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因

第二十一章 因

河的對面,站著一個人。

猩紅色的月光將那個人的身影映照的發紅,那個人同樣站在一塊石頭上,同樣面朝河面,同樣在看著蘇言言。

唯一的不同是,對面的那個人比蘇言言矮,矮了至少半米。

月光逐漸變得明亮,或者說,是蘇言言的目光逐漸變得明亮了,她看見,對面的那個人是一個小女孩,扎著馬尾辮,穿著一條粉紅色長裙。

當蘇言言在觀察小女孩的時候,小女孩也在用同樣的方式觀察她。

不知為何,蘇言言莫名地感到了一絲懼怕,本能地後退了一步。

她退一步,對面的女孩也退了一步。

她又退一步,對面的女孩也又退一步。

蘇言言感覺對面的女孩在學她,不由有些好奇,朝對面喊:「你是誰?」

對面的女孩也朝她喊,聲音稚嫩青澀:「你是誰?」

蘇言言覺得女孩的聲音很熟悉,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她的懼怕感減弱了一些,踏前一步,喊道:「我叫蘇言言。你呢?」

對面的女孩沉默半晌,然後才說:「我叫言言。」

蘇言言眉頭皺了皺,感覺到了一絲不正常,但還是問:「你在這裡幹什麼?」

女孩說:「我在找媽媽。」

蘇言言問:「你媽媽呢?」

女孩語氣平靜:「被人埋了。」

蘇言言問:「被誰埋了?」

女孩忽然抬手指著蘇言言:「你!」

蘇言言愣了一下,隨後扭頭望向身後的土墳,看了一會後,她扭回頭來,對女孩說:「她是你媽媽?」

女孩說:「是。她叫蘇美玲,是生我養我的媽媽。」

蘇言言喃喃低語了一聲:「蘇美玲……哦,對……她叫蘇美玲……」

女孩說:「我親眼看見,你把她埋了。」

蘇言言有些慌不擇言:「對不起……我只是……我原本……」

女孩說:「媽媽已經死了,埋是該埋的,但應該我來埋,而不是你。」

蘇言言說:「可她是為了救我才死的……我對不起她……我欠她一條命……還害你沒了媽媽……」

女孩說:「這樣吧,你把媽媽挖出來,由我來埋一次。」

蘇言言有些不能理解:「這……為什麼啊……」

女孩說:「因為我來埋是名正言順,你來埋是陰差陽錯。」

蘇言言想了想,覺得女孩說的有點道理,便說:「行,那你過來吧。」

女孩說:「我沒法直接過去,你要邀請我,喊我的名字,我才能過去。」

蘇言言覺得更怪了,不過還是照做了,朝對面喊:「言言,你過來吧!」

話音未落,蘇言言的頭忽然疼了起來,疼的厲害,疼的她跪在了地上,發出陣陣痛哼聲。在疼痛當中,她發現對面的小女孩竟然真的過來了,就站在她面前,女孩穿著一雙粉紅色的塑料涼鞋,一動不動地站著,仿似在等待蘇言言恢復正常。

蘇言言強忍著疼痛,和女孩一起,來到墳前,說:「你媽媽就在裡面,我這就把她挖出來。」

女孩說:「咱們一起。」

然後,兩人開始挖墳,徒手挖。

四周靜悄悄的,空中的鐮刀彎月變得更瘦更紅了,變成了一隻猩紅色的細長眼睛,緊盯著人間。

兩個身影就這樣一手一手地挖土,發出「吭哧吭哧」的沉悶聲響。

林中大部分的鳥都被驚飛了,只剩那隻藍眼睛黑鳥,始終一聲不吭地懸在樹枝上,對著墳頭所在的方向,不停地眨眼睛。

終於,屍體被挖了出來。

蘇言言氣喘吁吁地坐在地上:「你看看她是不是你媽媽?」

女孩撥開女人臉上的土層,仔仔細細端詳許久,說了一個字:「是。」

蘇言言說:「那……你來埋吧。」

女孩忽然轉過身,神情嚴肅地說:「我的意思並不是我來埋媽媽,而是我要和媽媽埋在一起,所以,你要幫我。」

蘇言言沒聽懂:「什麼……意思?」

女孩踏前一步,站到蘇言言面前,此時蘇言言蹲坐在地,女孩站著,兩人正好處於平視狀態,蘇言言可以清晰地看見女孩的臉,她發現女孩的五官確實和口袋女人很像……那是不是也就意味著,女孩的五官和自己也很像?

蘇言言越是端詳,越發現女孩和自己像,比口袋女人更像。

如果說蘇言言和口袋女人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兩個不同年齡段的人,一個是青年,一個是老年的話,那面前的這個小女孩,肯定也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只不過是童年。

猩紅色的月光照在女孩的臉上,將她的五官映照的紅彤彤的,就像是塗了一層血,正因此,反將她的五官異常明晰地凸顯了出來。

蘇言言看著這張臉,愣住了。

她在女孩的澄澈的雙眼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一個放大版的小女孩。

周圍的景物仿似在移動,讓她產生了一種眩暈感,連坐都有些不穩,頭疼又開始了,疼的厲害,視線在頭疼之下變得恍惚,天地開始旋轉。

恍恍惚惚間,蘇言言看見有個嬌小的身影從遙遠的地方朝她跑來,在跑動的過程中,周圍的景物開始變換,小樹變大樹,小河變長江,平房變高樓,田野變廠房,推車變摩托……這是時代的變化,也是年齡的變化。小女孩腳踏時間,蹦跳前行,一路風雲變幻,讓人目不暇接,可行至盡頭處時,周圍卻忽然空蕩了下來,那些景物全部變成了鏡子,一面面的鏡子,立在四周,將她困在中間,鏡子中映照出她的身影,無數面鏡子映照出無數個身影,身影層層疊疊,交織在一起,分不清彼此,這時的小女孩已經成了大女孩,大女孩穿著一身米黃色的長裙,胸前是一排裝飾紐扣,身材纖細,長發赤腳,她不是別人,正是蘇言言自己。

蘇言言被無數相同的影像嚇到了,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場景嚇到了,她舉目四望,在交相輝映的鏡中尋找著小女孩的身影,不經意間的一瞥,她從某一面鏡中看見了小女孩。小女孩手拿一個彈力球,正在往地上彈,湛藍色的彈力球撞擊地面,發出「噠」地一聲響,然後彈起來,被她穩穩地接在手中。

旁邊的鏡面中也出現了小女孩的身影,小女孩蹲在地上作畫,手拿畫筆,地上鋪開一張很寬很長的畫紙,她畫的是一片海,海面上有三隻海鷗在低空飛翔,她在畫的邊角,寫下自己的名字,又寫下一行模模糊糊的小字。

又一面鏡中出現了小女孩的身影,小女孩坐在桌前寫作業。一個長辮子女人站在旁邊削蘋果。書桌的右前方,掛著一個風鈴。小女孩抬起頭,吸一大口氣,吹在風鈴聲,風鈴「叮鈴唰鈴、叮鈴唰鈴」地響起來。旁邊的長辮子女人拍拍她的頭,兩人一起笑。她頑皮地笑,女人寵溺地笑。

小女孩的身影出現在一面又一面的鏡子中,歡聲笑語從鏡中傳來,在四周蕩漾翻湧,像一群蜜蜂,在蘇言言耳邊繞來繞去,發出嗡嗡的低鳴聲,讓她頭暈目眩。

「咔嚓!咔嚓!咔嚓!」

伴隨著一陣脆響聲,周圍的鏡子紛紛碎裂,小女孩各種各樣的形象也跟著碎裂,到最後,整個空間只剩下了一面鏡子,就在蘇言言的正前方,那面鏡子最大最高也最清晰,像是一面牆。

小女孩的形象定格在了這面鏡牆上。

陰沉的天空,滴雨成線,綿延不絕。

時間在走,場景不變。

第一天——

「媽媽,咱們什麼時候才能去漂流呀?」

「明天吧,今天下雨了,山莊里的負責人把漂流的入口都給封了。來,先吃早餐吧,這裡的早餐還真不錯,你看,有你最喜歡吃的蔬菜粥、豆沙包、小米糕,還有兩顆草莓呢。」

第二天——

「媽媽,咱們都來兩天了,什麼時候才能去漂流呀?」

「看來只能明天了,今天又下雨了,哎,真煩,要不,咱們玩遊戲吧,你去隔壁把小雨和小雪叫來,把你強叔也叫來。」

第三天——

「媽媽,都三天了,還不能去漂流嗎?我們來這裡,不就是為了漂流嗎?」

「再等等吧,看看明天,天氣預報說明天就會停雨了。來,先吃早餐吧,都是你最喜歡吃的。」

第四天——

「媽媽,四天了!我們來這裡究竟是幹什麼的嘛?在屋子裡呆了四天!」

「言言,乖,明天一定會是晴天,咱們明天再去好不好?媽媽答應你,一定會帶你去的,無論如何。」

第五天——

「媽媽,我們明天就要走了啊!這是最後一天了!媽媽!我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去漂流啊?!」

「現在還在下小雨,天氣預報說中午就會停了,我們等雨停了就去,一定去,媽媽答應你!」

中午——雨停風歇,天空放晴。

「媽媽,天晴啦,我們終於可以去了是不是?」

「我覺得可以,你去叫強叔他們準備一下。」

爸爸——

「你們幹什麼呢?!我剛才去問了,山莊的人說了,入口關閉,上游有泄洪風險,還有泥石流風險,誰都不讓進。咱們這次就算了,下次再來,言言,爸爸答應你,下次我們一定選一個好的時間,絕不會像這次這樣了,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我要玩,我要玩!」

「你看人家小雨和小雪都沒吵著玩,你咋這麼不聽話呢?!」

「我不我不我不!我就要玩,我就要玩!」

「行了,別鬧,再不聽話,爸爸要打屁股了!」

「嗚嗚嗚嗚!啊啊啊啊!哇哇哇哇!」

「蘇前進!你敢對孩子動手?你敢動言言一跟指頭!我就跟你離婚!」

「蘇美玲!你別拿離婚說事!今天我說不能去就不能去!去就是死!」

一小時后——天空放晴,萬里無雲。

「媽媽……你看,天都晴了,太陽公公都出來了……嗚嗚……」

「這樣,言言,等會你和爸爸說你想吃櫻桃,讓你爸爸去櫻桃園摘,然後咱們偷偷溜出去,叫上強叔他們。」

「好嘞!」

爸爸——

「爸爸,我想吃櫻桃,你去給我摘好不好?」

「吃什麼櫻桃,這裡哪有櫻桃,胡鬧!」

「爸爸,我想吃嘛,你去給我摘,山莊里有櫻桃園,裡面的櫻桃甜的很嘍。」

「那,我給你摘了櫻桃,你就不鬧了?」

「不鬧了,老老實實呆在這,然後回家。」

「行。」

爸爸站起來,出去,然後又回來,將媽媽攜帶的一雙山地鞋和一雙運動鞋裝進袋子里,提走了,對媽媽說:「為了以防萬一,沒收你的鞋,老老實實呆在屋裡,等我回來后咱們一起玩遊戲。」

媽媽沒有說話,心想阿強的媳婦應該會有多餘的鞋,可誰知沒有。最後,媽媽只能穿來時穿的那雙高跟鞋去漂流。那是一雙紅色的高跟鞋,剛買沒多久,紅艷欲滴,像一團火。

臨出門時,媽媽沒忘了帶上言言的保溫杯,裡面裝著為言言特製的蓮子茉莉水。媽媽將保溫杯用皮繩掛在脖子上,拉著言言的手,快快樂樂地去漂流了。在他們身後,跟著一家四口,一對年輕夫妻和一對龍鳳胎。

由於連日下雨的緣故,那天雖是晴天,但漂流入口依然封閉。為此,他們專門買了一個皮筏艇,黃色的,側面有一個數字6。然後,他們從一處無人看管的圍欄上翻了過去,划著他們自己的皮筏艇,開開心心地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半小時后,當蘇前進摘了滿滿一籮筐櫻桃回來的時候,屋子裡已經沒人了,隔壁也沒人了,電話打不通,人找不著。

蘇前進急匆匆跑向河邊,卻被山莊的工作人員攔下,說漂流道上游突發山洪,目前正在緊急疏通,閑雜人等不得靠近,否則會有生命危險。

聽聞此言,蘇前進神情恍惚,手中的籮筐掉在了地上,新鮮飽滿的櫻桃滾落了一地,有幾雙腳從他面前跑過,踩在櫻桃上,櫻桃碎裂的同時,濺出如血般暗紅的汁液。

從那一刻開始,蘇前進的命運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從那一刻開始,蘇言言的命運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而,除了蘇言言之外,皮筏艇上的另外五個人,卻連想讓命運天翻地覆的機會都沒有了——因為,他們的命已經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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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態解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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