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不要相信任何人

第03章 不要相信任何人

第03章不要相信任何人

十分鐘前。

我趴在車窗上,大腦一片混亂。

「小姑娘,我知道你難受,你爸爸的事太突然了,我們都沒有預料到。你要堅強一些,不然你怎麼照顧你媽媽和舒月呀。」

我不說話,眼淚靜靜地流。

「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

「小姑娘?」

「汪旺旺。」

Polo衫叔叔露出一臉疑惑。這很正常,第一次聽到我名字的人基本上都是一副吃了屎的表情。但我這時候也沒心思解釋了。

但他關注的點竟然跟狗沒關係:「你姓汪?」

我一下無名火就湧上來,但是因為我爸的事我也不想吵架,我轉頭甩了一句:「我不姓汪難道你姓汪?」

Polo衫叔叔一副難以相信的樣子看着我,那表情就好像在讀我的思想,看我有沒有撒謊。

懶得理你!我瞪他一眼,轉頭看向窗外。有一群殺馬特青年在路邊抽著煙。

而我這次看到的過馬路紅綠毛頭,就是十分鐘前遇到的殺馬特少年。

老城區的路錯綜複雜,我心裏有事,也沒有留意車在往哪開。

難道車一直在繞彎?

Polo衫不對勁!

我裝作鎮定,偷偷看了一眼旁邊的Polo衫。

舒月讓我不要相信任何人。

我又犯了一個先入為主的錯誤,我原來的理解是,回家拿東西的時候,遇到任何人都不要相信。但這個叔叔早上就來學校接我了,而且班主任也說他是我爸爸的同事……

我仔細回想早上的細節,不對,班主任只說了:你爸爸的同事在樓下等你。

但沒說他是呀!

在樓梯里遇到他的時候,他說他是來接我的,我就直接跟着他走了。

如果是我爸的同事,來學校找我,肯定知道我的名字和班級,才能找到班主任來通知我。

可是他剛才竟然問我叫什麼名字。

Polo衫在安慰我的時候還讓我堅強,照顧我媽和舒月。他連舒月都知道了,這麼了解我們家,卻不知道我的名字?

我正想着,Polo衫突然慢慢地轉過臉看着我,皮笑肉不笑地說:「想什麼呢?」

我不說話,眼角朝車外掃了一下,車已經開到一個沒人的地方了。

「叔,我想上廁所。」我握緊了我的包。只要他一停車我就逃。

「不,你不想上廁所,只,要,我,一,停,車,你,就,逃,了。」Polo衫看着我的臉,一字一頓地說。

什麼嘛,跟我想的一字不差,初中生的思想都這麼好猜嗎?

「你,和你書包里的東西,都要留下。」Polo衫慢慢地說。

就在這時,我的BP機再次震動,我拿出來一看,是舒月的留言。

我把BP機遞過去:「舒月有信息給你。」

Polo衫根本不看:「你讀給我聽。」

我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地讀出來:「讓,它,看,B,P,機,如,果,不,看,東,西,永,遠,拿,不,到,她,的,名,字,是……」

我抬起頭看向Polo衫。

就在這一瞬間,我感覺Polo衫有一點遲疑,然後朝BP機看了一眼,一隻手條件反射伸過來接。

我把BP機往他臉上狠狠砸去,同時發力去搶方向盤,使勁把方向盤向右打死。

「砰」的一聲,車頭整個飛出馬路牙子,撞到路邊的電路集成箱上。

駕駛座的那一側撞得最重,整個門都凹陷了,司機那邊的半塊玻璃全碎了,Polo衫的頭撞到方向盤上,流了一頭血,一般人肯定暈了。

我前面的書包幫我擋了一下,雖然我在扒方向盤的時候早就有準備,但這會兒也是天旋地轉。

額頭估計撞破了,我感覺到有血順着眉毛流下來。但我也顧不得擦了,拿起書包就去扒門跳車。

一隻手猛地抓住了我的書包帶,我已經半身踏出車門了,又被這股力氣拽得一屁股跌回副駕座上。

我轉過頭,我發誓這輩子沒見過這麼詭異的景象。

駕駛座的氣囊彈開了,Polo衫剛好被卡在座位上,他的左手已經被凹陷的車門撞成骨折。

他的頭撞在前擋風玻璃上,前額都變形了。但最恐怖的是,他明明受了重傷,卻好像連疼都感覺不到。

他面無表情,就跟剛才從貓眼裏看到的王叔叔一模一樣!那就不是活人的表情。

Polo衫用看起來唯一能動的右手死死抓住我的書包帶,喉嚨里發出一種不像人類能發出的聲音:「你,叫,什,么,名,字。」

我靠,人都撞成這樣了,難道不應該說「你跑不掉的」「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之類的台詞對白嗎?

為啥蹦出來的是狗血言情劇男女主初次相遇之經典三大疑問句?

「你從哪裏來?」

「你是誰?」

「你叫什麼名字?」

但我也來不及細想,用力把書包扯開,裏面的東西頓時散得滿車都是。

我抓起美術課上用的美工刀,一刀切斷書包帶,跳下車一路狂奔。

直到跳上了公共汽車,我的心裏才算安定了一點。

BP機已經在車裏當成手榴彈砸Polo衫犧牲了,我回想起舒月最後發給我的信息。

「讓它看BP機,如果不看,東西永遠都拿不到,她的名字是」這就是全文了。

舒月一定是看我這麼久都沒回來,判定我出事了。

其實舒月和我都在賭,賭他聽到留言,到底會不會分心。如果分心,我就有機會。

從這個留言看,舒月似乎知道Polo衫和王叔叔他們想要的是什麼東西。

第一句,讓它看BP機。

這個它,是用了非人的它而不是他。BP機留言都是打到Call台,然後告訴接線員,接線員再轉成文字發給機主。我之前收過的每一個訊息,無論什麼內容接線員都默認是人字旁的他。必然是舒月特別交代用「它」,接線員才會用。

那「它」到底是什麼?難道Polo衫還有王叔叔,還是鬼不成?鬼能曬太陽?有體溫?骨折還流血?開門還要用鑰匙?

但我不否定,他們倆不正常。雖然具體哪裏不正常我說不上來。

「如果不看,東西永遠拿不到。」

舒月能說出這句話,證明她知道那是個什麼東西,而且知道在哪裏。

這東西還不是我手裏拿着的包裹。因為Polo衫已經知道包裹就在我書包里了,可是還是去看BP機的留言。那就證明除了這個包裹,還有更重要的東西。

還有一種可能,我手上拿着的包裹只是這「東西」的一部分,而另一部分,舒月知道在哪裏。

我又低頭看了看我手裏的東西,爸爸的衣服因為拉扯,蹭到了灰,襯衫也不平整了。

我輕輕地撫摸著爸爸的衣服。

包裹的手感無疑是一本書,可無論再好奇,也只能見到舒月再打開。

她的名字是……

短訊就到這裏完了。她是女子旁的她。

我心裏想,Polo衫和王叔叔想拿到的東西,一定和某個女性有關;又或者,他們想拿的東西,在某個女性手裏。

可是如果是這樣,只要留言說「她是」,或者「她在」就好了啊。

這人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名字?Polo衫他們一定不知道她的名字。

想到這兒我不寒而慄,逃出車的時候,Polo衫那一句話,像是幾百歲老人才能發出的乾涸的聲音:

「你,叫,什,么,名,字。」

沿路怕有人跟蹤,我轉了好幾趟公共汽車,天黑前才趕到醫院。

早上來的時候,我去的是搶救中心。

可是當我再回去的時候,護士一臉迷茫:「汪金水?沒有這個人啊。」

我比護士更迷茫,但是幸好我下午已經被好一頓嚇,沒有這麼容易崩潰。

我描述了我爸的搶救時間和房號,護士查了一下本子,又看看我。

「你說的人,本來是要去7樓太平間,但是有我們領導的紅頭文件下來,人……總之已經被領走了,你是親屬嗎?」

「是,我是他女兒。」

「不可能吧,你連你爸的名字都不知道,怎麼證明你是直系親屬。」

護士的眼神像看瘋子一樣看我。

「那他登記的是什麼名字?」我問。

「這個傷者是我們領導親自打電話過來安排的,傷者信息我們不能對外透露。」護士看了看錶,「半小時前他的親屬還在這兒。」

「是不是兩個女的?」如果是,那一個就是舒月,一個就是我媽。

「是。」護士轉身回房了。

我一個人獃獃地坐在醫院走廊。

我爸,連他的名字也是騙我的。從小我媽告訴我,我爸叫汪金水,舒月告訴我,我爸叫汪金水。我腦洞就算開得再大,也不可能去查我爸的身份證啊。

建議大家還是沒事查一下爸媽的身份證。也許等着你的是另一個驚天大秘密。

已經到晚上的吃飯時間了,一群護士拿着飯盒從我旁邊走過。

「跟我走。」一個護士走過我的身邊,戴着口罩。

是舒月的聲音。

跟着舒月穿過醫院的走廊,繞過電梯,走進防火樓梯。我四處張望:「我媽呢?」

「別回頭。什麼都不要問。」

我跟着她下樓,在急診大廳繞來繞去,最後從醫院後門出來。

舒月攔了一輛計程車把我推上去。

「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沒理我,而是摘下口罩,眼睛仍像剛哭過一樣紅紅腫腫。她並沒有看我,從口袋裏掏出一個膠袋裹着的東西:「這是你爸的遺物。」

膠袋被舒月的體溫焐得熱烘烘的,我把膠袋打開,是一包嶄新的零錢,有一元、五元、十元,總共500元。

錢整整齊齊地按面值疊在一起,用橡皮筋捆着,有一半已經被不知哪裏蹭的顏料染成了暗綠色,粘在一起的鈔票撕都撕不開。

我眼淚唰地就掉了下來。之前對我爸的憤怒和猜疑,隨着眼淚滴落煙消雲散。

我爸出事的前幾天,打過電話問我零花錢還夠不夠。

「夠是夠,可是你每次在書里夾的錢都是一張100元的大鈔,到哪哪都找不開,搭公車都不行。」我隨口說道。

只是一句我說完都會立刻忘記,無意的話。

我爸卻惦記着,第二天就趕緊去換了零錢,到死之前都像寶貝一樣貼著心口放着。連我一句撒嬌的話,都牢牢地記在心上。

這樣的我的爸爸,怎麼可能是一個跟我沒有血緣關係,只知道騙着我瞞着我的陌生人呢?

可是現在一切都晚了。我的爸爸再也回不來了。

想到這裏,我突然大叫。

「我要下車!」我叫停了計程車大哥,「我媽呢,我要去找我媽。」

我衝下車,舒月打開車門,一下擋在我面前。

「你不能回去。」舒月拽住我的手,「你媽剛才在醫院的時候就不見了,能找的地方我都找過了,不能回去,那裏不安全。」

「你放手,放手,我就剩下我媽了。」我奮力掙扎甩開舒月的手,「我媽有危險,嗚,我不能連媽都沒有了。」

啪!一個耳光,頓時一條街上的人都看過來。

舒月的手在抖,我的腦袋嗡嗡地響。

她從來沒跟我發過脾氣,我印象中她就是一個永遠不會有什麼情緒波動的人,總是玩世不恭,優哉游哉地,跟誰也急不起來。

她竟然打我,還是在街上當着這麼多人的面。

我愣了一下,使勁推了她一把:「你憑什麼攔着我!你不是我媽!你不是我媽!你誰都不是!你沒資格!」

舒月被我從行人路一把推到馬路上,這時一輛大卡車呼嘯而來,舒月的身體向後一仰,卡車眼看就要撞上去。

我慌了,一個箭步衝上去,企圖把她推出卡車的撞擊範圍。

沒想到一個趔趄,我和她同時摔倒在馬路中央。

一個急剎車聲,緊接着後面四五輛車的剎車聲,卡車側轉了90度,在距離舒月不到1米的地方剎住了,車后裝的雞鴨被甩得發出了震天的慘叫。

「媽的有病啊!你無眼啊?」司機操著一口南方鄉音從車上跳下來就要跟我倆拚命,結果一看是個中學生和一個大美女,司機的氣下去了不少,嘟嘟囔囔地問我們有沒有摔傷。

舒月連連道歉,把我扯回行人路上,經過這麼一嚇,我倆都冷靜了不少。

「你不能回去,否則你爸爸媽媽這麼多年的犧牲,為你做的一切就都白做了。」舒月垂下眼睛,她的一隻高跟鞋跟斷了。

舒月平常表現的是一個很愛美又很嬌氣的人,每天變着顏色塗指甲油,連一箱速食麵都叫喚拿不動。

現在她卻若無其事地把另一隻高跟鞋脫下來,輕輕一掰,一雙高跟鞋竟然被硬生生掰成了平底鞋。

「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不知道該從何問起,只覺得我爸出事後一切都變得不正常了。

「你先跟我走。」舒月說。

舒月沒有帶我回家,而是帶我去了老城區,七拐八拐到一棟洋樓前面停下來。

「這裏暫時應該是安全的。」舒月說着打開了鐵門。

這片區域以前是英法租界,很多老外在這兒蓋了洋樓,算是曾經的富人區。這片城區的洋樓有些年頭了,改革開放之後,大部分都重新粉刷修葺變成了西餐館、咖啡廳和婚紗影樓。

而我面前的這棟樓,似乎還維持着幾十年前的原樣,年久失修的院落長滿雜草,在夜裏看起來陰森森的。

我跟着舒月走進洋樓,一樓的天花板特別高,裏面的傢具和擺設雖然佈滿了灰塵,卻是一樣也不少。能看出來主人在安排格局時是花了一番心思的,白色的皮沙發和琉璃燈具,全都是按照當時洋人的最高標準配置的。

牆上的一張照片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一張貌似全家福的黑白照,坐在中間的一對老年夫妻,老爺爺竟然穿着半襟長襖突闕族服飾。

這對老人看起來六七十歲,雖然老爺爺穿着突闕族服裝,卻戴着手錶,還戴着眼鏡,頭髮梳的是20世紀60年代流行的三七分,要不是他的鷹鈎鼻還有一點突闕族的特徵,乍一看還以為是漢族老人Cosplay少數民族。

老太太則是60年代的典型「的確良」白襯衫和一副黑框眼鏡。

靠左有一個看起來三十歲出頭的女人,穿着白色旗袍戴着白手套,頭髮攏成髮髻梳在腦後,而最讓人熟悉的,是嘴角似笑非笑的上揚,有高傲,有嫵媚,又帶着不屑一顧。

雖然這個女人和舒月沒有半分相似,可感覺卻像極了舒月。而她的旁邊,一左一右站着兩個男人。

左邊的是一身白西裝的有着酒糟鼻的外國人,頂着一個啤酒肚,很明顯和旗袍女人是一對。

右邊是一個突闕族服飾的漢子,他擰著眉頭,眼睛瞥向另一邊的外國人,一臉的嫌惡。

最讓我震驚的,是我竟然眼尖地在最後一排看到了我的爸爸和舒月!

他倆和幾個年輕人站在最後面,我爸面無表情,似乎有心事。而貼着他站的舒月,卻把頭微微轉向我爸,那個眼神分不出來是在看我爸還是看鏡頭。

「那是剛改革開放,你爸出國讀書前照的。」舒月有意無意地向我解釋。

「這是哪裏?你不是說回來就告訴我怎麼回事嗎?」

「這是我家的祖屋。」舒月突然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一根煙點上了,我從來沒見過她抽煙。

舒月深深吸了一口,隨即咳了起來:「咳咳,唉,好多年沒抽過了。」

又沒男人在你演什麼演,裝什麼深沉啊,還抽煙,又不是拍電影。我心裏想着翻了個白眼。

「我跟你爸打小就認識了。恢復高考後我們就一起考到了北京,你爸讀的是歷史。後來你爸跟我說,中國剛經歷了一場文化浩劫,無論是教育水平還是文獻資料都太匱乏了,他想施展心中的理想抱負,他想出國。」

「我叫什麼名字?」舒月突然問我。

「汪舒月,1966年出生,今年37,天蠍座,AB型血,未婚,麻省理工大學生物和遺傳學碩士,月收入不明,愛好化妝購物美甲,不吃豬肉。」

這麼多年被舒月的追求者問得我都能倒背如流。

「我的本姓不姓汪,而是姓完顏。我祖上是滿族人。」舒月掐掉了煙,「完顏以前在金朝是大姓,一直到清朝都是貴族。後來清朝亡了,我們一族為了生存,慢慢改姓為汪。」

「難道醫院護士說我爸的名字和我說的對不上,是因為我爸還在用舊姓?我真名叫完顏旺旺?」我的內心覺得完顏旺旺真心比汪旺旺好聽不了多少。

「你爸不姓汪,也不姓完顏。你爸其實來自這個照片里的另一個家族……」舒月深深地看了照片中穿着突闕族服飾的老人一眼,告訴了我我爸和完顏家族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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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名字的人(全5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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