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四十章

41第四十章

在靖安的記憶里,謝謙之可以溫潤如玉,可以冷若冰霜,可以讓人如沐春風。卻唯獨沒有見過這樣的謝謙之,眼裡壓抑的灼熱似乎能把一切引燃。

「謝謙之!你大膽!」靖安咬牙呵斥,身子微微發軟,一隻手橫撐在謝謙之胸膛,冷麵如霜。

她聽見謝謙之的胸膛溢出一連串的冷笑,他以臂為牢,狠狠的禁錮著她。毫不在意她眼中的滔天怒火,謝謙之埋首在她側頸之上。只這一個動作,便教靖安覺得毛骨悚然,再不顧忌其他,踢著腿掙紮起來。

謝謙之就像沒有知覺一樣任憑她掙扎,只有雙臂一再的收緊,再收緊。呼吸間全是她的氣息,真好,她在他懷裡,他被嫉妒焦灼得一顆心都痛了,憑什麼她卻可以置身事外,她明明是愛著他的。

「謝謙之!你真以為我不敢動你嗎!」眼前一陣陣的犯暈,靖安狠狠的咬了一下下唇。

「靖安,我後悔了。」謝謙之卻是自顧自的拍著她的後背安撫著她,宛如嘆息一般的囈語道。是的,他後悔了,補償?如果補償就是把她推到別的男人懷裡,去他的補償!他說過,如果再遇到這個女子,他死都不會放手了,為什麼,只因為這個女子已經被他放在了心上。

「哼!」靖安此時卻安靜下來,冷笑的睥睨著他。

「謝謙之,你以為你是誰?你說後悔我就要妥協嗎?你一句後悔就能抹殺過去的一切嗎?後悔……你知道什麼是悔不當初嗎?我上次說得還不夠清楚明白嗎?」

一連串的質問讓他的胸口都隱隱作痛,過去的是他永遠都無法改變的了。在流淌而去的時間長河裡,他所倚仗的不過是這個女子的愛意。人心是何其難測的東西,可她卻輕易的把生生世世烙印進他心底。

只是等他好不容易明白,沿著歲月回溯而尋,才不安的發現再多的愛意也有揮霍而盡的一天。

「靖安……」謝謙之只是喃喃,態度似是鬆軟,可是手上的力道卻半點沒有放鬆。

「謝謙之,到此為止吧。」出乎意料的是靖安卻慢慢平靜下來,無怒無怨,不喜不悲。

「我們之間隔著的是國恨家仇,隔著的是阿顏的命!」

「我回來不是為了挽回什麼,只是為了替阿顏拿回一切,這就註定了我們不死不休。」

「拿回一切?靖安你憑什麼認定一切就是屬於他的呢?」

她竟要為了另一個人和自己不死不休呢,靖安她、竟然為了另一個人、要和他謝謙之不死不休。

「靖安你又憑什麼去幫他拿回一切呢!」

他問得輕描淡寫,可每一句都戳在靖安的痛處上,帝后嬌養的女兒,別說手段就連心思都純白得像一張紙一樣,帝王給再多的容寵,也不過是縱容女兒家胡鬧,她手中哪有半分實權。

靖安的臉轉瞬蒼白……怎麼會不知道呢,就是清楚的知道他所說的一切,她的每一步才小心翼翼,思量再三。父皇再寵愛她,卻不會為了她影響政事,母后固然疼寵她,卻也有自己堅守的底線。到了用人的時候她的身邊卻是連一個心腹都沒有,只能仰仗著母親。

她的驕傲在現實面前是那麼不堪一擊,就像曾經她的絕烈在謝謙之眼中也像笑話一樣。

謝謙之冷眼看著她孤立無援的白了一張臉,所有陰暗的心思都被很好的隱藏在溫和的表象之下。她不需要生出羽翼,她只需要依靠著他,依賴著他就好。

「靖安,即便我不認同他,但如果這是你希望的,我會輔佐他。」

「靖安,杏林春宴不遠了。」

他不動聲色的拋出誘惑和威脅,不出意料的懷裡的女子整個人都像繃緊了的弓弦一樣,輕輕顫抖。

指甲深深的嵌進肉里,不甘與不安鋪天蓋地的向靖安洶湧而來。威脅……這是□裸的威脅,杏林春宴后,就是各派拉攏人才的時候了,三皇兄的母家是謝家。

以謝謙之之能,蟾宮折桂指日可待,何況他還是知道試題的。

一朝龍潛出淵,謝謙之就再不是能被輕易掌控的了。

謝謙之鬆開了手,替呆怔著的靖安理了理衣襟,與他咄咄逼人的口氣不同,那動作竟是十足的溫柔。他有足夠的耐心等著她做決定,反正她都要與自己不死不休了,那就是再多恨他一些也無妨了。

多可笑啊,她傾心守護的時候,他不屑一顧;他想溫柔以待的時候,她視若無睹。

那就換個方式糾纏吧,不死不休……這樣想想也是件值得期待的事呢。

「啪!」她狠狠的打落他的手,光線陰暗的假山後,女子倔強的神情格外奪目。

靖安掙脫出他的懷抱,怒極反笑:「謝謙之,是不是男人都這麼賤呢?越是得不到的就千方百計的想要得到,你最不屑的不就是這種人嗎?可你看看,你現在和曾經的我有什麼兩樣?」

是啊,他原本就是極為自私的人,是沒什麼兩樣,可是靖安,如果不這樣,我還有什麼可以留住你。雲泥有別的身份,國恨家仇的深淵……

即便這些都不存在,帝后又怎麼會把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給一個身有殘疾的庶子。

「殿下!公主殿下!」宮人們焦急的呼喊遠遠傳來。

靖安看了看依舊沉默的那個人,決然轉身,如果說今日之前她還有所猶豫,那麼此時謝謙之讓她徹底下定決心。

杏林春宴,確實值得期待呢。

「謝謙之,你以為真的非你不可嗎?」

靖安回到安寧宮時已是夕陽西下,朱皇后似是精神不濟,站在琉璃屏風前略微恍神。

「母后,怎麼站在風口前!」靖安急急上前,合上了窗戶,有些責備的看了眼伺候的宮人。

「阿羲回來了……」朱皇后應了一句,只是唇邊的笑容怎麼看怎麼有些勉強。

她的女兒,眉眼像她,可那挺直的鼻樑、倔強的性子無一不像極了帝王。

察覺到朱皇後有些不對勁,靖安柔聲問道:「母后,出什麼事了嗎?」

朱皇后搖搖頭,靖安就手攙扶著她坐到軟塌上,皺著眉看向一側服侍的李姑姑。

「隨娘娘陪嫁過來的月娘因為風寒今日過世了。」

月娘,這名字著實陌生了些,但看見母后傷神的模樣,靖安還是軟語勸道:「人死不能復生,母后再怎麼傷心也要顧惜自己的身子啊。」

朱皇后勉強笑了笑,拍拍靖安的手示意自己無事,聞見她身上頗為清苦的酒香:「怎麼這樣不知輕重?母后讓你去重陽宴就是讓你喝酒鬥嘴去的嗎?」

靖安知曉宴上的事怕是早傳到朱皇后耳朵里去了,只諾諾的應著。

「你六妹妹可是哭著跑回來的,你父皇……」朱皇后的話陡然頓在了這裡,捂著胸口咳了好幾聲,靖安急忙捧過一旁的茶端給她,朱皇后飲了幾口,順了氣,可這話卻是再也說不下去,只頹然的放下手中的茶盞,望著靖安的目光是那樣的複雜。

「罷了,李姑姑,去把醒酒湯端來,你也沐浴更衣去吧,那有女孩子家一身的酒氣。」朱皇后擺擺手,眼裡的惆悵卻是化不開的濃重。

「靖安!」母親的聲音是滿是無力,猶疑,甚至是有幾分無措,只是她亦是滿腹心事不曾注意。

「嗯?」她回過頭漫不經心的應著,逆著光的臉,失卻了一貫的張揚明媚,也讓朱皇后原本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再等等吧,再等等吧……

「沒事,你去吧。」母親的嘴邊浮現出淡淡的笑容,慈愛而安詳。

後來,靖安不止一次的後悔過,如果當時她停下來,如果她執著的問下去,母親是不是就會把一切都告訴她,事情就不會走到無法挽回的地步。

原來,她曾離真相這麼近過,只是一個不經意的錯身,他們又重新被命運愚弄。

靖安搬回芳華殿是不久后的事情,一來是母后的身子有所好轉,二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這麼一直和父皇犟下去。重陽之後,阿顏就一直很忙,忙到幾回在安寧宮請安遇見,也只是匆匆打個照面。

靖安不知道這樣是好是壞,但至少父皇給了阿顏不少事做,就意味著阿顏的地位暫時不會動搖吧。

楚雲還是一副張牙舞爪的模樣,時常來挑釁,她聽說小丫頭背地裡找了謝弘不少麻煩,也吃了不少虧,卻還是樂此不疲,將凌煙閣鬧得雞飛狗跳,為此不知被王貴妃教訓了多少次。

靖安很少去凌煙閣了,日子如流水一般悄無聲息的滑過,霜降、大雪、冬至,天一日比一日冷,她窩在芳華殿里看看書,寫寫字,偶爾安寧宮住上幾天,陪母后說說話,享受著這難得的平靜時光。父皇再生氣也還是捨不得為難她,入冬后,各種賞賜如流水般進入芳華殿,因了她胸口的舊傷,又譴了好幾個太醫待命。

靖安覺得她是滿足的,於她而言,父皇是個再慈愛不過的父親。她想無論父皇做出什麼樣的決定,她都沒有資格抱怨,是她的要求超出一個父親的能力範疇,觸動了國君的威嚴。

稍稍覺得意外的是朱初珍的到來,那日正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新雪。

紛紛揚揚的雪花從天而降,廊下的小丫頭們歡呼雀躍,引來管事嬤嬤的小聲呵斥。

靖安裹著斗篷,看著新雪,彎彎嘴角,笑得安寧。

朱初珍著一身白狐裘,懷裡抱著紅梅花,遠遠的望著靖安。她說不出是哪裡變了,只覺得此時的靖安整個人都沉靜了下來,像極了她們的母后。從任性跋扈的小公主,莽莽撞撞的一路行來,她不知道這個小表妹是為了誰鬱鬱寡歡,又是為了誰惶惶不可終日,但終歸是一步步走過來了。

這個被朱家人守護的小公主,朱初珍忘不了她曾經的笑容是多麼的明艷張揚,讓人不自覺的就開始縱容,她相信那樣的溫暖終究會回到靖安身上的,他們只需要安靜等待,等她走完那段任何人都不知道的,只能靠她一個人走完的路程就好。

「阿羲!」朱初珍揚聲喚道,靖安錯愕回頭,梅花的香氣沁入鼻息。

紅梅艷艷,屋裡暗香浮動,暖意融融。

朱初珍看著靖安如行雲流水般的擺弄著茶具,真真是覺得詫異了,桌案上是她新寫的字,清麗娟秀,字裡行間少了浮躁多了分沉靜。

「外祖常說你是個靜不下來的,若是讓他老人家看到你現在這副模樣,怕是該嚇著了。」

不疾不徐的將一縷茶水注入玲瓏瓷的茶碗里,靖安才笑笑道:「表姐這是取笑我呢。」

靖安將溫熱的茶碗遞給朱初珍,她輕嗅一縷茶香,淺淺啜飲了幾口,眉目舒展。

靖安忽然想起那晚母后的話來,她說表姐嫁予三皇兄之時,三皇兄就與父皇立下約定,三皇兄的嫡長子只能由表姐誕下,故而這幾年裡三皇子府的姬妾一直都在用避子湯,而一旦有了意外,也是一副紅花了事。

表姐並沒有看起來那麼舒心吧,謝貴妃雖不說,但背地裡想必是沒少為難的。

如果表姐一直沒有孩子的話,王婉……

「阿羲,阿羲!想什麼呢這麼入神?」朱初珍柔聲喚道,靖安搖搖頭,看著她臉上的溫婉笑容,心中的負罪感又多了一層。不、她只能從王婉下手永絕後患,而不是牽連無辜的人,夾在夫家和娘家之間,表姐的苦怕是只有自己才知道的。

「表姐,三皇兄待你好嗎?」靖安不自覺問出聲來。

朱初珍讓她問得一怔,臉上的笑容卻是再自然不過的,流露出她自己都不曾察覺的嬌態。

「嗯,挺好的。」

「皇姐,謝謙之他待你好嗎?」

「好啊!」

她那時也是這樣的姿態,這樣輕鬆的回答的吧。表姐她是愛著三皇兄的吧,情不深不傷。

那就這樣吧,即使那即將到來的未來是那樣讓人恐懼,即使你我的立場註定了有那麼一天我們會分道揚鑣,但是在這之前,能一起走的路就好好走下去。

「殿下,比之無法挽回的過去和久遠的未來,您應當努力把握的是現在。」

慧明的那句話,她在這下著新雪的夜晚,忽然明白了。

這場新雪比靖安想象的要下得久,一夜之間鋪天蓋地的都是滿目雪白,將這座宮殿渲染得越發的莊嚴肅穆。

靖安醒來的時候,雪還在下,殿里倒是暖暖,透過明紙糊的窗,依稀可以看到雪還在下。

巧兒替靖安梳理著長發,靖安懶懶的推開了窗,只一眼,整個人都怔在了那裡。

庭院里一片靜默,宮人和禁衛軍靜若寒蟬的守在周遭,天地間呼吸可聞。

裹著沙金色大麾的絕色少年站在她的窗下,肩上覆滿了雪花,他眼中蘊著二分月色,三分雪光,笑著喚她:「皇姐,早。」

橫過她窗前的白梅花,在此刻,輕輕綻放,她恍惚間好像聽見花開的聲音,有如夢境。

阿顏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只是幾個月而已,靖安再細看那張絕色的容顏,卻已全然褪去了青澀,有了男子的俊朗,高了,也瘦了,唯一不變怕只有那雙眼睛,盯得久了只怕自己會被蠱惑了去。

靖安換了件黑金通肩繡的上襖,綉著牡丹的雲紋裙,外著一件大紅色綉仙鶴海水的披風,隨楚顏一起去和朱皇后問安。

阿顏不大避諱的握著她的手,微微上揚的嘴角帶著孩子般的喜悅。

算了,隨他吧左右也就這些日子,日後她嫁了能陪著他的日子就更少了。

唯獨到了安寧宮的時候,朱皇后盯著他們交握的雙手,目光越發的複雜。

雪地里只有吱呀、吱呀的腳步聲,有花枝刮過他的鬢髮。

「難得的一個休沐日,你就要這樣和我賭氣嗎?」靖安停下腳步,望著前面的少年。

楚顏的背影有如水墨一樣融入天地間,沒有任何辯駁,他只是沉默。

「父皇都交代些什麼事給你,怎麼瘦了這樣多。」來時匆忙,她還沒來得及問,此時就近看了,直覺得少年的個子是高了,身子卻越發的消瘦了,讓她隱隱想起些不好的事情。

說了,她會信嗎?說了,他還有資格留在她身邊嗎?

忙些什麼?呵!難道要告訴她,他在忙著她的公主府的籌建嗎?難道要告訴她忙著幫她籌劃婚事嗎?讓他疲累的從來都不是那些瑣事,而是她啊。

母后旁敲側擊的說杏林春宴無非是為了警告罷了,這世間,果真是沒有一個人會站在他身邊的,只除了面前這個被隱瞞了一切的女子啊。

」皇姐,過了年,桃花開的時候,又該是你生辰了。」

「嗯。」

「皇姐,我不喜歡桃花。」宜其室家的女子何其多,為何偏偏是他唯一想要的那一個。

「皇姐該是牡丹的。」國色天香,唯一的帝王之花。

「嗯,可惜春寒,牡丹未開。」靖安包容的笑了笑,順著他的話。

「皇姐,會開的。」

少年像一隻慵懶的大貓一樣蹭蹭靖安的發旋,落在遠處的目光越發的清冷淡漠,皇姐,如果傷了你,原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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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無德,公子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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