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人間久別不成悲(4)

第27章 人間久別不成悲(4)

第27章人間久別不成悲(4)

他希望一切的戰亂糾紛以她的婚禮作為結束,這是他臨別時候最大的心愿。

廣陵之美,一年四季以三月為最,這裏的湖瘦園林精緻女兒美,他終於做了個寂寞閑散的廣陵王。半年裏他納了三個偏房,努力地活着像一個富家少爺的生活,而這三位在他的教導下相處的格外融洽,常常帶着她們出去看戲遊玩,享受着不受朝政影響的生活。易平生一直刻意的要與過去劃清關係,或許只有他自己明白,他要劃清的不是朝政,而是有關許一諾的記憶,那時候的他連和許一諾做朋友的勇氣都沒有,除了迴避刻意的遺忘,他找不到其他方法,那種不能與外人說的悲傷,在黑夜裏化作無數顆星星,閃閃發亮。

可喜的是,易平生將重心放在了家庭生活上,並且處理的非常好,家室之間非常和睦,屢次被當地的富商們討教竅門。

女人多了,不拌嘴的結果就是三人坐一起討論起別人家的長短,比如李太守昨天被正房打了,黃師爺為了納妾逼死了二房,大家在討論之餘都紛紛感慨廣陵王的後院才是最幸福的地方。只是今日她們聚在一起,討論起了長安的段子,易平生在後院賞花逗鳥,原本習慣了她們的家長里短,但是她們說起的話題讓他忍不住停住了逗鳥的動作。

「我說那些不過是騙人的幌子,許丞相要是那麼精通星象怎麼不把自己的災難給算出來,好躲上一躲?」

「咦,不都說算命的算不出自己的命運嗎,恐怕是一個道理吧。只聽說他家那位千金小姐被退了婚呢。」

「不僅如此,連房子都不知道被什麼人給燒了,現在的皇帝可不吃他那一套了,許家一敗塗地呢……」

易平生質問身邊阿貴道:「長安發生了這麼多事,你竟一句也不告訴本王?」

那隨從心中叫苦不迭,分明是你不許提,可眼下只好認錯:「王爺想知道什麼,小的立即去打聽。」

三位妾室紛紛起身關切,易平生只對那隨從道:「關於許家的一切,都給我打聽過來。」

阿貴退了一半又折回來道:「前段日子,信鴿從長安帶來書信一封,當時怕打擾王爺雅興便擱置了……」

那封書信到達易平生手裏的時候,已過去半年有餘,信是許一默的字跡,其中大罵了華應言是個始亂終棄的小白臉,至今杳無音信,寫皇帝登基后,家中突然遭遇了大火,父母雙亡,如今他和姐姐沒有地方落腳,想問能來投奔易平生。易平生看完書信,立刻吩咐備馬,幾位妾室以為他又要去哪裏玩,歡天喜地收拾行李要同去,易平生卻扔下一句:「你們且等著,若是今日說的那些都是實話,便是你們的夫君要娶正房了。」三位妾室格外開心,表示又多了一位妹妹,今後打牌玩馬球都方便了,於是歡天喜地地送他離開。

當年易平生離開長安,並非沒有不舍,自出生起就在的地方一下子就要永別,總是難過的,母親當年殉葬的緣由,恐怕是對自己不做皇帝這樣不爭氣舉動帶來的絕望所致吧,當年她讓自己去長安書院求學,實則指望着自己能結交些黨羽,可惜自己太不爭氣無心皇權;那時候許一諾即將嫁人,他眷戀的東西長安城都沒有了……如今他往長安每靠近一步,就發覺自己是多麼的懦弱,原來勇氣並不是對過往的忘記,敢於直視慘淡的過往才是真的勇士。

再入長安城,一切如舊,百姓們安居樂業,將皇位當成自己唯一使命的越燁看樣子真的沒有偷懶,父皇的決定是對的。

只是當易平生站在曾經許府前,他還是沒有辦法不去恨越燁的食言。許府已經不再存在,門口的石獅子上還殘留着大火燒過的痕迹,人人避而遠之,這裏是長安城最不吉的地方。

易平生像瘋了似的開始尋找許一默姐弟倆的下落,他不能驚動朝中的官員,交給手下做也不放心,越燁的食言讓他在這件事上再也無法相信其他人。其實最根本緣由也只有一個:遇到許一諾他都會失去理智。繁蒼樓、西關街甚至連萬花樓他都一一找過,那些許一諾曾經最喜歡吃東西的地方他一個也沒有放過,卻沒有尋着一絲一毫的蹤影。

他從南山寺吃完素麵也沒有遇着她,他本打算再找不到只能先去找華應言了,走到山下卻看見了山腳下一間小屋,白色粉牆,籬笆做的門,開了一半,不遠處一個少女赤着腳抱着木盆正往那小屋的方向去。那少女穿着白色麻布的衣衫,頭髮披散開來,路上還有她濕漉漉的若隱若現的腳印,她進入了小院子,在晾衣繩面前停了下來,彎腰放下木盆,揉了揉胳膊,然後將木盆里的衣衫抖了抖,用力甩在衣繩上,那些水滴在夕陽下散出了五彩斑斕的顏色,叫易平生模糊了雙眼。

那個吃着長安城最好的菜,喝着長安城最好的酒,看着長安城最好的戲的姑娘,到底發生了什麼,竟然自己做這些粗笨的活兒,易平生快步走了進去,搶過她手中的衣服,在她的一臉震驚中將它們一一晾在了繩子上。

「廣陵王到此有何貴幹?」許一諾的聲音帶着幾分世態炎涼的生分,她的眼睛裏噙著淚花,倔強得不讓它們落下來。

屋內傳來了許一默的聲音—「姐姐,誰來了?」

許一諾轉身就往屋裏走去,被易平生一把拉住道:「不管過去發生了什麼,現在我在了。」許一諾就這樣背對着易平生站着,許一默從屋內移開門走出來,看見了易平生微微一愣,衝上去便是一拳道:「好你個廣陵王,當初找你不回信,現在來做什麼!」

易平生看着許一默道:「我那時以為你們已經過得很好,怕自己難過所以故意不聽關於長安的消息,等知道的時候才來,發現已經晚了……」他話音未落,只見許一諾轉過來的臉上流滿了淚水,都流到了他的心裏去。

許家大火之後朝中官僚躲之不及,無處安置的許一默姐弟,在南山寺主持的接濟下,暫住在了南山寺腳下的小院裏。姐弟倆決定哪裏跌倒哪裏爬起,所以一默苦讀詩書,準備今年的殿試打算重新來過。他們倆誰都沒有再提寧王華應言,易平生既高興又難過,姐弟倆謝絕了他的幫助,怕暴露出他的蹤跡,說此處已經能落腳了。那夜許一默徹夜苦讀,易平生和許一諾坐在院子外頭聽着南山幽幽鐘聲。

「謝謝你能來。」許一諾的聲音再不復往日歡快。

易平生疼在心上,卻不敢表達,只怕傷着她的自尊心:「我來晚了,一諾。」

許一諾抱着膝蓋抬頭看了看漫天的繁星,搖了搖頭:「你能來已經很好了。人的一生,總有跌宕起伏,不會總是甜如蜜的日子,總要有低谷,還好,一默懂事,日子也不至於把我們逼上絕路。」

她的話那麼堅強卻讓易平生疼到了心裏去,他想問華應言的事情,想了想還是咽了下去:「若是一默考上了功名,你們有什麼打算?」

許一諾敲了敲膝蓋,歪著頭道:「一默想考取功名無非是為了掙一口氣,給那些說他當年殿試作假的人看看。其實他無論考上與否,我都不想他再踏入朝廷,那條道路不適合我們……」她輕輕嘆了一口氣道,「也許我們在長安某一處做點小生意也好,我可以幫他攢點彩禮日後娶漂亮的姑娘。」

易平生想將她摟入懷中,又覺得此刻的她是那麼的神聖不可侵犯,於是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不如來廣陵吧,我罩着你們!像從前一樣,我們三人吃最好的菜,喝最辣的酒,看最好的戲!」

從前二字像是敲到了許一諾的心上,她從腳邊拾起了一塊小石子丟落池塘里,淡淡道:「從前?」便不再說話。

易平生知道她是想起了華應言,那是她第一次動心的男人,但是有什麼打緊呢?他笑了笑,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將這些年埋在心底里的話說了出來:「一諾,等一默考了試,你願不願與我一同回廣陵,當年一別,我一直記着你的話,找到了許多廣陵好吃的,我想那些都合你的胃口。廣陵的二十四橋,瘦西湖,還有……」

許一諾的神色黯淡了下去,她似乎在自言自語一般:「平生,我不信,我不信他愛的只是許相千金,我想也許各自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她還在等,而易平生依然還在等。

許一默的殿試奪魁,許一諾那天破例打了二兩酒,在破舊的草屋裏,三人喝得卻是前所未有的痛快。

許一默殿試后,易平生的客棧里突然來了一個人,華應言衣冠楚楚的模樣和當年毫無區別。易平生從找到許一諾之後,就一直沒有離開這對姐弟倆,他很明白,為什麼許家大火之後,姐弟倆還能活着,或者他的這位皇兄是為了看看有哪些人去探望許一諾吧。原來交易這種東西,是在一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之後可以輕易反悔的。

華應言的到來讓易平生並不吃驚,他的開場白很簡單直爽:「何必等殿試結果呢?許一默的考卷都沒有被批閱。你既然喜歡許一諾,這時候不帶她走什麼時候帶她走?」

易平生向來驕傲慣了,對着華應言笑了一笑:「我若是只想帶走這個人,就不會有你與她的相遇。你這話最好不要被她聽見,她的性子烈的很。」

華應言略低了頭,看了看易平生道:「我婚禮那天,帶她離開長安。」

易平生幾乎是要笑出了聲來:「說不定我會帶着她向你道喜。」

華應言卻沒有和他嗆下去,聲音中帶着隱忍緩緩道:「拜託你了。」

許一諾意料中的聽說了華應言的婚事,大街小巷談論的都是這位寧王和當今最得寵的丞相的千金多麼般配,她出去給人送洗好的衣服,回來的時候手裏還抱着那些衣服,她對易平生說:「謝謝你當年送我的新婚賀禮,我一直存着。」

易平生很清楚許一諾接下來要做什麼,比起爭一口氣來說,活着更重要,於是那晚他拎着一些酒菜來到他們的小屋,那酒菜里放着一些迷藥,他想許一默也會贊成他這樣做的,於是他陪着她喝了一場最盡興的酒,然後就醉得不省人事。

易平生醒來的時候,長安城正下着大雨,像是要將這城淹沒了似的,他走出房間的時候看見了趴在酒桌上還在睡着的許一默。

許一諾還是去了,真像她。

易平生帶着許一默來到華府才得知華應言的婚禮在皇宮舉行,這可真是前無古人的恩典。他很快明白,這是一場鴻門宴,但他非去不可,他吩咐阿貴放了消息去,希望八萬大軍不要因為大雨延誤了時間才好。

皇宮依舊是奢華雍容,雨中的紅綢子在青磚黑瓦下像是美人弄花了的胭脂,易平生站在了天元殿上,距離上一次站在這裏,已一年有餘。這婚事看樣子還沒有拜天地,撐著油紙傘的許一諾,綰著最簡單的髮髻,穿着最樸素的衣衫,沒有一絲的妝容修飾,在漫天雨簾下,像一朵倔強的花。她從懷中取出了一封信來,對着近在咫尺的華應言緩緩展開了道:「當年先皇恩准我們的親事,後來也送了我一份賀禮,這賀禮今天才派上用場。華公子,你迎娶新人之前,先讓我賜予你自由身。這封信賦予了小女在這華夏國做第一個可以休掉自己男人的權力。」她將信遞了過去,上面的玉璽十分清楚,她一字一頓地說「當着大家的面,寧王,我許一諾要休了你。」

易平生當年離宮前做的最後一件事,便是寫了這樣的一封信然後加蓋了玉璽,作為臨別的贈禮。他當時是顧慮許一諾婚後胡鬧,這信可以讓她嚇唬一下華應言,沒有想到派上了這樣的用場。

華應言接過許一諾遞來的信,看了一眼,嘴角泛起一絲苦笑。

越燁的龍袍很合身,他抬眼看見了易平生,露出了一副就知道你會來的表情,輕輕抬了抬手,那些還系著紅綢帶的侍衛們突然間矛頭直指易平生。

許一諾看着矛頭正中的易平生和許一默,像明白了什麼似的,她走到了華應言面前道:「當年縱火燒我許家是你的投名狀嗎?如今這又是你們狼狽為奸定好的誘餌,為的是除掉易平生嗎?」她丟下手中的油紙傘,那傘在雨中轉了一圈,她聲音定定地落下,「華應言,我許一諾看錯你了。」隨即她推開了擋在面前的士兵,走到了矛頭之中,站在了易平生面前道,「易平生,你有我這樣的朋友,真是三生修來的福分啊。」

這個時候還能說出這樣話來的也只有許一諾了,易平生笑了笑道:「那我得多修幾輩子。」話落他收起了笑容,對越燁說道,「皇兄當年與我比人多輸了,如今怎麼就這樣有把握能贏我?」

越燁從大殿上走了下來,身後的小太監們撐著傘忙不迭地跟着,比起當年他階下囚的模樣,現在的他似乎將皇帝這個角色演繹的很好。先皇在世時候說得很對,他需要為這個天下負責,所以並非他偏愛誰就讓誰做皇帝,易平生一直很認可這點,也覺得這是一個作為皇帝應該有的考量,但是這個人動了許一諾,他覺得翻一翻臉也是逼不得已。越燁看着易平生道:「賢弟當真覺得這大明宮能容納那麼多人?當年是我失算,做了皇帝總要有些長進么不是?」他嘴角浮起笑容,「你當年的確人多,如今朕有華應言,你忘記了吧?」他再一抬手,華應言站在了他的身後。

天空掠過一隻禿鷹,發出了刺耳的聲音,隨即那熟悉的震動感佈滿了腳下的每一寸土地,易平生仰頭看了看,對越燁道:「男人之間的鬥爭,何必扯上一個女人,你要的是我性命,那麼我們就來搏一搏好了。你放她走。」

越燁低頭玩了玩手中玉扳指,似乎在衡量什麼:「男人的戰爭里總少不了女人,真幸運我並不愛這個女人,所以比任何人都要決斷。我可以放她走,但是你要留下。廣陵王,再來長安,有去無回。」易平生明白自己一直是他皇兄的心頭刺,當年他的生辰宴給越燁也留下了不小的陰影,他要除掉易平生自然不會去廣陵,那是他的地盤,唯一的法子,就是留着許一諾,讓易平生主動來長安—如今這是他自己的地盤了。

易平生看着抓住自己的胳膊許一諾,她愛不愛自己這一刻已經不重要了,她站在自己的身邊,願意與這個世界為敵,這樣的他值得為之付出自己最重要的東西。「本王來長安,的確沒有打算回去。」他輕輕碰了碰許一諾的手肘,然後道,「一默和你先走。」然後俯身到她的耳邊輕輕道,「朱雀門口,有人會接應你們,告訴他們我在天元殿。」他清楚只有這樣說,才能讓許一諾離開,他的人似乎還沒有到,他需要一點時間,至少要保證許一諾安全,然後他故意大聲說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啊許兄弟。」

許一諾抹了抹臉上的淚水,苦笑道:「期你個頭啊。」

就在許一諾轉身之際,宮牆之上佈滿了弓箭手,易平生知道這些不是自己的人,他驚異的目光遇上了一樣疑惑的越燁,一瞬間都明白了過來,這些人是華應言的。易平生在盤算著自己還在路上的軍隊,難道是因為華應言從中插了一手,所以才延遲了?

越燁看着華應言道:「華卿家甚得朕的心意。」

許一諾的背影停了一停,然後繼續走了下去。

易平生在眾目睽睽之下,往華應言的方向走去,他不疾不徐地拔出匕首,越燁冷笑的瞧著易平生,然後接過隨從遞來的弓箭,沖着易平生開弓上箭,那弓箭被拉成圓月,只是一瞬,箭頭掉轉了方向,沖着遠去的許一默和許一諾的方向飛了過去,許一默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他只是一個回首,然後猛地推開了許一諾。華應言就在這個時候奪過易平生的匕首,沖越燁刺去,瞬間周圍暴動,兩方勢力均已出手,哪裏還是什麼婚禮。易平生看見不遠處的大殿之門緩緩打開,知道是自己的人馬到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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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負流年不負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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