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十一節(1)

27.第十一節(1)

又是半個月過去了。靜女士,慧女士和王女士,現在成了最親密的朋友。三位女士的性格絕不相同,然而各人有她的長處,各人知道各人的長處。兩位都把靜女士視同小妹妹,因為她是怯弱,溫婉,多愁,而且沒主意。這兩位「姊姊」,對於靜實在是最大的安慰。這也是靜雖已厭倦了武漢的生活而卻不願回到家裏去的原因。自從到漢口以後,靜接着母親兩次要她回去的信,說家鄉現在也一樣地有她所喜歡的「工作」呢。

靜女士時常想學慧的老練精幹,學王女士的外圓內方,又能隨和,又有定見。然而天性所限,她只好罷休。在苦悶彷徨的時候,靜一定要去找她的「慧姊姊」,因為慧的剛毅有決斷,而且通達世的話語,使她豁然超悟,生了勇氣。在寂寞幽怨的時候,靜就渴願和王女士在一處,她偎在這位姊姊的豐腴溫軟的身上,細聽她的親熱宛轉的低語,便像沉醉在春風裏,那時,王女士簡直成了靜的戀人。她倆既是這等親熱,且又同居,因此趙女士常說她們是同**。

然而王女士卻要離開漢口了;因為東方明已經住定在九江,要王女士去。離別在即,三個好朋友都黯然神傷,靜女士尤甚。她除了失去一個「戀人」,還有種種自身上的憂悶。王女士動身的前晚,她們三人同游義公園,後來她們到黃鶴樓頭的孔明墩邊,坐着吹涼,談心。

那晚好月光。天空停著一朵朵的白雲,像白棉花鋪在青瓷盤上。幾點疏星,嵌在雲朵的空隙,閃閃地射光。漢陽兵工廠的大起重機,在月光下黑魆魆地蹲著,使你以為是黑色的怪獸,張大了嘴,等待着攫噬。武昌城已經睡著了,麻布絲紗四局的大煙囪,靜悄悄地高聳半空,宛如防禦隔江黑怪獸的守夜的哨兵。西北一片燈火,赤化了半個天的,便是有三十萬工人的漢口。大江的急溜,澌澌地響,武漢輪渡的汽笛,時時出顫動哀切的長鳴。此外,更沒有可以聽到的聲音。

孔明墩下的三位女士,在這夏夜的涼氣中談笑着。現在她們談話的重心已經轉移到靜的工作問題了。

「工會裏的事,我也厭倦了,」靜女士說,「那邊不少我這樣的人,我決定不幹了。詩陶姊到九江去,我更加無聊。況且住宿也成問題——一個人住怪可怕的。」她很幽悒地挽住了王女士的手。

「工會的事,你原可不幹,」慧女士先表她的意見,同時停止了她的踱方步。「至於住宿,你還是搬到我那裏。我們在上海同住過,很有味。」

「你一天到晚在外邊,我一個人,又沒事做,真要悶死了。」

靜不願意似的回答。

「和我同到九江去,好不好?」王女士說的很懇切,把臉偎著靜的頸脖。

靜還沒回答,慧女士搶著說道:「我不贊成。」

「慧,你是怕我獨佔了靜妹?」王女士笑着說。

「人家煩悶,你倒來取笑了,該打!」慧在王女士的臂上擰了一把,「我不贊成,為的是根本問題須先問靜妹還想做事否;如想做事,自然應該在武漢。」

「我先前很願做事,現在方知我這人到處不合宜。」靜嘆了口氣,「大概是我的心眼兒太窄,受不住絲毫的委屈。我這人,又懦怯,又高傲。詩陶姊常說我要好心太切,可不是?我回想我到過的機關團體,竟沒一處叫我滿意。大概又是我太會吹毛求疵。比如工會方面,因為有一個人和我瞎糾纏,我就厭倦了工會的事。他們那班人,簡直把戀愛當飯吃。」

王女士和慧都笑了,忽然慧跺着腳道:

「好了,不管那些新式的,新新式的色中餓鬼!我們三個都到九江游廬山去!」

「我到九江去本來沒有確定做事。同去游廬山,好極了。」

王女士也贊成。「靜,就這麼辦罷。」

靜女士搖了搖頭說:「我不贊成。帶連你們都不做事,沒有這個理!我本性不是懶惰人,而且在這時代,良心更督促我貢獻我的一份力。剛才我不是已經說過么?兩星期前我就不願在工會中辦事,後來在誓師典禮時我又感動起來,我想,我應該忍耐,因此又挨下來。現在我雖然決心不幹工會的事,還是想做一點於人有益,於己心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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蝕(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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