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撕

袁意拎起茶壺，起身給蘇言言倒茶，想趁此間隙，調整下思緒。

「我不喝……」蘇言言急忙擺手，神情有些緊張，並往沙發內側靠了靠。

袁意微微一笑，坐回到扶手椅上，給自己倒茶。

茶水從壺口中流出來，落進杯中，發出輕緩的嘩啦聲響。

杯滿。

水溢了出來。

在茶几上肆意流淌。

「袁醫生！」一聲喊叫忽然響起。

袁意如夢方醒，用力一按水壺，水壺「啪！」地一聲摔在了桌上。

桌面上的水依然在流淌。袁意急忙用紙巾將水擦乾淨。

「袁醫生，你沒事吧？」蘇言言低聲問。剛才那聲喊叫是她發出的。

「沒事。」袁意麵色沉靜，擦完桌面后，抬起頭，想要給予蘇言言一個微笑，卻沒有成功，他坐回到扶手椅上，看著杯中滿滿當當的水，陷入了思索。

就在剛才，袁意仿似感覺有股奇異的力量扼住了他的手腕，讓他無法停止倒水的動作。他明明已經看見水滿了，開始往桌上流了，可就是停不下來，在那短暫的幾秒鐘里，他覺得自己的手臂已經不屬於他了。

袁意用力甩了一下手，悄然用力，感受著手臂上傳來的力量感，手腕處隱隱有些發痛，他皺了皺眉，將手握成拳狀，收回到腹間。

「袁醫生……還要繼續嗎？」蘇言言問。

「當然。」袁意悄然深吸一口氣，望向蘇言言，他覺得蘇言言的臉上有種似有若無的笑容，他本不想過問的，但還是沒忍住，「剛才的水……你知道？」

「嗯……」蘇言言輕輕點了點頭。

袁意張開口，欲言又止，他不知該怎麼說。

「你不用解釋……我都知道……是他……我已經習慣了……對你而言，這才剛剛開始……」蘇言言臉上的那絲笑容逐漸擴大，成為一抹苦澀的笑，一抹凄楚的笑，她看著袁意，搖了搖頭，嘆息道，「看來……你還沒準備好……」

袁意輕咬牙關，望向了右側的牆壁，在牆壁角落中，擺著一把老舊的太師椅，鏤空雕花，氣質莊重，上面的朱紅木漆已經斑駁，它突兀地擺在那，和房間內所有的裝飾都不搭調，顯得格格不入。

太師椅上空空蕩蕩。

袁意直直地看著它，目光中多了一絲銳利，片刻后，他悄然將左手放進兜中，摸出一個錐形的小東西，按在了大腿上。褲線收緊，錐形小東西隔著褲子嵌進大腿的皮膚內，隨後又被緩緩取出，重新放回到兜中。

「我想看看他。」袁意扭回頭來，望著蘇言言，神情恢復了平靜。

「你早晚會看到的……」蘇言言說。

「我現在就想看到。」袁意露出了一抹略顯調皮的笑容，「能行嗎？」

「這個……恐怕不行……我沒法左右他……」蘇言言有些好奇地看著袁意，顯然對於袁意經歷了過去的幾件怪事卻還能處之泰然有些意外。

「那通過別的辦法能行嗎？比如，把他描述給我聽，或者，畫出來。」袁意撕下一張紙，放在茶几上，將筆放在紙上，推到了對面。

在心理診療中，將恐懼的東西詳細描述出來或具象出來，是戰勝它的第一步。

「我……我怕他會懲罰我……」蘇言言看著茶几上的紙，目光中帶著一絲惶恐。

「你之前畫過他的樣子嗎？」袁意試著將話題延伸開，盡量讓她進入回憶狀態。

「畫過……最初那幾年，我經常畫……他像是從地獄里逃出來的惡鬼……我最初以為他只是夢中的惡鬼……後來，我發現，他竟然就在我身邊，是真實存在的……並且，還逐漸進入了我的身體……再後來，我就沒有畫過他的模樣了……他的模樣也隨著對我身體的掌控變得模糊……可我知道，那只是他不想輕易露出面目而已，只要他願意，隨時可以露出真面目……」

「畫給我看看，可以嗎？」袁意直視著蘇言言，用目光給予鼓勵。

「這樣會激怒他的……他不僅會懲罰我……也會懲罰你……」

「你越怕他，他就越得寸進尺。對付惡人，有時就需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袁意微微一笑，放低音量，語氣轉而輕緩，「我記得你說過，他很快就會徹底掌控你的身體，你已經沒多少時間了，但我覺得你並不是那種隨隨便便就繳械投降的人，要不然，你就不會來到這裡找我了，這說明在你的潛意識裡，你是想打敗他，戰勝他的，也想重新找回之前那個無憂無慮的你。」

「可他懲罰我就算了……他會傷害你的……」蘇言言的目光中帶著一絲焦急。

「我不怕。我從來都沒有怕過。更何況，你現在是我的病人，為了你，我就算受到點傷害，又何妨呢？」袁意看著蘇言言，目光坦誠。

片刻的對視后，蘇言言抿了抿嘴，將一直放在沙發上的雙腳挪了下來，雙腿併攏，將紙放在膝蓋上，拿起筆，猶豫再三后，開始畫了起來。

袁意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茶。茶水溫熱，入口清香。

寂靜的房間內，只有筆尖劃在紙張上的唰唰聲。

袁意看見蘇言言面色逐漸發紅，額頭上仿似有汗水浸出。

筆尖划動的速度開始加快，唰唰的聲音也變得急促起來。

袁意看見蘇言言忽然夾緊雙腿，後腳跟翹起，腳尖點地，小腿上的筋綳得緊緊的。

筆尖滑動的速度越來越快，最後，只聽「唰！」地一聲響，筆尖力透紙背。

蘇言言愣了一下，隨後抬起手，擦了擦額頭上浸出的細密汗珠。

她將紙張遞給了袁意，然後重新回到沙發角落，她的臉頰兩側泛起紅暈，仿似經歷了一場辛苦的勞作，顯得疲累而憔悴。她抱著雙臂，整個人縮成一團，像是發冷一樣，全身小幅度地顫抖著。

袁意接過紙張，看了起來。

紙上是一團黑影，一團雜亂的巨大黑影。

黑影的形狀，似一個人形，身長體寬，雙腳奇大無比，像爪子一樣抓著地面，後背略微佝僂，腦袋碩大，臉型很長，五官模糊，如同籠罩著一層黑霧。

黑影手臂細長，手掌很大，幾乎和腳一樣大，它的右手拎著一根繩索一樣的東西，繩索很長，在胳膊上盤成數圈。

袁意的腦海中不由浮現出了斗篷黑衣人的身影……他用力晃了一下腦袋，將斗篷人的形象拋之腦後，這兩者的形象相差太大，完全沒有可比性。

袁意注意到，在黑影的下方，有幾條波浪線，這幾條波浪線突兀地出現在紙上，必然不是偶然。它代表什麼呢？起伏的山巒，波瀾的水面？還是某種特殊符號？

就在袁意欲開口詢問的時候，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音忽然響起，聲音源自窗戶的方向，他扭頭望去，發現外面不知何時下雨了，雨滴敲打在玻璃上，發出噼啪聲響。窗戶似乎沒關嚴實，窗帘搖曳晃動，有雨水從外面濺進來，落在地板上。

袁意明明記得不久前他才將窗戶關上了，怎麼又打開了？

他放下紙張，朝窗戶走去。

來到窗前，下意識地朝樓下看了一眼，樹下沒人。不過，外面的雨似乎並不是很大，行人都沒有撐傘，也沒有疾步匆匆的感覺，可剛才噼里啪啦的雨滴聲響仿似已經很大了一樣。

袁意眉頭輕皺，將窗戶牢牢關嚴，返回到扶手椅上。

蘇言言蜷縮在沙發的角落，將臉埋在雙腿間，長發散落下來，蓋住腦袋和臉頰。

「蘇言言，這幅畫底下的這幾條波浪線是什麼意思？」袁意開口問。

蘇言言沒有說話，保持著固定姿勢，一動不動。

「蘇言言，能聽見我說話嗎？」袁意略微提高了音量。

蘇言言還是沒說話，身形紋絲不動，好像石化了一樣。

袁意察覺到了不對勁，起身走到沙發前，先是喊了兩聲蘇言言的名字，見她依然默不作聲，這才伸出手，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蘇言言的嘴裡發出一陣異響聲，像是壓抑的悶哼，又像是憤怒的低吼。

袁意彎下腰，貼近蘇言言，想要聽聽她在說什麼。

異常突然地，蘇言言忽然揚起手，一巴掌打在了袁意臉上，發出了「啪！」地一聲脆響，這一巴掌打的袁意有點懵，他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小腿踢到了茶几，茶几上的水杯和茶壺全部摔倒，發出一陣哐當聲響，水流了一桌一地。

就在袁意尚未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的時候，蘇言言忽然跳下沙發，站在了袁意麵前，她的下半身紋絲不動，上半身左右搖晃，濃密的頭髮全部散落下來，遮住了臉面，即使她站在袁意麵前，袁意依然看不見她的臉，只能從她頭髮的縫隙中隱約看到兩隻眼睛。

那是兩隻猩紅色的眼睛，閃爍著妖異的光芒。

這雙眼睛中充斥著陰毒和狡黠，仿似來自地獄的惡鬼。

一個低沉厚重的聲音從蘇言言的喉嚨中發出來：「你不是想看嗎？！」

說罷，蘇言言雙手在她自己的胸前一陣猛烈撕扯，她的上衣很快就被扯的稀碎，露出了胸前細膩白皙的肌膚，以及一塊又一塊的青紅斑痕。

「來啊！看啊！」蘇言言厲聲咆哮著，聲音粗糲沙啞，頭髮在氣息吐出的瞬間上下翻湧，若隱若現的臉上，表情猙獰而恐怖。

那些青紅斑痕，排布在她的小腹以上脖頸以下，密密麻麻，觸目驚心。

它們，仿似一隻只邪惡的眼睛，直直地盯著袁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