼遠遠侍立的宮人,見無人注意,這才冷道:「謝謙之!」

她突出的腕骨硌在他的手心,謝謙之也是一怔,下意識的用手指摩挲,胸口翻騰的血氣就這樣輕易的一點點平息下去,他想他是心疼了。

「是不是一定要把他送那個位置你才會滿意?」他的眼底微紅,牢牢的攥著她的手腕不肯鬆開,靖安卻不再多看他一眼,只留下一個倔強挺直的背影。

「靖安,就算你成功了,守住那個位置有多難你知道嗎?如果他沒有與之相匹配的能力,你把他推得越高,他摔下來的就會越慘。」

靖安嘴裡嘗到鐵鏽暈開的味道,讓她越發的清醒,可即便如此,謝謙之仍能察覺到他緊抓著的那隻手在微微顫抖。

「靖安,我和三皇子確實偶遇,可是我確實也收到了他的邀約,而且不止我一個。太子殿下又在何處呢?如果連這樣的機會都抓不住,遑論以後。」

謝謙之慢慢鬆開手,手上的束縛不在了,可是靖安卻覺得有一張無形的網在慢慢的收緊,一點點叫她窒息,任憑她如何努力都無法掙脫出去。

「那又如何?」靖安低頭注視著他,眼裡沒有任何衝動賭氣的痕迹,只有一往無前的孤勇,她的唇邊甚至還帶著淺淺的笑意。

「你不用給我分析什麼利弊,我若是聽得進去,當初,我也不會嫁給你了。」靖安只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謝謙之卻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氣一樣,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兩個人就這樣靜默的對峙著,她眼中的疲累他看得清清楚楚。

「後悔了是嗎。」謝謙之聲音平平,下顎卻緊緊的綳著,眼底的冷光像是碎了一地的冰棱,伴著說不清的諷刺與自厭。

呵、還有什麼好問的呢,她不已經說過她不會再陷入對一個卑賤庶子的痴迷了嗎?

甚至連他的戀慕於她而言都是一種恥辱呢。

「覺得我噁心了是嗎,覺得死得冤枉,恨不得殺了我對嗎。」

靖安卻只是無力的看著面前的人,那麼惡狠狠地眼神和口氣,好像只要她說一聲是,就會撲上來掐死她一樣。

可是謝謙之,為什麼你卻是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讓我以為你真的在乎,很在乎。

「無論是當初還是現在,我都在做我想做的事情。哪怕在別人眼裡錯的不可理喻,只要我覺得值得,我就不會後悔。」

「我唯一後悔的是我當初為什麼那麼偏執和自私。如果我知道你和王婉有婚約,我不會縱容自己越陷越深。」

「如果我當初肯承認你冷落我是因為不愛,而不是把責任推給父皇母后,也不會落到子欲孝而親不在的地步。」

「如果我能早點覺察到阿顏的不對勁,也不會給了別人可趁之機。」

她聲音平和而悵然,眼淚卻不知不覺的蓄滿了眼眶。

她沒後悔過愛上謝謙之,她甚至很感激能在最美好的年華里遇到可以為他奮不顧身的那個人。

可是她沒有想過她一廂情願的愛情會讓最親的人受到傷害,她也沒想過她竭盡全力付出的感情帶給謝謙之的只有恥辱和痛苦。

所以,她只能含著淚笑著對他說。

「謝謙之,不是我后不後悔,是代價太大,是我不敢了。我那麼努力你都不能愛上我一丁點啊……」

這世間唯一不能強求的就是感情吧,即便你愛他愛的驚天動地,感動了你自己,感動了所有人,他若不愛也不過是當場笑話一樣冷眼旁觀,始終是一個人的獨角戲。

那一瞬間,謝謙之的臉色一片青白,顫抖的說不出一句話來。他似是看見曾經的謝謙之站在他面前,滿目頹然。他挑眉問他,滿目諷刺,你呢,她不悔,你後悔了嗎?打破她的夢境,把她拉進泥潭之後,你開心嗎?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謝謙之,我是靖安!」桃花雨中,十七歲的少女提著裙子回身喊道,笑容鮮妍明媚更勝枝上桃花。

而如今,站在他面前的女子,形銷骨立,滿身的蕭索與疲憊。他們之間,除卻針鋒相對也只剩下眼淚和唏噓。

曾經趴在他膝上悶悶哭泣的女子,如今笑的再難看都會強忍著不讓眼淚落下。

「謝謙之,我算計不過你,你要做的事我阻擋不了,我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你以為你對付得了王婉嗎?」王婉是從什麼地方爬上來的人,只要再給他多一些時間,只要她肯安安穩穩的呆在他身邊,他不會讓她的手上沾上一丁點血。他可以……

可以什麼?謝謙之竟有些不敢想下去了。

「那也要做啊,我是想活著,可也要安安心心的活下去才行。」

至少不至於在黑暗中一宿一宿的睜著眼睛到天明,不至於殫精竭慮的在噩夢中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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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無德,公子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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