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彼岸花(五)

第十章 彼岸花(五)

當夜細雨蒙蒙,賴飛鴻鬱悒怏怏,夜裏又夢見康介白與自己割袍斷情,早晨便恍惚悵然。如梅見她鬱鬱寡歡,請她去東華寺拜佛,順便給康介白母親的長生牌上香。

賴飛鴻上香時默默祈禱,請兩個已故的人保佑自己與康介白的姻緣,又向老僧求教。

老僧問解夢還是算卦,賴飛鴻說出昨夜驚悸,老僧笑道:「施主將喜得良緣!」

賴飛鴻喜道:「我可以找到他!」

老僧笑道:「非也,前世孽債今生還,勸君執念莫相惜!」

賴飛鴻被說糊塗了,茫然地看着老僧,希望他能說清楚,可是老僧已經離去。

如梅見她悵惘的樣子,琢磨一會兒,嘀咕著:「我以為,你要適時放下心裏偏執的包袱,勇敢地邁向新生!」

賴飛鴻疑惑地看着如梅,希望她能道出天機。

如梅緩緩道來:「老僧說前世孽債,應該指你在前世欠了康先生的情,今生要折磨你罷了。老僧說勸君執念莫相惜,是說你過於執著的無法實現的妄念,你不要捨不得它,要放下包袱,勇敢地接受或者追求新的姻緣。」

賴飛鴻頓感悲哀,卻依然肯定地說:「不是這樣的,什麼孽債,什麼執念,都是騙人的東西。」

如梅拉着她出了東華寺:「你呀,是當局者迷,我是旁觀者清。你與康先生是彼岸花,花葉生生兩不見相念相惜永相失。」

賴飛鴻淚水潸然,感到世界分外凄切,低頭無目的地走在雨中。如梅自知失言,也默默幫她舉著雨傘。昨晚,老胡與她商議幫賴飛鴻解脫困境的辦法。想起來,如梅有些內疚,但覺得這也是為她好。

「姐姐!」小孩在酒鋪門口見到賴飛鴻,高興地跳起來。

賴飛鴻意外見到這個可愛的小鬼,也笑起來,進入酒鋪,坐下抱住他:「坐下,陪姐姐做遊戲,姐姐給你買糖。」

阿朱聽到有客,從廚房出來,見小孩與兩位女客很親熱,遂責道:「快去別處玩。」又問,「你們也喝酒?」

賴飛鴻見阿朱雖然相貌平常,但簡樸得體,問道:「你是小孩的娘?」阿朱點頭答是。

小孩笑道:「娘,她們就是在木屋裏等鬍子爹的姐姐,可好了。」

賴飛鴻卻對「鬍子爹」很疑惑,尤其敏感那個「爹」字,問道:「鬍子爹是誰?」

阿朱羞得低下頭說道:「阿石!」小孩已經搶了話:「姐姐,爹都不知道,鬍子爹將來就是我爹啊!我去木屋就是看看鬍子爹回來沒有。」

「木屋!」「鬍子爹!」「阿石!」賴飛鴻聽到這一連串蹊蹺的詞眼,心緒頓時繚亂,自言自語:「這不可能!」又問阿朱:「阿石是你什麼人?」

阿朱被她一問,驚慌地答不出,畢竟與阿石什麼都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定,算是什麼關係呢!而這位年輕美麗的女子突然到訪,必定是有原因的!阿石雖然勤勞老實,可他從何處來,自己卻不知道。

想到這些,阿朱很快冷靜下來,正欲說只是一個酒客,愛開玩笑。

誰知,老翁不知從哪裏冒出來,滿身酒氣,說道:「你,你說阿石啊,他,他是我兒媳的丈夫,我孫子的繼父!」

阿朱趕緊說不是,老翁卻越說越興奮:「你,你們行得正,坐,坐得端,還怕說出來,遲,遲早要成的。」

賴飛鴻見自己痴心尋找的人已經有了家室,還是個**,早已聽不下去。心裏一陣酸楚失望,失魂落魄地逃離了這可怕的酒鋪。

老翁卻仍然在對阿朱叨叨:「要不,不是你們都太老實,換成別人,早,早就住在一起了。」

阿朱看着兩位離開的城裏女子,心裏意識到其中一位與阿石有着非同尋常的關係,嘆息一聲后,叫家公不要亂說。

賴飛鴻跑到木屋啜泣,她不相信老翁說的一切。

如梅安慰她將此看淡:「這是事實,小孩都叫鬍子爹了。」

賴飛鴻說道:「介白不是這樣的人,他一定是有原因的,因為他是愛我的。」

如梅無奈:「可是康先生從來沒有對你說過愛你。」

賴飛鴻說道:「他的愛是深沉的,他是一個負責任的人,他沒有輕浮地答應過什麼。但我知道他的心。」

賴飛鴻趴在康介白簡陋的**上,低泣著,眷戀着過去與康介白見面的每一刻,他淳樸的笑、有力的手,還有木棉花的飛旋,試穿婚衣時對未來滿懷美好的神情。

「一切,一切,一切的美好,為什麼那一天全部改變了!介白啊,你如果反對父親,我也可以跟着你反對,如果你浪跡天涯,我也不怕苦!」

如梅見賴飛鴻痛苦得不能自拔,正不知如何是好。只見朱仇冒雨進來,沒有帶雨傘,一身已經濕透。

朱仇坐在小木樁上,靜靜地聽自己心中的女神啜泣。早晨,老胡把賴先生的意思告訴了他,因此四處尋找賴飛鴻,想傾訴自己的深情,希望她能儘早結束痛苦。

朱仇聽到賴飛鴻凄迷憂傷的聲音,不斷自責:要不是自己胡亂答應,也不會弄巧成拙,逼得康介白從了與賴飛鴻的婚事。但是康介白是愛她的,不然試婚紗那天,他不會去。另一方面,他又矛盾着:自己這趁虛而入的愛,也是等價的一番深情。只是苦於自卑,一直不敢表露。若有機會,定會一輩子保護她,不讓心愛的人受苦。

總之,朱仇鼓起勇氣,閉着眼睛把自己的一切想法東一句西一句說出來了。

如梅在聽,被這深情打動。但賴飛鴻卻說:「我以後不再會有愛人!」

如梅勸道:「朱旅長是你的救命恩人,對你一往情深,何苦為了一個移情別戀的人,讓一個深愛你的人傷心!」

朱仇痴痴地說:「如果你不愛我,只愛康介白,你可以把我當成康介白也行!我記得你對我的每一次好,每一個笑。」

「謝謝你的心意,我已經厭倦身邊的一切,我要離開這傷心之地,離開中國。留學會是一個好的選擇,如梅,你也去吧,歐洲有許多我們的同學。朱仇,你應該找一個真正愛你的人過一生,不要像我一樣守候沒有結果的愛情。」賴飛鴻說着,擦乾眼淚,冒雨走出木屋。

朱仇和如梅趕緊跟上。朱仇高聲呼喊:「飛鴻,嫁給我!我們會幸福的!」

細雨空濛,似乎在發泄悲愁。

不待雨停,賴飛鴻跟着父親啟程回廣州,如梅相伴,朱仇護送。

臨別,老胡對來相送的何狗生低聲說道:「你還記得康介白嗎?就是那個砍柴挑水的阿石。」

「阿石是康介白!我要扒他的皮!」何狗生回想康介白當日把自己打成喪家之犬,不禁咬牙生恨。

老胡繼續耳語:「這個人很厲害,很危險。」

何狗生感嘆道:「多謝你的提醒,此人不除,他年要作亂。」

老胡冷笑一聲:「對!」

何狗生猛然想到康介白勇猛無敵,又有些懼色,諾諾地說:「康介白這傢伙不好惹。」

老胡想,殺康介白是大事,為確保萬無一失,遂向賴先生請示:「我留下,把事物處理乾淨就回廣州。」

賴先生點頭答應,老胡和何狗生將他們一行人送到十里亭后,回縣城。

隊伍且行且遠。

賴飛鴻撐起雨傘回望,汝城已在鷓鴣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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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海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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