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為證清白

第一章 為證清白

一碟炸金卷擱在手邊,黃澄澄的脆皮似乎一吹就散,皮里隱約透出青豆的碧綠和混著醬汁的糯米香氣,慕成凰挑着銀筷子,夾起了一個皮最酥,餡最滿的,外頭突然響起一陣哭腔:「還請公主為嬪妾作證,洗清冤屈啊。」

啪嗒,這夾起的金卷又跌回了盤子裏,酥皮散了一盤子,慕成凰搖搖頭,真是浪費了。

她有些煩了,這哭聲已經持續了一個上午,無非就是為了自己手臂的事。

三日前,宮中刺客來襲,那日正是家宴,眾多嬪妃盡數出席,那刺客的目標是當今的皇上,慕成凰的父皇慕元安。誰料連出席家宴,慕元安身邊都帶足了人手,刺客不得近身,索性想擄了一個宮嬪作人質,也好保自己全身而退。

那時候,人多混亂,也不知是誰推了自己一把,慕成凰就這麼華麗麗地成了刺客的最佳目標,幸好救駕及時,只是那刺客刀快,還是傷了慕成凰的左臂,劃出了一道一指長的傷口,皮開肉綻的。

不過,傷了總比被擄走好,要是被擄走了,下場不敢想像,就算能安然回來,也會因失德被送去出家。

可幾日後,也不知是誰傳出的風言風語,說這五公主慕成凰當日是被富鸞閣的馬采女給故意推出去的。

自打五公主的母妃如妃歿后,五公主雖然不受寵,可好歹也是正三品的永泰公主,又豈是那小小的采女能冒犯的,不過到底也是瘋傳,也沒有一個人敢光明正大地站出來作證。

可馬采女飛一顆玻璃心卻受不得半點讒言,今日一大早地便跪在了慕成凰這景瀾宮裏頭,哭着喊著讓慕成凰證明她的清白,說那日並不是自己推了她。

慕成凰怎知道那日到底是誰推了自己,當時場面混亂,一群素日盛氣凌人的嬪妃就跟一窩小雞崽似的,戰戰兢兢,四處亂竄。

嬪妃都急着往後退,卻有人突然朝她背後往前使了力,她反手本想抓那人,卻只摸到一枚玉鐲子,馬采女當日的確離得她近,可她記得清楚,那日馬采女手腕上並無玉鐲,自然知道不是她。

馬采女辰時來的,慕成凰還迷迷糊糊,睡眼惺忪地爬起來勸了好久。

「馬采女,你說現在又沒人怪你,也沒有證據,父皇都沒管這件事,你這又是做什麼呢?」

「馬采女,論輩分,我還得喊您一聲三十七娘,您在我這跪着,真是折煞本宮了。」

馬采女止住了哭聲,瞪了瞪眼睛:「三十七娘?」

「對啊,本宮算過了,您是我父皇納的第三十七個嬪妃,可不得喊您三十七娘嗎?」

大抵是慕成凰不會勸人,也許是慕成凰根本就不想勸這不作就不會死的馬采女,總之,馬采女聽了這話,哭得更是厲害了。

外頭的哭聲小了些,馬采女許是哭累了,由嚎啕大哭變成了嗚嗚咽咽的哭腔,宮女文枝這時磕了磕門。

「進來吧。」慕成凰一發話,文枝推門進來,那馬采女震天的哭聲又響了起來,文枝忙是關上了門,手中捧著一盞茶,看到慕成凰桌上的炸金卷一口未動,問道:「是不是奴婢這次的炸金卷沒做好?」

「沒有,被外頭那位擾得沒了心情。」慕成凰索性擱了筆,練了一上午的字,手也酸了,加上這左臂不能用力,不能按著紙,寫一點這紙就跑一點,也是費力。

文枝年方十八,生得纖瘦,柳條兒似的身形,清秀的臉蛋兒,那雙眼睛看人也總是親切溫柔,她腳步輕盈,用長嘴壺給銅盆注滿了水,投濕了毛巾,擰乾了,一邊遞給慕成凰一邊道:「是奴婢愚笨,學炸金卷學了這麼久了,也比不上公主做的一半好吃,公主寫字寫累了,擦把臉。」

「你凈愛說些哄我開心的話,」慕成凰接過毛巾,將手掌上的墨跡擦乾了,問道:「去找了嗎?」

「找了,」文枝低頭,「富鸞閣的主位李昭媛娘娘說,這是馬采女自個兒的事,她也管不著,而且還說,那日遇刺,她也分明看見是馬采女站在公主身後,還勸公主將馬采女直接交給皇上定奪。」

「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慕成凰搖頭。

慕成凰不是不想查清楚這始作俑者是誰,她自己心裏頭也是氣憤得不行,可誠如她勸馬采女的話,自母妃歿后,自己在父皇面前便可有可無的,自己是根本說不上話的,而且場面混亂,僅憑一枚玉鐲,當真是無從查起,指不定,還打草驚了蛇,這是其一。

其二,若是自己被這氣憤沖昏了頭腦,當真聽了這風言風語將馬采女交出去,那豈不是遂了這散播流言的人的願了,讓馬采女受重罰怨恨自己不說,若來日翻了案,自己的處境又該如何。

她不喜歡受委屈,可有時候,為了長遠的不受委屈,總得學會隱忍,學會順藤摸瓜。

「罷了,你替我梳了頭,我再出去勸勸這馬采女。」

文枝用梳子蘸了水給慕成凰篦頭髮,慕成凰抬眼看着鏡中的自己,她膚色偏白,如今手臂受傷,氣血有些不足,肌膚更是賽雪般的剔透,兩條纖細的眉被文枝的巧手描上了好看的遠山黛,和中原人素有的寡淡面相不同,慕成凰有着一雙深邃的眼窩,五官小巧立體,一雙杏眼似乎有股天生的艷麗和風流,顧盼之間皆是顏色。

母妃如妃是個典型的江南美人,瓜子臉,笑起來時,眼睛會像兩道彎彎的月牙,無比溫柔,自打慕成凰懂事起,旁人便少不了議論,為何慕成凰無論從外貌還是性子,都和如妃全然不同。

慕成凰自個兒也懷疑,同樣都是女兒,為何父皇只關心其餘幾個姐妹,卻甚少關心她,只有在她生病的時候,才會偶爾過來探望一次,而探望,多半也是在外殿訓斥太醫,一定要把自己治好。

那時候她還在想,若是自己能多病病,是不是就能常常見到父皇了。

她曾眼巴巴地問過母妃一句,自己到底是不是父皇親生的?結果被素來溫厚的母妃狠狠地打了嘴巴,不許自己再提這件事,也更不準自己在皇上面前提起。

寫史書的老男人們說,自古紅顏多薄命,過去她總是指著這段話與母妃說笑,這美人怎會薄命呢?漂亮的人不都是會被男人放在心頭寵的嗎?

直到去年,如妃歿,享年三十。

如妃原本和熹妃領了皇上的意思,協助太后打理六宮事務,不多時,如妃便感染了風寒,那時熹妃的哥哥元自山出征東秦,凱旋迴京,皇上便是每日每日地去往熹妃宮中,甚少來探望如妃。

如妃剛歿,過去一直和如妃以姐妹相稱的熹妃便是代掌鳳印,行皇后之權,與太后共同掌管六宮,慕成凰總覺得母妃死得蹊蹺,仔細想來,能發現不少疑點,可皇上卻決定不再追究,如妃屍骨未涼,她慕成凰的心卻徹底涼了,就算父皇不喜歡自己,可母妃與他夫妻多年,卻是說撒手不管就不管了。

如妃去世的事情越陷入塵埃,熹妃的日子似乎就過的越燦爛。

想到這,慕成凰飛快的眨了眨眼,收回了將要溢出的淚水,事情已經過了這麼久了,縱然心裏不好受,可日子總是要向前過的,總不能一直沉浸在過去,她現在要做的,一是在這偌大無依的宮中好好活下去,其二,她本就覺得母妃的死有所蹊蹺,縱然現在勢單力薄,可她也一定要查清真相。

片刻,文枝請了馬采女進來。

馬采女生得一張國字臉,好在五官長得不錯,身條也纖細,不然,也不會選了進宮來,正因身上沒什麼肉,這跪在外頭都是骨頭磕着地,馬采女倒也是機靈,沒人的時候都是站起來哭的,她一副踉蹌凄苦的模樣跛著腿走進來,慕成凰一眼就識破了,倒也沒點破,只讓文枝上茶。

「本宮這不比采女的富鸞閣,茶水都是去年剩下的舊茶渣滓,采女不要介意。」

馬采女揉着膝蓋坐下:「公主是金枝玉葉,公主賞的茶,自然也是金貴的。」說罷,又輕輕地醒了醒鼻子,鼻涕水的聲音讓慕成凰險些將茶水都吐了回去。

慕成凰擱下茶盞,腆著笑臉:「采女今日哭累了吧。」

馬采女眉目放光,點點頭,眼眶唰地又紅了:「只要公主能說句公道話,替嬪妾洗清了這罪名,嬪妾跪到雙腿盡失也願意。」

「馬采女何必如此抬舉本宮,」慕成凰淺淺一笑,「采女也是知道的,父皇膝下沒有皇子,只有公主,可幾個公主中,最不喜歡的便是本宮了,采女覺得,若是本宮去說這件事,父皇到底是信了采女呢,還是更加厭惡本宮與采女兩個人呢?」

馬采女哽了哽,沒有說話,慕成凰又道:「不過本宮倒是可以給采女出個主意,采女在本宮這裏跪是沒用的,可若是直接去父皇那兒跪就不一樣了,采女要跪,最好就跪個大的,在養心殿前跪,最好能哭成今日這樣,一日不成就跪兩日,兩日不成就跪三日,若是運氣好的話,父皇指不定就將這件事放在心上了,徹查此事,而本宮,也好跟着采女沾沾光,知道那日到底是誰推了本宮。」

「可若是運氣不好呢?」馬采女惴惴不安。

慕成凰眉梢微微一揚:「擾亂君心,無視宮規,輕則入冷宮,重則問斬啊。」

馬采女雙腿一軟,險些從凳子上滑下來。

慕成凰瞟了一眼馬采女那張嚇得虛白的板磚臉,繼續道:「問斬又怕什麼,性命難道還比馬采女的清白更重要嗎?若父皇對馬采女有惻隱之心,可不就替馬采女平反了嗎?」慕成凰故作恍然地撫了撫胸口,「哦,也不一定,這調查也是要講證據的,那日出席的妃嬪都以訛傳訛地說,是馬采女推來了本宮出去的,本宮雖不信,可父皇既然要徹查,就必然要給眾人一個交代,若是,將馬采女交代了出去……。」

那就是死路一條了!馬采女驚呼:「公主救我。」

慕成凰柔柔地拍了拍馬采女冰涼涼的小手:「采女放心,這件事到底因本宮而起,每逢采女的祭日,本宮都會多多燒些紙錢給采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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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生存守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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