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人間久別不成悲(6)

第29章 人間久別不成悲(6)

第29章人間久別不成悲(6)

娘親冷笑道:「這雞爪子雞脖子不是雞的嗎?都給你盛了去。」

後來曉得易平生得了第二名,心裏想着他一定會請我吃一頓好的,而一默的二十二名絲毫沒有影響到我的心情。果然,當天下午就接到了易平生的帖子,說是請我與一默去繁蒼樓一聚,來人說易平生包下了整個二層樓,真是大手筆,考好了地位果然就不一樣了。

當晚同聚的還有長安書院的其他幾位弟子,在等待易平生的時候,大家談起了今年殿試的狀元,一字不差正是叫作「華應言」,我一口茶水差點噴出來,這華應言並非長安書院的弟子,所以大家對他一無所知十分好奇,不知道是誰說今日易平生前來還要帶上洛陽王的兒子一起來,於是大家釋然了為何他要包下整個二樓。正說着易平生便帶了人進來,這人一進包廂內,我腦子便嗡的一空,真是進退維谷十分尷尬,此人正是之前他們談論的,這些日子和我廝混於長安大街小巷的華應言!他竟然和易平生一同出現,莫非不是……寧王?!可他怎的姓華不姓越?!後來才曉得當年洛陽王離開后,懇請皇上恩賜了一個華姓,做君臣之分,可見洛陽王是個大智若愚的主,不過那些是后話。

當時易平生熱絡的將他介紹給眾人,我恨不得變作椅子、桌子被忽略了才好,一默衝上前去又要與人結識攀談,我連忙拉了他一下,不想他因為中午的雞腿事件懷恨在心,惡狠狠地瞪着我道:「幹什麼你,干涉我的交友嗎?你有良心嗎?」若不是華應言在此,恐怕我一腳已經踹了過去,只是這時候不想惹人注意,儘管華應言帶笑的目光已經落在了我的身上,但我還是故作正經勸一默坐下來吃飯,真不知道大家為何對此十分緊張。結果華應言還是問了許一默的名號,這傢伙字正腔圓地報了自己的大名,我只能在角落扶了扶額。

這一頓飯我食不下咽,想到他竟然是小王爺,也難怪行蹤不定了,若是那日我並不急着找他,反而去看洛陽王進城的熱鬧,就不至於鬧這麼大個烏龍了。想到這裏,不由得嘆了一口氣,若他只是普通官員家的兒子,我向父親表明心意或者以死相逼,定能與他喜結良緣,如今他是高高在上的小王爺,這姻緣已經是不是我想結就能結的了。如今天下雖然看似太平,但太子位一直懸而未決,從根本上造成了不穩定因素,洛陽王無論是否情願也都已經被捲入了這場鬥爭,我與華應言的緣分,說不定在南山寺上已經結束了。抬眼一看許一默正啃著雞腿沖我得意笑,一時間熱淚盈眶。

宴會結束后,眾人說是要去萬花樓,許一默便說要讓易平生先送我回去,我趕緊找了個理由自己回去,走到家門前的便看見了華應言,披着月光像是畫里來的。「許兄弟今日怎麼悶悶不樂?」

我扯了扯嘴角,屈了個膝又作了個揖連忙道:「小王爺安,我……我挺樂的,呵呵呵呵……」說罷便要往家裏去。

華應言伸手輕輕一擋道:「怎麼突然與我生分起來?」

我沖他笑了笑道:「哪裏,王爺你千里迢迢前來長安,小女並不曉得……」

話音未落他便哈哈大笑起來,隨即吹了個口哨,那坐騎駛到了面前,他翻身上馬,俯身將手伸到我眼前道:「來。」

我有些猶豫地看了他一眼,他目光中帶着篤定的笑意,叫我無法拒絕,於是剛一抬手,他便將我帶到了馬上,一路行至三月湖畔。

下了馬氣氛也緩和了許多,我倆並肩行至湖心亭,那夜天上一個月亮,湖裏也有一個月亮。

「得了二十二名,還不高興?」華應言的聲音里壓抑著笑意。

我咬着下唇想踩他一腳才好,卻也不忍心下腳,抬頭瞪了他一眼道:「事到如今你還這樣說!」

他俯身下來,兩片冰涼覆蓋在了我的唇上,只覺得猝不及防天旋地轉,華應言……原來他是喜歡我的,真叫人歡喜。

那夜我與他坐在亭內,似乎有說不完的話,他與我講了一些宮廷的繁文縟節以及他的應對之術,我與他講了一些許一默的趣事,實在是太晚了他才送我回去,臨別之際他突然問道:「諾兒,洛陽牡丹雖不能當飯吃,但也有其他美食,你以後可願意隨我去洛陽?」

那時候我覺得天上的月亮都在笑,連家門口的石獅子都是那麼慈祥討喜,我咬了咬嘴唇道:「那……我們還能回長安嗎?」

「當然可以,每年至少回來一次。」華應言笑吟吟地說道。

我嗯了一聲幾乎是飄進了家門,到了我的院落卻見着了坐在葡萄藤下吃着葡萄的許一默,晚宴的衣服都沒有換似乎一直在等我,見着我回來,一把丟掉了葡萄皮陰陽怪氣地說道:「你看看你,嘴巴笑得都合不攏了,明明說自己先回來,莫不是和那小白臉偷偷去玩了吧?」

我上前便是一腳:「人家沒有你白,你才是小白臉。」

「我不是小白臉!」許一默憤恨地說道,他就是這樣,被人一激就分不清重點。我瞅了他一眼心想不久我就要嫁到洛陽去了,以後眼不見心不煩咯,於是便往屋裏走去,他上前一把扣住我的手腕道,「姐,你不知道嗎?你真的不知道嗎?」

我一臉無辜道:「我知道什麼呀?」

他大聲嘆了一口氣道:「易平生的生辰就快到了!」

原來是這檔子事兒,怎麼能難住我,我毫不猶豫地對許一默道:「你把你那些私房錢借給我一些,最近我手頭有點緊。」

一默言語一下子激烈起來:「你出去跟他玩,還要你花錢?!」

我連忙捂住他的嘴,心想華應言不久就要成為我許家一分子了,哪裏經得住他這樣抹黑,趕緊道:「你不是不知道,爹爹不喜歡我女扮男裝出去玩,總是剋扣我銀子,以前大手大腳慣了,哪裏有閑錢準備給易平生的禮物啊。」

許一默十分不滿:「那我可不管,易平生對你……對咱們格外親近,於情於理不能敷衍,你自己看着辦吧,別傷著了……兄弟感情才好。」

許一默這話如耳旁風,一嘯而過,我便放在一旁,每天想着的是怎麼與華應言遊玩,因為明白了彼此心意,這些日子都能流出蜜來。

如果硬要找一個轉折,我許家的運勢便是在那一晚走向了另一端。

父親連夜被宣召入宮,那夜不少同僚們乾脆住在了許府等我父親,一時間覺得人間自有真情在着實溫暖,直到第二日中午,朝中大小官員幾乎都來了,父親一進門我便覺得大事不對,他不但瘦了一圈,連眼神都變得空洞起來,同朝官員紛紛擁上前去慰問,我與一默都靠近不了父親,父親在眾人的熱切慰問中昏了過去,大夫說是勞損過度,娘親這才有正當理由閉門謝客。

當晚我與一默被叫到父親床榻前,父親的身子一下子枯槁了起來,雖然能與我們說話,但是大不如從前,原來人老只在一瞬。

「你們姐弟倆出生時,星象有異,那星象中顯示,一人會劫後餘生,一人有皇室之命卻十分短暫。我這些年來研究星象,實在痛苦,預知了未來,活在當下有何樂趣?星象更是心象,只要心中無愧,何必寄希望於星象。我們許家這一劫快要到了,你們姐弟倆一定要挺過去。」那夜父親與我和一默說了許多話,我這才知道,原來昨夜皇帝命他入宮,為的是太子之位。

當年的皇位本應該屬於那位早死的皇上的弟弟,但是那位早死的太過於殘暴,因洛陽王與當今皇帝當時都有兵權,早已經是他的眼中釘,只要他登上皇位,這兩人難逃厄運,於是兩人聯手殺害了他。洛陽王並無當皇帝之心,也早就知道當今皇帝的野心,只是野心之餘還有些仁慈,所以願意輔佐他。起初天下剛定,彼此相處十分和睦,後來洛陽王偏安一方,這樣的和睦也延續至今了。只是皇帝越年邁,反而越愧疚之前的事情,他的太子位懸而未決,一來是因為膝下兩子都十分優秀不分伯仲,二來他深知皇位雖好卻更需要一個能對天下負責的人來繼承,而這個人也許並不一定要出自自己血脈,這樣的想法他也和洛陽王說了,卻得到了意料之中的推辭,於是他宣召我父親入宮,想通過星象來分析出誰才是天意之中的皇位繼承者。

父親分析了一夜后告之,這人只在大皇子和二皇子之中產生,並無其他人的跡象,皇上放了心,但是我父親卻在那晚告訴我和許一默,星象分析出的皇位繼承人,正是華應言。

不久便迎來了易平生的生辰,父親強打起精神,吩咐我和許一默盛裝出席,不得怠慢。那是一件白底黑紋粉色中衣的禮服,我帶着前幾日華應言送我的玉簪,隨父母一同出席。

馬車內的我一邊想着父親那夜的話,如果星象里的顯示是華應言,那等待他的是將是一場不可避免的腥風血雨。可我還未來得及告訴父親華應言的事情,眼下要面對的可真是一團糟。

「姐,恐怕大皇子那邊要動手了。」許一默在馬車中低聲對我說。

我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他聽說了什麼嗎?」

許一默搖了搖頭:「不知道宮中誰傳言說皇上要將皇位傳給易平生,也不知道易平生那裏準備的如何了,是否有應對之策,再不濟我們三就一起逃跑吧。」

聽見這樣沒出息的話,我給了許一默後腦勺一下道:「遇到事就要逃跑,可是大丈夫所為?你可給我記着,命數是天定的,事情是人做的,易平生出生帝王家,就會有他的堅守,而我們作為他的朋友,在他遇到困難的時候,怎麼能用逃跑這樣的下下策?」說實話,我不希望華應言做皇帝,我可以和他去洛陽看牡丹,然後每年回一次長安,那才是真正的逍遙的日子,比起不認識的大皇子,易平生做皇帝自然好。

易平生穿得人模人樣在我和一默的几案前寒暄,我便掏出了臨時準備好的紅包遞了過去,我想等我出嫁之際父親也不會再剋扣我零花錢了,到時候可以請易平生吃一頓繁蒼樓不是什麼難事。誰知道許一默非要拆穿我,當眾嘲笑我的「手頭緊」,要不是我穿的如此正式不方便,一定一腳踹過去了。易平生似乎已經習慣,也不計較,真是好兄弟。宴席之中,最讓我忐忑的便是華應言,自父親被宣召入宮后,我們已經沒有再見面了,我與他相距甚遠,時不時地眼神交匯一番,惹得我心中小鹿亂撞,連一默在邊上啰唆了什麼都可以完全不計較。

歌舞結束后,華應言看了我一眼,我又笑了笑,想今夜宴會後,倒是可以見一見了,上回分別時候,還說要去南山寺吃一碗素麵,看一看夕陽,正沉浸於我的甜蜜計劃中,皇帝發了話,大意是今天是易平生的生辰,我許了易平生一個心愿之類的。僅此一句,竟然牽扯到了我父親身上,一位老臣突然痛斥了我父親星象的研究都是胡謅,然後得到了不少同僚的附和,其中不乏我父親進宮那晚他們趕來我家守夜的人,叫我看得瞠目結舌,一瞬間易平生的生日宴成了我父親的討伐會。

華應言就在這個時候站了出來,他說的話我至今一字不差能背的出來。「皇上,臣今次才能得見聖言,您又是我的堂叔,從未給臣過過生日,如今臣想藉著二皇子的光,向皇上討一個恩典」。

他說「臣如今十九歲,十九歲前不知心動為何物,直到來了長安,遇見了一位姑娘,從此以後,只要一天見不着她便食之無味夜不能寐,臣想着既然如此愛慕,想沾一沾二皇子生辰的光,向皇上討一份恩典。」

他說「這姑娘就在席間,許家一諾,正是臣的心上人。」

我記得先皇走到我面前慈祥的問我:「許一諾?告訴朕,你可願意嫁給這小子?」

我看了一眼父親,甩開了一默拽我的手,對皇帝道:「小女願意。」若在平常我一定會說婚約大事但憑父母做主,可是眼下這麼亂,矜持的結果讓我與他錯過怎麼辦?我便將自己的任性貫穿了始終。

易平生的酒樽也是在這個時候落在了地上。大殿西邊的樹林中升起了一片光亮,那是從未見過的美輪美奐,隨即天空中綻放出數朵煙花,在煙花綻放之中,我見到了大皇子拔出懷中的匕首,那匕首直指易平生,華應言上前推了一把,於是這匕首便刺進了華應言的胳膊,痛得我幾乎要喊出聲來,我不記得易平生對我說了什麼,也不記得一默要喊我做什麼,他剛剛成了我的未婚夫,這一刻就受了傷,緊接着便聽見大皇子一通謀反論,若不是我打不過他,一定要將他撕個粉碎。比起我的痛苦,華應言的臉上倒是強忍着痛苦的模樣,真是一條好漢,他輕輕對我道:「無妨,你去護著家人。」說罷費力站了起來,隨即便有洛陽王的隨從上前,而一邊的洛陽王卻仍舊一副笑容看着隨從們幫華應言包紮,真不知道這兒子是不是他親生的,皇室親情果然單薄,我與華應言成親后,定對他千百倍的好。

大皇子的言語步步緊逼,一副逼宮的架勢,隨後便有一地的大臣附和要讓他當太子,我這才徹底明白,這哪裏是個什麼生辰宴,分明是個鴻門宴!再一看皇帝已經氣暈了過去,遇到這個不孝兒不氣暈才怪,只是苦了安貴妃,她似乎是這大殿中唯一真正擔心皇帝的人,洛陽王這才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對華應言道:「照顧好你的未婚妻。」然後沖隨從們點了點頭,隨從們便隨着他去了寢宮,只是離開前沖着大皇子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話,「大皇子太心急了。」

已經四面楚歌的易平生走來讓華應言帶我離開,想到他平日裏對我的義氣,到了關鍵時刻我怎能輸給他,於是走到他身邊,想用利器防護,卻發現前來吃酒哪會帶什麼兵器,於是急中生智,取下華應言送我玉簪做防備狀道:「他們欺負你,我不會放任你不管的!」易平生低頭看了我一眼,寫滿了感謝,叫我很是受用,他沖着阿貴使了個眼色,阿貴發出了信號隨即不知道從哪裏埋伏的士兵將皇宮包圍了,被逼急了的大皇子拔劍像易平生刺來,只是一瞬間的工夫,那原本沖着易平生的劍刺中了我的左肩,在我倒下去的剎那,我看見華應言沖了上來,劍法是我從未見過的犀利,我想這一劍被刺的值了,皮影戲中的那些故事終於在我身上發生了一回,疼一點算什麼呢,這位為我出手的英雄,是我的心上人。

易平生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是我從來不曾見過的顏色,認識他這些年,我這一刻突然意識到他除了是我和一默的朋友外,更是一個皇子,他的聲音極盡壓抑和悲傷:「皇帝年邁,今日我尊父皇為太上皇。」

華應言舉起軍令牌道,「華北三軍兩日內都會到長安,大皇子難道還不死心?即使你今日逼宮成功,也難逃兩日後的厄運。」他說完對易平生微微頷首,隨後俯下身來對我道,「我帶你去看御醫。」我想他剛剛受了傷,便努力要自己起來,他卻不由分說地將我抱起,我想我的男人真是世間少有的好兒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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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負流年不負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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