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第16章

01.

晚上,在家裏吃過晚飯之後,徐詩黎感覺內心還是沒法平靜,她能預感就算自己回房間睡覺可能也很難入睡。

所以她穿了件外套,帶上換洗的衣服,跟徐媽報備了一下自己要去一趟老房子,晚上會住那兒,然後就出門了。

老房子是徐遠境還沒買小別墅的時候,他們一家三口和奶奶一起生活的地方。這些年雖然奶奶不在了,但是只要她碰見什麼煩心事,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兒了,總會往那兒跑。

老房子的位置比較偏,沒什麼高樓,都是低矮的平房。

徐詩黎家稍微寬敞些,還帶了一個小院子。過去徐奶奶得空的時候就會在院子裏種上花草蔬菜,徐詩黎小時候愛吃蓮白,徐奶奶就專門開墾出一小塊地方種給她吃。這麼多年過去了,徐詩黎還是記得奶奶親手種下的蓮白炒菜最好吃,連梗子咬下去都是清甜的。

現在,徐奶奶都離開這麼多年了,院子也荒廢了,就剩下一棵不再結果的柚子樹孤獨地待在角落裏。

因為徐遠境請了人定期來打掃,所以院子裏不至於雜草叢生,牆面窗戶都很乾凈。

徐詩黎取了鑰匙,開門走了進去。

門內的景緻一點都沒有變,還是和他們搬走的時候一樣。在沒有確認徐奶奶真的已經不在人世的時候,他們一家人都還在等徐奶奶回家,每年的大年三十,他們都是在老家這裏度過的,看着熟悉的景物就好像是和奶奶一起過年了。

不過他們已經很久沒來了,可能因為真的找了太久,時間越長越失去信心,睹物思人又惹傷心,所以索性來得少了。

徐詩黎在客廳里躊躇了片刻,還是朝着奶奶房間的方向走了過去。

最近發生的一切,她都很想跟奶奶談談。對感情,對工作,甚至對自己一直以來的善惡是非觀念都產生了遲疑。她真的感覺自己鑽進了一條死胡同里,後有追兵,前有高牆,進退維谷。

奶奶的房間不大,一架和牆面等寬的書架就佔了不少位置,上面的書大部分徐詩黎都看過,大部分都是一些經典的名作,奶奶來來回回翻了無數遍,也經常借出去,所以每本書都被翻得卷了皮,看着特別破舊。

奶奶床上的被套枕套枕巾,都是她一針一線自己秀出來的,牡丹花樣,這麼多年過去顏色依然鮮艷奪目,卻一點都不顯得俗氣。

這個房間的每個角落裏,都是奶奶的影子。徐詩黎一個晃神,彷彿還覺得她下一秒回過頭,奶奶就會抱着針線包在白熾燈底下幫她補衣服,末了還要數落她一句:「丫頭,你怎麼跟男孩子似的,你看哪個姑娘像你一樣,鞋子褲子壞得那麼快……」

徐詩黎每次都會朝奶奶甜甜一笑,跑到她老人家跟前撒嬌:「我是故意弄壞的,我就喜歡看奶奶在我的褲子上繡花,比買來的都好看!」

「你啊……」徐奶奶每次都只能莫可奈何地笑着,騰出一隻手來,用食指輕點她的腦袋。

很多人都說她的針線功夫好,修整傷口總是乾淨利索又平整。但是比起徐奶奶來,她那點功夫不過是皮毛。如果奶奶沒有繼承徐家的傳統成為入殮師,那她一定會成為一位出色的綉娘。她手裏的針線能秀出明艷的花,也能秀出壯闊的山水,綉小動物也很靈動,惟妙惟肖。

但她唯獨沒有綉過鴛鴦。

小時候徐詩黎看電視劇里的女主角,出嫁前綉在枕套上的都是色彩斑斕的鴛鴦,為此她還問過徐奶奶,為什麼綉了那麼多東西,唯獨沒見過她綉鴛鴦。

徐奶奶只是一笑,沒有回答她。

現在想來,也許她心裏從來都沒有接納過劉恆武,更遑論愛情,所以也不願意綉鴛鴦吧。

徐奶奶當初到底受了多少委屈,和他們一起生活的這些年她是不是真的開心,現在已經沒辦法當面問她了。徐詩黎略微嘆了口氣,在徐奶奶的辦公桌前坐了下來。

桌面上壓着玻璃,玻璃下都是照片,大部分都是徐奶奶和徐詩黎他們一起照的,照片里的徐奶奶笑容特別溫柔慈祥,是那種看着就會讓人覺得溫暖的笑。

這樣的人,怎麼會自殺?

想到這裏,徐詩黎腦袋裏有一道靈光閃過。這間屋子從奶奶失蹤之後就沒有被人動過,只有人定期過來打掃……也就是說奶奶的遺物都還保存在這裏,不管奶奶是不是自殺,這屋子裏很可能可以找出和當年奶奶失蹤相關的線索。

想到這裏,徐詩黎從回憶和頹喪里抽回神來,立刻開始動手翻找抽屜。

徐奶奶是個心思特別細緻的人,房間里的所有擺設都放在妥當的位置,工具布料衣服鞋襪……都放得特別規整,一覽無遺。徐詩黎想了想,把衣櫃里的衣服一件件拿出來,掏了口袋。但是除了徐奶奶藏在家裏的一點備用金之外,什麼都沒有翻出來。

於是她又開始去翻書架,書架比較高,她搬了張凳子才夠得到最頂上那一層。一本書一本書地翻過去,依然沒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

所有的書,所有書上的筆記,都很正常,沒有透露出一絲她對生活的看法和態度,也沒有一個字提到當年和夏居安的那段往事。

她花了一個多小時理完了書架,又搜了房間上下,一無所獲。甚至連傳說中的夏居安和她的往來信件都沒有。

徐詩黎累了,坐在床邊上,打量著整個房間,忽然有點鼻酸。

她把頭挨在身後的牆上,表情略顯疲憊。就在她想要不要先去洗個澡的時候,目光掃到了衣櫃旁邊放着的一台老式縫紉機。

這種縫紉機的腹部有一個暗槽是可以用來折放縫紉機機身的,當縫紉機在使用狀態的時候,這個暗曹就是空的,可以用來藏東西。

徐詩黎眼睛一亮,收起了手機,走向縫紉機,把機身推開。

裏面果然放了一個膠袋,打開一看,里全是證件。

徐詩黎把袋子取出來,然後就發現袋子下面還壓着一本糙皮本子。她的心臟莫名猛地跳了一下,馬上放下袋子去拿本子。

才翻了兩頁,就感覺一顆心在胸腔里跳地飛快……這是徐奶奶的日記,很厚的一本冊子,字密密麻麻,而且還是幾本本子裝訂成了一本。

徐詩黎迫不及待地抱着本子湊到燈底下去看。

這本日記,最早的一篇寫於1972年。

「今天是境的五歲生日,你依舊未歸。其實我早已不求你對我有一絲一毫的情分,但我願你能對境盡到做父親的責任。我有很多話想與你談,但是說不到兩句總是會變成爭吵,不願嚇到境,不想傷害他,只能斷了和你溝通的念想,把所有想說的話都寫下來,記在紙上。我不知道我會寫到什麼時候,也不知道最終會不會交到你手裏。我只是想,在我百年以後,境能在收拾我的遺物時能看見它,便能諒解你和我。

我深知你恨我的根由,是那一箱夏居安寫來的信。年少荒唐,我與他是愛過一場,但最終也都明白,我們有緣無分不該做虛妄的掙扎。我早已斷了念想,那日你見我讀信落淚,不過是感念物是人非,我傷感的是那段回憶,不舍的是年少的自己。我知道不該留着那些信,所以我本打算再看一遍就一把火燒掉,和過去徹底來個了斷。

卻沒想到,這件事在你心裏種下了心結。五年了,你不聽我解釋,一心認為我不是心甘情願嫁給你,但你怎麼不想想,若我不願意,這世上有誰強迫得了我?我可以違背父母意願習字念書,我可以不顧眾人眼光繼承徐家世代之職責,你覺得我會因為父母逼迫就嫁給你?

我與夏居安的情,在他成婚那日就已經斷了。傷人都說他是被算計才回了夏家,只有我明白,他是為了他自己,他怕舍了夏家的家業和安穩,他怕清貧一生,所以他回去和別人成婚。從我看清他的那一刻起,我對他就不再有感情了。

你一直覺得我不愛你,我看不上你。但我從來沒有這麼說過,每一次我跟你置氣,都是因為你自己說的『我是文盲配不上你這樣識字的』『我祖輩都是下等人,嫁給我你心裏特委屈吧』那些混賬話。你在我眼裏就是頂天立地靠自己雙手吃飯的男兒郎。我不會忘記我家道中落是你一個人打着幾份工,幫着我扛起了一個家。我不會忘記我說我喜歡書,你就攢著工錢一頓只吃一個饅頭地給我買了一柜子的書,我不會忘記你來求親的時候掏出了所有的積蓄東拼西湊買了幾樣首飾交到我手裏,告訴我別人能有的我也可以有。後來哪怕你覺得我心裏裝着別人,你也從來沒有提過離婚的事。我知道,這不是你要死霸着我不放,只是你怕我離了婚這件事傳出去,會聲名狼藉。

可我們都太犟了,這些話我當着你的面可能說不出口,又會被你激得全是氣話。後來你又去當了兵,我們聚少離多,誤會漸深。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我都會害怕,是不是此生,我們都只能這樣在相互誤會中就怎麼匆忙地過去了。」

02.

看到這裏,徐詩黎的手輕微地抖了起來,眼睛裏忽然有了淚光。奶奶不是於老說的那樣……她早就對夏居安沒有感情了,她真正愛的人是劉恆武。可是奶奶的日記里也一語成戳……她和劉恆武,這幾十年了,誤會都沒有解開……或許奶奶自己都放棄了吧。

徐詩黎又飛快地往後翻,裏面記錄着徐奶奶生活中的點滴,大部分都像是寫給劉恆武的信。其實她也曾經綉過鴛鴦被,但是因為一次爭執劉恆武打翻了油燈燒毀了那一床的鴛鴦枕套被套,後來她便不再綉鴛鴦。

還有當年劉恆武抗洪救災重病住院的時候,奶奶趕了一天一夜的火車才到了當地,沒想到見了劉恆武一面之後不久就水土不服上吐下瀉也進了重症病房,她交代醫生護士不要通知劉恆武讓他安心養傷,卻沒想到反倒又給自己添了一份罪狀。

其實很多劉恆武以為的事情,真相都不是那樣,是他的固執和自卑讓他永遠都在曲解奶奶的意思。而奶奶雖然對後輩慈祥,對外人友善,卻唯獨對感情總是一副遇強則強,以剛克剛的姿態,也不願意服軟解釋。

結果就導致劉恆武回家越來越少,徐遠境對他都有了恨意。最後奶奶也索性死了心,最後抱着守着兒孫過完此生也罷的心情,彼此互不干預,互不打擾。

日記沒有整本看完,徐詩黎已經合上了本子。她已經可以確定,徐奶奶不可能是自殺。正本日記的後半部分,再也沒有提到夏居安一個字。

奶奶怎麼可能為了夏居安去死?

於是徐詩黎掏出手機,給饒風涼打了個電話。

但是很久都沒有人聽,她再打一個,還是一樣……想了想他也許有緊急任務不方便接電話,於是發了條短訊給他。

「我有重要線索要轉交給你,一會兒方便的話回我個信息,我去找你。」

發完短訊,徐詩黎就拿過包包,把日記本小心放了進去,然後關了燈匆匆忙忙地跑出門外。

另一頭的饒風涼,剛剛走進更衣室,他剛驗完一具失足落水者的屍體,正準備換衣服就發現自己的手機在響。

等他從柜子裏拿出手機的時候,對方已經掛斷了,緊接着手機屏幕上彈出一條短訊,來自徐詩黎。

看着短訊內容,他皺起了眉頭。重要線索?

沒有多想,他就摁下了撥出鍵。

但是居然一直沒打通,照理來說徐詩黎剛發完短訊,手機應該就拿在手裏才對,怎麼會沒人接?

他又打了一次,但是這次電話被掐斷了,等他再打過去,已經變成了關機提示。

瞬間,他警覺了起來,一邊繼續打電話,一邊穿上外套一邊走出解剖室,順道給徐遠境打了個電話。徐遠境在電話里說徐詩黎今天晚上在老家過夜,饒風涼又跟他要了老家的地址然後就去找了值班的警員。

值夜班的警員聽完饒風涼描述的時間經過之後,寬慰他道:「阿涼,你別想太多了。可能人家只是剛好手機沒電了,又或者手機被人偷了,你先等等消息再說。這失蹤不到二十四小時我們也沒法靠你的猜測立案不是?」

饒風涼眉心瞪了那位警員一眼:「林澤到現在都還沒有抓到,他說過害死孟榆林的人,他一個也不會放過……我覺得這句話的意思,不僅是指當初那些傷害孟榆林的戀童癖,也是指這次抓捕中直接導致孟榆林跳樓死亡的那些人……」

「啊?難道他還記恨上警方了?」

「我一直都覺得許警官的死不對勁。林澤最後身上中彈都可以逃脫警方的追捕,也就是說,即使被許警官發現了蹤跡,他也完全可以跑掉。但他沒有跑,反而殺了許警官……我覺得,這是一場獵殺,林澤故意吸引了許警官的注意,把他引進那個等待拆遷的小區,然後再伺機動手殺了他。」

「所以,他不是激情殺人,是他原本就預謀要殺死許警官?我們在找他的同時,其實他一直都在我們身邊找機會給孟榆林報仇?」

饒風涼點了點頭:「所以現在徐詩黎可能有危險,因為她是發現孟榆林並且報案的人,如果林澤是伺機殺死的許警官,那麼他的下一個目標和可能是徐詩黎。」

「行,我們這就帶人去找,應該很快會有結果的。」

饒風涼卻絲毫沒有鬆一口氣,攥緊了手裏的手機,手心裏是黏濕的汗水……

如果真的被他猜中的話,徐詩黎現在應該已經落在林澤手裏了……如果再想壞一點,林澤直接動手的話,她會不會已經……

******

冷,特別刺骨的冷。冷到她牙齒打架,寒冷衝破了困住她意識的一片迷濛,下一秒她睜開了雙眼。

一個幾乎沒有光線的昏暗空間。

她的眼睛適應了一會兒才能看清周圍的景物,空氣里散發着腐敗發霉的氣味。看構造,像是廢棄的舊倉庫,四處是歪七扭八或立或倒的貨架,兩盞黑暗裏發光的藍色熒光燈就是唯一的光線,但是只能照亮很小的一塊地方,再遠她就看不清了。

徐詩黎感覺自己的腦子就像銹掉的機器,她努力了很久,才恢復了思考的能力。她下意識地想要抱住自己取暖,但是很快她就發現自己的手被人捆在了背後,她整個人被綁在緊貼牆面的柱子上,動彈不得。

這個地方冷得特別不同尋常,大概氣溫只有個位數,S市的秋天絕對不至於冷到這個份上……這個空間給她的感覺就像是個巨大的太平間,冷得刺骨。

她用力甩了甩頭,想搞清楚現在的狀況。

昨天晚上,她在奶奶的房間里找到了奶奶的日記本,她想把日記本作為證據交給饒風涼,但是就在她走出房間的時候,脖頸處突然好像被針扎了一下,接着她的意識就漸漸模糊了。等她再醒來的時候,已經出現在這裏了。

她這是……被人綁架了?

就在她努力高清自己狀況的時候,黑暗中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來人的輪廓漸漸在陰冷的藍光中變得清晰,是個清瘦高挑的少年,最多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

他嘴裏叼著一支煙,隨手取出打火機把煙點燃。微小的火光一亮,映照出了他那一雙冰涼的,沒有波瀾的眼睛。

要怎麼形容呢?這雙眼睛絲毫沒有人類的溫度,他看着徐詩黎的眼神,也不過像是在看一具屍體,微微彎起的嘴角透露出一種獸類遇到獵物的興奮,加上藍光的映照,真像是從恐怖片里走出來的變態殺人狂。

他抽了一口煙,扭開了邊上的一盞落地燈,並不明亮的光線勉強把周圍偌大的空間勾勒清晰。

少年從角落裏拎了張椅子,走到徐詩黎面前不遠的地方,然後把椅子放下,坐了上去,翹著二郎腿,神情輕鬆又愜意:「這個溫度舒服嗎?這裏每過十分鐘,溫度就會降低一度,也許過不了幾個小時,你就會變成冰柱子,永遠和這個冷藏庫融為一體了。」

他的語氣,他嘴角的笑容,都讓人恍惚他只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但是他所說的內容卻又讓人汗毛倒豎。

「你是誰?」徐詩黎藉著燈光仔細打量了少年一眼,但是她非常肯定,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更別說和他結仇了。

「林澤。」他沒有拐彎抹角,直接報了自己的名字。

這個名字,徐詩黎記得很清楚,因為在孟榆林和許警官的案子裏,她聽過無數次。孟榆林的幫凶,也是殺死許警官的兇手。

徐詩黎忽然想到林澤現在很可能是把許警官和她還有顧子易都當成了復仇的對象……

但是她已經來不及深思了,如果像林澤說的,這裏的溫度一直在降低,那麼很快倉庫里的溫度就會到零度以下,她身上就一件薄外套,如果不想辦法出去可能很快就會被凍死。

她迅速觀察了一下自己周圍的環境,又看了一眼身上的繩索,發現林澤用的是專業登山繩,而且捆得非常緊,讓她的手一點活動的餘地都沒有。

氣溫對她來說已經太低了,她每動一次都需要耗費巨大的力氣,但是冰冷的空氣吸進去又讓她的胸腔里一片冰涼。她只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想辦法,無謂的掙扎只會浪費體力。

「你就沒有想問我的?」林澤看她不發一語,饒有趣味地彎起了嘴角。

「你想為孟榆林報仇,所以想我死。」

他微微彎了彎唇角,雙眼眯了起來:「不,你猜得不對。你想想,之前的兩起案子,我都是直接動刀子的,為什麼我要費這麼大工夫帶你來這裏?」

「……」徐詩黎狠狠地喘了幾口氣,忽然被林澤的話點醒,「為什麼不直接殺了我?」

看到徐詩黎眼底的迷惑,林澤忽然笑了起來,笑得非常大聲,因為這個倉庫本來就空闊,他的笑聲顯得格外清晰又詭異:「這是個秘密。」

林澤真的是個會讓人打從內心裏升騰起恐懼感的人,他雖然在笑但卻似乎沒有真正牽動起他內心一絲一毫的情緒,他的目光始終像一把冷酷的刀子,不論他做出什麼表情,似乎都改變不了他骨子裏的冷漠……如果可以形容的話,大概就是,一台正在運作中的殺戮機器。

03.

徐詩黎明白,林澤這樣的人是沒法談條件的,他是亡命之徒,普通人的生命於他來說如同草芥,不論是法律還是人情都不在他眼裏。讓他手下留情或者感化他幾乎都是不可能的事。

徐詩黎不再掙扎,縮緊了身體努力給自己取暖,但是依然控制不住地全身都在發抖:「我今天是不是必定會死在這裏?」

林澤微笑着,頭一點:「是。」

「死人是不會把秘密帶出去的,你不需要對我隱瞞什麼。」徐詩黎蹲在冰面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也不知道是她本來膽子就大還是生死關頭被激發了潛能,面對林澤,她依舊保持鎮定。

林澤聞言,又笑了起來:「你比那些孬種鎮定多了,那個叫李悅山的老頭子嚇到失禁的樣子,別提多好笑。」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哪怕我死在這裏了,好歹做個明白鬼。」徐詩黎的回答也特別坦蕩。

林澤看着她,似乎在考慮,然後饒有興緻地笑了,眯着眼睛點了點頭:「嗯,你說的好像也挺有道理,我正好很久都沒和人好好聊聊了,和死人聊天最不費事兒。不過這件事說起來太漫長,要不你問我答好了。」

「為什麼不直接殺了我?」

「因為你還有用,用處么,我不能說。」

「除了孟榆林你還有別的同夥?」

「哈哈哈,同夥……她只是個工具。」林澤把玩着手裏的打火機,火光一亮一暗,襯托着他的笑特別可怖。他手裏的動作突然頓住,火光一滅,他的眸光也是一暗,嘴角的笑帶着一絲殘酷,「就連我,也不過是個工具。」

徐詩黎聽到這裏,目光一動:「你們背後還有幕後指使?」

「差不多。不過你還沒有問到點子上。」

「指使你們的人是誰?目的是什麼?他也和死掉的這些人有仇?」

「他是誰,我還不能告訴你。他和這些人沒有仇。至於他的目的……」說到之類林澤抬頭,看向了徐詩黎,嘴角笑意漸深,「是你。」

「我?」徐詩黎直接蒙了……怎麼看她都和孤兒院案毫無關係,她也從來沒有和別人結過這麼深的仇恨,為什麼他會說幕後指使者的目標是她?她對這些人來說應該完全沒有利用價值!

但是很快她腦子裏又劃過一道閃光……這整個案子,是從她發現第一個死者的妝容有問題開始的,後來李悅山的案子她也去了現場,饒風涼開始和她討論案件讓她配合調查,還有寧婆婆也是找她入殮的,再後來碰見孟榆林那一次,她也剛好在出任務……

這幾個外出的活兒,都是死者家屬跟老沈點了名要她去的。剛開始她沒有多想,因為確實有不少客人是慕名而來的,只是現在回過頭來想想,怎麼可能就那麼巧,這個案子的幾個關鍵點,全讓她撞上了。

就好像有人在一步一步把線索拋出來,讓她一步一步地發現線索,最後被卷進這個案子裏,越陷越深。

似乎看出來徐詩黎已經有所領悟,林澤林澤低頭看了一眼手錶,嘆了口氣:「現在是凌晨五點,一會兒他也許會來見你。如果他今天都不來,你就安心等死吧。」

「……你先把話說清楚,他是誰?我跟他有仇?」

「不,你和他沒有仇,你只是運氣不好擋了他的路,他又偏偏是個瘋子,我不想讓他的手再染血,只好代勞了。」

徐詩黎聽出了他話里的端倪,馬上換了個思路問他:「你和他是什麼關係?你為什麼要替他殺人?為了錢?」

「嘁,錢這種東西我早就不在乎了,我連命都不在乎。」林澤不屑地冷哼一聲。

「那是為什麼?」

「我就是為了他開心。」說到這裏,林澤的表情終於有了片刻的柔軟,那雙一直沒有什麼情緒波動的眼睛裏,終於有了點人的情感,「就算他要我現在把心挖出來送給他,我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她是個女人?」徐詩黎順着他的回答往下猜。

「我說了,如果運氣好的話,他會來見你的,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林澤似乎已經聊累了,於是丟掉了手裏的煙頭,站起身來,舒展了一下身體,打了個哈欠,「就聊到這兒吧,我困了,先去睡一覺……但願我回來的時候,你還活着。」

「喂,我還沒問完……」

但是林澤打斷了她:「別打擾我休息,否則,我會讓你死得更快。」

留下這句,他就關了那盞落地燈,然後走出冷藏庫門外,關門,上鎖。

整個空間再次陷入藍光和黑暗交織的狀態。

******

颱風過境,雨過天清。

大雨終於徹底停了,窗外的天地之間還矇著一層薄薄的水霧,空氣里瀰漫着雨水潮濕的味道,還有草木花葉被雨水洗刷過後散發出的清香。陽光慵懶又明朗地從窗外躍進來,灑落在病床前。那張生來就惹人注目的臉被籠上了一層朦朧的光。

即使是在昏睡中,葉昭之的眉心也始終擰著一個淡淡的結,大概不是好夢,他表情並不友善。

一隻手伸到他眼前,輕撫過他眉心的結,似乎想把他的煩心事都撫平,動作和緩又溫柔。

似乎感覺到了她的動作,葉昭之的雙眼警覺地睜開,鋒銳的目光瞬間落在對方身上,十足的警惕。

夏嫣手上的動作頓住,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小聲問他:「你醒了?」

葉昭之點了點頭,揉了揉太陽穴,宿醉帶來的疲憊和頭痛在瞬間席捲而來,他的臉色更蒼白了一些:「我怎麼會在這裏?」

「聽宋院長說,是饒少爺送你過來的。但是他沒說明緣由,把你放在急診室就走了,是宋院長通知了孟路,孟路又轉告我。」夏嫣一邊解釋事情的經過,一邊去拿保溫壺,「我熬了粥,醫生說你要吃清淡的,我就特地回去準備了。」

「不用了,我不餓。」葉昭之起身準備下床,因為發燒剛剛治癒,酸軟的感覺貫穿四肢百骸。

夏嫣當然也看出了他的勉強,一下紅了眼眶,她拉着葉昭之的衣袖:「昭之,別勉強自己了,董事會的那些人會怎麼決定你應該很清楚。他們從來都容不下你,當初是這樣,現在也一樣,這不是你硬撐就能改變的事實。你留在葉家,拿下再多的項目也一樣會被奪走的。我真的不想看到你這樣逼自己……」

「……」

「不要再斗下去了,退出吧……現在我手裏還有夏家的股份,只要你願意,我願意把一切都給你,我們從頭再來。現在你先在這裏好好養好身體行不行?」

「……」葉昭之一邊披上外套一邊道,「不必了,我自己的事情我會自己處理。」然後他的目光一轉,看見了床頭柜上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我記得你不喜歡喝咖啡。」

「你還記得……」夏嫣目光閃動,目光柔軟,「這些年在國外治療的時候,經常吃了葯就很昏沉,所以就喝咖啡來提神。昨天晚上我怕我睡得太死了,就讓他們幫我買了一杯,萬一你有什麼事情,我好照顧你。」

葉昭之看了一眼窗外:「你一夜沒睡?」

夏嫣揉了揉眼睛:「嗯,我放心不下你。」

葉昭之頓了頓:「謝謝。」

夏嫣走近他身前,像一位妻子一樣,認真仔細地一點點整理他的衣着:「不要跟我說謝謝,為你做的所有事情,都是我心甘情願的。昭之,你真的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哪怕你心裏可能還有別人,我也不在乎,只要你能陪着我,看着我,我就足夠了。」

那樣執著、殷切又狂熱的目光,熟悉又陌生。

葉昭之自己理好了領帶:「我幫你約了秦醫生,別遲到了。」

夏嫣笑容略微的僵滯,目光暗淡了幾分:「昭之,你很介意我的病嗎?為什麼總是讓我去看醫生,你不覺得現在你面前的我已經沒有任何問題了嗎?我是個正常人,我可以安心入睡,我也沒有幻聽和幻覺了,我不會再自殺的。」

「心理疾病隨時有複發的可能,經常和秦醫生聊聊天,總沒有壞處。」

夏嫣小心地扯住了葉昭之的衣角,目光微漾:「昭之……你不會嫌棄我吧?」

「你想多了。」葉昭之整理好裝束就掏出手機準備打電話,只對夏嫣道,「我今天事情還很多,如果要找我,先通知孟路,他會轉達。」

夏嫣似乎有點不甘心,依然緊拽着他的衣角,用力咬了下嘴唇:「我總覺得,我們雖然複合了,但是我從來沒有走進你心裏……是因為徐詩黎嗎?」

「不要胡思亂想。」葉昭之留下這句就走出了病房門外。

夏嫣在原地愣了片刻,看着自己空蕩蕩的手心,漸漸收回了收,纖弱的十根手指緩緩攥成拳頭。

到底是消失了七年,她沒變,但是不代表一切都不會變。

現在外界大部分人都說葉昭之長情,和她複合是因為七年過去余情未了。但是只有知道內情的人明白,葉昭之已經在葉家內部失勢,他需要藉助夏家的力量。

他當然明白,兒女情長在這種時候該怎麼取捨。

他的選擇,就和他媽媽一樣。到底是血脈相連的至親吧,都有一股子往上爬的狠勁。他也是個天生的好演員,在外人面前演戲滴水不漏,演得徐詩黎都信了。

04.

警局內,原本就已經忙得焦頭爛額的眾人在確認徐詩黎失蹤之後更是全員加班加點地找線索。

葉警官簡直背後冷汗都下來了,這起連環殺人案的性質實在太惡劣,現在兇手明顯是擺出了挑釁警方的架勢,公然下了戰書之後,連續讓兩個案件相關人員出事。

如果不能把徐詩黎找到,恐怕社會輿論都會壓死警方。

目前已經查到的線索就是徐詩黎當晚去了老家,並且在房間里翻找過東西,也許是尋找和徐鴛案有關的證物,並且很可能已經發現關鍵線索。

而且她失去音訊的時間非常短,就是饒風涼收到短訊然後回撥電話的這片刻之間。說明嫌疑人很可能一直在跟蹤她,在她落單的時候伺機對她下手。她的手機也遺留在了現場,但手機里並沒有留下有價值的線索,她發現的證據也有可能被嫌疑人拿走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沒有發現她的屍體。

按照林澤的作案手法來看,如果他想殺徐詩黎,必定會當場行兇,並且不會處理屍體也不會做任何遮掩。既然現在沒有發現屍體,應該是他把徐詩黎帶走了並沒有殺她。

但是如果是綁架,至今警方和徐詩黎的家屬都沒有接到過綁匪的電話。

饒風涼一遍又一遍地調監控,一遍又一遍地看所有和林澤有關的案件卷宗,徹夜未眠。

顧子易看到他的時候,他眼圈深重,形容憔悴,根本沒有了平日裏的從容。

顧子易把手裏的飲料往饒風涼麵前一放:「饒法醫,你去休息吧。剩下的都交給我,我一定會親手把林澤逮捕歸案!」

饒風涼盯着電腦屏幕,目眥欲裂,並沒有理會顧子易說了什麼,而是自顧自地喃喃:「為什麼判斷不出林澤的行動軌跡,也分析不出他的活動範圍……市井小偷,他能逃的地方並不多,如果不繼續作案他不可能維持日常開支。從他的作案手法來看,他親手殺死的兩個人身上都中了十幾刀,傷口凌亂並沒有刀刀都命中要害。我判斷他應該是個性格殘酷、魯莽、極易衝動的人,以他的思維模式很難規劃處縝密的逃跑路線並且躲得這麼隱蔽一直不被我們的人察覺……」

顧子易苦笑:「可是現實就是,他不但躲得好,而且可能一直都在我們周圍徘徊,我們卻連他的一個影子都沒找到!」

饒風涼皺起了眉頭,繼續說下去:「不止是這樣……之前林澤和孟榆林合作的案子裏,他們潛入岑琳和李悅山家的過程實在太輕鬆了。哪怕林澤擅長偷盜,但是要避開所有監控探頭,並且在進入李悅山的家之後就精準地找到他的房間,除非曾經去過,否則不可能完全不驚動任何人。但是以林澤和孟榆林的身份,他們不可能有到李悅山家拜訪的機會,傭人也都說從未見過她和林澤。」

「……饒法醫,你的意思是……這兩個人背後,還有人?」

饒風涼揉了揉太陽穴:「嗯……而且這個人很可能能看到孟榆林小區和李悅山別墅的監控分佈圖紙,甚至是李悅山家的設計圖紙。並且,很可能孟榆林所說的那些她調查來的信息,都是這個人請專業的私家偵探在背後調查得來的。」

「誰能弄到這些東西啊?」

饒風涼思路漸漸清晰,忽然回頭問顧子易:「S市一半的樓盤都是葉氏開發的,對么?」

「葉氏……啊,他們是房地產巨頭,沒有一半也有百分之三十了吧。」顧子易說到這裏,眸光微亮,「啊,對啊。葉氏作為開發商,樓盤的基礎佈局安保設施他們肯定有留底的,如果從葉氏那邊拿這些東西,連勘察現場都省了。葉氏旗下還有建築公司,李悅山的別墅很可能和葉氏也有瓜葛。」

饒風涼點了點頭,卻還是沒有完全想明白:「而且整件事,還有一個最關鍵的問題。徐詩黎在這個案子裏出現的幾個時機都太過巧合了,第一個死者是她發現的問題,而且彷彿怕她發現不了似的,往葉昭之的口袋裏塞了那張字條。第二個死者,在我們到案發現場前,她也已經到了,說明她也是事先被找過去的。後來案件僵局,又是她發現寧婆婆的死有疑點……最後抓捕孟榆林的時候她也剛好在現場。」

「你的意思是,阿屍有可能是幕後黑手?」顧子易瞪大了眼睛,一臉不可思議地看着饒風涼,「瘋了嗎?她哪兒是那種人?」

饒風涼疲憊地搖搖頭:「不,我只是懷疑有人利用這個案子,把徐詩黎卷了進來。現在如果林澤殺了徐詩黎,那麼所有人也只會認為他是在繼續為孟榆林報仇。如果連林澤也死了,那麼一切的線索也就斷了,背後操縱的這個人也許永遠都不會浮出水面了。」

聞言,顧子易頓時覺得一陣膽寒:「阿屍……這是招惹了什麼樣的人啊。」

「這個人應該心思縝密,而且內心極度扭曲。這個人為了合理地處理掉一個人,可以造出這個局,眼睛都不眨地搭上六條人命。」

「……」

「而且他可能在手段、財力上都比我們想像中要高出很多,他給林澤安排的逃跑躲避的路線絕對和我們設想的不一樣,我們從一開始思路可能就偏了,往老城區找,但是林澤可能平時出入的地方是私人別墅小區。」

聽到這裏顧子易忽然靈光一閃:「饒法醫我有一點想法……這是我的一點分析,可能大膽了一點,也就是說給你聽聽……你也知道,最近葉昭之和葉恆之這兩兄弟掐得很厲害,幾乎天天都上報紙。而且葉氏的董事會馬上就要開了,到時候就會選出下一任董事長……」

「……」饒風涼腦子一震,顧子易起了個頭,很多思路就在他腦海里串起來了……

「你再想想,葉昭之先前一直對阿屍挺上心的,這麼大的企業的副總居然親自跑去跟一個殯儀館談投資,徐詩黎出事那次他也是第一時間開着車趕過去。如果他的對手真的一直盯着他的一舉一動,肯定也會注意到阿屍,說不定就是想以此來要挾葉昭之……」

「……」饒風涼接着顧子易的話說了下去,「說不定他們早就已經要挾過葉昭之,剛好卡在夏嫣回國的點,所以葉昭之突然和阿屍斷乾淨轉而和夏嫣在一起,其實不是余情未了,是他為了保護徐詩黎?但是,他和夏嫣在一起,又無形中借了夏家的勢,並沒有真正退出和葉恆之的競爭。所以葉恆之對這個結果並不滿意,就把這個局繼續下去,乾脆綁了徐詩黎……反正這件事查到最後,真正動手的兇手都只有孟榆林和林澤,他本人可以撇得乾乾淨淨,就算我們提出這種假設,估計都會被人說是瘋子。」

說到這裏,饒風涼忽然想到,葉昭之當時喝醉了在他車上說的那句「我是有原因的。」難道是這個意思?

「那就說得通了,那我們馬上去查葉恆之。」顧子易理清了思路就想去找葉警官談。

饒風涼攔住了他:「別急,現在徐詩黎還在他們手裏,如果輕舉妄動只會讓她處境更危險。而且葉昭之絕對不是那種坐以待斃的人,他一直退讓沒有反擊,肯定是還沒有找到能撼動葉恆之的證據,他們這樣的老對手尚且還沒抓住把柄,何況我們這些從頭查起的人。」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難道我們就要坐以待斃?」

「……」饒風涼定了定心神,一邊拿手機一邊站起身來,「我去找葉昭之,他知道的內情應該比我們多。如果葉恆之方面要聯繫,肯定會先聯繫他……」

「我也去!」顧子易連忙跟上。

「這幾天你安心待在警局裏哪兒也別去,破案之前你都是嫌疑人的重點目標。我們已經沒了老許,一個人都不能再少。」

「……」顧子易卻沒有讓步,倔強地跟上去,「我想替老許報仇,你放心,我警校出身,當初格鬥射擊我都是我們班第一,林澤碰到我,指不定誰吃虧。」

「不一樣,學校里練得再狠都不可能要你的命。現在林澤是身上背着幾條人命的亡命之徒,如果他要殺你,絕對是做了充足的準備絕對不會手下留情的。」

「可是……」

「我只是去把事情弄清楚,如果葉昭之那裏確實有線索,你再和大部隊一起跟進。」

「……」顧子易還想再說什麼,饒風涼已經一邊播號碼一邊走出了警局正門。

******

葉昭之從醫院裏出來,孟路已經安排司機開了車在醫院門口等他。葉氏的股東大會就在明天,屆時他和葉恆之之間不論如何都會分出勝負了。確實也到了該做個了斷的時候。

就在他出神的片刻,他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看了一眼屏幕,是孟路打來的。

他摁了接聽鍵:「什麼事?我二十分鐘之後會到公司。」

那頭的孟路顯得有點着急,聲音在發抖:「葉總,今天早上我收到了一封郵件,有人要我轉達你,徐小姐現在有危險,如果你不想她出事,就立刻退出明天的股東大會。」

「出事?出什麼事?說清楚!」葉昭之眼底的那抹疲憊瞬間變成了嚴肅和緊張,聲調都抬高了幾個分貝。

「這個我也不清楚,郵件里沒有寫!」孟路被葉昭之一吼,更慌張了,戰戰兢兢地回道:「他們只是發了兩段語音……我聽了,確實是徐小姐的聲音。」

葉昭之還沒開口回答,一個電話就插了進來,陌生的號碼。出於直覺,他點了接聽,那頭傳來饒風涼的聲音:「葉昭之,徐詩黎失蹤了,我現在需要你坦誠地告訴我,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05.

冷藏庫是封閉的,所以徐詩黎完全無法判斷究竟過去了多久。她只感覺周圍的溫度一點點在下降,刺骨的寒冷撕咬着她的皮膚和意志,林澤確實沒再回來,整個倉庫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靜里。

太冷了,冷到她連呼吸都像刀割似的難受,冷到她四肢都沒了知覺,全身的血液就像凝固住了似的,由內而外,越來越涼……

如果溫度再繼續下降,她依然找不到辦法逃出去,可能要不了多久,她手指耳朵就會壞死,緊接着就是她的四肢,最後蔓延到身體……然後她的生命就結束了。

電影里的橋段並沒有出現,她身上沒有打火機也沒有刀片,她連手都沒辦法動一下,根本掙不開繩索。她也沒有同伴,被關在這個冷藏庫里的人,只有她自己而已。

現在,她突然很寄望林澤口中的那個幕後指使能出現,也許還能是條生路。

不知道又過去了多久,在她感覺到意識漸漸從她的身體里抽離,連疼痛和寒冷都感覺不到的時候,倉庫的門再一次被人推開,一個人從門外走了進來。

這個腳步聲很清脆,跟林澤的腳步聲不一樣。

噠……噠……噠……

一聲又一聲的脆響,敲在徐詩黎心坎上。

她終於分辨出來,這是高跟鞋的踩在地面上發出的聲音。

徐詩黎很努力地睜開眼睛,在模糊的光線中分辨著來人,但是寒冷已經侵蝕了她的感官,她的視線非常模糊,只能隱約看到一個嬌小的輪廓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對方沒有說話,徑直走到那盞落地燈前,開了燈。

然後,徐詩黎的耳邊就傳來一個並不陌生的女聲:「怎麼樣,瀕死的感覺是不是很美好?」

徐詩黎瞬間腦子就是一震,有那麼一瞬間,她的視線清晰了,意識也終於清醒過來。

然後,她就看見,燈光底下,披着一件厚棉襖的夏嫣,眉眼含笑地看着她。還是那樣柔弱無害的一張臉,還是那樣溫柔又美好的微笑,此刻看起來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感……

徐詩黎一激動,話沒說出來,反而牽引出了劇烈的咳嗽,整個胸腔都在劇烈地顫抖,彷彿要死過去一樣。

夏嫣還是那樣笑着,走到徐詩黎面前,伸出手,用手指觸碰了一下她幾乎要凝結成冰的臉頰,「你做夢都想不到是我吧?」

徐詩黎好不容易才喘上一口氣,用沙啞又微弱的聲音問她:「為什麼?」

「為什麼?」夏嫣笑了起來,笑得真漂亮,也真妖異,「原因有很多,你想聽哪個?」

「為了葉昭之?」

「他?他也是一個原因。」夏嫣的眼睛微微眯起,「沒辦法,雖然我和夏嫣哪兒都不一樣,但是我們口味倒是相投的。不過我可不像她,喜歡一個人只會退縮只知道成全,一聲都不敢吭地躲在慈善醫院那個鬼地方。我喜歡葉昭之,就算把他變成一具屍體,我也要讓他留在我身邊!」

徐詩黎腦子裏一片困頓,但是還是聽出了夏嫣話里的不對勁……她明明就是夏嫣,但是為什麼聽她的說法,她卻是另一人。

看見徐詩黎臉上的困惑,夏嫣淡淡一笑:「還想不明白嗎?」

「……」

「我和夏嫣……是共用一個身體的兩個靈魂吶。」「夏嫣」眯着眼睛,笑得危險又迷人,「再附贈你一個大秘密……」

「……」

「你的奶奶,是我殺的。」

夏嫣說完這句,就笑了起來,笑聲很輕,讓人有一種寒氣入骨的感覺。

「……什麼?」徐詩黎困頓下去的精神再一次被震醒,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你奶奶是七年前失蹤的對吧?夏嫣也是七年前不辭而別出的國。」夏嫣冷冷地一笑,「因為七年前夏居安的那場葬禮上,我在你奶奶的水裏下了毒。」

「……」

「雖然那個老東西寫了封遺書放過了我,但是這件事被夏正河發現了,他也由此發現了夏嫣得了多重人格障礙。我就是夏嫣的另一重人格,我是甘星。」

「……」徐詩黎努力消化著夏嫣說的話,卻越想越震驚。

「七年前為了隱瞞夏嫣是個精神病還殺了人的秘密,他對外界謊稱送她出國了。其實,他只是把夏嫣關進了一間獨立療養院裏,請精神科醫生來治療她。」

「……」

「他們一直想除掉我,深度催眠,吃藥,心理干預,甚至是電擊……各種手段都用上了,但是他們可能沒有料到,他們最終削弱的是夏嫣的主人格,由我支配身體的時間越來越長。只是我比夏嫣聰明,我在治療里越來越了解她,也看了她的日記,到最後我已經能駕輕就熟地扮演她,沒人能分清楚什麼時候是我在使用身體。」

徐詩黎沒有聽下去,她緩過神來之後,只是打斷她問了一句:「為什麼要殺我奶奶?她跟你們素未蒙面也沒有過節,你為什麼要殺她?」

夏嫣聞言,表情里流露出一絲輕蔑:「知道夏嫣為什麼會得人格障礙么……就是因為她的家庭。夏居安惦記了徐鴛一輩子,對夏嫣奶奶永遠冷眼相待,兩個人都冷漠又自私,沒完沒了地爭吵甚至家暴,有任何不順心意就會發泄在孩子身上。夏正河被養成了偏執狂,他也按照他們的要求娶了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生了夏嫣。更可笑的是,女人難產死了,而夏正河也在一次車禍之後失去的生育能力。你知道夏嫣身上背負着什麼嗎?是一群變態的期望……」

「……」

「其實從夏嫣很小的時候起,我就偶爾會掌控身體,但是太短暫了,每次我都是在挨打,又因為太弱小而無法反抗……我也是花了很長的時間,才接受自己是個副人格這件事,醫生的結論是,我是夏嫣為了逃避傷害而創造出來的人格,所以一直深受折磨的人,是我。」

「……」

「夏嫣在日記里把對整個夏家的恨都歸咎到了你奶奶身上,如果沒有你奶奶的存在也許她的爺爺奶奶就不會感情不和,她的家庭也不會像後來那樣冰冷又扭曲。所以那天,得知夏正河去世前都還留了書信給你奶奶,讓她來為他入殮的時候。夏嫣心裏的悲憤和不甘把我引了出來……」

「……」

「我不是夏嫣那樣的懦夫,我覺得如果徐鴛就是一切苦難的根源,那麼只要除掉她就好了。」說到這裏,夏嫣笑了起來,「所以我在給她遞水的時候往她的杯子裏放了百草枯,既然她和夏居安感情那麼深,就讓他們生死相隨吧。」

「夏嫣」也就是甘星,說出這些話的時候表情平靜,甚至在說到殺了徐鴛這件事的時候,臉上還浮現出一絲興奮的笑容。

「咳咳……」因為激動徐詩黎幾乎喘不上氣來,但是她還是拼着最後一絲力氣道,「沒想到奶奶她心善,想放你一馬,把你推出門外反鎖了門,還寫了那封遺書!但是她肯定想不到,自己救下來的,不過是個披着人皮的魔鬼……」

「心善?她只是蠢,蠢到在我把夏嫣所有的痛恨都說出來之後,她就真的把所有過錯歸咎於自己,想要贖罪。其實就算她不寫那封遺書,我也會替她寫的,夏居安抽屜里還有上百封她寫的信,我想模仿她的筆記也很容易。只是沒想到會剛好被夏正河撞見。」

「……」

「你奶奶生命的最後關頭把我和夏正河一起推出門外,她還跟夏正河說,我的路還長,所有恩怨就此了斷。」甘星說到這裏,略微嘆了口氣,「她真的傻到以為夏正河會領情嗎?以為我會領情嗎?其實計算她不這麼做,夏正河心裏盤算的也是怎麼把這件事處理乾淨,從頭到尾,他120都沒有打過。」

「……」

「你奶奶婦人之仁,保全的就是一群人渣。」夏嫣的聲音,和她的笑,簡直就像是一把鋒銳無比的刀,全都剜在徐詩黎身上,最後她輕哼了一聲,「沒有人感激她。」

所以,奶奶當初拚命救下的,就是這樣一個喪心病狂的變態?

「不過夏正河比我更狠,把自己親生女兒關進療養院七年都不願意放出來。這次如果不是他車禍身亡,我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重見天日。」

「……」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們是命里的宿敵,從療養院出來之後,夏嫣軟弱知道自己是個神經病所以完全不敢接近葉昭之。但是,我和她可不一樣,我只想奪回葉昭之,但我知道他那樣的男人,不找對時機回去,他不可能接受我,我才不信他對夏嫣能有那麼長情,所以我開始找人跟蹤他,然後就發現了你。」

「……」

「偏偏你是徐鴛的孫女,而且你還在繼續尋找她的下落,如果真的被你查清當年的真相,我和夏嫣都得玩完。所以,我就一直盤算著,該怎麼除掉你。」

「……所以……你找到林澤和孟榆林?」徐詩黎聲音乾澀沙啞,氣息微弱,不仔細聽都快聽不清她在說什麼了。

「林澤本來就是我在療養院裏養的一條狗,當初他來療養院偷東西,被安保抓住,打得就剩下半口氣。夏嫣心軟,給他一口飯吃,給他治傷,還幫他求情在療養院裏謀了個差事。從那時候起,他就變成了夏嫣的狗,也連帶成了我的狗。」

「……」

「他和孟榆林是在孤兒院裏認識的,當初一起挨過打。後來偶爾有聯繫,孟榆林對他很信任,把當初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告訴他,他在無意中說起過,我就記住了。所以,在想着怎麼才能兵不血刃地除掉你的時候,我先到了孟榆林。她的仇恨,剛好是我最好的工具。」

「……」

「她想報仇,而我想除掉你,我們各取所需罷了。死掉的那些人里,除了那個姓許的警察之外,哪個不是死有餘辜?」

「……」

「反正,從頭到尾我都沒有動過手,我只是幫了他們一點小忙罷了。今天就算你死在這裏,也再不會有人懷疑到我身上,一切都是林澤和孟榆林的復仇造成的悲劇。」

「你這個瘋子……」徐詩黎瞪着一雙通紅的眼睛,幾乎是咬牙切齒地看出這幾個字。但是她被凍得太虛弱了,哪怕拼盡全力,喊出來的聲音也絲毫沒有氣勢。

徐奶奶就是被這個偏執的瘋子殺死的,但是現在,如果再沒有人來救她,很快她也就要死在這個瘋子手上了。

雖然她知道了所有的真相,但是甘星這個瘋子根本不可能讓她活着走出去。

「瘋子又如何,比起你們這些畏畏縮縮活在這個世界上弘揚虛情假意的人來說,我覺得我的方式快意直接得多。」甘星冷淡又不屑地看了徐詩黎一眼,然後就扯了扯身上的外套,踩着高跟鞋朝門外走去,「好好享受最後這點時間吧……等到他們循着蹤跡找到你,可能你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你和徐鴛,終究都是我的手、下、敗、將!」

留下這句話,甘星就笑着朝冷庫門外走去,整個人笑到都在顫抖,真的是瘋了!

徐詩黎想掙扎,想反駁,卻發現自己已經喊不出聲音,頭也越來越重,意識漸漸模糊起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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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入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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