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月照大江(1)

第213章 月照大江(1)

第213章月照大江(1)

梁蕭左手抓着釋天風,右手舞劍撥打箭枝,一時也騰不出手來拋擲木板。眼看難以支撐,花生將擂台木板扳斷一塊,運足「大金剛神力」,喝一聲:「去!」那木板貼著湖面飛轉,瞬間落到梁蕭身後,梁蕭翻身縱上,花生第二塊木板又已擲來,這麼乍起乍落,花生擲到第十六塊木板時,梁蕭已攜釋天風返回台上。凌水月眼中喜現淚光,連聲道:「梁公子,生受你了。」扶起釋天風替他拔出羽箭,心中氣痛難當,方要罵上兩句,眼淚卻已落了下來。

釋天風正覺丟了面子,忽又見她流淚,不禁煩躁道:「老太婆,你哭什麼,不就挨了一箭么?離腸子遠得很!」凌水月氣道:「死老頭子,我跟你四十年便操了四十年的心,你……你就不能安分一些讓我多活幾年么?」釋天風瞧她淚水漣漣,真情流露,只得嘟囔幾句再無它言。

這一回未挫元軍威風,反倒折了一個絕頂高手。群豪正自氣餒,忽見元軍陣中駛出一條小船,船上站了一名元將,頭戴鐵盔,身着便袍,高叫:「梁蕭,兄弟土土哈在此,但求一晤。」兩個士卒搖櫓如飛,片刻已至湖心。

梁蕭眉頭微皺,了情道:「梁蕭,此事蹊蹺,只怕內有陰謀,還是不去為妙。」九如道:「管他什麼陰謀陽謀。梁蕭,機會難得,此人送上門來,就抓他作質,迫使元人退兵。」梁蕭思索一陣,回頭道:「曉霜,我去去就來。」花曉霜點頭道:「小心一些。」兩人深深對視一眼,梁蕭轉身盪起小船駛到湖心。兩船相靠,一個元兵拿鈎撓將船固在一起。

較之當年,土土哈容貌未改,髥須卻濃密許多,顧盼間目光逼人。兩人對視片刻,土土哈手指船頭:「坐。」梁蕭頷首。兩人相對而坐,土土哈提起一袋馬奶酒,道:「請!」梁蕭接過,拔塞便喝。

兩人默不作聲,連盡四袋馬奶酒,土土哈忽將空皮囊擲入湖中,笑道:「梁蕭,你若要抓我做人質現在最好不過!」梁蕭搖頭道:「你先說來意。」土土哈嘆了口氣道:「梁蕭,三狗兒、楊小雀、王可的父母兄妹俱都安好,富貴榮華享用不盡,你只管放心。」梁蕭道:「很好。」土土哈神色一黯,又道:「囊古歹在漠北與叛王們交戰,被叛王大軍圍困,兵盡糧絕,自刎而死。」梁蕭眉頭一顫,半晌道:「他馬革裹屍也算了了夙願。」

兩人相對無言,土土哈抓過兩袋馬奶酒,拋給梁蕭一袋,兩人仰天飲盡。兩邊人馬聽不見二人說話,只瞧他們不斷喝酒,心中都很疑惑。

頃刻間,二人又盡三袋烈酒,土土哈朗聲道:「敘舊已畢,且說正事。」梁蕭道:「請說。」土土哈道:「天機宮為江南義軍巢穴,鎮南王早已有心攻打,只是一則要攻打安南、占城,二則此地鬼斧神工,以明先生推斷,非有數萬精兵無法攻破。」

梁蕭插口道:「明先生便是明歸?」土土哈道:「不錯,他如今是鎮南王的軍師。西北諸王已敗,窩闊台汗海都遣使稱臣。聖上此時命我南來,便是要協助鎮南王肅清南朝餘孽。」梁蕭冷然道:「閣下威震宇內,彪炳當世,當真可喜可賀。」土土哈聽出他話中譏嘲,苦笑道:「梁蕭,你別取笑。說到沙場對壘,我遠不及你。但此次經明先生籌謀,鎮南王與我有備而來,天機宮破在旦夕。抑且獅心龍牙說了,雲殊等人都在此間,是以今日一戰,勢所難免。」

梁蕭默然許久,忽而嘆道:「土土哈,你的漢話流利了許多。」土土哈不防他說出這句,微微一怔,說道:「梁蕭,我並非說笑,早則今夜,遲則明天,天機宮必遭攻破。多年來,我為聖上東征西討,立下不少功勞,只要你一句話,土土哈願以所有功勞富貴換取你的性命。」

梁蕭擺手道:「土土哈,你心意很好。但你不知道,我這身本事大抵來自天機宮。人生天地間,飲水思源,不可忘本。天機宮有難,梁蕭自當拚死力戰,與之偕亡,豈有苟存獨活之理!」說到最後一句,聲音如擲金石。

土土哈久久無語,半晌起身道:「好,梁蕭,你要拿我作質,只管動手。」身後兩名士兵應聲一驚,嗆地拔出鋼刀,土土哈舉起手來,沉聲道:「不得動手。」二人一呆,鋼刀復又退入鞘中。

梁蕭淡淡一笑也起身道:「土土哈,你以兄弟之禮見我,我自當以兄弟之禮待你。」揮袖震斷鈎撓,朗聲道:「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土土哈雄軀一震,虎目中淚光閃動,躬身抱手,澀聲道:「好,就此別過,後會有期!」二人均是果決之輩,話一說盡,各自撐船返回己陣。

梁蕭登上木台,釋天風頓足怒道:「梁蕭,你怎麼不把人抓回來?」眾人均是臉色疑惑。梁蕭搖頭道:「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此事甚為抱歉。但我既然回來,自當與諸位同生共死守護天機宮!」靳文冷笑道:「我看你是與韃子商量好了,回來做姦細,想把天機宮賣了……」話未說完,雲殊忽地厲聲道:「住口。」靳文被他一喝,不覺怔忡。雲殊兩眼望天,沉聲道:「文兒,你記住了。他雖是強仇大敵卻不是奸險小人,這等卑鄙之事,別人縱然會做,他卻做不出來。」他嘴裏這般說,卻自始至終沒瞧梁蕭一眼。

雲殊一言既出,旁人自無多話。靳文恨恨瞧了梁蕭一眼,悻悻退下。梁蕭也不料雲殊會出言為自己開脫,心中滿不是滋味。公羊羽點頭道:「不錯,大敵當前,別中了韃子的離間計。」梁蕭不覺苦笑,尋思道:「或許真是離間計也說不定,但他人無情,我決不能無義。況且土土哈說得不錯,今日一戰,勢所難免,抓他也沒甚用處。」

眾人靜靜觀望,不一時,只聽戰鼓雷動,元軍戰船紛紛馳出峽口向棲月谷駛來,船頭士卒扯滿強弓硬弩,箭鏃在陽光中閃閃發亮。花無媸忽道:「清淵,你率宮中弟子拆去這座木台,而後藏身石陣,守好入口,其他人隨我退入宮中。」花清淵應命,待得拆去木台,元軍已然逼近放箭,眾人只得退入石陣。

在宮中守候片刻,眾人均有愁容,雲殊忽道:「師母,依照兵法,天機宮一旦谷口被戰船封鎖,后無退路,怕是一處死地。」花無媸搖頭道:「無妨,即便明歸居中引路,但我谷內尚有樞紐,韃子倘若入陣,我操縱樞紐,改變陣法走向,叫他們欲進不得,欲出不能,生生餓死在陣中。谷內存有二十年糧草,種有菜蔬,養了牲畜,咱們就和韃子比比耐性。」雲殊嘆了口氣道:「但如師母所言!」愁眉不展,退到一旁。

到得夜裏,谷外元軍呼聲如雷,遙遙傳入谷內,眾人無人能夠合眼,全都靜靜聆聽。枯坐到次日凌晨,花清淵遣人來報,只說元軍仍未入陣。花無媸眉間隱現焦慮,負着手踱來踱去。其餘人俱都沉默,就連釋天風也覺出氣氛有異,不好大聲叫嚷。

辰時左右,忽聽元軍發一聲喊,跟着一聲巨響好似晴天霹靂。眾人一躍而起,梁蕭、雲殊同聲叫道:「來了!」花無媸停下步子,面若寒冰,身子發起抖來,公羊羽緩緩起身握住她手。

片刻間又是一聲巨響,不一時,連響三次,最後一聲格外震耳,似有什麼隨之倒塌。忽見葉釗一道煙奔入廳中,面無人色,顫聲道:「不好了,韃子用火炮將『天璇』輪擊毀了。」花無媸身子一晃坐在椅上,目光獃滯,臉上失去血色。

雲殊騰地站起,斷然道:「與其坐以待斃不若奮力出擊。」手臂一揮,喝道,「是好漢的都跟我來!」群豪哄然應諾,隨之奔出,諸大高手也緊隨其後。釋天風不顧傷痛也要跟上,好歹被凌水月勸住。

群豪出了石陣,只見元軍將戰船排成一列,瞧見眾人出谷,亂箭射來。群豪手持盾牌兵刃,齊聲大喝,奮力衝上。元軍發出硬弩火箭,勁急絕倫,鐵盾也是一擊而裂。一時間,群豪慘呼大起。梁蕭、雲殊、九如、花生、公羊羽五大高手勇冒矢石,沖近戰船。九如師徒手持巨木,奮起神威,左右橫掃,所到之處,戰船無不粉碎。公羊羽師徒雙劍齊出,縱橫軍中,無人可當。梁蕭手持天罰劍,直透敵陣,奔到鐵鑄火炮前,掌心紫電乍閃,金鐵交鳴,一劍之威將鐵炮連着炮手齊齊斬斷。他毀了一炮,旋風般繞過箭雨躥上另一戰船,天罰劍盪開人群,紫光迸出又毀一炮。

不一時,梁蕭將五門鐵炮盡數摧毀,只聽身後慘呼大起,回頭一望,群豪死傷遍地,鮮血染紅湖水。公羊羽身中一箭由雲殊護著且戰且退,九如師徒仗着兵刃粗重將近岸處的戰船盡皆搗毀,但元軍戰船不斷從彩貝峽駛出,散成一圈,隔水發箭,勁箭如雨,好似不休不歇。九如一邊揮舞巨木,一邊高叫:「梁蕭,退了罷。」梁蕭暗嘆一聲,縱身躍下戰船,順勢一劍划落,劍鋒所及將戰船劈為兩段。繼而奮力殺出重圍,踏水上岸,護著傷者退入石陣。

回到宮中一點人數,居然死了三成,剩下的也大多帶傷。公羊羽和花生俱都中箭,公羊羽傷勢尤重,但他性子倔傲,縱然血染衣衫,也是神氣不改。花曉霜與趙昺忙拿來傷葯給眾人裹傷救治。

釋天風呆得氣悶,遠遠瞧見公羊羽,不覺笑道:「老窮酸,你也挨箭了?妙極,妙極。」凌水月怒道:「老頭子,這時候你還說這些渾話。」釋天風怒道:「你還說我,若讓老子去了,保管殺得韃子屁滾尿流,老窮酸武功雖然不濟,有老子看着,也不至於傷得這麼厲害。」公羊羽聽得惱火,冷冷道:「姓釋的,你只會說嘴,方才怎地沒見你的影子?哼,靈鰲島的高手都是縮烏龜殼的高手么?」

這話好似火上澆油,釋天風跳將起來,高聲道:「他媽的,我想在這兒閑待么?好啊,我挨箭兒,你也挨箭兒,咱倆扯了個直,誰也不佔便宜。來來來,就此大戰三百回合,不迎戰的就是烏龜。」公羊羽一拂袖,冷笑道:「奉陪到底。」凌水月見梁蕭就在近旁,忙道:「梁公子,幫個忙。」梁蕭搖頭苦笑,仗劍隔在二人之間。釋天風道:「梁小子,你要幫哪個?」梁蕭道:「我誰也不幫,大敵當前,二位前輩何必爭這些閑氣。」

釋天風生平只認輸贏,自忖眼下傷重敵不過梁蕭,怒哼一聲,氣呼呼地坐在一旁。公羊羽見他退了也不再相迫,但覺傷口疼痛,當下坐到一邊調息。

到了未時,元軍重新調來火炮,也不靠岸,只是隔水轟擊天樞、天機輪。梁蕭連沖三次均被箭雨迫退。

申酉時分,巨響聲中,天樞輪終於頹倒。天機宮諸人遙遙望見不禁淚如雨下,花無媸也一失鎮定,放聲痛哭:「祖先四百年心血毀於一旦,我們這些不肖子孫還有何臉面苟活世上?」眾人聽了,各各慘然。

沉默半晌,雲殊忽道:「天機三輪一破,『兩儀幻塵陣』威力大減,元軍有明歸指引,入宮便已不難,而今之計當是如何突圍。」公羊羽冷笑道:「還有什麼計謀,元人守住峽口已成瓮中捉鱉之勢。」

凌水月嘆道:「只要突圍,一切好辦,我兒海雨停了八艘海船在錢塘江口,咱們突圍以後乘船出海,韃子也沒奈何。」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議論許久終無定論。遠處炮聲震耳,元軍炮石依舊不斷轟擊天際輪,花無媸已止住哭泣,咬着嘴唇,臉色陰沉。

梁蕭始終一言不發,沉思許久,忽向花無媸一拱手道:「花前輩,若我猜得不錯,這宮中另有出路!」花無媸冷冷瞧他一眼,花清淵的眉頭卻是一顫。眾人本已絕望,聞言精神一振,目光落到花無媸身上。

花無媸冷冷道:「天機宮四面環山,哪有什麼出路?」梁蕭道:「天機宮歷代智者輩出,絕不會沒人想到今日局面。這宮中一定留了退路。」花無媸木然不語。花清淵忽地上前一步,低聲道:「母親……」花無媸厲聲截斷他道:「清淵,你記得創宮先祖的訓誡么?」花清淵微微一震,低頭道:「記得,書在人在,書亡人亡。」

花無媸神色稍緩,頷首道:「你記得就好。四百年來,我花家始終守護這億萬藏書不曾丟失一卷,今日事到臨頭,唯有拚死護書,絕不能半途而逃?」話說到此,眾人俱都明白。宮中確有出路,但花無媸明了死志,寧可戰死也要守護宮中藏書。許多綠林豪傑不由心中動搖,有人叫道:「你花家要誓死守書,何必拉我們陪葬?」此言一出,有人出聲贊同,也有人怒聲呵斥,大罵此人沒志氣。那人卻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守着這些書卷也沒多大用處,還不如留下有用之身,與韃子慢慢周旋。」群豪心中暗暗稱是,斥罵聲漸漸稀落了。

花無媸冷哼一聲,陰陰說道:「韃子是你們引來的,就想這麼走了?」她目光冷如冰雪掃過眾人,忽地停在梁蕭臉上,恨聲道,「倘若你不助元攻宋,就算大宋滅亡,我天機宮也不會出世,引火燒身。」梁蕭一時語塞,心想:「我攻城破陣的確用了天機宮的本事,若不給世人一個交代,他們實在說不過去。」花無媸哼了一聲,目光一轉又落到雲殊身上,厲聲道:「還有你,若不是你一味與元人為敵,哪有今日之局?」雲殊低頭無語。

花無媸眼看天機宮亡在眉睫,心意大變,但覺天下人人可恨,忽地發出一聲尖笑,笑聲凄厲,令眾人心生寒意。花無媸一聲笑罷,咬着一口細白牙齒,恨聲道:「今日既然來了,誰也別想逃走,全都給我留在這裏。」此話一出,人群中生出一陣騷動,有人怒道:「花無媸,你這話算什麼?我們買的是雲大俠的面子,又不是你天機宮的面子。你憑什麼讓我們留下等死?」花無媸冷笑道:「那條秘道只有老身知道,你們殺了我也休想出去。」

群豪大怒,紛紛鼓噪起來。天機宮子弟擋在花無媸身前,雙方勢成僵持。凌水月皺眉道:「花家妹子,就算別人不好,我夫婦二人總沒開罪你吧?」花無媸冷道:「那又怎樣?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只怪姊姊來得不是時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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崑崙(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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