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啃

蘇言言的手臂上，纏著一條妖艷欲滴的紅色絲巾。

她仔細看著自己的手臂，像在辨識上面的紋路。

許久之後，她才輕吁一口氣，繼續說：「一股奇異的力量在那時控制了我，我緩緩低下頭，將我的嘴放在了我的小臂上，最開始，我只是用舌頭舔舐手臂，我感覺我的手臂是那麼地清涼，那麼地光滑。我的舌頭仿似能觸摸到皮膚裡面的血管。我聽見了血液流動的聲音，嘩啦嘩啦，嘩啦嘩啦，多麼美妙的聲音，裡面流動著粘稠新鮮的血液，那該是多麼甜美的飲品。我終於忍不住，咬了下去，當我的牙齒刺破肌膚的時候，我沒有感覺到任何的疼痛，像是這具身體已經不屬於我了。我咬破肌膚，鮮血汨汨流出，在燈光的照耀下，血液紅的刺眼。我試著喝了一小口，很咸，很腥。我很餓，越來越餓，我想吃，想吃我的皮膚，想吃我的肉。我感覺自己的牙齒彷彿正在變得鋒利，我感覺我想要將我自己整個吃掉，一點都不剩，只有這樣，我才不會餓，我才會飽——」

蘇言言定定地看著自己裸露在外的手臂，雙眼中閃爍著陌生的光芒。

那條絲巾下面，是昨晚她啃噬出來的傷口嗎？

絲巾之所以那麼紅，是因為鮮血浸泡的緣故吧？

半晌的沉默。

有風聲響起。起風了？

袁意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窗外。

窗帘微微晃動，從掀起的縫隙中，能看見黑暗已經覆蓋大地，天空像在往下灑墨水，所過之處，一片粘稠的墨黑。

「所以，昨天晚上，你咬了自己一口是嗎？」袁意扭回頭來問。

「我餓……」蘇言言說。聲音輕飄飄的。說話的時候，她的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的手臂。

「是他餓，不是嗎？是他想要吃掉你，而不是你自己。他想要藉由這種方式，來讓你毀掉自己，這樣，他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佔有你了。」

「可他毀了我……他不也沒地方去了嗎？」

「不。他想要毀掉的是你的心靈，而不是身體。咬你的那一口，是他在嘗試支配你的行為和意志。當他能夠用你的嘴巴吃掉你自己的手臂的時候，你覺得你還存在嗎？」

蘇言言愕然了片刻，像是在認真思索袁意的話。

「我明白了。其實並不是我餓，也不是他餓，是他在讓我餓。他想徹底控制我的意志。那樣，我就不是我了。當我不是我了之後，我的身體自然就成了一具空殼，他也就徹底佔有了我。」蘇言言將脖子往前傾了傾，將嘴巴放在小臂上，用嘴唇觸碰著皮膚。

「那你現在還餓嗎？」袁意試探性地問。

「餓。」蘇言言說，「不過……應該是真餓。」

「這裡有水果和零食。」袁意從茶几下的暗格中取出一個果盤，裡面裝著新鮮的水果和幾包零食。

「我想吃櫻桃，有嗎？」蘇言言問。

「沒有。」袁意答道。

「為什麼沒有？」蘇言言的神情在變化，有股或悲傷或痛苦的情緒溢上眉梢。

袁意沒有回答，而是悄然將膝蓋上的記事本往後翻了一頁，在那張紙的末端，寫著三個字：吃櫻桃。他默默點了點頭，正暗自思忖間，忽然感覺臉頰一涼，就好像有一隻無形的手撫過了他的臉一樣。

「叮鈴唰鈴……叮鈴唰鈴……」一陣輕微的風鈴聲從門口的方向傳來。

「叮鈴唰鈴……叮鈴唰鈴……」風鈴聲節奏分明，忽近忽遠。

袁意眉頭輕皺。這風鈴聲他已經聽到好幾次了。有點奇怪。聲音是從哪裡來的？

這陣突如其來的風鈴聲打斷了袁意的思緒，當他疑惑地望向門口方向的時候，沙發上的蘇言言正在將雙手以一個離奇不可思議的角度往後翻轉。

「砰！砰！砰！」一陣巨響聲自窗邊傳來，急促猛烈，像是有人在敲打窗玻璃。

這裡是九樓。誰會在外面敲窗？

袁意放下記事本，快步走向窗邊。

拉開窗帘，外面的天空黑的如同鍋底，一望無際的黑。

窗外有一隻黑鳥，全身濕漉漉的，雙眼中閃爍著藍色的幽光。黑鳥撲凌著翅膀，奮力懸在空中，它長長的嘴巴迅猛地啄著窗玻璃，發出「砰砰砰」的聲音。

又是那隻黑鳥。袁意認識它。

雨勢陡然變大，嘩嘩的雨水像是從天空直接倒下來的一樣，連成一排，形成瀑布。

袁意從未見過這麼大的雨。這簡直已經不能叫雨了。哪會有這麼大的雨呢？！

似是被這雨的氣勢給嚇住了，袁意呆愣原地，眼睜睜看著兇猛的暴雨將黑鳥抽下去，又浮上來，浮上來，又抽下去，就這樣來來回回抽打了幾次，只聽「噶」地一聲痛叫，黑鳥被一柱雨水擊中額頭，猶如當頭一棒，它小小的軀體「啪」地緊貼在窗玻璃上，藍色眼睛快速眨動，仿似臨死前的掙扎，隨後迅速墜落，不見蹤影。

雨太大了。大的駭人。

天空好像被撕開了一樣，有種末日來臨般的感覺。

袁意貼著窗沿，朝下望去，想看看下面的雨水多大了，一看之下，不由吃了一驚，路上雨水洶湧，好像河流一般呼呼流淌。他看見，道路前方的一個路口處，有一群人驚慌跑來，那群人跑的張牙舞爪，跑的失魂落魄，有人摔倒之後來不及站起，便連滾帶爬地朝前跑，就好像跑慢了就要死一樣。在那群人的後面，似乎跟著一個巨大的東西，但因為雨水的遮蔽和黑沉的光線，袁意努力眨眼也沒看清。

這場面，讓袁意感到震驚，他下意識地後退兩步，腦中一片空白，甚至都忘了診療的事。

當然，袁意並不知道，此時的蘇言言已經起來了，不，準確的說，蘇言言已經從沙發上離開了，可卻並沒有起來。

她四肢著地，趴在地上。

她的雙臂以一個古怪的姿勢繞過脖頸，交叉到對面，五指成爪，按在地面上。

她的雙眼中有一圈黑霧環繞，黑霧彌散開，將她的白眼球遮住，就像烏雲遮住太陽。她的神情陰沉凝重，周圍瀰漫著死亡和墮落的氣息。

此時的她，已經不是她了。

可袁意不知道，他甚至都沒看見。

蘇言言扭曲著姿勢攀爬前行，爬到袁意身邊的時候，她忽地伸出手，一把抓向了袁意的腳踝，恰在這時，袁意往前走了一步，他踮起腳，眺望窗外，想要看看那隻鳥去哪了。這一步，剛好躲開了蘇言言的一抓。

蘇言言的面孔開始猙獰，整張臉已經不像人形，五官扭曲著，眼球脹大，嘴巴張開，裡面的牙齒隱約可見，有些尖銳。

有低沉的叫聲從她的小腹內發出，自喉嚨過濾后，成了憤怒而壓抑的悶吼，這悶吼聲猶如一隻被囚困已久的野獸，因為飢餓和壓迫而逐漸變得兇殘，最終狂性大發，不顧一切，連自己的骨肉都可以生吞活剝。

袁意被這陣奇怪的聲音所吸引，轉過身去，遙望前方，卻是什麼都沒看見，連沙發上的蘇言言也沒見了。

怎麼回事？人呢？袁意眉頭輕皺，正欲朝前走，忽然感覺腳下一涼，有個什麼東西勾住了他的腳脖子，他低頭一看，那東西不是別的，赫然是一隻手。

一隻蒼白的手，指甲長長的。

他順著那隻手望去，看見蘇言言就趴在他的身側，身體呈現出一種極為扭曲的狀態，她的一隻手抓著袁意的腳脖子，另外一隻手撐住地面，正當袁意又驚又懼之時，只聽蘇言言低吼一聲，雙腿蹬地，猶如一隻爬行動物，躍到了袁意的腿上。

「咔！」

在袁意尚未反應過來的時候，蘇言言一口咬在了袁意的大腿上。

這一口，咬的很結實。

牙齒瞬間咬破褲子，沒入了袁意的肌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