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三十七章

38第三十七章

殘月如鉤,星辰寥落,窗欞前探出幾根枯黃枝椏,消瘦清減的一如榻上的男子。如白霜一樣的月光流瀉在他的身上,刻骨的寒涼像是無窮無盡一樣從身體里湧出,比任何時候都讓他絕望,甚至是靖安死的時候他都不曾有過這麼無力和絕望。

靖安死的時候,他只是滿臉的漠然,不知道胸口跳動的那顆心為什麼會突然失去了應有的節奏,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雙手會變得僵冷,他的腦子始終都是一片空白。

謝謙之篤定了那個女子滿心傾慕著他,離不開舍不下,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她也會以這種慘烈的方式將他割捨,他不止一次暗罵沒骨頭沒血性的少女終於硬氣了一回,卻讓他悔不當初。

揪心的痛楚從胸口上涌,堵住了喉嚨,紅了眼眶。

他只想把她留在身邊,這一次他會好好對她,順著她寵著她,直到再回到曾經的溫軟時光,在這樣清冷的夜裡,一回頭便能看見她埋首在他肩上,牽著他的衣角,睡的安然,眉目靜好。

可是靖安卻不要他了,更讓謝謙之無措的是他對此除卻逃避竟然無能為力,外人眼裡泰山崩於頂而面不改色的謝謙之,就在那個女子的眼淚里潰不成軍,所有的辯解都顯得蒼白而無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之間的裂痕龜裂蜿蜒,終成深淵。

如她所希望的終成路人,兩不相干嗎?悶悶的低咳從他唇間溢出,哪怕只是想想,剜心般的疼痛就快把他淹沒。伴隨著這場重生的,是失去他曾經擁有的一切,名譽、理想、回憶,如果連她都要一起失去,那麼重生於他而言還有什麼意義,只是讓他眼睜睜地看著她以更為決絕的方式剝離他的生命嗎?不止是以後的十七年,而是從一開始就與他背道而馳,走向新的人生。

棉麻紋理的被褥被他的手越攥越緊,清冷的月光下,他的臉色越發的晦暗不明。屋外不時傳來幾聲凄凄鳥鳴。他此時大概明白了靖安當初的心情,明知道她恨他卻還是想把她束縛在身邊,何況是當初什麼都不知道的靖安。

長廊寂靜,月色如水般流淌過朱欄玉砌,依依不捨的眷戀在那一襲白衣。

獨自憑欄的少年嘴角勾起莫測的笑意,帶著說不清的自厭與諷刺,夜風鼓起他的衣袖,像是有飛鳥在他袖間撲簌著翅膀,想要飛翔。

宮人們屏氣吞聲,只遠遠的看上一眼,就彷彿被那風姿灼傷了眼,靜默的低下頭去。

「殿下,該用藥了!」宮人緩步上前,細聲細氣的喚道。

似是在沉思中驚醒,楚顏的眼眸有了靈動的神色,卻比這月光還要冰冷,像是淬了毒一般的凌厲,叫人心驚膽寒。

碧玉碗里的褐色藥液輕輕晃動,在月色燈火的朦朧里像是活了一般,泛著妖異的光。

就是這東西,把他折磨成現在這模樣的東西,他不得不依賴卻也憎惡到極致的東西。

身體里一波一波湧來的痛疼讓他端著葯碗的手都在輕微晃動,那深入骨髓的疼痛只怕終其一生,都無法擺脫了,同樣無法擺脫的還有他那高高在上的父皇無所不在的控制吧。

少年的唇沒有一絲血色,眼裡埋葬著深深的怨毒與絕望。

唇輕啟,呼吸間已能感覺到葯湯的溫熱,誘惑著他喝下。

「等等!」

在這寂靜的好像都能聽見風聲的夜裡,女子清脆的聲音突兀的響起,甚至還帶著幾分尖銳與刺耳,宮人們只看見一個緋色的身影裙帶當風,一晃而過。

「公主殿下!」宮人們深深的伏低了身子,不敢多看那女子一眼。

靖安像是匆匆趕來,蓬鬆的烏髮只用一根白玉簪子鬆散的挽著,裡面是一條緋色的齊胸襦裙,外罩一件絳紅色大袖衫,神情冷凝。

隨行的宮人一路小跑才跟上她的腳步,直到台階前才頓下腳步,巧兒三步並作兩步的走到靖安身側,展開黑色的斗篷為她披上,這才靜默是退到了一旁。

「皇姐。」楚顏終歸還是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再抬頭已斂下了眼中所有的情緒,笑得美麗而無害,彷彿那樣深入骨髓的怨毒從來都不曾出現在他的身上,彷彿後背上因為疼痛而滲出的冷汗都不存在一般。

靖安卻只是冷冷地盯著他手上的那碗葯,心思百轉千回。即便是外祖暗地裡傳話給她說是那藥物並無異樣,只是些強身健體的補藥,她的心中卻還是隱隱不安,總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可具體是哪裡不對勁她又說不上來了。

「阿顏,可是哪裡不適?」她問得認真,微微挑起的眉眼透露出與年齡不符的凌厲。

「皇姐…」楚顏揉揉眉心,整個人都透露出一股子慵懶散漫的味道來,隨手將葯碗放在了一旁的托盤上,溫熱的藥液濺上他素白的衣袖,不知是不是錯覺,他行雲流水般的動作分明有瞬間的僵滯。只是此刻靖安所有的心思都懸在那碗葯上,並未注意到。

「去將奉葯的太醫帶來,我有話要問!」

「太子殿下千歲,公主殿下萬安。」跪在冰冷台階上的中年男子是今日的值夜太醫。

靖安冷冷地覷著他,慢慢的走到楚顏身側,端起他才放下不久的葯碗,纖白的手指閑散的把玩著碧色的碗身,神情卻分外冷凝。

「這是什麼葯?治的又是什麼病?為何讓太子殿下用了這樣久?。」

她問得漫不經心,可一字一句都無不讓跪在階下的太醫汗濕中衣。

「回稟殿下,都是些固本培元,強身健體的補藥而已,具體的方子在太醫局裡都有記冊。」太醫擦擦額上的汗,急忙回道。

「啪!」碧色的葯碗狠狠砸在了冷硬的石階上,碎玉四濺的聲音在這樣靜寂的夜裡顯得格外清脆,碎玉隨著台階叮叮噹噹的一路往下滾,褐色的葯汁大半都濺上了太醫局的官服。

「無能!雖是固本培元,但是是葯三分毒太醫局的人不會不知道吧,既然不堪大用那為何還要不斷呈上來!」靖安聲音冰冷到極致,誰知道這一碗碗葯有沒有動過手腳,尤其是那種日久天長才見成效的呢?阿顏的位子不知道有多少名義上的兄弟在明裡暗裡的惦記著。

「皇姐…」許久沒有出聲的楚顏輕輕喚了聲,打斷了靖安還想出口的話。

「章太醫先下去吧!」聽到太子顏開口,章太醫才緩緩鬆了口氣,起身行禮告退。

「阿顏!」靖安不甚贊同的低斥道,卻被他抓住了手腕,他抓的那樣緊,只是這樣涼的夜,他的手心裡竟似有汗一般,隔著輕薄的衣衫傳來一陣濕膩和灼熱。

靖安終歸還是無奈的拉著楚顏走進了東宮殿。

宮人撥亮了殿里的燈火,靖安扯過軟塌上的外袍丟給楚顏,板著一張臉坐在一旁,仍是薄怒未消。

楚顏扶著桌子坐下,低垂的眉眼下是隱忍的痛楚,額上滲出一層薄汗,他拿過桌上的茶盞,手卻控制不住的輕抖,錐心般的疼痛不斷侵蝕著他的意志,眼前是不斷晃動的燭火影子。

「怎麼了?」微涼的手突兀的覆在他的手上,有些震驚於手心傳來的溫度,靖安急忙伏□子,扯著他的衣襟要他抬頭。

「不舒服?還是剛剛受了風寒?我讓人叫章太醫回來!」

「皇姐!」楚顏卻按住了她想要起身的動作,聲音里透著股脆弱和委屈。

「你有多久沒來東宮殿了,一來就砸葯訓人好大的脾氣,現在倒想起我的死活了。」

靖安讓他問得一怔,說是不在意,可終歸她還是為了謝謙之的事亂了心神。從佛寺回來后,她滿心掛記的都是王婉鳳命的事,哪裡還顧及得了這裡。

「阿顏,你不小了。」心思百轉千回,出口的卻還是一句嘆息。哪怕是她再怎麼心急如焚,也無法狠下心把父皇的話告訴阿顏。

不合適,她不止聽見一個人這樣假設過。憑什麼斷定呢,她的阿顏,明明是再聰穎不過的少年,過了今年,他也不過才剛剛虛歲十七,有什麼是不能學的呢?

少年慢慢伏□子,將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她的肩頭,女子的氣息是那樣溫暖而寧馨,他一點一點收攏自己的臂膀,不動聲色卻又強勢無比,彷彿這樣身體里的疼痛就會漸漸平息。

「阿顏,你不能對這宮中的任何一個人掉以輕心,你要學著做一個明君,學著帝王權衡之術,學著知人用人,不能再任憑自己的性子做事了。」

阿顏,我所掌握的最大籌碼已經因為謝謙之的重生而化為烏有了,重生后的謝謙之,還有被定論鳳命的王婉,我已經不知道未來會變成什麼樣子。

可是阿顏,我會一直護著你的,哪怕是逆天改命,有什麼報應就沖著我來吧,哪怕是謝謙之,拚卻這條命,我也會拉著他玉石俱焚。

可是阿顏,那些看不見的敵人怎麼辦呢,如果我死了,就像曾經的你一樣,再也護不住你了,那該怎麼辦?

靖安虛虛的合攏自己的雙臂,她忘不了少年的血濺上衣裙的溫度,她發過誓絕不會讓自己再陷入那樣的絕望。

她要替他拿回屬於他的東西,曾經因為她失去的東西,愛情、權力、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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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無德,公子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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