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驚悚懸念袖珍館Ⅰ》(1)

第一章《驚悚懸念袖珍館Ⅰ》(1)

第一章《驚悚懸念袖珍館Ⅰ》(1)

倒計時

海灘之夜

我們這裏的海灘是個很好的避暑勝地,每年夏天都會有許多人前來遊玩和避暑。喬治和貝蒂夫婦就是這樣,他們幾乎每個夏天都要從城裏來到這裏,盡情享受海灘的陽光,欣賞大海的迷人景色。這對夫婦的性格不同,喬治比較拘謹內向,而貝蒂則活潑漂亮。我甚至在想,貝蒂怎麼會選中喬治呢?因為這是一對外表看似並不般配的夫妻。當然了,這也沒有什麼可奇怪的,在我們的現實生活中,雖然有許多夫妻看上去並不般配,但是他們卻過得非常和諧、美滿。

或許你聽我這樣一說,會以為喬治是一個遜色的人,你可千萬別誤會,其實,喬治也是一個非常出眾的人,尤其是在他身上所表現出的那種真誠與可信,無論是誰,只要稍微跟他接觸一下,就能明顯感受到這一點。

去年夏天,我和妻子原以為他們夫婦還會到我們這裏來,但是沒有,聽說他們是去了斯普魯斯海灘。我妻子曾聽貝蒂說過,她和喬治就是在斯普魯斯海灘訂的婚,因此她對那個地方充滿了美好和浪漫的回憶。當妻子說這話時,我還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妻子卻批評我說:「你呀,真是麻木,怎麼就不懂得女人的這種細膩感情呢?要是換了我也是一樣。」聽着妻子的數落,我只好無奈地笑了笑。

然而,今年六月,喬治和貝蒂又來了,而且這回他們還帶來了兩個女兒,這兩個小姑娘都很惹人喜愛,一個八歲,一個六歲,應該說他們是美滿幸福的一家子。

不過,我這一次明顯地發現了喬治身上的變化,他不再像以前那麼快樂,似乎總是顯得無精打采,神情抑鬱,即使走路時也總是低着頭,將雙手插在口袋裏,從來不看前方,他的臉上難得出現笑容,只有和孩子們在一起時,他才變得稍微活躍一些。「難道發生了什麼事嗎?」我和妻子暗暗猜測著。

我妻子的性格很開朗,也善於與人相處。沒過幾天,我就看到她和貝蒂經常在一起說悄悄話,估計是和喬治有關。後來,妻子告訴我說:「我聽貝蒂說了,喬治的變化是從去年夏天到斯普魯斯海灘后開始出現的,究竟是什麼原因貝蒂也搞不清楚,因為喬治從來不談。」

有一天,我正在家裏修剪草坪,喬治來看我了,我當時很高興,就招呼他和我一起坐在門廊上。我從喬治的表情看,他似乎有什麼話要對我說,但嘴張了幾次還是沒出聲,可能是他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吧。

我們就這樣四目相對,默默地坐了幾分鐘,最後還是他脫口而出:「請你告訴我,警長先生,如果一個人為了抽象的正義而毀掉自己的幸福,這樣做對嗎?」他的這句話問得很突兀,我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麼確切地回答,於是說:「沒有人能回答這樣的問題,喬治,你應該說得具體些。」

「哦,對,你說得對。」我原本等着他再說下去,可喬治只是喃喃地說了這句話,就再也不吭氣了,又過了一會兒,他就起身告辭走了。望着他漸漸遠去的背影,我思索著:「他問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第二天上午,喬治又來了,但他這次的神情比上次要緊張,「警長先生,我要是告訴你一樣罪行,你會去報告嗎?」他小心翼翼,試探性地問道。

「這要看是什麼罪行,嚴重不嚴重,在不在我的管轄範圍之內,我也許去報告,也許不去報告。喬治,你能具體說說嗎?」我希望他能如實地告訴我。

「那,那是一次謀殺!」說完,他的臉紅了,頭也低了下去。

我心裏一驚,迅速地打量了他一眼,看他的樣子,估計他是猜到我心裏想什麼了。

不過,他很快又抬起頭,大聲說:「不是我乾的!不是,即使,即使我想殺人,我也不知道怎麼殺呀!」

「唉,這個喬治呀!」我不禁嘆了一口氣。或許他說得對,他不是那種具有暴力犯罪類型的人,不過,根據我三十三年的從警經驗,我也知道很難都一概而論,尤其是像喬治這種性格內向的人。

我預感到他接下來會說出實情,為了營造一種良好的談話氛圍,我特意從廚房取來兩杯蘋果汁,將其中的一杯遞給他,以便讓他潤潤嗓子,緩解一下情緒。

果然,當喬治喝了一口果汁,稍稍鎮定之後,就細細地向我說出了事情的原委。

關於他的故事,我們可以將時光倒回到十一年前。那時他正在讀高中,貝蒂也在這所學校,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們就認識了。當時,他對貝蒂非常崇拜,尤其是她那一笑一顰,更是深深地烙在了他的心底。但喬治是一個羞澀的大男孩,他雖然很喜歡貝蒂,但好長一段時間都不敢貿然追求,其中有一次,他曾鼓足勇氣邀請貝蒂出去玩,但被貝蒂一口拒絕了,這讓他的內心很受傷害,因此,自那以後他便對貝蒂一直是敬而遠之。

在他二十二歲的那年夏天,他參加了會計師資格考試,並順利獲得通過。一想到自己秋天就要去波士頓工作了,而且那項工作非常不錯,他的心裏就充滿了快樂,因此決定在去波士頓工作之前,先痛痛快快地玩上幾個月。他選擇了斯普魯斯海灘,因為他的父母在那裏租有一間別墅。

喬治來到斯普魯斯海灘后,這裏的一切都在吸引着他。由於這裏是一個避暑勝地,一到夏天,來的人就特別多,有在海灘上曬日光浴的,有在海水裏游泳的,還有在太陽傘下看風景的。海濱不僅有一個大型的遊樂場,還有一條用木板鋪成的行人路,大約有一兩英里長。更有意思的是,這裏還有一個碼頭是伸進海中的,那上面建有騎樓和舞廳,一到夜晚,舞廳里的燈光閃爍,吸引著男男女女去瀟灑。喬治在這些地方都玩過,感到非常過癮。

有一天,喬治又來到海邊遊玩,當他有些玩膩的時候,眼前的一個人讓他吃了一驚:「貝蒂!怎麼會是你?」「咦,是喬治!你好嗎?」貝蒂也驚喜地跟他打招呼,那口氣就像多年的老朋友一樣。

原來,貝蒂跟着她守寡的母親也來到了斯普魯斯海灘,她們住在美洲豹旅館里。貝蒂不是那種跟人自來熟的人,因此,她雖然來斯普魯斯海灘已經有幾天了,卻一個人也不熟悉,有時自己出去玩也感到很寂寞,所以,她遇到喬治后非常高興。

很快,人們就經常在海灘上看到兩個年輕人的身影,那就是喬治和貝蒂。他們幾乎天天都在一起,比如一起游泳,一起行走在木板鋪就的行人路上,一起去海邊散步等,有時候他們也會待在旅館里,比如就坐在美洲豹旅館的陽台上,一邊喝着檸檬汁,一邊聊天。

喬治的內心很早就告訴自己,貝蒂正是他的夢中情人。他愛她,但羞澀又讓他不好意思開口,甚至每次他想向她求婚時,就會感到害怕,經常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背後他也懊惱自己:「我是怎麼搞的,明明是愛她,怎麼就說不出口呢?」還有接吻,每次和貝蒂告別時,他都想吻她的嘴唇,但貝蒂卻總是轉過臉去,這樣他只能吻一下她的面頰。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過去,眼看着離去波士頓的日子已經不遠了,喬治心裏很着急。他愛貝蒂簡直愛得快要發瘋了,「不行,我一定要得到她,我無論如何都要明確地向她求婚。」他不想眼睜睜地看着貝蒂這麼好的姑娘從他手中溜走。於是在一天晚上,他面對貝蒂緊張地說:「貝蒂,請你嫁給我好嗎?我,我真的很愛你!」說這句話時,他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還不停地用腳尖踢著沙子。

「喬治,說心裏話,我也很喜歡你,可是我不想結婚,至少是現在。」望着滿臉期待的喬治,貝蒂委婉地拒絕了他。

喬治當時真想跪下來,懇求她的同意,但他又天生不是那種人,當然也做不出那樣的事。當時,他與貝蒂又說了幾句話,自然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廢話,然後就轉身離開了,也沒有像往常那樣,連吻都沒有吻她一下。

隨着夏天即將結束,斯普魯斯海灘的天氣也逐漸變得冷了起來,基本上沒有人再到這裏來了,相反這裏的很多人也開始打點起行裝,準備離開了。這時的海灘,人影稀少,各種娛樂設施也陸續關閉了,從曾經的熱熱鬧鬧一下子就變得冷清下來。

喬治和貝蒂還在這裏。貝蒂很喜歡在颶風角那個地方看驚濤拍岸的景象,她幾乎每天晚上都去,也不管晚上的風有多大。喬治對此並不反對,儘管他也知道貝蒂這麼做是很危險的,因為據說曾有人就被吹進海中,但他還是很高興能和貝蒂在一起。

時間過得越來越快,轉眼喬治已經在斯普魯斯海灘流連了將近三個月,第二天就要去波士頓工作了,這也意味着他和貝蒂只有一個晚上可以相聚了。那天晚上,天氣出奇地糟糕,西北風嗚嗚地刮著,風推浪起,足足有兩三米高。當喬治來看貝蒂時,只見她穿着一件米黃色的雨衣,正站在門廊下等他。

「貝蒂,今天的天氣不好,我們還是不要去了吧?」喬治耐心地勸阻說。

「沒關係,喬治,你還是陪我去吧!」貝蒂固執地說。

沒有辦法,喬治只好陪同貝蒂一起去颶風角。當時,外面的天氣漆黑一團,風雨交加,他們甚至連路也看不清楚,只能深一腳淺一腳地沿着海灘走。但是,當他們到了颶風角時,天氣卻突然轉好了,不僅雨停了,而且月亮也從雲層后鑽了出來,那皎潔的月光灑在海灘上,映得沙粒閃閃發光,雖然海浪仍然拍打着岩石,但這時的海灘已經很平靜了。

望着身邊的貝蒂,喬治心裏想:「明天我就要走了,只有今天這一個晚上了,我一定要抓住機會,說服貝蒂同意嫁給我。」「來,貝蒂,我們還是到這裏來避避風吧。」說着,他把雨衣鋪在岩石下的避風處,拉貝蒂一起坐了下來。

這時,喬治在內心盤算著該怎麼說,反正他要再作一次努力,但是,他又像往常一樣,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而貝蒂這時則是將曲著的雙膝抬到下巴處,雙手抱着腳踝,默默地凝視着海面上的浪花。

喬治也將目光轉向海面。

這時,他看到遠處有一個小夥子正沿着海邊向這裏走來,慢慢地,那個人越來越近,只見他戴着一頂帽舌已經開裂的帽子,穿着一件皮夾克,將雙手插在口袋裏,邊走還邊吹着口哨。從外表看,這個小夥子的年紀也就是二十歲的樣子,喬治已經把他看得很清楚。

「他是什麼人?怎麼也趁夜色來到颶風角?」喬治心裏疑惑著,「看他那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對,他還不停地四處張望,似乎在尋找着什麼,莫不是……」想到這兒,喬治突然覺得這個人很危險。

那個小夥子在離他們不到十幾碼的地方走過,顯然他沒有發現岩石下的喬治和貝蒂。他踩在潮濕沙子上的腳步悄無聲息,喬治只能看到他的身影在輕輕移動。喬治看着他遠去的背影,然後又瞥了貝蒂一眼,只見貝蒂依然在凝視着海面的浪花,顯然她根本沒有意識到剛才有人從他們面前經過。

喬治輕輕地將自己的手搭在貝蒂的手上,但是她沒有任何回應,依然凝視着大海。喬治又轉過頭去看走遠的那個小夥子,他發現,那個小夥子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來,然後站住了,一動也不動,足足有一兩分鐘的樣子。突然,他又像兔子一樣朝着一艘被拉到岸上的腐爛的破船跑去,看樣子是想躲到那裏。

緊接着,喬治又發現海灘上出現了第二個人,這個人是從鎮里走來的,個子不高,身材比較胖,看他走路搖搖晃晃,走幾步就要停下來挺一下身體的樣子,估計是喝醉了。

喬治感到很奇怪,「難道他是找那個小夥子的?」他睜大眼睛,緊盯着岸上的那艘破船,想發現剛才的那個小夥子,然而他卻看不見任何蹤影,因為破船的後面是密密的灌木叢和一條小路,再往後面就是一排松樹了。「大概是那個小夥子認識這個矮胖的男人,故意不想讓他看見,所以就從船後面順着小路溜走了。」喬治暗暗地想。

那個矮胖的人仍然搖搖晃晃地向前走着,彷彿還傳來他唱歌的聲音,不過由於風聲和海浪聲太大,所以喬治聽得不太清楚。那個人慢慢地走近那艘破船,突然,喬治又看到了先前的那個小夥子,不知他是從哪兒鑽出來的,只見他跪在船頭,就像一個捕食的動物那樣蜷縮著身子。「瞧,他手中還有金屬在閃光,可能是刀,也可能是手槍。」喬治一時還拿不準小夥子究竟要幹什麼。他本來想要大聲叫喊,提醒一下那個矮胖男人,但他猶豫了一下,結果後面的事情就發生了:只見那個手中握有金屬東西的小夥子躍身一跳,猛地撲向那個矮胖男人,那個男人也似乎聽到身後有響動,於是搖搖晃晃地轉了個身,向後退了幾步,剛好跟小夥子打了個照面,只見他張開兩臂,朝着小夥子撲了過去,突然「砰」的一聲,傳來了一聲槍響,矮胖男人先是直起身,然後又重重地栽倒在地,一動也不動了,看樣子是死了。那個小夥子趕緊俯下身,開始翻他的口袋。

看到這一場景,喬治驚呆了,他的手不禁緊緊地攥住了貝蒂的手腕。「哎喲」一聲,貝蒂疼得叫了起來,她轉過頭剛要說話,但此刻喬治意識到事情就該是這樣,貝蒂不像他那麼生性謹慎,剛才她正背對着那個場景,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如果她親眼看到那個場景,一定會跑過去救助被打的人,於是,喬治雙手死死地抱住她,並將自己的嘴巴緊緊壓着她的嘴唇,防止她發出聲音,把她按倒在沙灘上。「喬治,你要幹什麼?」貝蒂拚命掙扎著,但喬治就是不放鬆,不僅將身體壓在她上面,而且越壓越使勁,貝蒂急得用牙齒咬住他的嘴唇,他嘴裏已經嘗到血的鹹味了,但不管貝蒂怎麼掙扎,喬治就是不放手,他的想法就是必須不惜一切代價讓貝蒂別出聲,因為那個小夥子剛才已經開了一槍,他會毫不猶豫開第二槍的,在這個緊要時刻,無論是貝蒂的性命,還是他自己的性命,就取決於他們是否靜默無聲,能夠不被小夥子覺察了。顯然,剛才的槍聲已經把喬治嚇壞了。

貝蒂不明就裏,對喬治的這一舉動感到非常吃驚和憤怒,就拚命地打他,還用指甲抓他的臉,用雙手推他的胸口,想竭力把他推開。

喬治不僅不後退,反而壓得更緊了,他那沉重的身體分量幾乎要讓貝蒂窒息而死。

突然,他覺得身下的貝蒂已經不再掙扎了,她似乎全身癱軟,伸出雙臂緊緊地摟住了他的脖頸,將手指深深地抓進他的背里,那原先左右躲閃的嘴唇也輕輕地湊近喬治,變得很有彈性而溫順了。這時的喬治,已經沒有了時間的概念,他不知道他和貝蒂在那裏躺了一分鐘、兩分鐘,還是十分鐘。

慢慢地,他又抬起頭向那邊的海灘張望,只見那個矮胖的男人趴在破船邊的一個土堆上,仍然是一動不動,而開槍的那個小夥子早已不見蹤影。情況總算過去了。

喬治趴在沙灘上的時間不短了,腿也有些麻木,他試圖用一個膝蓋支撐著抬起身子,就在他起身抬頭的當口,他突然又看見了那個小夥子,而且距離自己非常近。喬治飛快地瞧了他一眼,就這一眼,讓喬治永生難忘。當時,月光正好照在小夥子的臉上,他看見這個人的臉又瘦又小,就像一個狐狸,滿頭亂髮,顏色是紅紅的,眼睛發黃,沒有耳垂,還有那把手槍,仍然握在他的手中。貝蒂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一情況。

「你看,喬治!」身旁的貝蒂低語了一句。

大概是貝蒂的這句低語驚動了小夥子,儘管當時海浪的拍擊聲非常大,而且他們又是處於下風頭,但那個小夥子仍然受驚了,他發現了貝蒂,就朝她撲過去。貝蒂顯然有了準備,她順勢向旁邊一滾,躲開了,小夥子又追上來,扭住貝蒂在潮濕的沙灘上廝打起來,幾個回合,貝蒂拼力掙脫出來,並使勁扇了他一個耳光。你很難想像貝蒂這個女孩子的手勁有多大,就這一耳光,將那個小夥子打得搖搖晃晃,頭向後仰去。貝蒂趁他還未來得及作出反應,就起身飛跑走了。

喬治在不遠處看到了這一切,這時他也跌跌撞撞地站起身,瞪大眼睛四處張望,那個小夥子的身影已經不見了,只有貝蒂正沿着海邊拚命地奔跑。

喬治趕緊撿起雨衣,朝着貝蒂跑的方向追趕過去。但他天生不是運動員那類人,再說貝蒂又是先跑的,所以他追了一會兒就沒勁了,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兩個膝蓋也發軟了。

喬治喘息了一會兒,又繼續跑起來,不過始終還是落在貝蒂後面遠遠的。如果不是貝蒂跑到美洲豹旅館的門廊前停下來等他,他是無論如何也趕不上她的。

「貝蒂,聽,聽我解釋!」他氣喘吁吁地說。

「不必了!」她微微揚起頭,語氣傲慢地說。

「貝蒂,你聽我說,其實我並不想傷害你。」喬治試圖說明情況,請她理解。

她沒有吭聲。

「親愛的,你聽我說,剛才海灘那裏發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你並不知道。」喬治說。

令喬治想不到的是,這時貝蒂突然咯咯地笑了起來,順勢投進了他的懷抱,並溫柔地說:

「啊,喬治,我愛你!真的!平時你總是很冷靜,但我沒想到你今天會這麼充滿激情。你知道嗎?每個姑娘都想要一個為她而發狂的男人,喬治,我現在知道了。」說着,她從喬治懷中掙脫出來,滿臉緋紅,快步跑進旅館,隨手將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貝蒂今天怎麼了?!」喬治怔怔地站在那裏,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氣。

這時,喬治突然意識到一個更重要的問題:「那個矮胖的男人還躺在海灘上,我必須趕快通知警察,不能讓他就那麼死去。」

由於他的住處沒有電話,而這時旅館又全部熄燈了,所以他只好摸黑向鎮中心走去,至於警察局在哪兒他也不知道,但他相信自己可以打聽到。

當他來到鎮中心的街道時,四周漆黑一片,見不到一個人影,他藉著打火機的光亮看了看手錶,已經快到凌晨兩點了,怪不得全鎮毫無聲息。

「我該怎麼辦呢?」喬治緊張地思索著。這時,只見一輛警車從鎮子的一條小道開出來,速度很快,他招手想讓車停下來,但司機根本不理他,一踩油門就從他身邊飛駛而過,他很失望。接着,他又看到有兩輛警車呼嘯著向颶風角駛去,「警車是開往颶風角的,難道有人也發現了那個矮胖男人的屍體,報告了警察?也許那個男人沒死,或許是受傷不重,他自己通知的警察?」喬治猜測著。

喬治這時已經非常疲勞了。但或許是他覺得自己有責任關注這件事,或許是由於貝蒂的緣故讓他忘記了勞累,他還是鼓起精神,又拖着疲憊的雙腿,朝着汽車行駛的方向奔去。在奔跑中,他不經意間用手擦了擦臉,竟然摸到一股黏糊糊的東西。原來這是在海灘時被貝蒂用指甲抓破臉流出的血,早已經凝固了,現在一摸才覺得很疼,可在這之前他竟然絲毫沒有感覺。

「我今晚在海灘上目睹了一樁罪行,但當時卻沒有勇氣去阻止,如果警察調查后需要我去法庭出面作證,那可就糟了,別人會怎麼看我和貝蒂深更半夜躺在海灘上這件事呢?要是報紙把這件事刊登出來就更麻煩了,貝蒂會怎麼想?如果她不理解,我可能就會在剛剛贏得她的心時又失去了她。」喬治一邊跑一邊想着。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問題也讓喬治感到不好辦,比如,警察如果不相信他的話怎麼辦?因為當時只有他和貝蒂在場,而他確信貝蒂什麼都沒有看見,所以根本無法證實他的話。警察如果將他當做嫌疑對象抓起來審問怎麼辦?因為他現在灰頭土臉,滿臉血痕,衣服上全都是沙子,完全可以當做是作案者被懷疑。如果自己在這裏繼續拖延下去,波士頓的那份工作怎麼辦?明天就是他報到的日子,他必須明天下午乘車前往才行。一想到這些,他的心裏非常焦急。

喬治又來到了颶風角,只見這附近停著好幾輛警車,車燈全部打開,照得海灘明晃晃的,其中一輛警車正尖叫着快速離去,這情景讓他感到非常緊張。從來都是這樣,只要一發生車禍或者兇殺,就不知道會從哪裏突然冒出許多人,現在也是一樣,有許多人不知什麼時候也圍在了颶風角這片海灘上。

圍觀的人正在議論紛紛,喬治也擠進了他們之中。

「我聽說是老帕特·昆丁被人殺了。」一個上了年紀的人惋惜地說。

「是的,我聽說警察已經抓住了殺人兇手,還從他口袋裏搜出一把手槍,那是個年輕小夥子,據說是剛從教養院放出來的一個傢伙。」一個中年男子十分肯定地說。

「唉,我和老帕特相處多年,他可是個好人,這個殺人兇手真該受到嚴懲!」

聽到這話,喬治頓時感到輕鬆了不少。現在看來,即使沒有他的幫助,別人也發現了受害者,並且幫助警察抓到了兇手。這時,他似乎覺得自己和貝蒂沒有必要再捲入到這樁兇殺案中了,於是他悄悄離開了現場,獨自向家裏走去。

第二天早晨九點鐘,他正在刮鬍子,聽到收音機里傳出新聞播音員的聲音,說是昨天晚上在颶風角海灘發生了一起兇殺案,六十二歲的帕特里克·昆丁被人用一粒子彈射殺,警察在犯罪現場附近抓到了兇手,是剛從佛萊蒙特教養院逃出來的理查德·潘恩,今年剛剛十九歲。新聞中還說潘恩被捕的時候,警察從他身上搜出一把手槍和昆丁的錢包,根據警方的說法,此案已經徹底偵破。喬治聽完這些后,覺得自己可以將這件事從此忘掉了,因為一切都已經解決了。

喬治和貝蒂在斯普魯斯海灘度過了最後幾個小時,他們商定,一旦喬治在波士頓安定下來后,貝蒂就去他那裏,然後他們兩人就結婚。

當天下午,喬治和貝蒂就離開了斯普魯斯海灘。

在接下來的日子裏,工作在波士頓的喬治仍然很關注這個兇殺案的有關報道,可是波士頓的報紙卻很少刊登這方面的消息。

據說根據彈道專家的分析,當時射殺昆丁的那顆子彈的確是從潘恩的手槍里射出的,而且從他身上搜出的錢包上的帶血指紋也是他的。後來又過了一個多星期,潘恩在獄中自縊身亡,自此這樁兇殺案也就算了結了。

喬治在波士頓工作的那家公司名叫馬克漢姆皮革公司。由於喬治工作很努力,運氣也不錯,再加上貝蒂的從旁幫助,所以他順風順水、一路升遷,還不到十年的時間就成了公司的副總經理,可謂春風得意。

喬治和貝蒂的婚後生活應該說是很幸福的。貝蒂看到丈夫事業有成,也很欣慰,唯一讓她有所抱怨的就是喬治對工作太過專註,經常會忽視她的感情和存在。

因此,每當她想抱怨的時候,總會對着喬治嘲笑說:「喬治,你還記得那個海灘之夜嗎?那時候你激情無比,讓我都感到吃驚,現在怎麼就變得冷淡了呢?」

不知為什麼,每當貝蒂說這話時,喬治就會緊緊地抱住她,不僅呼吸急促、熱血沸騰,甚至十分害怕失去她,這讓貝蒂感到幸福而滿足。

喬治心裏很清楚,那天促使他在海灘上緊緊地抱住貝蒂的,並不是出於男人的一種激情,而是那樁兇殺案帶給他的驚恐。他曾一直好奇地想,如果貝蒂知道了這一實情,她又會怎麼想呢?

大概是喬治在那個夜晚帶給了貝蒂太多的驚喜,因此,她每年夏天都提議去斯普魯斯海灘度假,以便重新拾起美好的回憶,但喬治卻不願意這樣做,他不想再去那個海灘,尤其是讓他曾經驚恐萬分的颶風角,所以,他總是想方設法勸阻貝蒂改變主意,仍然來我們這裏度假。

不過,去年夏天貝蒂的態度太堅決了,喬治也只好妥協了。他們一家又去斯普魯斯海灘,仍然住在美洲豹旅館。白天,他們就帶着兩個孩子去海灘遊玩,孩子們很喜歡那裏,尤其是那條用木板鋪就的行人路,更是讓她們樂此不疲。她們還願意吃各種各樣的東西,其中最喜歡的就是餡兒餅了。看到孩子們幸福快樂的樣子,喬治和貝蒂也很高興。

沒過幾天,兩個孩子就在一條小街上發現了一家食品店,她們看到一個戴着白色廚師帽,系著漂亮圍裙的人正站在玻璃後面,一塊塊白色的麵糰在他手裏就像變魔術一樣,一會兒拋到空中,一會兒再揉捏成形,最後統統放進了烤箱,不一會兒,香噴噴的餡餅就從烤箱裏端了出來。「爸爸,請帶我們去那個小店吃餡兒餅吧。」兩個孩子幾乎每天都向喬治央求着。

一天,喬治帶着兩個孩子來到了小店門口,「爸爸,快來,你看那個做餡兒餅的人真滑稽,他就像在表演魔術。」喬治順着孩子的手指向玻璃後面望去,一下子驚呆了,只見那個人長著一張狐狸臉,頭髮是紅紅的,還有那對沒有耳垂的小耳朵。喬治不敢再正視那個人了。

「難道是他?」喬治有些不敢相信,「不可能,這一定不是殺害昆丁的那個人,十年前是潘恩殺的人。這個人雖然和潘恩很相像,可能這是他的弟弟,也可能是一對孿生兄弟。」儘管喬治認為這種可能性是有的,但他也知道這是在自我欺騙,因為,他對那天晚上海灘上那個小夥子的印象太深了。

喬治看着玻璃後面正忙着做餡兒餅的那個人,相信自己的猜測不會錯,他就是海灘上出現的那個小夥子。

第二天,喬治就開始四處打聽,了解到這個人名叫山姆·墨菲,雖然外表看還不算太大,但實際年齡卻不小了,也是個經常惹是生非的人,不過大多都是打架、酗酒之類,還沒有更嚴重的事情發生。

「怎麼才能驗證這個人究竟是不是十年前的潘恩呢?」喬治想出了一個好主意。他來到當地圖書館,從裏面找出十年前的一些報紙,其中有份報紙的第一版上,就有潘恩的一張照片。從照片上看,潘恩是個體格魁梧,滿頭金髮的人,而且顴骨很寬,眼睛也是灰色的,與當年他在海灘上看到的那個狐狸臉、紅頭髮、沒耳垂的小夥子大相徑庭。

照片下面還有一段報道,內容是說潘恩一直聲稱自己是無辜的,他自己那天晚上看到另一個小夥子從海灘上跑過,並把什麼東西扔到海灘上,稍後他走過去看,發現了一把手槍和錢包,他將這兩樣東西撿起來了,結果沒過多久就被警察抓住了。潘恩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還自我舉證說,在他被捕時身上一分錢也沒有,但警方卻不認同這一說法,認為帕特或許是個酒鬼,那天晚上他可能把所有的錢都花在了喝酒上。儘管當年潘恩一再申明甚至抗議,但都無濟於事,因為沒有人相信他的話。

看到這裏,喬治的良心感到不安了,他知道潘恩說的是真話。

「我當時就該馬上去報警,那樣潘恩就可能還活着,而那個叫山姆·墨菲的人就得去坐牢。」一想到這裏,喬治就有些懊悔。可他轉念又一想:「時間已經過去十年了,我現在去說又有誰能相信呢?退一步講,潘恩在十年前就死了,即使警察相信我的話,但潘恩也無法死而復生了。而且,我還不得不面臨輿論的譴責,承認自己的懦弱,如果報紙再對此加以報道,那對自己將是非常不利的。我現在是事業有成,而且貝蒂還那麼愛我,如果貝蒂知道了真相會怎麼想?」這些都是喬治所擔心的,尤其是最後這一點。

喬治感到很痛苦,因為他十年來一直是生活在一個謊言中。他覺得貝蒂也可能會原諒他,但是他們之間的關係或許就會發生微妙的變化,如果他再擁抱她時,當年海灘上那虛假激情的回憶肯定會讓他們倆都不舒服的。

思來想去,喬治決定什麼也不要做。但是,這件事還是攪得他晚上睡不着覺,輾轉反側,心緒不寧,他在心裏暗暗地責備自己是個膽小鬼,是個懦夫。貝蒂看到喬治這個樣子,就知道他一定是有什麼事在瞞着她,「親愛的,你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快告訴我!」她焦急地問。「沒什麼,別擔心。」喬治不肯吐露半個字。

喬治告訴我,這件事他在對我說之前,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

這時,喬治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說道:「警長先生,我剛才說的都是真的,你是司法人員,請告訴我該怎麼做,我會按照你說的去做。」

「哦,我得仔細想想。喬治,你知道,如何看待這件事可以有各種不同的角度。」我搖搖頭說,沒有急於回答他的問題。

「那好吧,我等着你的結論。」說完,他就起身離開了。

喬治走了,但是他的這個難題卻落到了我身上。如果根據法律,我唯一的辦法就是去斯普魯斯海灘,為冤死的潘恩平反昭雪,把那個叫山姆·墨菲的真正兇手送上法庭。

但是也有些問題讓我不得不想,比如:這個案子是由斯普魯斯當地的警察承辦的,如果站在他們的角度考慮,不一定會認為喬治提供的證據可靠,事情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他完全有可能歪曲了事實;再說潘恩這個人,他是有前科的,在等待審判時他自殺了,這種情形通常是被認為承認有罪,現在僅憑喬治的一面之詞,那裏的警察是不會輕易重新調查此事的;喬治自己是否搞錯了?雖然他認為山姆·墨菲曾是個危險人物,但是這個人這些年來並沒有嚴重違法的記錄……

我整個下午都在反覆思索喬治講的這件事情,甚至連晚上也難以入睡。

我的表現自然瞞不過妻子的眼睛。這麼多年來,她就有這個本事,如果她想打聽什麼事情,肯定會知道得一清二楚。果然,她第二天早晨就開始詢問我,並很快從我嘴裏知道了喬治的故事。

她默默地坐在那裏,看了我一會兒,問道:「那你準備怎麼做?」

「這件事情很重大,我想,我應該開車去斯普魯斯海灘。」我說。

「不行!你決不能那麼做!」她猛地站起來,大聲叫道。看着妻子的樣子,我不禁有些吃驚。

「你知道嗎,我聽貝蒂說過,她認為喬治在那個海灘之夜為了得到她,幾乎快要發瘋了,如果你那樣做的話,就等於打破了貝蒂的美好幻覺,她會怎麼樣?他們的婚姻會怎麼樣?他們的婚姻一定會破裂,這是一定的!那麼貝蒂以後要靠什麼生活?這些你都想過了嗎?」

「不行,我是個司法人員,必須要這樣做。」我依然堅持說。

「不準胡說!」妻子走過來,一下子坐到我的懷裏。她將全身的分量壓在我腿上,很重,不過,我倒覺得這樣似乎好受一些。

唉,我不想跟妻子爭吵,因為在我們三十多年的婚姻生活中,我得出的一條經驗就是,有時候你最好是閉上嘴巴,什麼也不要說。

也許我沒有履行司法人員的責任,也許我錯了!

椰子糖

在送芭芭拉小姐從醫院回家的路上,邁克爾慢慢地開着車,這時的他,彷彿已經不再是一個粗獷硬朗的警探了,而是變得格外溫和、耐心,因為,他身旁的芭芭拉小姐剛剛失去孿生妹妹,此刻她內心的痛苦可想而知。

邁克爾從一開始就對這個案子很感興趣。或許對於其他人來說,那只是一段已經被淡忘的日子,然而對於邁克爾和芭芭拉小姐來說,則是有着深刻的感受。

他一邊慢慢地開着車,一邊在腦海里回憶這個案子的種種細節:事情發生在一個星期天的早晨,那天的天氣很好,有兩個頭上梳着小辮子並系著漂亮的緞帶,手上戴着白手套,身穿有襯裏並漿過的裙子的小姑娘,正準備到街上的教堂去做禮拜。然而,她們中的一個卻死了,而且死得很慘,是被一個歹徒活活掐死的,這讓街坊四鄰感到驚恐不已,擔心那個歹徒可能就藏匿在街上的某一幢房子裏,使整個街區終日人心惶惶的。

汽車慢慢駛進一座庭院的車道上,邁克爾在一個陰暗處剎了車,然後他推開車門,跳了下來,轉身替芭芭拉小姐開車門。

在他的肩膀上,搭著芭芭拉小姐纖細的手,她顯得那麼無力和弱不禁風,這也難怪,畢竟她正經受着失去親人的重大打擊。邁克爾攙扶着她,沿着鋪有鵝卵石的小道,一直把她送到具有法式風格的落地門前,她顫抖著掏出鑰匙,開了門,他也跟隨她來到屋裏。

邁克爾藉著燈光四下看了一眼,發現屋子裏拾掇得很乾凈,傢具等物品也都擺放得整齊有序。

「請隨便坐吧,邁克爾先生,你喝杯茶嗎?」芭芭拉小姐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緩緩地說。

「好吧!」說着,邁克爾坐了下來。

芭芭拉小姐已經七十五歲,歲月的磨痕讓她的臉上佈滿了皺紋,但臉部的整個輪廓還是美好的,不難想像她年輕時還是很漂亮的。這時她的兩隻眼睛,猶如兩個憂愁的藍色水池,溢出的滿是痛苦和哀傷。

「邁克爾先生,我知道你會問一些問題的,不要拘束,請問吧,我已經準備好了。」她一邊忙着擺茶壺和杯子,一邊說道。

「那麼,就請你說說今天晚上的事吧……」邁克爾清了清嗓子說。

芭芭拉小姐的思緒進入到一種回憶中,開始平靜地講述起自己和妹妹的故事:「我和孿生妹妹居住在這裏,平時很少有娛樂,只是偶爾有三兩個朋友來喝喝茶,或者是玩橋牌,我們的朋友很少。白天,白天沒有任何預兆晚上會出事。」說到這裏,她不禁打了個寒戰,聲音也有點兒發抖。接着,她又說道:「下午,我用新軋碎的椰子做了一點兒椰子糖,邁克爾先生,你或許還不知道,偶爾做點兒椰子糖是我的嗜好,而且也是我們家的習慣。」「唉!」她嘆了一口氣,接着說,「在離我們這條街不遠的地方,住着一個可憐的年輕女人,她獨自帶着四個孩子,生活得很貧窮。在她的孩子中,有兩個是一對雙胞胎姐妹,說起來真怪,我一看到這兩個孩子,就覺得像我和妹妹一樣。

邁克爾能夠理解芭芭拉小姐的感受。同是孿生姐妹,小的一對和老的一對完全可能會培養起一種親近的關係。

「我和妹妹經常能看到她們,或者是在雜貨店裏,或者是在街上。大約有一年多的時間吧,我和妹妹經常幫助她們,也就是為孩子們做些小事。」說到這裏,芭芭拉小姐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你們姐妹的心腸真好!」邁克爾感慨地說。

「當然,我們也得到了報酬,那就是快樂!」她抬起頭,用一雙藍眼睛看着邁克爾說。緊接着她又補充道:「我和妹妹都喜歡孩子。今天,我們聽說其中的一個孩子病了,就趕快去找醫生,醫生看過之後,那個孩子就漸漸好了起來,她當時說想吃我做的糖,我答應下次來一定帶些椰子糖給她。」

「那麼,是不是你妹妹今晚去送椰子糖了?」

「對!」她點了點頭。我看到她的臉上又浮現出悲戚的神情。

「我本以為妹妹送完糖后,在孩子家稍坐一會兒就會回來,因為我們家離那裏並不遠。可誰知她還沒有送到就……當時,她好長時間不回來讓我坐卧不寧,我就給那邊的公寓管理員打電話,請他找我妹妹接電話,可是管理員說我妹妹並沒去那裏,我驚慌了。」

她有些說不下去了,微微抖動的嘴唇也抿成了一條悲傷的線,顯然是痛苦的回憶讓她不堪回首。又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將雙手緊握著放在膝蓋上,繼續說道:「我趕緊出去找她,可是到處都沒有,後來,當我摸黑走到雜貨店旁邊那個漆黑的小巷子時,聽到有輕輕的呻吟聲,我快步走到跟前,發現正是我妹妹,她倒在那裏,受傷的頭部還在流血……當時,妹妹用微弱的聲音告訴我,那個歹徒搶走她的皮包時,還吃了那些椰子糖……聽到這話,我全身顫抖了:簡直是禽獸不如,受傷人就在他腳邊,而他還在吃糖!」

「吃糖?那也許是個吸毒的,因為嗜糖是個標誌。」邁克爾說。

「妹妹告訴我,搶劫她的那個歹徒個子很高,臉上還有一個W形疤痕,是個年輕人。」這時,芭芭拉小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她淚流滿面地說。

時間不早了。邁克爾站起身,用手碰碰她那還在不停抖動的瘦削肩膀,溫和地說:「芭芭拉小姐,發生了這種事情,今天晚上你就不要在家裏睡了,我看你還是在別的地方過夜吧,由我來安排。」

「謝謝你,邁克爾先生,這是我的家,我不想離開它。」她婉言謝絕了。

邁克爾猶豫了一下,說:「好吧。不過我必須要提醒你,在過去的六個星期里,這一帶連續發生搶劫事件,這個案子已經是第四起了,也許還有我們目前不知道的情況,只是你妹妹是頭一個喪命的人。」

「難道都是同一個人下的手嗎?」她小心地問。

「關於這個我們還不能肯定,不過有一個也遭到搶劫的女人報警時說,她在遭受重擊失去知覺之前看了那個人一眼,說他的面頰上有W形疤,其他的描述也和你說的基本一樣。」邁克爾說。

「看來是同一個人了,」她自言自語地說,「這麼說,你們一直在追蹤這個殺人不眨眼的傢伙,只是運氣差點兒,是這樣嗎?」她似乎想知道警方破案的決心。

「是的。」邁克爾坦言。不過他又接着說:「請你相信,只要罪犯一天不歸案,我們就一天不放棄努力。」

邁克爾向芭芭拉小姐告辭后,又回到了警察總局,但他的腦子裏仍然在思索著這件事。

想到芭芭拉小姐那痛苦的樣子,邁克爾決心儘快抓住兇手。「注意,有一個外貌體征是高個子,臉上有W形疤痕,年紀在二十歲左右的嫌疑犯,他在搶劫時殺了人,如果發現就立即逮捕他。」邁克爾警探在無線電通訊室里發出了命令。

為了追尋兇手,也為了保護芭芭拉小姐的安全,從這天以後,邁克爾每天晚上都開車在芭芭拉小姐家附近巡邏,只不過她不知道罷了。

他發現,芭芭拉小姐這些天有一個例行的做法,每天晚上天剛一擦黑兒,她就從那幢老房子裏出來,然後慢慢朝西走,先經過那家雜貨店,再過一個十字路口,最後走完下一條街,返回時仍按照原路線。最初,邁克爾對芭芭拉小姐這種有規律的舉止很讚賞,他覺得這樣對於恢復她的精神狀態有好處。當然,邁克爾有時也不忍看她那躑躅的身影,畢竟是七十五歲的老人了,獨自一人在夜色中行走,看起來是那麼脆弱和無助。

芭芭拉小姐還有一個怪癖行為,就是每天晚上折返回來后,總會先在家門前站一會兒,回頭看她走過的那條黑暗的石子路,然後再進屋,接着,樓上有窗帘的窗后就會亮起幽暗的燈光,這時她準備睡覺了。

「可能是她用這種方法排遣失去孿生妹妹的痛苦吧?」邁克爾猜測著。

其實,芭芭拉小姐自從妹妹下葬后,就開始了這種夜間巡禮,即使風雨天也從不間斷,就好像悲傷和痛苦在逼迫她按照那天晚上妹妹為兩個小姑娘送椰子糖的路線,去重踏那些令她傷感的道路。

儘管邁克爾對芭芭拉小姐用這種方式排解心中憂傷的做法能夠理解,但是,他也非常擔心她的安全,因為,那個殺人兇手很可能就躲在附近的樹影里,或者是黑暗的門邊、小巷的角落。「她最好是趕快結束這種怪癖行為,否則是會有危險的。如果她繼續這樣做的話,我就要去找精神醫生了。」邁克爾默默地想。

三個星期後的一天,邁克爾又和往常一樣,趁著夜色守候在一個廣告牌後面,仔細觀察著對面的道路,他希望今天能發現那個歹徒的影子,因為他每天晚上都要在這一帶蹲坑守候,已經持續好多天了。

陰沉、漆黑的夜色籠罩着大地,邁克爾向上拉拉衣領,眼睛仍然一眨不眨地盯着路對面,就像一個獵手耐心等待獵物出現似的。突然,黑暗中又出現了那個熟悉的身影,他看了看夜光手錶的指針,發現她今天出來的時間要比往常晚了十分鐘。芭芭拉小姐慢慢地走向雜貨店的陰暗處,就要過街了,她在小心地四周張望。

「我必須要阻攔她!否則她很容易成為歹徒襲擊的目標,甚至還會重蹈她妹妹的覆轍。」邁克爾焦急地想。當他正要斜穿街道去阻攔她的時候,一個意外情況出現了,從雜貨店旁邊衚衕口的黑影里突然鑽出一個高大的身影,只見他貓著腰,躡手躡腳地溜到芭芭拉小姐的身後,猛然抱住她,一手掐住她的脖子,一手搶扯她的皮包。不出邁克爾所料,芭芭拉小姐果真遭到搶劫了。

「站住!我是警察!」邁克爾衝過去並大聲喝道。那個高個子的人猛地把芭芭拉小姐摔在路邊,拎着搶奪的皮包迅速躲進了雜貨店牆后的黑暗中。

邁克爾趕到芭芭拉小姐身旁,正欲朝着歹徒藏匿的地方追去時,只見芭芭拉小姐掙扎著站起來,一下子抓住他的手臂,順勢倒在了他的身上,這一突然的重量撞得邁克爾踉蹌了好幾步,使身體失去了平衡,肩膀也重重地磕在了雜貨店的牆角上。

「你?唉!」邁克爾十分懊惱。

「你怎麼在這兒?邁克爾先生,我的確不知道是你呀。」芭芭拉小姐喘息著說。

「那個壞蛋就要逃走了,快放開我!看在老天的分兒上,快!」他試圖甩開芭芭拉小姐那雙瘦削的,但卻緊拽他衣服不放的手大聲說道。

「千萬別,邁克爾先生,他身上可能有武器,不要為我冒險。」她依然不鬆手。

「你這是在幹什麼呀,芭芭拉小姐!」他急得要命,使勁推着她的雙手,想從中掙脫出來。然而,芭芭拉小姐卻突然將身子向後一仰,倒在了地上,並且發出「哎喲」一聲叫喊。

「你怎麼了?」邁克爾俯下身來,「有沒有受傷?」他在急促詢問的同時,用眼睛向那條早已空無一人的黑暗衚衕瞥去,當然是遺憾的目光。

倒在地上的芭芭拉小姐臉色蒼白,正用手揉着左小腿。

「對不起,芭芭拉小姐,我不是有意的。」邁克爾一邊抱歉地說,一邊伸手去攙扶她。

結果芭芭拉小姐輕輕推開他的手,自己站了起來,「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不小心絆倒了。」她略顯輕鬆地說道。

「哦?」邁克爾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那你看沒看見那個強盜的臉?有W字形的疤痕嗎?」他顯然還沒有忘記剛才逃走的那個殺人兇手,繼續追問道。

「我沒看清楚,但那是個年輕人,臉上也有W字形的疤痕,算了吧,這已經足夠了。」她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平緩,目光也怪怪的,那若有所思的眼神,就如同兩道藍色的燭光穿透夜空般地一閃。

邁克爾帶着心中的遺憾和疑惑回到了警察局。雖然他沖了個澡,讓身體清爽了許多,但心中的不舒服卻絲毫也沒有減少,而且頭也有些疼。

他想靜靜地坐一會兒,再理一理思路。

突然,門口傳來了聯絡中心警察的喊聲:「邁克爾警探!」

「什麼事?」

「剛接到電話說,那個專從身後掐人搶劫的歹徒已經抓到了,個子挺高,臉上有疤痕,是個年輕人。」

「什麼?太好啦!」頓時他的頭也不疼了,急切地問道,「在什麼地方?」

「是在沿河街四號的弗利公寓發現了他的屍體。他的女友下班后想到公寓與他幽會,結果發現情人已經趴在地板上死了,當時嚇得他的女友驚叫着跑出來,情況就是這些。」

邁克爾迅速穿好衣服來到弗利公寓。他在一間狹小甚至有些令人窒息的房間里,看到一具男人的屍體頭朝下,伏在床邊。

邁克爾將他的身體翻過來,仔細端詳著那張帶有疤痕的臉,問旁邊的警察:「這是我們要找的那個人嗎?」

那個警察回答說:「應該沒錯,因為他臉上的傷疤太獨特了,我們已經和通緝令上的照片對照過了。」

邁克爾似乎還在思索着什麼。他走到靠牆角的衣櫥前,打開一看,那裏面堆滿了各式各樣的女用提包,都是死者搶來的。「哪一個是她的呢?」他默默地回憶著,「對了,那天晚上芭芭拉小姐在雜貨店旁遭到歹徒搶劫時,我似乎看到有白光一閃,好像是個小手提袋,對,是深色鑲白邊的。」他開始在那堆包中翻看,果然看到有一個樣式很舊、鑲著白條的藍色女包。

邁克爾撿起來一看,發現包的拉鏈已經斷了,顯然是芭芭拉小姐和歹徒撕扯時弄壞的。他慢慢打開包,眼前的一個東西突然讓他愣住了,原來在皮包的一角有一塊包着糖紙的糖,他剝開糖紙,裏面包裹的是一塊椰子糖。

在停屍間,邁克爾大聲喊道:「醫生,我想儘快知道,這位兇手究竟是怎麼死的?你現在就告訴我!」

「你們這幫傢伙怎麼那麼着急?我得根據化驗看結果。好吧,既然你問,那麼我敢說這個冷血殺手一定是服了砒霜,他死於中毒!相信驗屍官也會證明我的結論。」醫生十分肯定地說。

旁邊的一個警察小聲對邁克爾說:「化驗室的人在那間公寓的地板上找到一張小薄紙,那是老式糖果店用來包糖用的。」

「我對他們的發現並不感到新奇。」顯然他的注意力並不在這裏。

邁克爾又來到芭芭拉小姐家的門前,按響門鈴沒多長時間,芭芭拉小姐就身披法蘭絨睡袍,腳穿拖鞋從裏面走了出來。

「真不好意思,芭芭拉小姐,又來打擾你了,可是,我必須要這麼做。」邁克爾抱歉地說。

「是邁克爾先生呀,沒關係,快請進。」芭芭拉小姐很客氣地把他領進了客廳,待他坐下之後,她問:「要喝茶嗎?」

「唉!」邁克爾嘆了一口氣,接着說,「我這次就不喝了,來,你也坐。」說完,他用目光凝視着她,彷彿要從她臉上看出個究竟。

芭芭拉小姐也在沙發邊上坐下來,她將雙手輕輕地擱在膝蓋上,那樣子顯然在等著邁克爾發問。

「你被搶的皮包是暗藍色帶白邊的嗎?他問道。

「是的。你已經找到它了嗎?」她臉上呈現出似乎早已知曉的神情。

「找到了,是在一個死者的房間里,這個死者很年輕,臉上還有W字形的疤痕。」邁克爾發現她聽到這話時,嘴邊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芭芭拉小姐,你在欺騙我!」他大聲吼道。

「不,不是的!尊敬的邁克爾先生,我沒騙你!」芭芭拉小姐依然平靜地說。

看到芭芭拉小姐這副坦然的樣子,邁克爾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火了,他狠狠地踢了一下桌腿,說:「這些天,你每天晚上都出來散步,實際上你是在拿自己做誘餌,目的是等候他出來,希望他襲擊你,是不是?當他真的襲擊你的時候,你又是拽我,又是倒下,其實都是故意的,你就是為了拖延時間,好讓他拿着你的皮包和裏面的東西逃走……你的包里都有什麼?可能有點兒錢,但是還有摻了砒霜的椰子糖,我說得對不對?」

「邁克爾先生,你別說得那麼可怕,再說了,我怎麼能弄到砒霜呢?」芭芭拉小姐否認著。

「別扯謊了,我可不是個小孩子,你有玫瑰花園,到藥房弄到砒霜很容易。你把砒霜放進椰子糖里,當時連同皮包都扔給了他,你知道嗎?他幾乎全都吃了。」邁克爾憤怒地說,以至於額頭上的青筋都一條條地脹起來。

「什麼?他全都吃了?」她顯出一副吃驚的樣子。

邁克爾從口袋裏掏出他從死者房間衣櫥的包里拿來的糖,他一邊假裝小心地剝糖紙,一邊說:「這塊糖是塞在皮包一角的,他沒有吃,那個包是暗藍色帶白邊的,也就是你的包,那麼你承不承認糖是你做的?」

「瞧!你手裏的那塊糖多麼可愛呀,雖然那麼多人都捏過它,但它仍然很可愛,邁克爾先生,不是嗎?」她緩緩地站起來說。

「哦?」邁克爾還沒弄明白她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輕輕移到他的身邊,趁其不備一把抓過那塊糖丟進嘴裏,然後望着他,臉上露出柔和的微笑,「邁克爾先生,你看我吃的是有毒的糖嗎?」

邁克爾愕然了。

停頓了片刻,邁克爾搖搖頭說:「芭芭拉小姐,你剛才吃的糖是有毒的,不過,一塊糖里的含毒量是不足以殺死你的。坦率地說,對於你的勇氣我已經領教過了,我對你有勇氣做任何事情絲毫也不懷疑。」

「是嗎?那麼,你會認為我毀滅證據而逮捕我嗎?」她很認真地問道。

「不,我不會那麼做。即使我有足夠的證據認定你做了一塊有毒的椰子糖,但是你並沒有請任何人吃,而那個暗藍色帶白邊的皮包,卻是罪犯襲擊你的確鑿證據。」邁克爾同樣認真地回答說,「好了,我該走了,芭芭拉小姐。」邁克爾起身告辭。

「那麼,你還願意來喝茶嗎?」她陪他走到門口時問。

邁克爾停住腳,反覆打量了她一會兒說道:「對不起,我想,我永遠也不願意再見到你了。」說完,他轉身跨出門外。

身後的芭芭拉小姐朝他微笑着點點頭,然後又站在門前,望着他遠去的背影一點點消失在夜色中。

無人之境

道爾丁是一個身材高大的人,他坐在那裏就好像一尊粗糙的石雕。冷冰冰的目光從他的雙眼透出,就像阿拉斯加的凍土,充滿了寒意。任何認識他不超過一個月的人,都很難在他的臉上看出什麼明顯的表情。直到此刻,他冷漠的臉上仍然直白地顯示出不信任。他俯身越過桌面,兩眼盯着我,說:「你剛才說什麼?」

「如果你太太忽然去世,」我一字一頓地重複著說,「你會開心嗎?」

他警惕地向周圍環視了一番,好像要確定是否隔牆有耳。其實,他多慮了。因為這個溫泉鄉村俱樂部的酒吧里非常冷清,除了我們兩人,只有距離我們很遠的桌子上還有三個上年紀的人在談天。

確認四周無人之後,道爾丁的冰冷目光又移回我身上,壓低了嗓子問:「卡爾,你問這個是什麼意思?」

「我只是作一個假設而已。」

「你的假設與我何干?我不關心。」

「你不關心?」我說,「如果你太太死了,你就可以繼承她的全部財產,而且,你就可以結束與瑞拉的地下戀情,可以名正言順地和她結婚了。」

道爾丁目瞪口呆。

「沒想到吧,你和瑞拉的關係我都知道了,」我說,「她很可愛、性感,不是嗎?相比之下,道爾丁太太就太脆弱古板了。」

他默然無語,盯了我一會兒之後,猛然端起杯子,喝了大半杯白蘭地——他想掩飾自己激動的情緒。看來我已經掌握了他的命門,我會好好地利用它。

「你知道,像你太太這個年齡的婦女,她又體弱多病,可能有多種因素導致死亡,」我說,「比如意外、心臟病,或者自殺,如此等等,方法可有的是。」

聽我這樣說,道爾丁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起來。他喘了口氣,問:「你究竟是什麼人,卡爾?你的真實身份是財務專家嗎?四周前的那個晚上,你真的只是偶然碰到我,跟我聊天的?」

「你說得沒錯。」我微微一笑。

「不可能!那你怎麼知道這麼多?你究竟是誰?」他追問道。

我聳聳肩,不以為然地說,「我的另一個身份並不重要,但我能幫人解決各種麻煩。」

「難道你是殺手?」道爾丁說,「職業殺手?」

他的語調中明顯帶着驚駭,但還包含着其他的意味,似乎是對我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我知道,他已經被我牽着鼻子走了。

「你所說的那個特別的字眼只不過是一個標籤而已,」我說,「不過,你說得沒錯,那個字眼正好可以用來衡量我的職業。」

「那麼,你怎麼在這兒出現呢?你不可能是溫泉鄉村俱樂部的會員。」

我微微一笑:「雖然我不是會員,但我有朋友是這兒的會員。道爾丁,別把我們這類人看得太神秘,我們的生活也和普通人一樣。」

「那麼,」道爾丁猶豫了一下,「你是不是在向我提供你的專業服務?」

「是的。」

我們對視了一會兒,然後道爾丁說:「你知道我現在想做什麼嗎?」

「不知道,你想做什麼?」

「把你送到警察局去。」

「這種事情你做不出來,不是嗎?」

「是不會。」他雙眼緊盯着我。

「我想也不會,」我說,「當然,就算你在警察面前指證我,我也不怕,我可以對剛才和你說的話矢口否認,你沒有任何證據。如果警方調查我,他們會驚異地發現,發現我在家鄉還是位遵紀守法的好市民呢。」

現在輪到道爾丁微笑了,但他的眼神依舊顯得冷冰冰——這使他的表情看起來顯得很怪異。「你一定調查過我,卡爾。」他說。

「嗯,是的。」

「那你怎麼查到我名字的?」

「剛才我說過,我在這兒有許多朋友。」

「你的眼線?」

「差不多吧,隨你怎麼稱呼他們。」

他慢條斯理地從衣袋裏掏出一支雪茄,嫻熟地用一把金剪刀剪去雪茄末端,再動作優雅地用一隻黃金外殼的打火機點燃。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煙霧,然後透過煙霧說:「你開價多少?」

「夠爽快!」我說,「一萬塊,先付一半,事成之後再付另一半。」

「讓我考慮一下,」道爾丁說。在短暫的激動過後,他現在又恢復了平日那種鎮定、自信、工於心計的狀態。「我不喜歡草率行事。」

「這事兒不急。」我說。

「明晚,九點我們再碰面。」

「好,」我說,「如果你作好了決定,明天就帶五千塊現金來,一定要小面額的。順便畫一張你家房子的平面圖給我。」

道爾丁點點頭,站起來說:「好的,明天見。」說完,快步離開了酒吧。

第二天晚上,九點整,還是在老地方,道爾丁如約前來。

「你很守時。」我愉快地說。

「這是我的做人原則。」

「好品德。」

「我還信奉一條,」道爾丁說,「解決問題要具有快刀斬亂麻的魄力。」說完,他從衣袋裏摸出一個厚厚的牛皮紙信封,遞給我。「這是五千塊。」

「好的,」我接過信封,數都沒數就塞進了口袋,問,「平面圖畫了嗎?」

「喏,」他在桌子上攤開一張紙,花了五分鐘向我解釋紙上的內容,然後問,「你什麼時候動手?」

「聽你的。」

「星期四半夜怎麼樣?」道爾丁說,「到時候我讓妻子一個人留在家裏,再想辦法把僕人們都支開。」

「狗呢?」我問。

他揚起眉毛:「這你都知道?」

「當然。」

「我會給它們拴上鏈子,放心吧,不會影響你『幹事兒』的。」

「好。對了,那天你要關上大門,但要把僕人們進出的那扇門打開。」

「聽你的,」道爾丁思索了一會說,「卡爾,你打算怎麼做?」

「你真想聽?」

「哈,你只要告訴我個大概就行。」他回答說。

「星期四那天晚上,你的妻子在家裏發生了意外……」我回答說,「你知道嗎,平均每五次家庭意外事件中,就有一次會導致當事人死亡?」

道爾丁冷冷地笑起來:「借你吉言。」

「是嗎?」我舉起酒杯,「我敬你一杯,道爾丁先生,還有瑞拉。」

「瑞拉?」他說,冰冷的眼神彷彿變得柔和起來。

我微笑着,幹了杯中的酒。

星期四那天的晚上,我驅車來到道爾丁家附近,把車停在一個隱蔽的地方。然後步行來到道爾丁家高高的圍牆外。我沿着長滿青苔的圍牆走着,穿過一片月桂樹的矮樹林,直到我找到了一處便於攀爬的地方,停了下來。我戴上一副薄手套,手腳麻利地爬過圍牆,縱身跳進院子裏。

道爾丁家的院子很大,我穿過灌木叢,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周圍一片寂靜,狗沒有叫——道爾丁已經事先將狗拴住了。

我很快來到他家的房子外邊,沒花多少工夫就找到了僕人們進出的那扇門。我輕輕一推,門開了。我急忙溜了進去。關上門,我站在原地側耳傾聽,沒有任何動靜。然後,我拿出袖珍手電筒,按動開關。

道爾丁給我畫的平面圖我早已諳熟於胸,我用左手微微遮住手電筒的光亮,藉助指縫裏透出的微弱的亮光,穿過後面房間,找到有個圓形入口的走廊。

我站在有裝飾扶手的樓梯處,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兒,從樓上卧室里傳來道爾丁妻子的沉重鼾聲,此外還有一座老爺鐘的鐘擺聲。

道爾丁太太,我愉快地想,祝你有一個愉快的夢。然後我迅速閃進了道爾丁先生的書房。

書房不大,可我花了整整十一分鐘才找到他的保險箱——它隱蔽地嵌在牆裏。那是個方形的老式保險箱,帶着密碼轉盤。可這難不倒我,我沒費什麼力氣就把它鼓搗開了。裏面有兩千塊現金,一條鑽石項鏈,兩套耳環,以及不少於一萬五千元的債券。

三分鐘后,保險箱裏的東西已經換了主人。我迅速地沿着原路返回。在返回的路上,我還在想像著道爾丁先生第二天從外面回來發現太太還活着,而保險箱卻已經空空如也的表情。

因為從一開始,我就無比厭惡這個人的冷漠無情。

口袋中的交易

黑貓酒吧像往常一樣,擠滿了前來喝酒的客人。但與平日不同的是,這些客人卻非常安靜,似乎沒有人敢大聲喧鬧。原來,臭名昭著的麥考辛·羅德也在這兒喝酒,他被關進監獄五年之後,今天剛剛被釋放出獄。

當年,麥考辛·羅德就是在這裏落入法網的,是費爾南德斯警長親手逮捕的他。在監獄里,羅德每天都在咬牙切齒地發誓,出獄之後一定要找費爾南德斯警長算賬,現在,他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當費爾南德斯警長步入黑貓酒吧時,他也嗅到了這種不尋常的氣息。於是他向吧枱走過去,問個究竟,酒吧老闆愁眉苦臉地向他打招呼說:「羅德來了,他就在那邊喝酒。」

費爾南德斯警長聳聳肩,故作鎮定地說:「他只是個微不足道的人物,敢把我怎麼樣?」

老闆開了一瓶酒,遞給費爾南德斯,說:「還是小心為妙!」

「放心吧,我一直很小心謹慎的,羅德都說過什麼?」

「他倒是沒說和你有關的。」

「除非他實施非法行為,否則,我也不能對他採取行動。」費爾南德斯警長說。

「到那時候,恐怕就來不及了。」老闆憂心忡忡地說。

「這我明白,謝謝你的提醒。」費爾南德斯喝了一口啤酒,往日清冽乾爽的啤酒今天喝在嘴裏,卻感到淡而無味。那與酒並沒有關係,而是與他的心情有關。

麥考辛·羅德的出獄對費爾南德斯來說真是一個壞消息。五年的牢獄生活並沒有改變麥考辛·羅德的兇狠嗜殺的本性,但五年的歲月卻讓費爾南德斯自己改變了。

現在他已經兩鬢斑白,身材肥胖,行動遲緩。因上了歲數而帶來的慢性病如影隨形地跟着他。這位老警長的身手不再靈活,整天疑神疑鬼。他想:「已經五十五歲了,真是老了。」

這時,老闆又湊近他的耳朵對他說道:「看那邊,羅德的弟弟剛剛進來。」

費爾南德斯下意識地把手伸向了腰間,摸了摸他的佩槍。因為他知道,羅德的弟弟和羅德是一路貨色,他們對自己同樣充滿了刻骨的仇恨。

他喝完這杯啤酒,當老闆用詢問的目光看着他時,他擺擺手說:「不能再喝了,我要回家。」

「路上小心!」

費爾南德斯點點頭,離開了吧枱。

往外走的時候,他感覺到酒吧內氣氛的確非常緊張,大有一觸即發之勢。每個客人的目光彷彿都聚焦在他的身上,只有坐在角落上的一張桌邊的羅德兄弟除外——他們旁若無人地自斟自酌。費爾南德斯微微鬆了口氣,向前邁開步子,出了酒吧大門。

外面一片漆黑,他從沒見過如此黑的夜色,他定了定神向夜色中走去。

走了一會兒,後面駛來一輛汽車,沒有打開車燈。費爾南德斯回頭看了看,他藉著依稀的星光,彷彿看見駕駛汽車的是一個男人……

會不會是麥考辛·羅德?

他站在原地,準備應付任何可能發生的襲擊。

沒有動靜,汽車從他身邊開了過去,駛遠了。

這時他才感到自己已經大汗淋漓,胃部緊張得一陣陣痙攣。看來躲過了一劫。他不敢耽擱,趕緊走向自己停在附近的汽車,發動汽車,驅車回家。一路上,他都確信沒有人跟蹤。

當他走進家門時,家中溫暖而熟悉的感覺讓他備感輕鬆。

這時,屋裏的電話響了起來。

當他接完電話后,女兒瑪麗亞還在廚房裏忙碌。

他對瑪麗亞說:「我現在要出去。」

「這麼晚?有什麼重要事情嗎?」

「沒有,就是一點小事。」

「你什麼時候回來?」

「別擔心,很快就回來。」他回答說。但是似乎連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話。

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還能否回來,因為那個電話使他心驚膽戰。

電話是一位叫桑喬的人打來的。

費爾南德斯認識那人,他以前曾給警方做過「線人」。但是,和這種人打交道是很危險的,弄不好反倒被他們出賣……

費爾南德斯警長如約來到了警察局附近的藍月亮餐廳,桑喬早已經等候多時了。費爾南德斯假裝不認識他,在他左邊的一張桌子邊坐了下來,要了一杯咖啡。

當咖啡端來之後,費爾南德斯一邊喝着咖啡,一邊輕聲問道:「什麼事?」

桑喬警惕地環顧了左右,然後把杯子舉到嘴邊,做了一個掩飾的動作,輕聲說:「聖路易有一個叫昆廷的人,他有樣東西,想請你看看。」

費爾南德斯點點頭,表示明白了。桑喬便放下杯子,溜下凳子,朝門外走去。費爾南德斯坐在座位上一動不動,但他從吧枱後面的鏡子裏看着桑喬的背影消失在門外。費爾南德斯開始猶豫起來——這該不會是羅德設的一個圈套吧?

他急忙追出門去,想再問問桑喬,可是桑喬早已不知去向了。

費爾南德斯一邊咀嚼著桑喬的話,一邊走向他的汽車。他知道聖路易是一個小鎮,位於山裏。可是昆廷又是誰呢?似乎以前沒聽說過這個名字呀。

看來,要想揭開這個秘密,只有去聖路易一探究竟了。年輕的時候,費爾南德斯天不怕地不怕,可現在他上了年紀,反倒變得猶猶豫豫。不過,最後他還是戰勝了心裏的忐忑不安,發動了汽車,朝聖路易駛去。

費爾南德斯在黑暗的山路中連續行駛了四小時,遠遠地,聖路易出現在前方的視野中。聖路易是一個不起眼的小鎮,卻是遠近聞名的毒品交易地。

費爾南德斯小心翼翼地將車停在了鎮中心的廣場。廣場上空無一人。他下車轉了一圈,只見廣場附近的兩家酒吧還亮着燈,裏面傳出一片喧嘩的聲音。

他點燃一支煙,穿過廣場,來到一家酒吧前。山間的夜晚非常寒冷,他裹緊了外套,步入酒吧中。

只見一群男人倚著吧枱站着。他們向他瞥了一眼,又繼續喝酒。

「梅斯卡爾酒。」他告訴侍者。

侍者為他倒了一杯酒,揚起眉毛問:「先生,您還需要什麼?」

「你認不認識一個叫昆廷的人?」

「他通常在『綠鸚鵡』出沒。」

「謝謝。」費爾南德斯喝掉杯中的酒,走到酒吧外。

「綠鸚鵡」是另外一間酒吧的名字。費爾南德斯心想:「昆廷在那裏……會不會羅德也在那兒?」

費爾南德斯想打退堂鼓了。他看了看自己的汽車,心想:「現在要返回去還不算晚,家裏還有女兒和外孫女在等待。如果自己繼續冒險前往『綠鸚鵡』,恐怕凶多吉少。」想到這裏,他感到非常沮喪。

他朝汽車走去,可走到半途,又停住腳步。假如他現在回去的話,就意味着被自己心中的恐懼打敗了。不!絕對不能回去!費爾南德斯轉身朝「綠鸚鵡」走去。

四個戴闊邊帽的男人在「綠鸚鵡」玩牌,從衣着上不難看出,他們是一群粗鄙的鄉下人。

「先生,來點兒什麼?」一位侍者招呼他。

再喝一杯梅斯卡爾酒?對!再來一杯,這無傷大雅。

「梅斯卡爾。」他說。

這時,坐在酒吧角落的一位老人站了起來,他朝吧枱的方向走來。費爾南德斯只聽見一陣尖銳的嗒嗒聲響起——那是盲人拐杖碰擊地板的聲音。

一隻顫抖的手摸到吧枱上。

「歡迎來到聖路易,先生。」老人顫顫巍巍地說。

「謝謝。」費爾南德斯說。

侍者連忙向費爾南德斯解釋說:「他從你的腳步聲判斷出,你是一位從外地來的客人。」

那位年邁的盲人微笑着說:「對我來說,世界永遠是黑夜。聖路易這裏是個小鎮,我關心所有到這兒來的客人。」

費爾南德斯請侍者也給盲人倒了一杯。

盲人一飲而盡,然後壓低聲音說:「除了你以外,今晚鎮上還有一個陌生人。」

費爾南德斯急忙問:「他是不是自稱昆廷?」

「是的,他說他叫昆廷。」

「我來聖路易就是為了見他。」

「我看你還是不見為好,先生,他或許是個騙子,也可能是警察,誰也說不準。」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那麼你帶武器了嗎,先生?」

「放心吧,我會注意安全的。」

「那再好不過了,但是小心。」盲人說,「在聖路易這個地方,充滿了爾虞我詐、見利忘義,所以,不要輕易地信任別人。某個人賣東西給你,然後他會報警,你在下山途中會被逮捕。」

「我願意冒冒險。」費爾南德斯警長說。

「祝你好運,先生。」說完,盲人微笑着轉身離去,他的拐杖敲擊地面的聲音越來越遠,最後消失在大門外。

就在費爾南德斯愣神之際,一個玩牌的人從桌邊站起,醉醺醺地走過來。他踉踉蹌蹌,突然一頭撞進費爾南德斯懷中。未等警長說話,他抬起闊邊帽的帽檐以示歉意——令警長驚訝的是,醉漢的眼睛居然明亮而清醒。

「你在等人嗎?」那個男人問。

費爾南德斯緊張地點點頭。

「隨我到外面來,自會有人與你聯繫。」

他隨着那個男人走出酒吧,在廣場的長椅上不知何時躺了一個人。酒吧里的那個男人吹了一聲口哨,那人立即站了起來,向費爾南德斯點點頭。

「跟我來,先生。」長椅上的那人說道。

費爾南德斯跟着他。他們從一條迂迴曲折的路繞到鎮邊,最後來到了一幢草屋頂的粗糙房屋面前。

費爾南德斯仔細看着那幢房屋,不知什麼時候,帶路人離開了,消失在黑暗中。現在四周萬籟俱寂,房屋裏也沒有一絲光亮。

他心裏開始忐忑不安起來——如果此時趕緊返回停在廣場上的汽車裏,仍有機會逃到安全的地方——可是,他永遠不會這樣做。

費爾南德斯推門進去,只見屋裏有一張粗陋的桌子,幾把舊椅子。桌子的一邊坐着一個男人,正在抽煙——想必他就是昆廷了。昆廷沖着費爾南德斯點點頭,同時他注意到警長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就說:「你一定趕了很長的路。」

「的確很長。」費爾南德斯回答說。這時,他注意到桌子上有一個帆布袋。他不禁皺起眉頭,心中充滿了疑惑。

「我想和你談筆交易,先生。」昆廷說。

「是這口袋裏的?」

「難道還會有別的嗎?」

費爾南德斯眉頭一皺。

昆廷微笑着說:「也許你想要別的,不過我告訴你,這袋子裏是大麻。如果你對此不感興趣的話……」

「我有興趣。」

「太好了!不過,我想你一定希望親自鑒定一下,對吧?」昆廷漫不經心地將帆布袋推到警長面前。

但是,警惕的費爾南德斯警長沒有貿然打開袋子。他問昆廷:「你知道我是誰嗎?誰讓你在這兒等我?麥考辛·羅德?」

昆廷沉默不語。

「麥考辛·羅德在哪兒?」

「麥考辛·羅德是誰?」

「你真的不認識他?那這布袋裏裝的是什麼?」

「我發誓,我不知道。」

「那把繩子解開,展示給我看。」

「不!我不能這樣做。」

「你真的不認識麥考辛·羅德?」

「的確不認識。」昆廷說着,卻向自己腰間摸去。

費爾南德斯見形勢危急,決定先發制人,拔槍便射。兩發子彈準確地擊中了昆廷的胸部,他渾身是血,倒在地上。

這時,只聽外面響起了一陣腳步聲。費爾南德斯急忙將手槍對準門口——衝進屋裏的是拿槍的麥考辛·羅德。費爾南德斯警長又扣動了扳機,終於一切都平靜下來了……

費爾南德斯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平復了一下情緒。他走到兩具屍首旁邊,用腳碰碰他們,確認他們都已經死了,然後轉向桌子和帆布袋。

裏面是什麼呢?他小心地解開帶子,然後迅速地向後退,看看會發生什麼。

沒有動靜。

空袋子嗎?

不,裏面似乎有東西在蠕動。他屏住氣,想看看麥考辛·羅德準備了什麼來對付他?

帆布袋在動,一條劇毒蛇從袋子裏探出頭來,昂着頭向警長吐出紅紅的芯子。

費爾南德斯警長全身為之一震。

倒計時

正如天氣預報所報的那樣,今天陽光燦爛,萬里無雲。

成千上萬的人驅車來到這個沙漠小城。無數的人站在高高的鐵絲網外,滿懷期待的目光向著鐵絲網裏面張望。這裏是一個宇宙飛船發射場,過不了多久,這裏就要發射一艘宇宙飛船,將一個人送往火星——這是國際宇宙年最精彩的部分。每個人都耐心等著奇迹的上演。

在圍觀的人群中,左邊是一個個賣小吃的攤位,右邊則是許多賣紀念品的小攤,其間還有許多小販和游商走來走去,向遊客們兜售紀念品、氣球和草帽。在鐵絲網邊,提前幾天到達這裏的遊客已經搭起了一頂頂帳篷,他們選擇了最佳的位置,準備觀看這一千載難逢的奇觀。

在擁擠的人群中,身穿制服的州警察正在緊張地巡邏。他們的任務主要是維持秩序,確保交通順暢。遊客們也都非常有秩序,他們靜靜地等待着那一激動人心的時刻。高高的鐵絲網圍着的發射場內,也是一片平靜的氣氛,前來觀看發射的媒體記者和社會名流都坐在指定的位置。在指揮大廳的中央,是一個巨大的木頭平台,上面架著一台電視和電影攝像機。在平台的一側長凳上,十幾位從歐洲和美國遠道而來的報刊撰稿人坐在那裏;在平台的另一側,二百多位來賓正在就坐——他們大部分是科學家和政治家。在控制台不遠處,有一個涼亭。那裏就坐的是最重要的客人,其中包括三位國家元首、十幾位部長和幾位皇室成員。所有的人都坐在各自的座位上,他們靜靜地看着那些科學家和技術人員正在做發射前最後的準備工作。

這時,高高聳立在發射場的大喇叭傳出了聲音:「還有一個小時!」

在鐵絲網兩側嘈雜的人群立刻安靜下來,人們幾乎不約而同地將頭都轉向發射架上的巨大火箭。正午的陽光照射下來,巍然聳立的火箭給人一種微微抖動的錯覺,似乎它已經點火發射了,正要衝天而起。

所有的人都在期待着,唯獨有一個人內心彷彿懸著一塊大石,他就是法庫爾——負責發射場安全的官員。他此刻正靠在牆上,腦海中想像著無數可能發生的意外。法庫爾是一個經驗老到的官員,以前他也多次擔任過類似的工作,但從未像現在這樣緊張。這一方面是因為此次發射事關重大;另一方面,這次發射是一次跨國聯合行動,單單現場就有來自十幾個國家的科學家,他們國籍不同,語言各異,很容易出差錯。另外,如果這裏潛入了搞破壞的人,後果將不堪設想。而這,恰恰是法庫爾最最擔心的。

此刻,法庫爾皺着眉頭,試圖將心中的焦慮驅散。自從接手發射場的安保工作以來,他已經採取了各種措施,嚴防破壞活動。發射場的所有工作人員,上到發射總指揮,下到發射場餐廳的侍者,都在嚴密的調查與監視之下。法庫爾有他們每個人的檔案,厚厚的一大沓,每個人的身份、背景、經歷,乃至各種隱秘的細節,盡在他的掌握之中。這些檔案里絲毫沒有發現一點兒問題。想到這兒,法庫爾的心情逐漸開朗了。不管怎樣,他已經盡了最大努力,可以說是問心無愧了。

「看,先生,」站在一邊的法庫爾的吉普車司機笑呵呵地說,「那些女人已經開始掉眼淚了!」法庫爾抬起頭來,看見他的司機正用對講機的天線指著北邊二十碼外的地方——在那兒坐的是工作人員的親人和家屬,主要是科學家和技術人員們的妻子、孩子們,還有一些不值班的工作人員。

法庫爾朝司機所指的方向望去,的確,親屬席上有幾個女人正在偷偷地用手帕擦眼角。法庫爾臉上浮現出理解和寬容的神色,隨即笑了。是啊,神經已經連續繃緊了好幾個月,現在終於要結束了,為什麼不痛哭一場發泄發泄呢?如果男人也能哭的話,那麼法庫爾恨不得也當場大哭一通!

這時,他特別注意到家屬席中的一位女人。法庫爾之所以注意到她,部分原因是她的美貌;另一部分原因是,她自始至終一直站着。陽光很強烈,法庫爾為了看得更清楚,眯起了眼睛。他清楚地看到,那個女人一點兒都沒有哭。

法庫爾感到有些詫異。那個女人正像一尊雕像一樣,一動不動地站着。她的雙手握成拳頭,放在身體兩側,目不轉睛地盯着矗立在遠處的火箭。

「對了,她是物理學家韋特比的妻子。」法庫爾心中暗想。看着那個女人的專註神態,你會以為跟隨火箭一起升空的是韋特比本人,而不是蘭達佐。想到這裏,法庫爾不禁聳聳肩。

在巨大的壓力下,人們多少都會有一些身體不適的反應。但蘭達佐卻不然。此刻,蘭達佐坐在總控制室,正平靜地就著一杯牛奶,大吃雞肉三明治,似乎周圍即將發生的一切與他毫無關係。偶爾,他也會很開心地瞥一眼那些科學家,他們正穿梭於指揮大廳,忙於核對圖表、打電話、檢查牆上一排排精密的儀器。

要是這種漫不經心的態度發生在別人身上,人們一定會以為他是陷入了絕望,才會這樣虛張聲勢;要麼就是吸食了毒品。可是,坐在總控制室的蘭達佐既沒有絕望,更沒有吸食毒品。在他英俊的臉上浮現出平和的微笑;他那有力而修長的雙手拿着三明治和牛奶,絲毫沒有顫抖;他肌肉結實的大腿在桌子下優雅而隨意地交疊在一起。所有的身體語言似乎都在告訴你,他只是去一趟紐約,而不是飛向火星。

此時,在蘭達佐的身邊還坐着兩個人。他們是兩位著名的醫生,正密切關注著蘭達佐的一舉一動。如果他的身體狀況稍有不妥,他們就會認真地記錄下來。在旁邊,還站着一位著名的心理學家,也準備隨時記下蘭達佐的情緒變化。可是,蘭達佐一切正常,他們三個根本就沒有什麼可記的。結果,反倒是這三位專家頗顯得很不自在。

沒錯,蘭達佐就是這次飛行的主角。他是從五十名志願者中精挑細選出來的。蘭達佐有着過人的智力,短短兩個月的培訓,他就掌握了如何操縱宇宙飛船中的複雜設備;蘭達佐有着強健的體魄,儘管選拔測試中艱苦的體力考驗淘汰了許多候選人,但蘭達佐卻從中脫穎而出。他的資料顯示,他曾經參加過奧林匹克運動會,甚至還為他的那個小國家贏得了四枚金牌。鮮為人知的是,蘭達佐的業餘愛好還包括獨自一人徒手獵熊、收藏名貴的蘭花和用拉丁文寫劇本。此外,蘭達佐是一個風流倜儻的人。由於發射在即,近幾個星期他一直過着幾乎與外界隔絕的生活,但他一有機會,還是到處與人偷情。

「還有五十分鐘!」喇叭宣佈道。現場的人更加緊張了,唯獨宇航員蘭達佐仍舊泰然自若。

當總指揮從他身邊走過時,蘭達佐淡淡地一笑,用德語開玩笑地說:「別忘了在飛船上放足夠牛排,嗯?」

總指揮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地從他身邊走過。由於航行的時間長達三個月,不要說牛排,就是日常的食品都是特製的。這種太空食品好像藥丸一樣,是一種濃縮物。即便這樣,總指揮還覺得食品佔據了太多的空間,以至於保護性的密封和降溫系統的空間過於緊張。

但是,總指揮現在沒空擔心這個,他心裏正在琢磨著另一件事。根據飛船的溫度調節系統顯示,它的自動控制系統似乎不太靈敏。近幾個月來,雖然科學家們想盡了辦法,卻仍然沒能很好地解決這一問題。當然,蘭達佐可以通過手動控制系統進行調節,但是……

想到這裏,總指揮命令他的通訊官說:「給我接通發射台的韋特比!」

在等待接通的過程中,總指揮的眼睛正凝望着窗外的觀光客和發射架上的火箭。

「還有四十五分鐘!」

總指揮一邊用手帕擦著額頭上的汗,一邊心想:整個火箭系統太複雜了,無數部件密切相關,一不留神就會犯致命的錯誤……

「我是韋特比。」一個聲音從電話中傳來。

總指揮嚴厲地問道:「溫度調節系統怎麼樣?」

「好像現在很正常。」韋特比回答說。

「好像?」總指揮吼道,「你想過沒有,如果……」

總指揮沒有往下說,他把嘴邊的半句話咽了回去。但韋特比教授心知肚明——火箭的自動溫度調節系統不太靈敏,在火箭升空以後,假如手動系統也失靈了,那麼蘭達佐要麼被烤焦,要麼被凍僵。

「韋特比,別隱瞞,哪怕有一點點不正常,你都要現在說出來!」總指揮說。

「據我判斷,溫度調節系統沒有問題。」韋特比平靜地說。

「那我就放心了。」總指揮說,「所有的日用品都進艙了嗎?」

「除了食品以外都裝好了,哦,等等……安德斯博士帶着食品來了。兩分鐘之內,保證把所有的都裝好!」

「很好。」總指揮說完,把話筒遞給通訊官。他若有所思地回過身來,看着整個總控制室。「真是千頭萬緒啊,一著不慎,就有可能滿盤皆輸。」他想。當他的眼睛落到蘭達佐身上時,他又立刻充滿了信心。在這個龐大的行動中,至少宇航員這方面是毫無問題的。難怪新聞媒體把蘭達佐稱為「完美的人」。

與此同時,在發射台,韋特比教授正在一邊核查,一邊用鉛筆在核查單上打鈎。

「你遲到了,安德斯。」他略帶責備地對安德斯博士說。

安德斯博士個頭很高,但卻滿臉的憔悴。這位化學博士正和兩個技術工人一起,把幾隻長鐵箱推進電梯。

「只晚了十八秒。」安德斯博士用平靜的語氣說。

然後,他皺着眉頭,看着那些鐵箱沉思。半晌,他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神情,拍拍離他最近的那隻,對電梯工說:「好了,把它們運上去吧。」

接着,他轉身對韋特比說:「我想所有的物料都已經裝好了吧?」其實他也只是隨便問問,他們二人對這一套流程早已諳熟於心。

韋特比又認真地檢視了一遍核查單,然後他抬起頭。「當然。」他說。他的眼睛因連日來的熬夜而出現了一圈黑暈。「萬事俱備了。」他補充說,「我們走吧。」

兩個人快步走出發射台,鑽進在外面等候的吉普車,隨後回頭向發射台上留守的那些技術人員揮手示意——那些人要一直堅守到發射前十分鐘才能離開。然後,韋特比和安德斯就乘車越過炎熱的沙漠,駛向發射中心的大樓和觀看的人群。

「那位完美的人一切都還好嗎?」安德斯博士問。

韋特比瞥了他一眼。「還行!」他的臉上浮現出厭惡的表情,「那個傢伙在肉體上也許堪稱完美,智力方面應該也不差,但就是……」他欲言又止。

安德斯博士徵詢地揚起眉毛,但韋特比沒有再開口。

「還有三十分鐘!」喇叭的聲音在發射中心上空回蕩。

在總控制室,吃飽喝足的蘭達佐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這時,兩位諾貝爾獎獲得者拿着他們設計的宇航服向蘭達佐走來,對他說:「先生,該穿晚禮服了。」

「先生們,把錯誤改過來了嗎?」他眨眨眼問。

兩位科學家沖他笑笑,站在一邊的心理學家卻好奇地問:「什麼錯誤?」

蘭達佐裝出一副驚訝的樣子:「啊,你難道不知道?他們沒給我留出足夠的空間。」

「沒留出足夠的空間?」心理學家感到非常疑惑。

「是啊,沒有留出可以放進另一個女宇航員的空間。」蘭達佐用帶着口音的英語說,「三個月的航程,這可不短啊,對不對?」

兩位科學家哈哈大笑起來。但心理學家卻一本正經地記下了蘭達佐的話,還評論說:「我想這一路上你一定會很想念女人的。」蘭達佐也用認真的語氣回答說:「你說得對,先生,另外,實不相瞞,女人也會很想念我的。」

「還有二十分鐘!」

此時,發射場安保官員法庫爾正走在指揮大樓的走廊上。突然響起的喇叭聲讓他嚇了一跳。他依然步伐穩健地向前走着,但他的心裏卻隱隱地為兩件事擔憂著。這兩件事也許存在什麼內在聯繫,也可能沒有——即便它們有聯繫,也可能是毫無意義的。

法庫爾主要擔憂的兩件事:

第一件事——當韋特比教授向總指揮作了最後的報告,離開總控制室時臉上呈現的表情。當時法庫爾恰好偶然瞥見,那是一種多麼奇怪的表情啊!臉部肌肉扭曲著,彷彿心中壓抑著某種特別的情感。若是在一般情況下,法庫爾可能認為,韋特比的表情只是對能否發射成功的一種焦慮,不值得放在心上。但是,當把這件事和另一件事聯繫起來,恐怕就沒那麼簡單了。

第二件事——站在家屬席上的那個漂亮的女人,她站在那兒像座雕像一樣,臉上寫滿了緊張和憂慮,她注視着遠處的火箭,目光中充滿了絕望。她不是別人,正是韋特比的妻子。

正是因為聯想起這兩件事,法庫爾才感到心中無比憂慮。此時,他心中一動,又想起了第三件事。這所謂的第三件事,或者更確切地說,是一個謠傳。據傳言,就在火箭準備發射的這幾個星期里,蘭達佐的風流本性絲毫未收斂,繼續鬧出了一些風流韻事。法庫爾覺得有些難以理解,因為蘭達佐的一舉一動都在他們的監控之下,他怎麼能有機會呢?他正在琢磨自己是否有必要去向總指揮彙報此事。

就在法庫爾左思右想之時,外面一陣喧鬧聲打斷了他的思考。他心裏一個激靈,急忙向窗外看去,發射場周圍的人們都在興奮地叫喊著。他急忙看了一下手錶,對!蘭達佐登入飛船的時刻到了,他應該已經離開總控制室,正鑽進吉普車,前往發射台了。

法庫爾覺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他感到非常不安,希望立即向總指揮彙報;可他轉念又一想,在火箭即將發射之際,僅僅因為一位丈夫和一位妻子的異常表情,就去找總指揮,那簡直是不可思議的!此前,法庫爾已經在資料室查過韋特比夫婦的檔案,沒有任何疑點。在檔案中有「最好的朋友」一欄,韋特比夫婦填寫的是「奧爾加·安德斯夫婦」,法庫爾已經把他們的名字抄了下來。他決定先去找找他們,從他們那兒獲得更多的信息。

於是法庫爾趕緊前往工作人員坐席去尋找,可既沒有找到安德斯博士,也沒有找到安德斯太太。

現在,法庫爾來到走廊的盡頭。在那裏有一扇虛掩的門,上面寫着「營養實驗室」。法庫爾推門走進實驗室,只見實驗室里放着巨大的污水槽、桌子和櫥櫃,卻沒有一個人。法庫爾不死心,仍然大聲地喊著安德斯博士的名字。

「誰啊?」

在營養實驗室另一頭的冷凍室的門開了,安德斯博士一邊擦着手,一邊走了出來。「法庫爾,是你啊,你找我?」他輕輕地帶上冷凍室的門。

看到法庫爾的目光中充滿疑問,他解釋說:「哦,我正在這裏做清理工作,如果不及時進行清理的話……」

法庫爾不耐煩地打斷了他:「安德斯博士,我想問你一個私人問題。希望你能如實地回答我,我向你保證,我這麼問是有理由的。」

安德斯博士聳聳肩,做了個不置可否的動作。

就在這時,巨大的喇叭聲從屋外傳了進來:「還有十分鐘!」

法庫爾這才發現,自己的衣服不知什麼時候都被汗水浸濕了。

只有十分鐘了!法庫爾明白,此刻蘭達佐應該已經進入宇宙飛船的船艙,艙門正要關閉。發射台的工作人員正坐進吉普車,準備撤離到安全區域。再有幾分鐘,自動控制系統就要啟動了。因此,法庫爾必須長話短說,將自己所有的疑問說出來。

「那我就開門見山地說吧,」法庫爾說,「你和你的妻子是韋特比夫婦的至交好友,現在我想請你坦率地告訴我,韋特比太太和蘭達佐之間是不是……關係非比尋常?」

安德斯博士被這個問題問愣了,他摸著消瘦的下巴,沉思了一會,然後背着手,走到窗口前,緩緩地說:「你說得沒錯。」

法庫爾立即拿起電話。

「另一個問題,」他邊撥號碼邊問,「這事兒韋特比知道嗎?」

「他應該知道,我確信。」

法庫爾罵了一句,抓過話筒吼道:「我是法庫爾,馬上把韋特比教授帶到我這兒來,對!是在營養實驗室,要快。」

說完,他把電話一扔,掏出手帕使勁地擦著額頭上的汗珠。安德斯博士則好奇地看着他。

「可是……我很困惑,」法庫爾聲音沙啞地說,「這幾個星期以來,我們一直都在嚴密監視着蘭達佐,他幾乎每分鐘都在我們的視野之內,他怎麼會……」

安德斯博士笑笑說:「法庫爾先生,難道你還不明白嗎?他是個『完美的人』,如果他想做點兒什麼的話,他有各種各樣的辦法躲開你們的監視。」

安德斯博士接着說:「而且,他也把這當做一種樂趣,你能理解嗎?他就是要在安保人員的眼皮底下勾引另一個人的妻子。要知道,他擅長徒手獵熊,可勾引別人的妻子對他來說更加刺激!」

「不,這不可能!」法庫爾喃喃地說。但他的聲音被一聲巨大的喇叭聲淹沒了,「還有五分鐘!」

此刻,火箭的自動控制系統已經啟動了。

法庫爾明白,無數台電子計算機正在開始運行,每秒鐘都有數以百萬計的命令被發出。不過,法庫爾也清楚,即便如此,發射活動也可以停下。因為,在總控制室,總指揮正目不轉睛地盯着眼前的電子屏幕,而他的手,則放在一個寫着「停止」的按鈕邊。

火箭發射並非不能中止,但按下那個按鈕的代價將是極為巨大的。因為,那些精密尖端的儀器正在運轉,如果突然強行把它們停下來,將近有一半的設備會被燒毀。這樣一來,將會造成幾百萬元的損失,更麻煩的是,發射計劃將推遲好幾個月,這是任何人都無法接受的。

法庫爾想到這裏,他握緊了拳頭,強迫自己按捺住心中的憤怒——不,不能因為自己的一個猜疑而毀了所有的一切。他的頭腦漸漸從憤怒中清醒過來了,他慢慢地意識到安德斯博士在說話。

「再忠實的妻子,受到強烈的引誘,也會出軌,這你難道不相信嗎?」安德斯博士問道,他表現出諷刺的神態,連嘴唇都扭曲了。「你太天真了,法庫爾!你認為蘭達佐是普通人嗎?不,他是個『完美的人』!而且,他要完成人類的一個壯舉,成為飛上火星的英雄!」安德斯雙手抱胸,頭向一側歪著,「你覺得什麼女人能擋住這樣一個男人的魅力?這個男人秘密地來與她約會,這個男人必將寫入史冊……」

話未說完,實驗室的門猛地被推開了。兩位安保人員帶着韋特比走了進來,他的一頭金髮也弄得亂蓬蓬的。

見韋特比進來,法庫爾激動地站起身。他把剛才的問題又向韋特比問了一次。韋特比的臉倏地紅了,然後又變得蒼白。他偷眼瞥了安德斯一下,神色非常尷尬。但安德斯沒有和他對視,而是將目光轉向窗外。

「究竟是不是!」法庫爾渾身顫抖,激動地吼道。

韋特比知道再也無法隱瞞了,他絕望地攤開雙手:「是,這是真的……昨天晚上她親口向我承認了……但我不知道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法庫爾雙手抓住他的衣領,猛烈地搖晃着他的身子:「告訴我,韋特比,你做了什麼?」——他緊張得連話也說不連貫了。

未等韋特比回答,安德斯在一旁插話說:「破壞火箭?」

「你說我破壞火箭發射?」韋特比猛地向後倒退,掙脫了法庫爾抓住他衣領的雙手。由於用力過猛,他差點兒失去了平衡,後背猛地撞在了身後的一個鐵皮柜子上。他無力地倚在柜子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是你嗎?是你在破壞火箭嗎?」法庫爾聲嘶力竭地對他喊叫。

韋特比索性閉上了眼睛,有氣無力地揮揮手,低聲嘟噥著:「你發瘋了嗎?你認為我會幹這種事?」說着,他慢慢地挺直了腰板,但身體還是靠在柜子上。他苦澀地笑了起來,說,「你懷疑我?不……不……你不懂!我知道他的壞名聲……而且,我也懷疑過他……但我是懷疑他跟別的女人,跟別人的妻子!」說罷,他停下來,深深地喘了口氣,說,「我可從未想過他和我的妻子!」

呆立在一旁安德斯博士也趕緊過來向法庫爾好言相勸:「喂,他沒有騙你。他直接負責的只是溫度調節系統,另外……」還未等他說完,屋外突然響起了巨大的喇叭聲,頓時,他的聲音就被徹底淹沒了。

原來,最後一分鐘的倒計時開始了。

「五十九,五十八,五十七……」巨大的聲音在空曠的沙漠上空迴響。

為了蓋過喇叭的聲音,讓法庫爾聽見自己的聲音,安德斯博士不得不大聲叫喊:「有自動監視系統,法庫爾!如果溫度調節系統出了什麼意外,總指揮那邊會知道的!」

「……五十,四十九,四十八……」倒計時的聲音像重磅炸彈一樣敲擊在每個人的心裏。

「那個監視系統的資料可以證明韋特比是清白的!」安德斯博士喊道,「打電話讓總指揮檢查一下監視系統!」

法庫爾彷彿大夢初醒一般,一把抓起電話,用顫抖的手指撥號碼。安德斯博士則突然轉過頭,平靜地凝視着窗外晴朗的天空。

「……三十一,三十,二十九……」時間在一秒一秒地流逝。

法庫爾用一隻手捂著耳朵,另一隻手拿着電話聽筒。他大聲地咒罵着巨大的喇叭聲。如果韋特比在撒謊……如果安德斯也在撒謊,那麼……他們也許串通好了……比如,安德斯博士有同樣的動機……

「……十九,十八……」,終於,電話接通了。但通訊官拒絕將電話接過去,因為他不敢在關鍵時刻打擾總指揮。

法庫爾在電話這邊請求他、命令他、威脅他,說盡了所有的好話和惡語……

「十……九……」——時間不等人。

終於,聽筒中傳來了總指揮嚴厲的聲音。

法庫爾彷彿撈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大喊道:「溫度調節系統是在監視之下嗎?」

「當然!」

「它運轉正常嗎?」

「……五,四……」

總指揮吼道:「當然!」

聽到這兩個字,法庫爾彷彿如釋重負。話筒從他的手裏滑落了下來,好像那是一個千斤重物,他再也拿不住了一樣。話筒咚的一聲落在桌子上。就在這時,遠處隱隱地傳來一陣巨大的轟鳴聲,大地彷彿都在震動,連法庫爾他們身處的這幢大樓都在跟着顫抖。一陣雷鳴般的吶喊聲從外面的人群中傳來,而且似乎越來越響。

「發射了!發射了!」

一直站在房間里的兩個保安人員也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一齊衝到窗邊,看着遠處巨大的火箭正噴着火焰,緩緩升起。

但是,其他三個人仍站在原地,好像被釘子釘在了地上一樣——法庫爾在桌子邊,安德斯站在他身後五英尺遠的地方,韋特比仍然靠在鐵皮柜子邊上。

「你瞧!」安德斯博士打破了沉默,慢慢地說,「一切正常。」

法庫爾也鬆了一口氣。

唯獨韋特比的身體依然緊張而痛苦地靠着柜子。「我曾經想過那麼做,法庫爾,」他低聲說,「說老實話,我真動過那個念頭,但是我不能那麼做……無論怎樣,我都不能那麼做。」

說完這句話,他的精神彷彿一下子鬆懈下來了。他的身體沿着柜子向下滑去,越來越快,最後向前跌到。被他身體緊靠着的柜子門也被帶了開來。

隨着柜子門的打開,無數的小藥丸嘩的一聲,從柜子裏滾了出來。小藥丸如冰雹一般打在了韋特比的頭頂和肩膀上,又滾到地上,撒了一地。白色的小藥丸滾滿了屋子的地面,而且,還有更多的在從櫥櫃里傾斜而出。

法庫爾非常好奇,他彎下腰撿起了一粒藥丸。藥丸捏上去軟軟的,有一股酵母的味道。

他詫異地瞥了韋特比一眼。

韋特比卻不知為何,臉色倏地變得慘白無比。他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法庫爾身後的安德斯博士。

「我的老天!安德斯!」他叫了一聲。

法庫爾轉過身,準備問問安德斯博士,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這時,外面的廣場上傳來人群的歡呼聲和興奮的喇叭聲:「第一階段成功,第一階段成功……」

法庫爾又轉回頭來,看着手裏白色藥丸,又看看安德斯博士。

安德斯博士那張消瘦的臉上浮起了一種怪異的笑容,他沉默不語。

「這些東西……」法庫爾指著滿地亂滾的藥丸,對安德斯說,「這些本應該裝在飛船上吧?是不是?」

安德斯博士雙手交叉放在胸前,他的腦袋用令人難以覺察的動作點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你裝進飛船的是空食品箱?你想讓他在太空中活活餓死?」

「啊,不,」安德斯博士說,「他也許有東西吃。」

法庫爾狠狠地凝視着他:「如果食品箱是空的……」

「不,食品箱不是空的,」韋特比打斷了法庫爾的話,「我親手稱過重量!它們是裝滿的!」

法庫爾的臉色更加陰鬱了,他用手抹了一把臉,甩了甩頭,好像甩去某個可怕的念頭。

「裝滿的?裝……裝的是什麼?」

但是,安德斯博士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話,而是冷靜地重複他剛才說過的那句話:「他也許有東西吃。」

韋特比好像明白了些什麼,他踉踉蹌蹌地向前走了幾步,直到身子撞上了一個櫃枱這才停下。他開口說話時,聲音嘶啞,但他說出的話,卻像煙一樣似乎要在空氣中凝結成形。

「奧爾加在哪兒,安德斯?她在哪兒?你妻子奧爾加在哪兒?」

安德斯博士沒有回答,但他的眼睛卻直直地望着窗外的藍天。

黑幫老大

哈迪在用刀刺向那個老頭的一瞬間,根本沒有多想。然而,當看到那個老頭倒在血泊中之後,哈迪開始感到一陣陣恐懼。

哈迪是一個海員,可他已經有三個月沒有出海了,他急需錢。不僅他自己急需用錢,等候在小旅館里的曼娜更需要錢。於是他懷揣著一把尖刀,趁著夜色走出旅館,打算弄點錢。

哈迪是在海員俱樂部的衚衕遇到那個老頭的。他一看到那個老頭,就尾隨了過去。那個老頭看起來年紀非常大,他穿着一身昂貴的衣服,一看就是那種既沒有抵抗力,又有油水可撈的主兒。

哈迪從後面接近他,一隻手臂扼住他的脖子,另一隻手則抽出尖刀。其實,哈迪本來是想嚇唬他一下,讓他乖乖地交出錢財。誰知那個老頭拚命反抗,哈迪一股熱血湧上腦袋,便將手中的尖刀捅了過去……

這裏是碼頭區,夜已經深了,殺了人的哈迪無處可去,再加上他身無分文,只好逃回他和曼娜租住的小旅館。曼娜是一個妓女。三個月前,哈迪剛剛出海回來,身上着實有些錢,便認識了曼娜並和她住在了一起。現在,錢花完了,新工作又找不到,但是,曼娜還是和他住在一起,也許她已經愛上他了。

他一進門,曼娜就問:「怎麼樣?弄到錢了嗎?」她沒有睡覺,一直坐在窗戶邊,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同時望着街頭不斷閃爍的霓虹燈。

「沒有,」哈迪說着擦了擦額頭的汗,「更糟糕的是,我殺人了。」曼娜慢慢地站起來。霓虹燈光透過窗帘射進來,看得出,她的臉色一片慘白。

「告訴我,究竟怎麼了?」

哈迪將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曼娜,沒有絲毫隱瞞,曼娜靜靜地聽着。哈迪說完后,曼娜便轉過臉,沒有像他想像的那樣安慰他。

「我必須出去避避風頭,」他說,「我必須出海,直到這件事過去為止。警方會把沒有工作的海員列為重點嫌疑對象,而且,倒霉的是,我把那把刀留在了現場,他們一定會順着那把刀追查下去。」

「你出不去,」曼娜冷靜地說,「這幾個月來,你一直在找機會出海,可你始終沒找到。」

「誰可以幫助我?這是你的家鄉,曼娜,你知不知道有誰可以幫幫我?」

她想了一會兒,然後說:「這一帶的黑幫老大是馬克。但是,你沒法見到馬克,他只和船長們來往,你這樣的無名小卒他根本不屑於一見。」

「你認識他?」

她沉思地說:「我也只見過他一次,我和他過了一夜。他是一位真正的紳士,也很厲害。」

「你說,他還會記得你嗎?」

「也許還記得吧,」她又點着一支煙,想了想,「但是,我也不知道上哪裏去找他,他很警惕,對誰也不相信。」

「我去找他!」哈迪一邊朝門口走去,一邊說,「我必須找到他,我要告訴他,我需要他的幫助,曼娜需要幫助!」

「哈迪……」

「什麼事?」他在門口停下,回過頭來看着曼娜。

「……祝你好運。」

鐘聲酒吧的侍者皺着眉頭對哈迪說:「馬克?你想找他?他可不會到這種地方來。你找他什麼事?」

哈迪舔了舔乾裂的嘴唇說:「我有急事,我要馬上出海,不管讓我做什麼,只要能出海就行。」

「嗯,這種事的確只有馬克能辦到。不過,我懷疑你能否找到他。要知道,黑幫老大的面豈是那麼容易就見到的?」

「我明白。」哈迪快步走出酒吧,他繞開了海員俱樂部,前往另一家酒吧。走到半路時,他聽見警車的警笛聲由遠而近。他心想:一定是老頭的屍體被發現了。

他加快了腳步。

在第二家酒吧,他又問侍者同樣的話:「在哪裏可以找到馬克?」

吧枱侍者沒有看他,而是在埋頭調節彩色電視:「沒有誰找馬克,都是馬克找別人。」

「說正經的呢!我有急事找馬克,我是曼娜的朋友。」

「我不認識曼娜,」侍者說。就在哈迪感到心灰意冷的時候,侍者又說:「對了,魯比是馬克的心腹,只有他才能告訴你馬克在哪兒。」

「好,我怎麼才能找到魯比呢?」哈迪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絲希望。

「他經營著一傢俱樂部,就在市中心,那是為上層人物提供娛樂服務的地方。不過這個時間,他應該在自己的公寓裏。」說完,侍者在一張紙上寫下公寓的地址:「啊,朋友,我善意地提醒你,要想進入那座高檔公寓,你最好先換一身衣服。」

哈迪乘坐地鐵到市中心,按照侍者給他寫下的地址,他來到一棟豪華的公寓大廈樓下。大廈門前種著五彩繽紛的花草,門口站着一位身材魁梧的門衛。

哈迪對門衛說:「我是來找魯比的。」

門衛上下打量著哈迪骯髒的毛衣和粗布褲子,冷冰冰地說:「已經過了送貨的時間。」

「不……我不是送貨,我來談正事。」

門衛拿起電話,撥了一個號碼。隨後他問哈迪:「你叫什麼?」

「他不認識我,你告訴他,我是為馬克的事而來。」

門衛在電話里把哈迪的話敘述了一遍,然後掛上電話,領哈迪走進電梯。

「我先對你搜一下身,如果沒問題,你才可以上去。」門衛說。

說完,他仔細地對哈迪進行了搜身,甚至連腰帶都仔細地檢查過了。搜完后,他哼了一聲,走出電梯。他警告哈迪說:「別給我耍花招。」然後關上了電梯門。

電梯到了公寓頂層,門重新打開。哈迪走出電梯,眼前是一條裝修極為華麗的走廊。走廊上站着一個黑髮男人,手裏拿着一把槍。那個男人冷靜地說:「你到這裏來做什麼?你剛才提到馬克,你有他的消息?」

「你可以收起你的槍。」哈迪向他保證自己絕無惡意。他從敞開的門看到寬闊的客廳里有一張賭桌,十幾個男人正圍着賭桌豪賭。

「為了防止被搶劫,我們總是槍不離手。」那人說。

「你是魯比?」

這個黑髮男人點點頭。他穿着一套條紋西裝,與電影里的那些黑幫人物同樣的裝扮。「我就是魯比,你是誰?馬克手下的水手?」

「我是個海員,我必須離開這裏,我要出海,聽說馬克可以幫我?」

魯比哈哈大笑起來:「他會幫忙的,只要你有錢!」

「錢……沒有。」

「沒錢?」

「對了,我是曼娜的朋友,她說馬克欠她一個人情。」

「馬克誰的情也不欠!」這時,賭桌上有人在喊他,他沖着裏面回答說:「一會兒就來!」

「我只想知道,在哪兒能找到馬克。」

「現在太晚了,他可能已經睡了,你明天早上再找吧。」

「到明天早上就來不及了,」哈迪舔舔嘴唇,「警察在追捕我,幫幫忙,我必須現在見他!」

「我幫不了你,誰也不敢在他睡覺的時候打擾他,」他把槍收起來,沖電梯一努嘴,「快滾吧!」

哈迪剛剛走進電梯,這時從客廳里走出一個一個穿晚禮服的老頭,他也向電梯急匆匆地走來。他一邊走還一邊對魯比說:「這次你把我贏得精光,這下你滿意了吧?」

「希望你下次有好運,布朗先生。」魯比站在電梯口,看着他們,直到電梯關上門。

在電梯里,布朗還在不停地嘆息:「我沒有證據證明他們在賭具上做了手腳,不過,我的運氣從來沒有這麼壞過。」說完,他好像突然注意到哈迪的存在,上下打量着他,問道:「年輕人,你來找那個槍手有什麼事嗎?」

「我要找馬克,就是黑幫老大。」

布朗先生微微一笑:「對,馬克是幫里的老大。」

「您認識他?」

「在這裏人人都認識馬克。」

「我必須出國,我需要一艘船。」

「馬克會幫助你的,他特別喜歡幫助你這樣年紀的年輕人。他不但會給你找一艘船,如果他心情好,可能還給你一百元。」

「真的?」

「當然了!」

「可是,怎麼才能找到他?我已經找他大半夜了!」

「這可說不準,他行蹤不定。」

「我必須找到他,否則我就死定了。」

「也許和他的情婦在一起。」

「她是誰?」

「她叫瑪麗,住在豪華公寓。」

「您剛才說,他喜歡年輕人?」

布朗先生咯咯笑道:「馬克喜歡所有的人,所以他才成為幫里的老大。」

豪華公寓在城市的另一頭,哈迪又馬不停蹄地趕往那裏。還好,豪華公寓門口並沒有帶槍的門衛。

「你知不知道現在是幾點?凌晨三點!」一個美麗的金髮女郎打開門,大聲叫道,「見鬼,你是誰?」

「馬克在這兒嗎?」

「他不在!滾開!」

「你是瑪麗小姐嗎?」

「是,我再說一遍,馬克不在這裏。」

「事情很重要,我必須找到他。」

「我說,你趕快滾,否則我要報警了,我可不是嚇唬你!」

「我不是來惹事的,我只是想找到馬克,我需要他幫助。」

「是的,許多來尋求幫助的人都這樣說,但是……」她冷靜了一下,也許哈迪這位不速之客的執著打動了她。

「馬克來過這裏,但現在已經走了,半夜前走的。」

「他去哪兒了呢?」

瑪麗聳聳肩,將門縫開大些:「也許回家了,他十天半個月也不回去一次。」

「他家在哪兒?」

「在他太太那裏,她是一頭老肥豬。」

「我是說他家的地址。」

「他不希望人家去找他,他住在那裏也是用的化名。」

哈迪靈機一動,問:「他是不是化名為布朗?」

「不,」她哈哈大笑起來,「不是布朗。是他讓你來這裏找他?」

「是的。」

她嘆了口氣:「好吧,我告訴你吧,馬克和他太太的家在河邊,位於十六號碼頭對面,是一棟棕色石頭砌的房子,你到那兒一找就能找到。他化名羅賓。」

「多謝。」

「別讓他知道是我告訴你他的住址的!」

哈迪向十六號碼頭走去。他心想:忙活了大半夜,總算有了結果。這裏沒有警車的影子。他知道警方正在到處搜捕他,但是,哈迪不再擔心了,因為馬克會幫助他。

馬克一定會幫助他,在天亮前就會安排他上船,逃脫那些警察的追捕。

遠遠地,哈迪已經能夠看見那棟棕色的房子了。現在天剛蒙蒙亮,那棟房子仍然燈火通明,哈迪想:馬克一定還沒有睡,他是在等候像自己這樣的人。

棕色的大門口,有一個帶槍的保鏢。他打開門,對哈迪皺起眉頭。

哈迪問:「這兒是馬克先生家嗎?」

「你找他?」門衛問。

「我有重要的事找他,我已經找了他大半夜了。」

門衛做了個手勢:「在走廊盡頭。」

哈迪走進黑暗的走廊,在走廊的盡頭有一扇開着的門,燈光從珠簾中照出,還傳來一陣陣低語聲。哈迪藉著燈光,慢慢地走過去,撩開珠簾,走進屋裏。只見桌邊坐着一個肥胖的老太婆,身旁還站着兩個面容凝重的男人。當哈迪進去時,他們抬起頭,等他開口。

「我是輾轉找到這裏的,」哈迪說,「我需要馬克先生的幫助,您是馬克太太嗎?」

老太婆點點頭:「是的,我是。」

「我想請您丈夫馬克先生幫助我,有朋友讓我來找他,只有他能幫助我,因為他是幫里的老大。」他看看旁邊的兩個男人,但是他們仍然面容凝重。

「你要找馬克?」老太婆再次問道。

「是的。」他嘴巴發乾,兩腿發軟。

「可惜,你來晚了,」老太婆對他說,「馬剋死了,幾個小時前,他被發現躺在海員俱樂部旁邊的衚衕里,有人用刀殺害了他。」

第二次機會

奧斯卡·布朗殺死了妻子。

那天是他的六十五歲生日,奧斯卡·布朗趁妻子不備,將她從樓梯上推了下去。

假如沒有那本書頁發黃的舊書,也許他不會對妻子這樣做。那本書是前一天他在清掃閣樓的時候發現的。

那天奧斯卡正在清理自家閣樓,一本放在角落裏的落滿灰塵的舊書吸引了他的注意。不知道是什麼人將那本書藏在閣樓上,書的名字很奇怪,叫《神葯配方》。奧斯卡打開泛黃的書頁,一個標題引起了他的注意——《能讓你生活發生奇迹般變化的配方》。在這個古怪的標題下面,記載着一個配方。奧斯卡粗略地閱讀完這個配方后,大吃一驚。因為,那一頁上寫着:

只有當你擺脫了讓你厭煩的人或物之後,這個配方才會生效。你應該按照配方所示,將所有原料混合起來拌勻,喝下去。奇迹馬上就會發生——你將從生活中得到應得的一切。

而且,更令奧斯卡吃驚的是:配方所需的各種原料並不罕見,在廚房就可以統統找到。

奧斯卡心想:這個配方多半是個惡作劇。因為,假如你擺脫了讓你厭煩的人或物,還需要這個配方做什麼?不過,奧斯卡轉念一想:他和他妻子居住的這棟房子,據說許多年前是一個巫婆的宅第。她因為從事巫術活動被人們弔死了。想到這裏,奧斯卡又將那條配方細細地讀了幾遍,並反覆念叨著那句話:「奇迹馬上就會發生……」

假如奧斯卡第二天沒有信步走進公園的話,他也許會忘記這個配方的事。

第二天,是奧斯卡的生日。他已經六十五歲了,並不算幸福的生活讓他顯得老態龍鍾。奧斯卡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曬著太陽,無比羨慕地看着一對對戀人在陽光下散步,年輕帥氣的小夥子摟着年輕貌美的姑娘的細腰,熱烈地接吻。姑娘那撩人的笑聲傳進他的耳朵,奧斯卡心中感到無比悲哀。

奧斯卡不禁回想起他的妻子納迪婭,那個該死的女人,與公園裏這些年輕姑娘之間形成殘酷的反差。奧斯卡簡直無法忍受。

白天,納迪婭總是喜歡穿着高領羽綢衣服;到了晚上,在卧室里,納迪婭也習慣穿得整整齊齊的;直到要就寢時,她才先披上一件長法蘭絨睡衣,在這件睡衣的遮蓋下,她才開始脫衣服。每天,天還沒亮,納迪婭就起床了,同時她也逼着奧斯卡起床。然後她就對着奧斯卡嘮嘮叨叨,小到社會不公,大到人間罪惡,沒完沒了,直到晚上九點睡覺才閉上嘴。納迪婭還有潔癖,每天她都必須把房間打掃得一塵不染,還要求奧斯卡也幫她打掃。納迪婭尤其注意清潔鑰匙孔,每天都要擦十幾遍才罷休。奧斯卡覺得這一行為很有象徵意義,因而覺得很沮喪。

奧斯卡在六十五歲生日的那天獨自一人坐在公園裏,無比艷羨地看着那些年輕的戀人,慨嘆自己的青春年華已經一去不復返了。想着想着,奧斯卡不禁流出了自憐的淚水。他原本也有機會得到那些姑娘,可是卻沒有。他回想自己這半輩子,從來沒有得到過年輕姑娘動情的擁抱,更沒有聽到過年輕姑娘熱烈的呻吟。可這又能怪誰呢?因為他在二十五歲時,為了金錢而和納迪婭結了婚。

他悶悶不樂地走回了家。推開家門,妻子納迪婭的嘮叨聲又在他耳邊響起了。奧斯卡不禁越想越氣。最後,惡向膽邊生的他將妻子從樓梯上推了下去……

奧斯卡在向警察報告他妻子出了意外之前,依照那本舊書上的配方,搜集各種原料,調配好藥水,然後將這藥水一飲而盡——味道不錯,就是有點咸。

接下來,奧斯卡整日坐在家裏,等待着自己身上究竟會發生一些什麼奇迹。

起初,奧斯卡除了發現自己變得很有錢之外,根本沒有奇迹發生。

奧斯卡是為了錢才和納迪婭結婚的。可是,婚後他才發現,納迪婭將錢袋看得死死的。納迪婭是個非常節儉的女人,除了日常的開銷外,她很少花錢,都存進了銀行。另外,連奧斯卡結婚四十年來辛勤工作所賺的錢,也都被納迪婭收了回去,存了起來。因此,直到納迪婭死了,奧斯卡才得到那筆錢。

所以,現在他發現,他一下子得到了一百多萬元。奧斯卡覺得很不值得,似乎他一生的痛苦換來的就是這些錢。

然而,就在這時,奇迹出現了。

每天都照鏡子的奧斯卡驚訝地發現,自己的頭髮開始慢慢從灰白變成棕色。同樣的奇迹也發生在他的身體上,四肢變得靈活起來,食慾越來越好。奧斯卡還發現了一個變化——他戴的眼鏡開始視物不清,最後,眼科醫生建議他摘掉眼鏡,他照做了,結果發現他的視力居然恢復到年輕時的狀態!

奧斯卡對自己有了更高的期待。他期待所有的奇迹一下子都出現在他的身上。但他極力控制住自己,耐心等待,一直等到他的第三顆牙齒又重新長了出來!

他在變年輕!

當然,這給他帶來了一個新的難題——人們會發現他的變化。不過,奧斯卡早就找到了解決的辦法,他悄悄地離開了家鄉,來到五百英里之外的一個旅館住下,在這裏不會有人認識他。他為自己制訂了一個計劃,他將堅定不移地執行這個計劃。

回想他和納迪婭過的這四十年婚姻生活,多麼死板,多麼了無生趣!現在,他決心將這灰暗的四十年徹底抹去,一直等到他退回到二十五歲。到那時,他要找到既漂亮又單純的金髮女郎,哪怕是花錢買一個也行,他要重新瀟灑一回!

到了那時,他將不得不跟這個金髮女郎結婚,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永遠擁有她。不過,他覺得,如果和情婦而不是妻子結婚,那也是美事一樁。

但他也清楚自己的處境:自己正在變得越來越年輕——每六個月他就年輕一歲。假如奧斯卡的秘密被世人發現,他可能就會在全世界引起轟動,政府也許會把他囚禁在一棟房子裏,房子周圍拉着鐵絲網。到了那時,就不會有金髮女郎來看他了,除非她買一張票來看他。當然,還有另外一種情況,如果一個金髮女郎知道,到他們銀婚紀念日時,奧斯卡已經小得需要她給他換尿布了,那她現在肯定不會嫁給他,不管她有多傻。

為了掩人耳目,奧斯卡每六個月就搬一次家,同時也把他的財產從一個銀行轉存到另一個銀行。

在這幾年裏,他仍保持單身狀態,當然這絕對不是因為納迪婭的緣故。他經常把自己關在安靜的房間里,靜靜地體會奇迹在自己身上發生。他親眼看到自己從六十五歲年輕到六十歲、五十五歲、五十歲……他坐在房間里,喜不自禁。有時他甚至喃喃自語,暢想着一旦他年輕到二十五歲他要做什麼。

當奧斯卡重新回到三十歲時,他發現自己心中經常湧現出向姑娘們調情的衝動;當他越過三十歲,進入二十多歲時,魔鬼的低語不停地在他耳邊響起:「提前幾年開始並沒有什麼關係。」但是,奧斯卡·布朗知道:自己這次必須堅定不移地按既定方針行事,在二十五歲到來之前,他絕不會提前和任何女人接觸。

於是,為了等待那一天,這二十年來,奧斯卡一直像僧侶一樣過着禁慾的生活。

就這樣,每過半年奧斯卡就年輕一歲。當原本六十五歲的他年輕到二十五歲時,奧斯卡花了整整二十年。當他到了二十六歲半時,他將所有的錢都從銀行取出,前往紐約。奧斯卡在公園大道租了一套公寓,他把行李往公寓裏一放,連打都沒打開,就急匆匆地奔向黃昏的曼哈頓了。

今天晚上他不用禁慾了。

那些二十五六歲的年輕人對性的了解非常膚淺,他們認為只要有愛就行了。奧斯卡對這些年輕人的看法嗤之以鼻——這幫毛頭小夥子並不了解人性。如果把兩次生命加起來,奧斯卡已經活了八十五年,他對人性也研究了八十五年。他清楚地知道,要想得到美人的芳心,不但要付出感情,還要捨得花錢。

所以在那六個月中,奧斯卡花錢如流水。他每天都光顧夜總會和高級時裝店,為精美的食品和昂貴的酒瀟灑買單,還為那些身價不菲的棕發女郎購買昂貴的衣服。

但奧斯卡的最終目標並不是棕發女郎。他只是拿她們練手而已。因為,他要在自己二十五歲生日的那天,和一位金髮女郎結婚。

二十五歲的生日快到了,他去尋找金髮女郎了。奧斯卡來到「遠足者」夜總會,在一群脫衣女郎中選中了她。而她一看到奧斯卡鼓鼓的錢包,就愛上了他。

奧斯卡了解到,她名叫格羅麗亞,是一個來自鄉下的窮姑娘。格羅麗亞的父親嗜酒如命,她的母親靠洗衣謀生,卻也有數不清的情人。格羅麗亞的兄弟姐妹眾多。她這樣的家庭,在當地是很被瞧不起的。

「儘管我出身於這樣的家庭,但我心懷夢想,」她說,「我要過體面的生活。」

於是她傍上了奧斯卡。

「我想成為體面人,過體面的生活。」她不止一次地說。

奧斯卡認為:她的確找到了,自己就是能給他體面生活的男人。奧斯卡帶着她參加瘋狂的舞會,揮金如土,吃喝玩樂,醉生夢死。

奧斯卡也認為格羅麗亞是天下最會討好男人的人。

於是,在他二十五歲生日那一天,奧斯卡和格羅麗亞結婚了。

第二天早晨,奧斯卡醒來以後卻大吃一驚。

格羅麗亞將自己的頭髮恢復成原來的棕色。

「我終於過上了體面的生活。」她說。

她從她的行李箱裏拿出許多劣質、俗氣的衣服。

她給奧斯卡約法三章:必須晚上九點睡覺;不許在家裏喝烈酒;並且在檢查了奧斯卡的賬簿之後,宣佈今後由她來管錢。

她告訴奧斯卡:「我知道你很有錢,但你也不能坐吃山空,浪費生命。你必須找個好工作,好好乾下去,賺更多的錢!」

奧斯卡要崩潰了,他提出離婚。可被格羅麗亞一口回絕了:「離婚是最不體面的行為,你最好連想都不要想!我根本不會給你離婚的理由。」

而且,奧斯卡發現了另一件事:自從和格羅麗亞結婚那天起,奧斯卡又和正常人一樣了,他又開始慢慢走向衰老了。

正如它承諾的那樣,那個配方給了他應得的東西。

他又跟格羅麗亞生活了四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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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悚懸念袖珍館(全六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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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驚悚懸念袖珍館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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