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第27章

鞭炮聲此起彼伏地響起,比之前更加響徹天地,似乎在昭告天下人:今兒是安國公和傅凌雲的大婚。

小丫鬟興奮地跑到房間門口大聲喊道:「新姑爺來接新娘子嘍!」

傅凌雲是第二次上花轎,卻依然有緊張的感覺,雙手緊緊握在一起。她眼底有些濕潤,從今兒起,她就要再次離開養育她十六年的定南侯府。

而在定南侯府外,安國公穿着大紅色的新郎喜袍,耳邊簪了朵孔雀尾羽,身上用紅綾系了個大紅花,一路都在抱拳向圍觀的老百姓們回禮,嘴裏笑着說道:「同喜,同喜!」

等到了定南侯府門口,安國公一躍跳下馬背,便要朝侯府內去,傅家宗族的年輕男子們手中拿着摺扇攔住他的去路,嬉皮笑臉地說道:「想要娶走我家妹妹,哪是那般容易的,須得答對十道題。」

安國公絲毫不懼,拍拍手,上一任的狀元郎拿着個本子站在他左邊,還有個金刀大馬的武將扛了一把木劍站在右邊。

安國公淡定地問:「是文比還是武比?都放馬過來吧。」

傅家眾男都對明目張膽地作弊的安國公無語了。

喜娘眼看出了個月洞門,就問迎面來的小丫鬟:「新姑爺到哪裏了?」

那小丫鬟就喘著氣說:「新姑爺到門口了,正在答我們家族少爺出的題呢!」

喜娘就「哎呀」一聲,傅家宗族裏多是練武的子弟,加上安國公也是武將,兩下不得打起來啊?

那小丫鬟又笑着說:「新姑爺帶了個扛木劍的將軍,還帶了個前兩年的狀元郎來助陣,那狀元郎正在作詩呢!」

傅凌雲抿唇而笑,前世安國公帶的是個探花郎,卻沒帶武將助陣,而是跟家族兄長比試射箭,最終安國公贏了。

等傅凌雲走到壽安堂門口,安國公正好進來了。

喜娘驚訝道:「不愧是狀元爺,來得真快。」這說的是安國公不會作詩,專門找了個狀元郎來助陣。

安國公和傅凌雲雙雙跪在地上,面朝老侯爺和傅老夫人,小林氏和定南侯分別站在兩位長輩身邊。

定南侯垂眸看着地上的傅凌雲,眼底浮起淚光,想當年他第一次見到傅凌雲時,傅凌雲還很小,他抱在懷裏生怕碰壞了她,一轉眼的時間,傅凌雲就要出嫁了。昨兒個晚上他夢到大林氏了,夢到大林氏死去的那一刻緊緊握住他的手,似乎在眷戀他掌心的溫度,在眷戀人世間的美好。

如果大林氏還活着,和他一起看着傅凌雲出嫁,那該多好啊!

定南侯心底再次湧起對小林氏的恨意,他輕咳一聲,將兩個紅包分別遞給傅凌雲和安國公,儐相提醒后,他便以清亮的嗓音說道:「我兒此去夫家,須謹記,當恭順夫君,孝悌小姑小叔,勤勤懇懇主持中饋,保重身體,早日為淳于家開枝散葉,定要好好相夫教子。」

小林氏看着傅凌雲的婚禮,她就想到了她和大林氏的婚禮,她的婚禮是那麼寒酸,而當年大林氏的婚禮盛大空前,那十里紅妝連皇家公主都比不上。

而同樣盛大的婚禮,她是永遠都無法親眼看着她的親女兒傅冉雲擁有了,她壓下眼底的酸澀和怨恨,也遞了個紅包給傅凌雲,嘴裏說道:「我兒須謹記《女訓》《女戒》,三從四德,孝長輩,悌姊妹,早日為姑爺添香火,續血脈。」

傅凌雲叩首道:「女兒謹記父母教誨,不孝女頓首百拜。」

定南侯又對安國公說道:「從今兒起,我的女兒就交給你了,希望你能好好保護她,愛護她,珍惜她。」

安國公鏗鏘有力地承諾道:「小婿定會謹記泰山大人的話,保護夫人,愛護夫人,珍惜夫人,不讓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定南侯連連說道:「好,好,好!你們去吧。」言罷,他轉過身,抹了一把臉上的眼淚。

喜娘扶起傅凌雲,鎮國公夫人塞了個玉如意放在她手裏抱着,在壽安堂門口,傅飛雲蹲身背起她,一路踩着紅毯將傅凌雲背到花轎上。

傅飛雲面上笑的喜氣洋洋,聲音卻有些顫抖:「大姐姐,如果大姐夫欺負你,你一定要告訴我,我會幫你出氣的!」

傅凌雲心裏甜甜的,這一刻她覺得她是在做夢,安國公還活着,謀害母親的小林氏得到了懲罰,飛雲也活生生地背着她,她嫣然笑道:「嗯。飛雲也要好好保護自個兒。」

傅飛雲眼眶酸澀,嫁人的姐姐到底會跟以前不一樣,從此後,他們就不再是一家人了。

新娘子進了花轎,儐相高喊:「起轎!新郎接新娘回家嘍!」

聲樂再次奏響,傅凌雲偷偷掀開蓋頭一角從轎帘子裏朝外望去,只見安國公騎在高頭大馬上,威風凜凜,西下的夕陽將他挺拔的身影拖得長長的,一直籠罩到她的轎子上,似乎在為她擋去世間一切不美好的人和事。

轎子後面跟了一百二十八抬嫁妝,穿街過巷。

當年傅凌雲的生母大林氏也是如此的十里紅妝啊!

到安國公府門口,鞭炮一陣接一陣,安國公輕輕在轎門口踢了一腳,然後在大家的鬨笑聲中把紅綢塞到傅凌雲的手裏。

他捏了下傅凌雲的手。

傅凌雲身子一僵,感受到來自安國公的安撫,原來他是怕她緊張啊!她心中又喜又嗔,隨着紅綢的引導下轎子,踩在柔軟的紅毯上,一路跨過安國公府高高的門檻和火盆,來到景春堂。

四周吵吵嚷嚷的聲音漸漸安靜下來,儐相高聲喊道:「一拜天地——」

傅凌雲轉身,和安國公朝南叩拜。

「二拜高堂——」

傅凌雲和安國公便朝北向正位叩拜,這時傳來賢妃溫和如水的聲音:「快起來,湛兒父母不在,今兒就由本宮代替兄嫂接受你們的叩拜,做你們成親的見證人,這是代兄嫂送給新人的紅包。傅大姑娘,從此你就是我們淳于家的新主母,安國公府的新夫人。」

傅凌雲忙接了紅包:「多謝賢妃娘娘。」

賢妃呵呵一笑:「該叫本宮姑媽了。」

傅凌雲便改口稱姑媽。

儐相這才喊:「夫妻交拜——」

傅凌雲和安國公面對面對拜,她在心裏默默地說,前世你為我、為我們的兒女遮風擋雨,這世我不要做那菟絲花,而要和你一起為我們的家而努力,讓我也保護你,愛護你,珍惜你!

「送入洞房——」

安國公牽着傅凌雲到了洞房,兩人坐下后,喜娘就把紅綢解下,在兩人腿上打個同心結:「夫妻同心,其利斷金!」

安國公從紅漆托盤裏拿了秤桿,在眾人的期待中挑開大紅蓋頭。

傅凌雲毫無防備地被挑開蓋頭,一時眼睛有些不適應。

就有人起鬨道:「新娘子害羞,不敢抬頭看夫郎!」

傅凌雲更加羞澀,抬眸輕輕看了眼安國公,安國公的眼睛好像磁石一般,要把她吸進去似的,那樣的深情,那樣的巨大喜悅,是她前世所不曾見過的。

安國公則被傅凌雲的美艷驚艷到了,他心裏咚咚跳個不停。

聶曼君站在旁邊,手中的帕子絞成一團,那兩人的對視,好像他們的世界再也容不下別人似的,她略顯突兀地開口笑道:「新娘子太漂亮了!把我們都看呆了去!」

她望了下左右,裏面有不少男子是安國公的族兄弟,還有淳于沛和淳于涵、淳于海三兄弟。

雖然聶曼君是誇獎的話,但淳于嘉和傅凌雲都聽出了話里的惡意,好像傅凌雲是個輕浮的人,剛進門就當着安國公的面勾引別的男人。

傅凌雲懶得理會她,她大婚的日子可不能因為一個跳蚤而尋了晦氣。

淳于嘉卻忍不住反口駁道:「連我都看呆了,別說我大哥了!傅姐姐,不,我大嫂今兒可是世界上最美麗的人兒!」

聶曼君故作天真地挑刺道:「表妹這話可不能亂說,大表嫂再美,難道還能美過皇後娘娘不成?」

安國公皺眉,盯了聶曼君一眼。而淳于沛也瞥了眼聶曼君,眼中若有所思。

聶曼君懊惱地捂住嘴巴,卻用小鹿般純潔的眼神無辜地望着大家,似乎在道歉她說錯話了。

淳于嘉氣急:「你!」

傅凌雲檀口輕啟,唇角帶笑,溫柔敦厚地說道:「皇後娘娘母儀天下,是天下女子之典範,我不過蒲柳之姿,如何能與皇後娘娘相提並論?聶表妹,以後切莫隨便拿普通人跟皇家的人相比。」

淳于嘉臉上的嗔惱瞬間化為笑意,樂滋滋地對喜娘說道:「瞧我大哥急的,趕緊讓他們喝交杯酒啊!」

那喜娘反應過來,連忙將交杯酒端過來遞給二人。

傅凌雲先和安國公手交錯着手各自飲了半杯,然後兩人換了酒盞,又交叉著喝下剩下的半杯。

喜娘將酒盞扔到床榻下,眉開眼笑地起身道:「一上一下,國公爺和國公夫人兒女俱全!」

緊接着,又有傅家的小男孩來給傅凌雲端水洗手和飲茶,傅凌雲給了紅包,安國公趕走圍觀起鬨的人,依依不捨地說道:「我去前院待客,有事夫人叫剪秋來辦。」

傅凌雲輕輕「嗯」了聲。

安國公出去后,傅凌雲讓扁豆幫她摘掉沉重的鳳冠,她的鳳冠上和嫁衣上一共綴了一百零八顆東珠,鳳冠上還有九支鳳釵,而嫁衣上也有綉了金線的鳳穿牡丹。女子一輩子只有成親這一次機會戴九鳳冠和著金縷衣,平常穿戴有這些圖案的首飾和衣服都是違禁的,因此,女子都對鳳冠霞帔十分重視,傅凌雲也不例外,這件嫁衣她繡得比前世更加用心。

扁豆小心翼翼地摘下鳳冠,心疼地給傅凌雲揉脖子,低聲問傅凌雲如何:「姑娘千萬別忍着,韓嬤嬤交代奴婢,要以姑娘的身子骨為重。」

傅凌雲失笑地說道:「我沒你想的那麼脆弱。」

隨後,她起身去凈房梳洗一番,剛出來就看見剪秋笑盈盈地站在桌子旁邊,桌子上擺了幾個盤子,都是清淡的飯菜:「國公爺交代奴婢端些飯菜來給夫人。」

傅凌雲很餓,但這會兒餓過頭了,反而看着飯菜沒有絲毫食慾,便搖搖頭道:「罷了,我還是等國公爺回來再吃,這會兒吃不下。」

剪秋笑說道:「夫人好歹吃一些,不然國公爺要擔心您的身子。」

傅凌雲聞言,便坐在桌前,剪秋連忙先給她盛了一碗稀粥。

扁豆看了剪秋一眼。

傅凌雲口乾舌燥,雖然沒到頭昏眼花的地步,但也差不多了。她慢騰騰地喝了碗熱熱的百合蓮子粥,粥的米香讓她漸漸找回味覺,喝完粥,和剪秋問了些大房裏的人事,丫鬟們都上來認臉,她接着吃了一碗米飯,這才覺得七分飽了。

剪秋暗自點頭,傅凌雲的生活習慣很好,不是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她鬆了口氣。

門外有小丫鬟在招手,剪秋出去問了句,那小丫鬟道:「這是夫人的奶嬤嬤,韓嬤嬤,剛從前院過來的。」

原來韓嬤嬤幫着傅凌雲點嫁妝,對嫁妝單子,等點完嫁妝,親眼看着人把最後一台嫁妝抬出傅家,她才趕來國公府,因此晚了一步。

剪秋忙拉住韓嬤嬤的胳膊,嗔那小丫鬟道:「既然是韓嬤嬤來了,直接進來便是,何須你來稟告。」

韓嬤嬤暗道這個剪秋真是八面玲瓏,一席話就是她聽着也心裏舒坦,心中又是欣賞又是警惕,警惕這丫鬟要是個通房丫鬟,她絕對不會手軟,面上卻笑道:「是我讓她稟告的,到了國公府,自然有國公府的規矩,若是不明人士來了,豈能隨便報個名號就能進夫人的房間。」

剪秋笑了笑:「嬤嬤說的也是,不過,嬤嬤可不在這個範圍內。」

剛踏進門,剪秋就笑着對傅凌雲道:「夫人瞧瞧,奴婢把誰帶來了?」

傅凌雲看見韓嬤嬤,臉上就綻開一朵如花的笑顏:「嬤嬤可來了,我都等很久了,你們今兒都沒吃飯吧,一會兒讓剪秋帶你們下去吃。」

屋內外的丫鬟都聽到傅凌雲的話,一個個朝韓嬤嬤和剪秋身上瞅,傅凌雲這話里透著對韓嬤嬤的親昵,對剪秋的信任,從今兒起,景春堂和景晗苑的下人便會以韓嬤嬤和剪秋為首。

剪秋有些意外,笑嘻嘻地說道:「韓嬤嬤是奴婢帶來的,夫人可要怎麼賞奴婢?」

傅凌雲朝扁豆使個眼色:「當然有賞,還要大大地賞!」

扁豆原就知道傅凌雲欣賞剪秋的大方識禮,因此對剪秋並未不服,將事先準備好的紅包發給剪秋,眨了眨眼道:「夫人專為姐姐準備的大紅包,最大的一個哦!」

剪秋嘴角含笑,不由自主地看向傅凌雲,見傅凌雲臉上的笑意在橘色的燈光下格外溫暖,她心裏也暖暖的,見傅凌雲和她的丫鬟、嬤嬤都很友好,她不由得露出笑容來,便大大方方地接過紅包:「多謝夫人。」

扁豆就討巧地問:「今兒是姑娘,不對,是夫人大喜的日子,剪秋姐姐有紅包,奴婢們呢?」

「都有,都有!」

傅凌雲好笑地說道,讓扁豆去把紅包都拿來,給每人都發一個,有原來伺候安國公的丫鬟的,也有梨蕊院跟來的丫鬟嬤嬤的,這其中就有梅婆子和安祖。

傅凌雲親手把一個紅包遞給安祖,安祖接了紅包卻說道:「夫人,奴婢的名字衝撞了國公爺,求夫人給奴婢賜個新名字。」

傅凌雲想了想道:「明兒你就會跟你表妹相聚了,改名就不必了,你若不喜歡安祖這個名字,可以叫回原來的名字。」

安祖似乎非常吃驚:「夫人的意思是要送走奴婢嗎?」接着,她失落地說道:「奴婢以為會永遠留在夫人身邊呢……奴婢出了國公府,也不知道該去哪裏。」

傅凌雲微笑道:「這個你不用擔心,你和你表妹幫了我的忙,尤其是你,更是冒着很大的風險幫我的忙,我自然不會讓你空着手回去,我會讓國公爺安頓好你和你表妹,你別擔心。」

安祖垂著頭道:「如果夫人願意,奴婢還是更想留在夫人身邊伺候,奴婢和表妹兩個女人,在外面難以立足啊,還不如留在國公府能有個庇護。」

韓嬤嬤皺眉,她怎麼聽着安祖有攜恩圖報的意思呢?安祖是為甘菊報仇,她和傅凌雲之間是互相利用的關係,傅凌雲那樣說,只是為了安祖面上好看,安祖難道真當她自個兒對傅凌雲有功了?

傅凌雲神色未動,說道:「那就先改名叫甘草吧,這個事你得跟你表妹商量,我也得和國公爺商量。」

扁豆略顯不滿,甘草怎麼這般不懂得眉高眼低,看不懂別人的臉色,便拉走甘草,說道:「我們先去吃飯去,一會兒換韓嬤嬤她們。」

傅凌雲給甘草改名,甘草十分歡喜,這表明她已經跨進了安國公府第一步。

傅凌雲目送扁豆和甘草離開,轉頭笑着對剪秋道:「剪秋,今兒沒見着方姑娘,就是方神醫的孫女,我跟她是好友,她來了嗎?」

剪秋恭敬地回答道:「回夫人的話,方姑娘在景春堂,剛才她還打發小丫鬟來問,若是得便,想來看望夫人。」

傅凌雲忙說:「勞煩剪秋姑娘幫我請她來。」

剪秋笑盈盈地說道:「夫人直接吩咐奴婢就是,直接喚奴婢名字,叫奴婢姑娘,奴婢很惶恐。」

傅凌雲笑了:「好吧,剪秋。」

剪秋領命退下,其他丫鬟也被韓嬤嬤打發出去。

傅凌雲微微嘆口氣,前世剪秋一直是個明白人,要不是剪秋幫着她,一心忠心安國公,她也不能在聶姑媽和張嬤嬤爭奪管家權的鬥法中掌控平衡,讓這兩人哪一方都不敢輕易動她。可惜後來聶姑媽設計剪秋,傳言剪秋與安國公有染,剪秋無法與定親的夫家解釋,最後以死明志,令人扼腕。

傅凌雲忽然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聶姑媽若非站在掌權者的地位上,又豈能輕輕鬆鬆就捏死了剪秋。

傅凌雲甩甩頭,今兒是她大喜的日子,她不要想那些糟心事,問韓嬤嬤:「嬤嬤,小林氏可知道了她那燕窩羹被我四弟弟(傅煥雲)吃了?」

韓嬤嬤點點頭,氣憤地說道:「奴婢使了個丫鬟在小林氏房間外面議論四少爺討吃燕窩羹,小林氏瘋了一樣大叫着四少爺的名字,那碗燕窩羹肯定有貓膩。哼,她也算是自食惡果!」

傅凌雲心中沒有絲毫愧疚,小林氏會心疼,難道她沒想過地下有知的大林氏看着女兒被人毒害也會心疼嗎?

她絲毫不認為傅煥雲無辜,前世他就是殺害她兒子的兇手!就讓小林氏繼續作孽,母債子償!

傅凌雲心中恨意翻滾,既為慘死的兒子,又為賊心不死的小林氏,她眯眸說道:「多行不義必自斃!」

沒過多久,剪秋回來了,稟告道:「方姑娘來了。」

「快請!」

傅凌雲站起身迎接,方海棠比原來瘦了些,黑了些,但精神明顯更好了,她看見傅凌雲時眼神變得溫暖了些:「姐姐今兒真漂亮。」

傅凌雲笑道:「那鳳冠實在太沉了,我怕把脖子壓壞了,你來瞧瞧。」

她拿起鳳冠給方海棠看,方海棠眼中露出驚艷的神色。

傅凌雲抿唇微笑道:「好看吧?讓你爺爺幫你找個好女婿,你也能戴了。」

方海棠臉頰上難得地出現幾絲紅暈:「我才不嫁,我要跟爺爺行醫的。」

傅凌雲樂了:「你不嫁,你爺爺也會幫你找女婿的。」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過了一盞茶的時間,方海棠要告辭,傅凌雲這才讓韓嬤嬤把那張帕子拿來:「還是那人作的,我實在沒辦法,這次不知出了什麼招,將葯下在燕窩羹里,你回去瞧瞧,能不能驗出來是什麼葯。」

帕子上的湯汁是韓嬤嬤在傅煥雲喝完的燕窩羹湯盅上擦了一圈下來的。

方海棠撇嘴道:「我直接聞聞就是,我的醫術姐姐還能不信嗎?」

言罷,她湊近聞了聞帕子,眉頭深深擰起,有些怪異地盯着傅凌雲,不經過傅凌雲同意便捏上她的手腕診脈。

傅凌雲忙問:「怎麼了?那燕窩羹我並沒有喝。」卻沒阻止方海棠診脈。

小林氏的葯層出不窮,實在不知道她到底是把葯下在了燕窩羹里,還是下在什麼地方,萬一像夜來香那樣是揮發性的藥物,她未必就不會中毒。

方海棠眉頭漸漸放鬆:「這葯里有致不孕不育的至寒藥物,而且藥量下得重,因為燕窩羹里加了桂花,正好桂花香掩蓋了藥物的味道,一般人很難聞出來。姐姐放心,你沒事。」

傅凌雲心中驚駭,忙問:「那要是喝了一碗燕窩羹呢?」

方海棠道:「短時間內看不出問題,如果是女子則終身不孕,如果是男子則終身不舉,遇到寒冷天氣則極其畏寒。」

傅凌雲一口茶噴了出來,不舉?那傅煥雲這輩子將都不會有自個兒的孩子了,這是他前世殺了她兒子的報應嗎?

傅凌雲不禁記起前世的一些細節,她在成親前,小林氏每晚都會端來一碗燕窩羹,說是為她補身子的,她只喝過一次,後來都偷偷給來覓食的傅煥雲吃了,而且她前世到死的時候傅煥雲也沒有自個兒的孩子,她還為傅煥雲的妻子找了不少土方和偏方,卻都無濟於事。而她前三年未跟安國公同房,也未察覺到身子不妥,後來有了身孕,便更沒察覺到小林氏的燕窩羹出了問題。

看來,小林氏前世在她出嫁前就想讓她絕育,好趁機把傅冉雲嫁進來取而代之,只不過,陰差陽錯的,她自個兒的兒子成了受罪羊。

說到底,小林氏的這個舉動完全是為了傅冉雲,卻沒想到最後害的是她的兒子。

方海棠不禁問:「怎麼了?」

扁豆連忙給傅凌雲捶背,傅凌雲嗆咳兩聲,有些愣愣地對她說道:「那碗燕窩羹被我四弟弟吃掉了……」

方海棠微怔,感嘆般地說道:「天理昭昭,報應不爽啊。」

扁豆應和著點頭,嘴角露出幸災樂禍的笑意。

方海棠眼看時辰不早了,起身告辭:「等姐姐得空我再來找姐姐,今兒就不耽誤姐姐和國公爺洞房了。」

等方海棠走了,傅凌雲還處在愕然之中,方海棠一本正經地說的調侃的話真是太嚇人了!

韓嬤嬤雙手合十站在窗口邊上對着夜空念佛:「老天爺終於開眼了,讓我們姑娘平平安安躲過一劫,讓那惡人自食惡果。大夫人,是不是您在天上幫我們姑娘啊?」

傅凌雲沐浴更衣回來,屋子裏靜悄悄的,抬頭就看見安國公穿着睡袍,坐在雕花床上——傅家原是江南人士,每個女兒出嫁都會打造一張雕花拔步床作為嫁妝,因此,安國公和傅凌雲的婚房設在冬暖閣里,而非盤炕的西廂房。

安國公目不轉睛地盯着傅凌雲每一個動作,只覺得她的每個細微的動作猶如行雲流水,讓他有種口乾舌燥的感覺。

韓嬤嬤在外面招手,扁豆吐了吐舌頭,也躡手躡腳地出去了。韓嬤嬤在她肩膀上拍了一巴掌,一張老臉都紅了。剪秋捂住嘴巴輕笑。

傅凌雲穿戴好了,扁豆直接從凈房的另外一道門出去,傅凌雲這才來叫安國公起身洗漱,幫他穿上衣服,繫上玉帶。

安國公雙手展開,問雙手繞過他腰間的女人:「這也是宮裏的嬤嬤教你的?」

傅凌雲知道她的動作有些過於熟練了,但這是長年養成的習慣,又是她心裏喜歡的人,她無法裝作陌生,身子的記憶自有本能,偏偏好笑地說道:「女人伺候男人,成親前都會學的,我會的很多呢,國公爺以後且瞧著就是。」

安國公有些吃味地說道:「那你是怎麼練習的?」不會是對着宮裏的嬤嬤練的吧?

傅凌雲扣上玉帶的暗扣,捂嘴笑道:「還能怎麼練習?對着衣服架子練唄,這不過是小事,跟自個兒穿衣服差不多,我常年裁剪衣服,對這個很熟練,你們男人當然不懂啦。」

安國公的表情微微放鬆。

傅凌雲暗暗翻個白眼,這個男人有些地方實在很小心眼,當年她就是不小心「自殺」了一下,他就三年不碰她。

安國公見傅凌雲似乎有些着急,便說道:「我們請安不必急,姑媽起來沒那麼早的。」

傅凌雲驚訝地說道:「賢妃娘娘昨兒個晚上住在府里?」

安國公略怔:「賢妃姑媽不能留在宮外夜宿,昨兒個連夜回宮了。我說的是聶姑媽。」

傅凌雲「哦」了聲,反而更驚訝了:「可是聶姑媽才出孝期……我以為我們是去給公公和婆婆祭媳婦茶呢……」

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傅凌雲等著安國公的反應,在武將之家是很忌諱有些事的,成親第二天早上祭祀父母不算什麼,畢竟那是自個兒的親生父母,祭祀他們,他們的在天之靈反而會保佑新婚夫婦,可是去給個新寡的寡婦進媳婦茶,這可就忌諱了,這不是詛咒她自個兒早日成個寡婦嗎?

且不說前世傅凌雲真的成了個寡婦,不知是否因為新婚第二天被聶姑媽「克」的,單說聶姑媽那陰險的德性,傅凌雲就不想給她敬媳婦茶。前世聶姑媽讓她舉著媳婦茶,念了整整小半個時辰的經,全是教訓她要早日給淳于家開枝散葉的話,一句話反覆說,引經據典,換了無數個說法不重樣,這本事傅凌雲領教過一回,再也不想領教第二回。

安國公微微皺眉,他倒不怕自個兒早死什麼的,就怕傅凌雲將來無依無靠,便嘆口氣道:「可是,前兒個晚上姑媽暗示過讓我們新婚第二天早上去請安。」

傅凌雲莞爾笑道:「想來是你會錯意了,姑媽出身咱們府上,哪裏會不懂這些個忌諱。不管你怕不怕,反正我是怕的,我們先去給父親母親請安祭酒,再去給二老太太請安,昨兒個我可聽說了,這次婚宴聶姑媽不方便出面,都是二老太太出面打理的,這份人情加上二老太太的德高望重,咱們去給她請安,那可是天經地義。若是長輩們打發人來問,咱們再去給聶姑媽請安不遲。」

這樣順下來,即便聶姑媽厚臉皮非要他們去請安,擺「姑媽婆婆」譜,於情於理,傅凌雲都沒有錯。

安國公一想也對,笑道:「那就聽你的,以後內院的事有你管,我就不用再操心了。」

傅凌雲抿唇而笑,男人有時候拉不下來面子,反而女人出面更好說話,這也是賢妃急着給安國公府娶個媳婦的主要目的。

夫妻倆商量妥當,吃了個匆忙的早飯,先去景春堂旁邊供奉牌位的房間里祭拜先父先母,然後乘馬車去淳于二老太爺家。淳于二老太太六十多歲的年紀,卻依舊精神矍鑠,淳于二老太爺是淳于湛的祖父的親弟弟,住在安遠大街的西街,東街就是安國公府。二老太爺對安國公兄弟幾個一直很照顧,安國公投桃報李,他們家的兒子和孫子都在安遠大軍里任有要職。

新婚夫妻一大早到二老太爺家請安,這讓正在正堂里笑談婚禮的淳于二老太爺等人十分吃驚,淳于二老太太甚至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

安國公和傅凌雲向叔祖父母以及堂叔父們行禮,淳于二老太太送了見面禮,慈祥地笑道:「你們才大婚,該當好好歇息才是,我們本打算去國公府認認新媳婦的,倒沒想到你們會來。」

安國公笑着看了傅凌雲一眼,說道:「是內子聽聞二老太太昨兒個打理婚宴,二老太爺上下幫着迎來送往,她心中着實過不去,今兒早晨一起來,說什麼都要走這一趟,孫兒想着她說的有理,便過來了。也多虧她提醒了我這一句。」

二老太爺意外地掃了眼嫻靜坐着的傅凌雲,見夫妻倆眉目間自有默契,他滿意地點了點頭,眼底也有了點笑意。

二老太太留飯,傅凌雲還是和安國公一起告辭了,嫁人後明面上的第一頓飯必須在自家吃,臨走時又讓人給傅凌雲添了兩件隨禮當作新媳婦的見面禮:「一會兒認親戚,我就不過去了,容我偷會懶,回頭睡個回籠覺去,讓媳婦們和孫媳婦們陪你。」

她點了大兒媳婦照顧傅凌雲別被人欺負,傅凌雲道謝。

回去的路上,安國公一手拄著下巴,坐在馬車裏笑眯眯地說道:「才見過一次面,二老太太就這麼喜歡你了,我這個媳婦交際手腕很了得啊!」

傅凌雲嗔了他一眼:「國公爺是在自誇嗎?」

安國公哈哈大笑,說道:「我是驕傲我的媳婦得人喜歡,這是誇你的!」

傅凌雲一本正經地說道:「國公爺若是不喜歡我管家,想讓聶姑媽管家可以直接告訴我,我們是夫妻,應該坦誠,您若不說您心裏的想法,若是產生誤會,那可是得不償失。」

安國公點了點頭,他問道:「你想管家?」

傅凌雲嘆口氣,看來跟安國公要做到完全坦誠還得努力才行,她反問道:「妾身以為您提前娶妾身為的是能讓妾身早日接手中饋,難道妾身會錯國公爺的意思了?」

安國公見傅凌雲氣的稱呼都變得生疏了,心中有些好笑,說道:「我昨兒個就說過,內院的事由你全權打理,當然是希望你管家。聶姑媽住在我們家,出嫁的女兒就是客,這個道理我是懂的。」

前世她在聶姑媽和聶曼君手裏吃了不少虧,有聶氏母女,她就不要想過清凈的日子。

她平復了下心情,口氣軟下來,說道:「聶姑媽是姑媽,國公爺放心,妾身會尊重她的。」

安國公換了個位置,挨近傅凌雲,眼中溫柔如水,語氣一下子也軟了:「聽你的就是了,聶姑媽住在我們府上是為照顧我們兄弟姐妹,如今有你來了,自然該把這副擔子交給你。還有啊,我請求老侯爺提前婚期,可不是因為別的,而是想早些和你成親。你別想多了。」

及至到了東府,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府。

聶姑媽還在錦瑟苑等著新婚夫妻倆來進茶,左等不來,右等不來,她暗暗皺眉,低聲和旁邊的寧嬤嬤說道:「這都日上三竿了,湛兒夫妻倆怎麼還不來?別是咱們家娶了個狐媚子,那還了得!」

寧嬤嬤擠擠眼,癟著嘴,火上澆油地說道:「夫人,國公爺向來遵守孝道,恐怕還是國公夫人不願來呢。昨兒個奴婢聽小丫鬟說,國公夫人剛掀蓋頭,開口的第一句話就給了我們姑娘一頓排頭。」

聶姑媽昨兒個雖然明面上沒管事,可把婚宴完全交給二老太太,她哪裏放心,關心地偏頭問道:「曼君,寧嬤嬤說的事可曾有?」

聶曼君眼中噙著淚水,委屈地說道:「寧嬤嬤別說了,表嫂是國公夫人,這事我本打算爛在心裏,反正也沒外人聽了去,我丟人丟在自個兒家,有什麼打緊?倒是娘別和表嫂生分了。」

聶姑媽最是護短,尤其是對唯一的女兒,她鼻子側的法令紋加深,冷哼一聲道:「這個傅大姑娘不簡單,打小剋死了她娘,繼母親姨娘也送進了家廟,親妹妹毀容、淫浪的傳言傳的滿京城亂飛,這才剛進門呢,就對我們母女倆指手畫腳不滿了,以後肯定容不得我在國公府。我看今兒咱也別等了,沒得我這個親姑媽去等個侄兒媳婦的道理。」

聶曼君可不想錯過聶姑媽整治傅凌雲的好戲,忙勸說道:「娘,大表嫂大概還不懂新婦的規矩,她繼母只是個庶女出身的,哪有什麼見識。寧嬤嬤,夫人說氣話,你別當真,快去問問景晗苑的丫鬟,大表哥和大表嫂怎麼還沒來?」

聶姑媽神色冷冷的,嘆口氣說道:「你這孩子就是心太軟了。」

寧嬤嬤見狀,連忙打發人去問,回來時臉色難看:「夫人,二門上的丫鬟說,國公夫人一大早先和國公爺祭祀仙去的國公老夫人和老國公爺(安國公的父母),以及國公太夫人和老太爺(安國公的祖父母),隨後便去了西府跟二老太爺及二老太太請安,現在正在景春堂和表少爺、表姑娘們吃早飯。」

聶姑媽聞言大怒,氣憤地拍了兩把雕花桌案:「這個狐媚子!竟然如此目中無人,曼君,你還等什麼?我們白白等人一早上,人家卻在吃早飯了!」

言罷,聶姑媽一甩袖子,起身去了卧房。

聶曼君心中又恨又惱,恨傅凌雲挑撥離間聶姑媽和安國公的姑侄關係,惱安國公竟也如此不知禮數,好歹派個丫鬟來說一聲啊!就這樣白白得罪她母親,若是母親真惱了,以後她和安國公就不可能了。

她連忙追進去,擔心地說道:「娘,您彆氣壞了自個兒,先吃些飯吧,為那不懂禮數的人氣自個兒,不是您吃虧了嗎?」

聶姑媽氣呼呼地說道:「好了,你先回房吧。我自有計較。」

聶曼君忍下眼中淚水,委屈地回房了。

聶氏母女各自生悶氣,傅凌雲在景春堂熱情招待淳于嘉兄妹。原來淳于家兄妹也不知道早上應該先去景春堂,還是先去錦瑟苑請安,正猶豫不定,安國公的大丫鬟剪秋就去他們院子裏告知他們來景春堂等著,大家鬆了口氣,來時心裏都有數,猜着聶姑媽是不來的。

淳于嘉最為興奮,她和傅凌雲常有書信來往,沒被聶姑媽的歪理邪說「洗腦」,對聶姑媽母女很是反感,越是看她們作,她就越作嘔,能過一個沒有聶姑媽母女的早飯是她求之不得的。

傅凌雲把見面禮都送給他們,每人還包了一個大紅包,裏面都是二百兩的銀票,這對每個月只有二十兩月例的淳于兄妹來說已經是筆不小的財富了。

連淳于沛都有些激動,他恭敬地拱手道:「多謝大嫂。」

淳于嘉和淳于涵、淳于海都上前行禮。

傅凌雲看了眼淳于沛,她前世的確疏忽了很多,只關心小叔和小姑子們的日常生活用度,沒去了解他們的內心,且不說淳于嘉對聶姑媽唯命是從,淳于沛似乎跟聶姑媽以及賢妃都走得很近,但是這個時候看淳于沛,也只是個為二百兩銀子歡喜的少年而已。

她先把對淳于沛的憎噁心思放在一邊,望着底下的小叔子和小姑子們捧著紅包和見面禮對她露出恭敬之情,心裏也有些感動,這幾個少年少女的身份顯貴,身世卻很可憐,從小失去父母,缺少父母疼愛。

安國公露出欣慰之色,看了眼傅凌雲,覺得心裏滿滿的,聶姑媽雖然也很關心他們,把弟弟妹妹們照顧得無微不至,但是聶姑媽終究是外人,與他們隔了一層,不如傅凌雲這個大嫂來得更像一家人。

早飯過後,淳于宗族的人便過來認新媳婦的臉,免得以後見面不相識鬧出笑話來,接着大家簇擁著安國公和傅凌雲到宗祠上告祖宗淳于家有新婦進門。

寧嬤嬤不斷把奴僕們得到的最新消息稟告給聶姑媽,察言觀色地進言說道:「夫人,難道咱們就什麼都不做嗎?依奴婢瞧,國公爺竟是對新夫人疼惜的緊,還沒摸透新夫人的底細呢,便帶新夫人進宗祠上告祖宗,無論怎樣,您是國公爺的姑母,住在這府里,新夫人怎麼着都該來拜見您啊!」

聶姑媽氣得胸口起伏,寧嬤嬤連忙給她順氣,過了半晌聶姑媽才平靜下來,她冷笑着說道:「這傅大姑娘的為人咱們心裏清楚,第一天進門就給我這個姑媽一個下馬威,恐怕過了今兒便要問我要管家權,與其等她開口要,倒不如我做個順水人情給了她!」

寧嬤嬤大驚失色:「夫人萬萬不可啊,這管家權交出去容易,若是想收回來可就不容易了!想那新夫人小小年紀,從小跟着庶女出身的繼母,能學到什麼真本事?就那小家子出身的小林氏,只當得了一千兩嫁妝的家,定南侯府鬧出多少醜聞,讓她教出來的新夫人管理偌大一個安國公府,不是鬧笑話嘛!」

寧嬤嬤的話粗略一想是責怪傅凌雲不懂規矩,不把聶姑媽放在眼裏,實則是在提醒聶姑媽安國公的心是偏向他自個兒的媳婦的——沒有安國公的支持,傅凌雲敢給聶姑媽撂臉子嗎?當然,寧嬤嬤是絕對不會認同傅凌雲取代聶姑媽管家的。

聶姑媽冷瞥了眼寧嬤嬤,輕嘲地說道:「我自打記事起便開始學着打理安國公府,安國公府的水有多深,再沒有人比我更清楚,等那小丫頭片子碰得滿鼻子灰,我要她求我管家,以報今日之恥!」

寧嬤嬤抿了抿唇,人有親疏之分,安國公也不例外,沒成親前,安國公事事維護聶姑媽,成親后,當然是他自個兒的媳婦更親。聶姑媽也實在高看她在安國公心目中的地位了,交出去的管家權哪有那麼容易收回來的?即便安國公命令傅凌雲交出來,怕是淳于家宗族的人也不贊同——哪家的中饋不是自家媳婦管着,而要交給一個出嫁了的姑太太的?

但是主子心中定了計較,寧嬤嬤見勸解無用,只能把話咽進肚子裏,有些話可以隱晦地說,一旦敞開了來說,就是她挑撥主子和安國公的關係了。

寧嬤嬤諂媚地笑着說道:「何必等到來日,今兒祭祀祖宗這麼大的事,新夫人連宗祠都沒見過的人哪裏見識過這種大場面,要是出醜,家裏只得您一個長輩,國公爺還不是得求夫人您去跟淳于家的族人替新夫人賠罪嗎?夫人且等著消息吧。」

聶姑媽眸光一閃,拿綉彩鳳的帕子捂住嘴巴悶悶地笑了,她的動作十分優雅,似乎只是貴夫人聽了個笑話,想要大笑,卻礙於仕女規範而只能如此壓抑地悶笑。

……

祭祀祖先規矩繁多,傅凌雲今兒穿的禮服沒有嫁衣繁複華麗,但是整套首飾頭面穿一天下來,仍舊繁重得很。

坐在回程的馬車上,她偷偷揉了揉僵硬的脖子,安國公見了便關切地問道:「要我幫你揉嗎?」

傅凌雲連忙搖頭,耳垂上的紅寶石耳墜和髮髻上的金孔雀銜紅寶石步搖隨之晃動,耳墜和步搖相映成趣,映襯得她的肌膚更加白皙柔膩、吹彈可破,大概是馬車裏的光線有些昏暗,傅凌雲覺得安國公的聲音十分溫柔,她的嗓音也不自覺地放柔:「妾身還好,幸好這樣的場合不常有,不然妾身可吃不消。回去讓韓嬤嬤幫妾身揉一揉就好了。」

安國公看了看自個兒的大手,再看看傅凌雲的脖子,他輕輕握成拳放在大腿上,有些窘迫地咳嗽一聲,朝馬車窗外看去,跟傅凌雲說着街市上的熱鬧,傅凌雲嘴角含笑地聽着,她的思緒不禁又飛往前世,當時聶姑媽讓寧嬤嬤陪她來,寧嬤嬤有意無意地誤導她,讓她在淳于宗族面前丟了大臉。

而這世沒有寧嬤嬤幫倒忙,聶姑媽的手伸不到淳于家宗祠里,傅凌雲只需要按部就班地跟着規矩走即可,她能從淳于宗族長輩們的眼中看到滿意的色彩。

安國公尷尬,傅凌雲沉思,兩人略顯沉默地回到安國公府,下車時,安國公在車下扶她下馬車,二門上的婆子們見狀,眼中都有異色,大家面面相覷,心照不宣地互相打個眼色,看向傅凌雲的眼神不約而同地變得更加恭敬。

傅凌雲朝安國公綻放出一個如花的笑靨,安國公微微勾唇,他希望傅凌雲能儘快融入安國公府,他娶傅凌雲回來的首要目的是為她擋去一切傷害,讓她過得更自在,一瞬間,他突然覺得之前兩人之間的小爭執是沒必要的,成親前,他是多麼相信傅凌雲,為什麼成親后,他會質疑傅凌雲處理不好安國公府的內務和親屬關係呢?

安國公頓了一步,讓始終落後他半步的傅凌雲和他並肩,指了一處花叢笑道:「那是去年嘉妹親手打理的,今年果真開花了,等你得空,我帶你四處轉轉,咱們府上人少,許多房屋疏於管理,都有些陳舊了。」

安國公府內的許多建築都是開朝時建的,與其說是陳舊,倒不如說是古董和底蘊,這是許多貴族求都求不來的。

傅凌雲點點頭,微微笑說道:「好,妾身正打算四下走走,有國公爺的介紹便更好了。國公爺,皇上給了多少天的休沐?」

安國公回答道:「後天就去上朝。」

傅凌雲些微驚訝,前世安國公是有十天假期的,成親前五天,成親后五天,這一世竟然縮了這麼多,她心中疑惑,不過她不記得前世這個時候發生過什麼大事,即便有,也是安國公能解決的。

話說,除了安國公被親弟弟淳于沛算計,傅凌雲還真沒見過什麼事會難倒安國公,似乎只要有他出馬,什麼事都能迎刃而解。

安國公察言觀色,看出傅凌雲眼中掩藏着一抹不舍,他心情陡然間變得十分愉悅。

景晗苑就在眼前,傅凌雲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連忙問:「國公爺,那咱們待會兒是先去見聶姑媽嗎?」

安國公自然地說道:「祭祀過祖宗,沒有了那些個忌諱,當然該去見見聶姑媽。稍後還要進宮,就直接換了進宮的衣服去吧。」

傅凌雲輕頷首,她在心裏琢磨,安國公可能沒有表面上那般喜愛聶姑媽,不然不會在不和聶姑媽商量的情況下贊同她管家的意向,但他心裏還是尊敬聶姑媽的,她微微嘆氣,和聶姑媽的這場仗還有的打。

隨後,傅凌雲和安國公按品級着裝,昨兒個賢妃來時便帶了皇上的聖旨,傅凌雲還未進門便封為正三品的淑人,所以韓嬤嬤、剪秋她們直接叫傅凌雲「夫人」而非「太太」,而安國公是超品國公,她須得拜見過皇帝才能升為和安國公同品階的誥命夫人。

兩人換好衣服,相攜來到錦瑟苑,寧嬤嬤進去通報,片刻后回來,為難地說道:「國公爺,國公夫人,我們夫人早晨沒能按點吃早飯,犯了胃病,剛才大夫開了葯,正在歇息,夫人恐身上不吉利,還是不見為好。」

傅凌雲暗笑,她怎麼覺得寧嬤嬤是故意在暗示他們早晨沒來敬茶,聶姑媽誤了吃早飯的時辰就病了嗎?她一個新媳婦才進門,住在同一個屋檐下的姑媽就病了,傳出去不定得說成什麼樣子。

傅凌雲看了眼安國公。

安國公眼中露出擔憂的神色:「那姑媽現在可否還難受?」

寧嬤嬤亦是憂心忡忡地回答道:「剛才夫人忍痛忍得滿頭大汗,好容易才睡着呢。」

傅凌雲扯了扯安國公的袖子,低聲說道:「國公爺,既然姑媽好容易才睡着,我們還是不打擾她休息了吧。」

安國公正要點頭,寧嬤嬤不滿地小聲嘀咕道:「夫人睡着之前一直念叨國公爺和國公夫人呢。」

傅凌雲顰眉提高音量說道:「寧嬤嬤,你可得好好照顧聶姑媽,沒想到廚房裏的人這麼大膽,竟然沒有按時辰給聶姑媽送飯來,早晨我和國公爺以及弟弟妹妹們卻是按時辰吃飯的,這樣說來,是府里的下人見我入府就怠慢了聶姑媽,實在是目中無人!寧嬤嬤放心,等我回來定會嚴查,聶姑媽是我們府上的貴客,又撫養幾位弟弟妹妹數年,我豈能眼看着下人欺負聶姑媽!」

不等寧嬤嬤反應,傅凌雲扭頭,臉上還帶着氣憤之色,接着說道:「國公爺,咱們一會兒還要去宮裏,倒不是妾身不尊重聶姑媽,妾身也明白國公爺對聶姑媽的孝心,妾身跟國公爺的心情是一樣的,只是,若咱們先探望了病中的聶姑媽,再去見太後娘娘、皇上和皇後娘娘,恐怕不妥當啊!妾身倒不怕自個兒被人留難,就怕宮裏有小人將此話傳給皇上,那受牽連的就是聶姑媽了。國公爺,咱們自個兒就算了,可不能連累聶姑媽啊。」

寧嬤嬤微微瞠目,她見過巧舌如簧的,卻沒見過像傅凌雲這般將兩件毫無關係的事聯繫在一起,小題大做,而且貌似很有道理的樣子。

安國公凝眉想了想,他親自操控了洪犇那件事,知道流言的厲害,便點頭說道:「夫人說的是,那寧嬤嬤,你守着姑媽,剪秋也在錦瑟苑留下來幫忙,姑媽若是醒了,讓大夫再來診脈。」

言罷,安國公朝廂房裏望了眼,和傅凌雲離開去宮裏。

再說傅凌雲和安國公進宮,小夫妻倆乘坐的馬車古樸簡潔,但是印有安國公府的專屬標記,街道上的行人知是新婚小夫妻的馬車,紛紛友善地讓道。剛走到宮門口,就看到李賢德李公公的馬車出宮門,那馬車後面還帶着一輛豪華張揚的馬車。

安國公認識常跟李公公出宮辦事的小公公,就禮貌性地沖那小公公打招呼,豈料,李公公猛地掀開車帘子,看到安國公眼中閃過驚喜,圓圓的身材從馬車上「滾」下來,擺了下拂塵:「聽着是國公爺的聲音,原來真是國公爺!老奴先恭喜國公爺喜結良緣,百年好合!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國公爺和國公夫人快隨奴才去太後娘娘的宮裏,倒是省了老奴再跑一趟腿!」

安國公不苟言笑的臉微微帶了些喜氣的笑意,從袖中取出一個紅包遞給李賢德,說道:「這是雙喜紅包,專門留給公公的,圖個吉利。」又疑惑地問道:「皇上也在太後娘娘的宮裏嗎?」

李賢德臉上抹的脂粉抖了抖,眉開眼笑地回答道:「皇貴妃娘娘昨兒個半夜裏診得喜脈,皇上今兒下朝陪皇貴妃娘娘到太後娘娘宮中請安,正好碰到皇後娘娘和賢妃娘娘也在坐,皇後娘娘正在問賢妃娘娘國公爺昨兒個成親的盛況,太後娘娘聽到賢妃娘娘對國公夫人讚不絕口,便急着想見國公夫人,皇上便打發奴才帶馬車和轎子去接國公爺和國公夫人。」

安國公恍悟,宮內不能行馬車,他扶著傅凌雲下了馬車,傅凌雲朝李公公行個禮,這個禮她行的真心實意,因為她聽安國公提起過一句,張回峰的死有李公公的一份功勞。

李公公側身避開,笑眯眯地打量傅凌雲兩眼,說道:「國公夫人是個有福氣的人。」

他指的是安國公親自扶傅凌雲下馬車,不是沒有人在皇宮門口秀恩愛,但那些人多是皇家公主的駙馬,他看得出來,安國公對傅凌雲是有真感情的。

傅凌雲有些靦腆地笑道:「李公公過獎了。」

李公公眼中劃過一絲欣賞,傅凌雲是個冰雪聰明的姑娘,還好,不是宮裏有些妃子議論的那樣是個草包。

隨後,安國公沒有乘坐軟轎,只是讓傅凌雲坐着軟轎跟在他們身後,他則和李公公走在前面帶路,傅凌雲沒有推辭,她是個女人,即便這一世刻意鍛煉了身子骨,但受到宮規和禮服的束縛還是無法和男人比速度,便坦然地選擇了軟轎,但她的耳朵卻聽着安國公和李公公之間的談話。

不大一會兒,她就從兩人的對話里得出一些信息,譬如太后的宮裏還有太子夫婦,太後娘娘的談話里提到小林氏兩次等等,傅凌雲最驚訝的是皇貴妃的表妹李婉蓉,曾經和傅冉雲爭着搶奪皇帝注意力,就在昨兒個晚上因為和皇貴妃遊園時不小心踩到皇貴妃的裙擺,導致皇貴妃差點小產,因此被打入冷宮,皇貴妃也因此被診出懷有身孕。

傅凌雲打個冷戰,李婉蓉在皇宮裏還不到一年,如花年紀的女孩子就要永遠被埋葬在那陰森森的冷宮裏了。

來到太後宮里,傅凌雲和安國公紛紛上前行大禮,還好,因為宮內的女眷要避諱外臣,皇帝的小老婆們都被趕走了,賢妃是安國公的姑媽自然得留下,當然皇貴妃是個特例,她坐在皇帝身邊,柔若無骨的身子嬌怯怯地偎依在皇上懷裏,皇上有一條手臂甚至沒有避諱太后和傅凌雲、安國公,直接搭在皇貴妃纖細的腰間。

傅凌雲目不斜視,眼角餘光瞟見,內心一陣作嘔。

老太后笑道:「這就是湛兒娶的媳婦?來,上前來哀家瞧瞧,賢妃一直誇讚你,我倒要看看你的真面目。」

傅凌雲應諾,上前走到老太後跟前,落落大方地任由老太后打量,偶爾抬起的眼不敢跟老太后對視,但那眼中的恭敬和些微畏怯讓老太后極為滿意。

老太后指著傅凌雲笑着說道:「賢妃的眼光果然不差,哀家瞧著的確是個極懂事的孩子!」

賢妃附和地笑道:「太後娘娘謬讚,湛兒媳婦出身定南侯府,她祖母年輕時素有才名,教養她長大的母親又是個極為孝順的,下面有十二個弟弟妹妹,當年老太爺選她做淳于家的主母便是看中這些個,說來是我們老太爺的眼光好。今兒太後娘娘見過都誇讚的,倒真是個好的,臣妾也就更放心了。」

這一段話里就將老太后奉承好幾遍,老太後年輕時便贊過傅老夫人的才名,當年正因她大度賢惠才被選為皇后,傅凌雲的繼母小林氏又是老太后欽點的至孝之婦,說老太爺眼光好更是在誇讚老太后的眼光好,最後一句話則點出對老太后的信任。

老太后笑得合不攏嘴,順着話問道:「昨兒個你拜別母親可曾哭過?」

傅凌雲一怔,知道老太後主要還是想問小林氏,腦中飛轉,羞澀地回答道:「回太後娘娘的話,昨兒個母親在座,送臣妾出門,臣妾倒不曾哭過。」

賢妃便調侃似的奉承道:「太後娘娘老家的習俗是哭嫁,難怪湛兒媳婦(傅凌雲)莫名所以。臣妾記得臣妾娘家太夫人曾在臣妾幼時講過,當年太後娘娘哭嫁,風雲聞之色哀,艷陽天瞬間幻化做陰雲天,連老天爺都感動得要下雨了,還是當年的太上皇親手遞了個蘋果給太後娘娘才博得太後娘娘一笑,這滿天烏雲登時化為陽光高照……」

賢妃繪聲繪色地講了起來,在座的眾人不管聽沒聽過,都洗耳恭聽起來。

賢妃講完,老太后笑得快岔氣了:「你這嘴皮子越來越厲害了!從你嘴裏講出來,哀家倒是個會興風作浪的妖怪了!」

賢妃忙道:「太後娘娘哪裏是妖怪,分明是仙女下凡呢!不信太後娘娘問問京城裏的人,京城裏的老百姓都將太後娘娘當作龍王的公主呢。」

在座的男人即皇上、太子和安國公是第一次聽說,三人都露出會心一笑,面上奉承,其實心裏都不以為然。老太后成親是在六月,俗話說,六月的天是小孩的臉,說變就變,只不過那天趕上老天爺變天了。

皇后和皇貴妃卻都默默聽着了,兩人的臉上有着淡淡的羨慕和失落。

賢妃明顯是在替傅凌雲解圍,既化解了她的尷尬,又能避免老太后圍繞着小林氏打轉。

在大家都接不上話時,邱紫蘇這時候笑說道:「這事兒臣倒是聽家母提過,因為當年兒臣去寺廟開光一個鐲子,就見廟裏的姻緣菩薩眉眼似曾相識,問了家母,家母便撫掌笑道,這是按照宮裏太後娘娘的眉眼畫的,這才說起當年故事,原來民間女兒皆羨慕太後娘娘的姻緣,因而便有高僧求太後娘娘的畫像塑姻緣菩薩,可太上皇不想太後娘娘的真容被世人看了去,便畫了張模糊的畫像,高僧憑藉想像細化,兒臣這才沒能一下子認出太後娘娘來。」

老太后呵呵大笑,顯然對賢妃和太子妃邱紫蘇一唱一和的奉承極為受用,嘴裏卻說道:「不過是婚嫁習俗不同罷了,倒沒想到會扯出這些故事……」

賢妃和皇后趁機將話題扯到民間婚俗上了。

傅凌雲不得不佩服邱紫蘇的說話技巧,太子妃不是個話多的人,卻每每一開口便能說到要點上,比如當初太子妃在鍾靈毓秀塢上的證詞差點讓她陷入危境,比如棲霞宮裏太子妃三言兩語就把傅冉雲弄到皇後宮里打了一頓板子,難怪太後娘娘不太待見皇後娘娘,但兩位老人家卻不約而同地寵愛這位太子妃娘娘。

邱紫蘇似乎察覺到傅凌雲的視線,她朝傅凌雲露出一個友好親切的笑容。

在這一刻,傅凌雲甚至覺得以前在宮裏出的那些事是她的錯覺,明明邱紫蘇沒有理由害她。

進宮的這次請安以皇帝頒佈升傅凌云為超品國公夫人而結束。

太子和太子妃隨着安國公夫婦一同退安,太子和安國公走在前面,邱紫蘇和傅凌雲走在後面。

太子妃的目光在安國公的背影上凝了一瞬,笑問道:「看到你和安國公琴瑟和諧,本宮和太子爺都安心了。本宮聽說,安國公在成親前就很疼愛夫人,想必成親后更加如膠似漆,若是安國公欺負你,儘管和本宮告狀,本宮為你做主。」

傅凌雲心裏略微膈應,若說剛才那個笑容莫名其妙,太子妃後面的話就更無厘頭了,太子妃又非她婆婆或者娘親,憑什麼安國公欺負了她,她要跟太子妃這個毫無瓜葛的人告狀啊?

她略顯窘迫地解釋說道:「太子妃娘娘多慮了,雖然成親前臣婦和安國公見面不多,了解也不多,但安國公是個很好相處的人,性情不如外面傳的那般凶神惡煞……」

說到這裏,她囧了下,其實安國公素有美男子的美名,但當年因安國公府的老太爺負傷,凱旋班師回朝時,安國公一路鐵青著臉,面沉如水,所以才得了個「凶神惡煞」的惡名。

安國公耳聰目明,當他聽到「凶神惡煞」四個字的時候,腳步頓了一下。

太子妃見傅凌雲羞紅了臉,目光略沉,琢磨著傅凌雲的話,見面不多,了解不多嗎?那麼,那些說他們情深的話又是真是假?

直到出宮,傅凌雲也沒有聽到太子妃再開口,她的眼底就沉了下去。

如果不介意,又豈會因她的三言兩語而陷入沉思,連太子營里最得力的幫手安國公的夫人都沒心思拉攏了?而邱紫蘇時不時流連在安國公身上的目光更是讓她心煩意亂,好像自個兒的珍寶被人覬覦了。

傅凌雲通過一次次的試探和反覆推敲以前的事,她覺得邱紫蘇有九成的可能是將她當成潛在的敵人在對付了,至於前世為什麼沒有對她出手這般明顯,大概是因為前世安國公也不曾像這一世這麼愛她吧。

果然,遇上感情,女人都會變成傻瓜。

邱紫蘇在奢求永遠都不會屬於她的東西,因為她得不到,所以也不許別人得到,前一世的傅凌雲沒有得到,所以前一世邱紫蘇沒有對她出手。

安國公看着陷入沉思的女人,他不滿地咳了一聲說道:「夫人從上了馬車便在發獃,你在想什麼?」

傅凌雲回過神,尷尬地說道:「國公爺說什麼?妾身剛才走神,沒有聽到。」

安國公失笑,走神還敢這麼明目張膽地說出來!她的膽子越來越大了。

「原來我在夫人心目中是凶神惡煞啊!」

傅凌雲臉色爆紅,彆扭地學着他的口吻說道:「原來國公爺也會偷聽女人講話啊!」

安國公撲嗤笑了出來,曲起食指敲了敲她的額頭:「我耳力好,那不是偷聽,而是光明正大地聽。」

傅凌雲覺得好玩,又學着他的口吻說道:「我說是國公爺在別人眼中是凶神惡煞,在我眼中可不是。」

安國公追問道:「那是什麼?」

「呃……啊,國公爺,我們回去后是不是要先去看望聶姑媽啊?」

安國公見她眼神閃爍,臉蛋緋紅,他在心中嗤笑傅凌雲轉移話題的笨拙,嘴裏卻一本正經地說道:「先去看望聶姑媽,然後見見府里的管事。」

小夫妻還未走到錦瑟苑,聶姑媽和聶曼君就聽寧嬤嬤稟告了這件事。

聶曼君眼底閃過憤懣和疑問,沒見過幾回面的兩個人才成親一天,傅凌雲是怎麼做到讓鐵血元帥安國公如此俯首帖耳的,那個在她面前不苟言笑的男人真的會有如此溫柔的一面嗎?

這次聶姑媽咳嗽著讓行禮的夫妻倆起身,馬上進入話題,她慈愛地說道:「看到你們夫妻恩愛,我就是死也能有臉去見淳于家的列祖列宗了。」

傅凌雲差點翻個白眼,聶姑媽不是該去見聶家的列祖列宗嗎?除非她想死後埋在淳于家的墳冢里,前提是她生前被聶家休棄。

聶姑媽沒有覺得自個兒的話有不妥,接着說道:「既然見過太後娘娘、皇後娘娘和賢妃娘娘,想必湛兒媳婦你得到了宮裏娘娘們的認可,我原就喜歡你的識大體,懂禮數,如今更沒什麼好顧忌的,自今兒起,這安國公府的管家權也該交給它的女主人湛兒媳婦你了。」

傅凌雲忍不住想笑,前世聶姑媽也是這般,給她一個狠狠的下馬威之後,又把管家權交給她。張嬤嬤當時給她使眼色,加之她再能忍也是有脾氣的,便推也不推地就接了下來。這一接,便跟聶姑媽結下不死不休的梁子。有段時間安國公府惹上了麻煩的官司,她和張嬤嬤無法出面,安國公又不在京城,只好三番四次地請求聶姑媽出面打理,聶姑媽趁機重掌管家權。之後在她和張嬤嬤的操作下,賢妃和淳于家族的人產生不滿,勒令聶姑媽把管家權交回她手裏,並讓女兒成為安國公小妾的聶姑媽搬離國公府。

傅凌雲看着聶姑媽慈祥和藹的臉,安國公他們就是被聶姑媽這副慈母樣子給騙了,她琢磨了下,梁子遲早要結下,但是卻不能在安國公的眼裏落下不是,她微微動了下身子,真誠地說道:「姑媽何必跟我客氣,這府里我剛來,我又年輕不經事,什麼都不懂,管家權交到我手上,平白讓人看了笑話去,還是放在姑媽手裏,國公爺放心,我也放心。是不是,國公爺?」

傅凌雲直勾勾地瞅向安國公。

安國公唇角微勾,也不知道是誰提到管家時,跟踩到尾巴的貓似的:「凌雲說的是正理,還是姑媽管着的好,凌雲還年輕。」

言罷,他不著痕迹地朝傅凌雲眨了下眼睛。

聶姑媽知道傅凌雲說的是客套話,但是她有心磋磨傅凌雲,讓傅凌雲知難而退,慈愛的神色絲毫未動,說道:「凌雲啊,這哪成啊,我始終是客居國公府,是出嫁的姑太太,掌著管家權不像話,我和賢妃姐姐和你們府上商量婚期提前,也是為了讓你早日當我們國公府的家。萬事開頭難,後面的就容易了。」

傅凌雲露出虛心聽教的神色,根本不看聶姑媽後面的那些齷齪心思,聶姑媽的話里還帶着對她的鄙視,鄙視她膽小,不敢接下安國公府這副重擔。

聶姑媽說完,耐心地等著傅凌雲的答覆。

傅凌雲帶着一絲撒嬌的意味說道:「無論如何,凌雲還是覺得自個兒太年輕,唯恐出個岔子,但是姑媽所慮也有道理,凌雲倒不怕人說閑話,卻怕人說姑媽的閑話,這管家權我先接下,可是姑媽卻不能就此撂挑子,請偏疼凌雲幾分,指教凌雲如何管家。」

安國公微微挑眉,未能料到傅凌雲竟還有如此圓滑的一面,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勉為其難」地接下了管家權,又抬高了聶姑媽的地位。

聶姑媽面上的確沒有不悅,那是做給安國公看的,但是她心裏卻在冷笑,這傅凌雲果然是有幾分手段的,難怪她那繼母都被她排擠到家廟去了!

「我當然不會一閉眼什麼都不教你,但是總歸是要避嫌,這樣吧,我讓寧嬤嬤幫幫你,免得你年輕臉皮子薄,拉不下來臉責罰。」

傅凌雲連忙斂裙行禮:「多謝姑媽厚愛。」又朝寧嬤嬤行了半禮:「以後寧嬤嬤就是我的師傅,凌雲就仰仗寧嬤嬤的指導了。」

寧嬤嬤一愣,側身避過,笑微微地說道:「國公夫人還是別折煞奴才了。」

傅凌雲正色道:「寧嬤嬤此言差矣,既然寧嬤嬤教導凌雲,就是凌雲的師傅。」

聶姑媽卻容不得傅凌雲當着她的面收買人心,微笑說道:「她是個奴才,我叫她過去幫忙的,做你師傅豈不是鬧了笑話?好了,你們新婚燕爾,我就不多留你們,以免耽誤了你們的時間。」

傅凌雲臉色緋紅,和安國公相攜離開。

寧嬤嬤心裏莫名有些失落。

聶姑媽哼了聲道:「寧嬤嬤,難道你捨不得國公夫人不成?」

寧嬤嬤趕忙收回目光:「哪裏,老奴只是在想這國公夫人和老奴想像的不一樣,哪裏像是小林氏教出來的女兒?」

聶姑媽似笑非笑地說道:「那倒是,這收買人的手段也不差。」

話及此,聶姑媽眼底閃過一絲異色。

寧嬤嬤心神一凝,知道聶姑媽還是對她剛才的那個神色產生了芥蒂,連忙諂媚地笑道:「夫人,老奴倒是瞧著國公夫人還是不經事,小家子氣,哪有認奴才做師傅的?」

聶姑媽輕輕點頭,神色稍微緩和:「那你現在就把對牌和賬冊交給國公夫人吧。務必要當着那些管事去請安時交上去。」

當着管事們的面交上去,才更顯得聶姑媽賢良,沒有私心。

安國公讓丫鬟們退開一段距離,遠遠綴在後面:「凌雲,今兒看你表現,哪裏像個十五歲的小姑娘?」

傅凌雲心裏咯噔一聲,神色卻未變半分,嫣然笑道:「那是,我可是宮裏嬤嬤教導出來的,在府里也學了管家,我也是看過《孫子兵法》的呢。」

安國公撲嗤一笑:「那你可得好好跟我說說,你都從兵法里學到了什麼?」

傅凌雲神秘地眨眨眼:「我學到什麼,你看着就好了。」

景春堂到了,兩人前後腳進了景春堂,神情不約而同地變得肅穆,這景春堂是歷代安國公府輩分最長的長輩住的地方,不過,以後傅凌雲管理家事就會在景春堂。

滿廳的管事們感應到主子到來,不敢抬頭,只看到兩襲華麗的衣袍緩緩行來,等二人坐定,齊刷刷地跪下,大聲說道:「拜見國公爺,拜見國公夫人,國公爺萬安,國公夫人萬福。」

安國公沉聲說道:「都起身吧。」

他看向剪秋,剪秋忙蹲身道:「國公爺,府內上下共管事一百零七人,其中男六十八人,女三十九人,全部到場。」這個人數自然不包括錦瑟苑的管事嬤嬤們。

安國公輕頷首,站起身,朝傅凌雲一點頭,傅凌雲隨之起身。

「這是你們的國公夫人,從今兒起,見到國公夫人如見到我,凡是內院的事一律由國公夫人做主,若是讓我聽到有忤逆國公夫人的話,非令行禁者,直接打了板子發賣出去!」

管事們沒料到安國公居然訓了一番這麼直白的話。

男管事們記住傅凌雲的臉,女管事們多為聶姑媽的人,聽了安國公這番話,自然有一番糾結。

「是!奴才們謹遵國公爺吩咐,對國公夫人唯命是從,絕不敢違逆國公夫人!」

既然安國公唱了白臉,她就要唱紅臉,她聲音柔和地說道:「也非唯命是從這般嚴重,只要是對國公府有益的,大家只管提出來。家和萬事興,我初來乍到,以後需要各位管事提點和幫助的地方多著。」

言罷,安國公命各位管事上前稟告他們都是做什麼的,在何處當值,手下有多少人等等。傅凌雲認真傾聽,時而問兩句,她問的都大有講究,那些管事們一個個回答下來,有的大汗淋漓,有的目露讚賞,有的疑惑,有的欣喜,神態不一而足。

傅凌雲前世就認得這些管事,男管事認識臉的少,但名字都是聽過的,內院的女管事們她就更熟悉了。

景春堂正熱鬧,寧嬤嬤滿面春風地來了,諂媚地遞上對牌和賬冊等物:「國公夫人,這是我們家夫人命老奴送來的。」

傅凌雲笑着起身接了東西:「勞煩寧嬤嬤親自跑一趟腿,替我謝謝姑媽三年來兢兢業業地打理安國公府。扁豆,豌豆,搬把椅子來,給寧嬤嬤看座。」

寧嬤嬤心下一喜,嘴上推辭不用,在扁豆和豌豆合力搬來一張金絲楠木雕花椅時,仍舊挪屁股坐了上去,卻是只斜著身子坐了半個屁股,她稍稍斜眼,朝底下幾個管事嬤嬤們微微點頭。

底下的管事們都讚歎聶姑媽識時務不貪權,讚歎傅凌云為人寬和,對姑太太的奴僕也能如此有禮。

傅凌雲笑了笑,對眾人說道:「我和國公爺剛從錦瑟苑來,我對府內的事務一竅不通,因此求了聶姑媽借寧嬤嬤一用,協助我管家,府中一切事務還按照舊例,若是有不合規矩、不合常例的,寧嬤嬤儘管指出來,原來是什麼樣,今後還是什麼樣。」

眾人應諾。

寧嬤嬤心裏卻咯噔一聲,傅凌雲說一切要跟原來一樣,若是跟原來不一樣,豈不是她沒起到「指點」的緣故?傅凌雲這是給大家上眼藥,好以後有事了往她身上推啊!

這邊廂,傅凌雲讓扁豆帶着幾個膀大腰圓的婆子抬了一籮筐銀錁子上來,每個銀錁子一兩,一一分發給管事們。管事們激動地瞪大了眼,這個新夫人真是太大方了!

寧嬤嬤的眼睛也差點被這一籮筐銀錁子閃瞎了,隨即她立馬明白傅凌雲是在收買人心,若讓她選擇,她也會選跟着油水更大的主子。

分發完銀錁子,傅凌雲又讓人抬上來十籮筐銅錢,每半吊錢一串,都是用紅線串的。然後她笑眯眯地讓各位管事回去叫他們手下的人按人頭來領賞,每個人可領四串錢,也就是兩吊錢。管事們分批叫來手下,都感嘆這個新主母太大方了。

寧嬤嬤小聲嘀咕道:「大方是大方,可就是有些不知人間疾苦,對錢財沒個概念,只盼著以後別太奢侈便好。」

眾人心中一凜,各有心思,有那從來偏好銀錢的,心思更是活泛開了,新的管家夫人對銀錢沒概念,那麼,他們是不是能多撈一些油水了?

有想討好寧嬤嬤的便憂心地說道:「姑太太素來勤儉持家慣了,國公夫人要是真能按照原諒的舊例管家才好啊,否則,咱們國公府總有捉襟見肘的一天。」

又有人說道:「這你就別擔心了,國公夫人有的是銀子,夫人管家,當然是順着夫人的心意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大家的神色都起了微妙的變化,當然,男管事們不以為意的多一些,因為他們見到傅凌雲的機會絕對不會多,內院的油水輪不到他們撈,況且,那些銀子和銅錢瞧著多,不過是因為聚集在一起,畢竟分發到每個人手中的並不多。

僕役們的對話傳不到傅凌雲耳中,但傅凌雲有眼睛可以看得出來他們各異的神色。她把所有的銀子和銅錢發完,又訓誡一番才讓大家散開。

安國公拉着傅凌雲的手讓丫鬟們跟得遠遠的,輕笑着說道:「你今兒倒是闊氣,不知道底下多少人想從你這裏撈些好處呢。」

傅凌雲微囧,她倒不是炫富,說道:「其實這是外祖母幫我準備的,林家的女兒出嫁都是這麼辦的。」

安國公沉吟著笑道:「如此也好。」雖然有人會生出貪污的心思,但不可否認的是,大家都認可了傅凌雲是個大方溫和的主母,這些銀子收買了他們對傅凌雲是國公府主母的認同。

傅凌雲看着他的側臉,心頭的疲累感漸漸消散,安國公是個言而有信的人,既然答應她讓她管家,就會言出必行。而且,她越來越覺得,恐怕安國公本來就是想讓她管家的,只是擔心她年輕管不來,今兒早上才會語焉不詳。

她舒心地嘆口氣,安國公給她介紹國公府的屋宇,還沒轉到一小半天色就擦黑了,安國公說道:「有空我再帶你轉轉,或者你讓嘉妹陪你也是一樣。」

傅凌雲笑着點頭,心裏卻暗道,當然是不一樣的。

安國公瞥見傅凌雲眼中隱藏的失落,他微微勾唇,心情卻莫名愉悅。

晚飯是在景春堂吃的,淳于家的兄弟姐妹全部到齊,其中有聶姑媽和聶曼君。

傅凌雲站在聶姑媽身後布菜,安國公朝她看了一眼。

善解人意的聶曼君便純良地笑說道:「娘,大嫂這一天下來也累了,反正沒有外人,不如讓大嫂和我們一起坐吧。」

聶姑媽壓下眉梢的反感,她就是想折騰一下傅凌雲,安國公的神色她何嘗沒看到,可在她心裏傅凌雲就該像對待婆婆那般孝順她,她接受傅凌雲的布菜沒有半點心理負擔,就當作沒看見安國公的目光,既然聶曼君提出來,她自然不能破壞聶曼君的善良形象,便笑着說道:「倒是我忘了,曼君說的對,凌雲,反正沒有外人,你坐下來吧,我們一家人和和氣氣的才好,別管那些個規矩。」

傅凌雲暗自冷笑,這屋裏的外人便是聶姑媽和聶曼君,她們是客,她給聶姑媽布菜只是客氣,敬她是個長輩,聶姑媽卻真的擺起了婆婆款,真是個懂規矩的,豈會讓主人家給客人布菜!

前世,她百般按照聶姑媽的「規矩」行事,這一世她再也不受那些冤枉氣了。

因此,聶姑媽話音一落,她便放下筷子,安然坐在安國公身邊,笑微微地說道:「那凌雲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今兒在二老太太那裏請安,二老太太便道,姑媽是個和氣的,讓我別把姑媽當作婆婆看,反倒和姑媽生分了。我原想着姑媽是個長輩,心中正忐忑呢,沒想到姑媽果真是個和氣的,凌雲便不能辜負了姑媽的好意。」

聶姑媽視線掃過神色未動的安國公,心裏氣惱,原來這倆夫妻早就商量好了來着。

聶曼君見傅凌雲如此不客氣,不給聶姑媽面子,瞬間替聶姑媽委屈,她抱歉地看了眼聶姑媽,再看看其他人,大家都埋頭吃飯,神態安然,好像剛才什麼事都沒發生,唯有淳于沛眼含暖意地抬頭望了她一眼。聶曼君盯了眼安國公,見安國公始終沒看她,她心裏微涼,轉而朝淳于沛一笑。

淳于沛微微愕然,盯着她媚如春光的臉似乎有些痴了。

聶曼君的臉便悄然紅了,有些羞惱地瞪了眼淳于沛,淳于沛連忙垂首,飯桌上的氣氛這才變得正常。

傅凌雲敏銳地感受到飯桌上的暗流涌動,她眉心微顰,她錯過了什麼?淳于沛竟然會跟聶曼君眉來眼去!

她想想聶曼君前世是安國公的小妾,瞬間感到十分噁心,吃飯也味同爵蠟。

吃過飯,敘了些閑話,大家才各自回房。

傅凌雲收拾打扮完,安國公繼續伏低做小,伺候她吃完早飯,見傅凌雲神色倦怠問道:「凌雲,你哪裏不舒服?要誠實地告訴我。」

傅凌雲其實就是太累了,加之身體虧損虛弱,臉上瞧著有些蒼白和憔悴,實際上並沒有大礙。安國公小心翼翼的模樣就像她是易碎的瓷器,一不小心就會打碎了似的,她心中好笑,想着能看一回安國公做小伏低的樣子也算是值得了,嘴上卻淡淡地說道:「我沒事。一會兒我們要去侯府,國公爺也收拾下吧。韓嬤嬤,回門禮可備下了?」

「回夫人的話,已經備下了。」

安國公連忙說道:「凌雲,你要真不舒服就直言,彆強迫自個兒,回門的日期我再跟泰山大人(定南侯)商量。」

傅凌雲嗔瞪他一眼,差點翻個白眼:「今兒我起來這麼晚,已經耽誤了事,哪裏能鬧得人人皆知,我還要臉面不要了?」

安國公慌忙摟住她的肩膀,傅凌雲掙了一下沒掙開,可憐安國公一個鐵血漢子做出如此惴惴不安的模樣來。

傅凌雲咽下眼淚,勉強笑問道:「今兒早上沒去錦瑟苑請安,可曾跟聶姑媽解釋了?」

安國公輕輕幫她按摩,嘴裏回答道:「我讓剪秋去說了一聲,就說你夜裏著了涼,今兒不去請安了。」想了想,他又說道:「聶姑媽是客居在我們家,非正經淳于家人,有空去她院子裏坐坐,你真不必天天去請安的。」

傅凌雲這才有了些笑模樣,輕輕點頭:「知道你是為我着想,我聽國公爺的。」

她心裏卻在暗自嘀咕,安國公分明是對聶姑媽存了芥蒂。也不知聶姑媽那活菩薩樣哪裏惹了安國公的眼。

又想,聶姑媽若是知道她在安國公眼裏已經是「老人家」了,不得氣死了。

正好,有安國公發話,她就可以「出嫁從夫」為由,不去給聶姑媽請安,剛好遂了她的心意。

傅凌雲想叫來管事理事,安國公卻按着她在炕上睡了,又不知從哪裏學了套按摩手法,給她全身按了一遍,傅凌雲着實困頓,心裏有許多話要問,卻漸漸沉入夢鄉。

臨近中午的時候,傅凌雲睡足覺醒來,也沒再提給聶姑媽請安的事,跟安國公一起上馬車回了定南侯府。

定南侯帶着兒子和侄兒們站在門口迎接,看到安國公從馬車上走下來有些驚訝,安國公慣常應該是騎馬的吧?

安國公不苟言笑的臉露出微微笑容拱手互相見禮,說道:「凌雲昨兒個晚上有些着涼,我怕她受風,這才陪她乘馬車來的。」

定南侯連忙詢問安國公是否延醫吃藥等,安國公都一一回答了,到了二門口,傅凌雲下來,定南侯見她面色尚好,才真的放心。

傅飛雲挨到傅凌雲身邊問:「大姐姐,你真的沒事吧?」

他這一問,傅家姐妹們都圍上來噓寒問暖,知道傅凌雲着涼,傅雲麗讓人拿披風來給傅凌雲,傅丹雲忙命人去煮薑茶。

傅凌雲感受到家人的關懷,心中暖暖的。

新姑爺安國公在前院,傅凌雲在後院的壽安堂,傅老夫人拉着傅凌雲的手問了許多話,聽聞傅凌雲病了,連忙讓人去請薛大夫,傅凌雲好容易勸下來。

傅老夫人問起傅凌雲在安國公府的生活,提及聶姑媽,免不了又是一場氣,好在安國公為了傅凌雲情願遲到也要讓她睡個安穩覺,反倒在傅老夫人眼裏留了好印象。

很快就到了午飯的時辰,兩下里吃過飯,傅凌雲和安國公到傅凌雲出嫁前的梨蕊院小憩,躺在窗台上曬太陽的小火一下子躍身而起,衝到傅凌雲的腳下,圍繞着傅凌雲的裙擺打轉。

傅凌雲又憐又愛,連忙抱起它,安撫地順着它的毛髮:「小火乖呀,我沒有拋棄你,這不就回來接你了嗎?」

安國公伸出大手也撫摸了幾下狐狸養得油光水滑的毛,笑道:「這個小傢伙倒似胖了不少。」

小火不滿地瞪了眼安國公,眼神憤怒。

傅凌雲笑了:「它很通靈性的,不喜歡人說它胖。」

安國公奇道:「它是母的?」

傅凌雲點點頭,失笑道:「不是你逮來給我的嗎?」

安國公略顯尷尬:「我哪裏有心看它是公,還是母。」

傅凌雲逗了一會兒小火,和安國公一起在梨蕊院轉了圈,安國公讓她坐在鞦韆架上,他在她身後慢慢推。

四周十分靜謐,倒生出了一絲「現世安穩,歲月靜好」的感覺來。

傅凌雲又去找姐妹們玩,傅雲麗盯着她頭上的婦人髮髻稀罕了好一會兒,一直說瞧著彆扭,傅凌雲就笑她:「等你嫁人了,也要這樣梳髮髻。」

傅雲麗趕忙擺擺手,說道:「我才不要戴那麼多首飾,把脖子都壓短了!」

引得大家捧腹大笑。

說笑一場,傅雲麗私下拉走傅凌雲,神神秘秘地跟傅凌雲說道:「大姐姐,你出嫁那天,侯夫人不是送了一碗燕窩羹嗎?那燕窩羹被傅煥雲搶去吃了,不知侯夫人怎麼就知道了這件事,哭着喊著要去找傅煥雲,被侯爺叫人綁了回屋,連夜叫人把她送走了。哼,我的小丫鬟還聽到她罵你呢,侯爺讓人掌嘴,打得她嘴裏流了好多血,真是活該!」

小林氏被定南侯掌嘴的事,傅凌雲還是第一次聽說,她有些意外定南侯這次能這麼狠心,心裏又隱隱覺得快意。

她沉默了一瞬,問道:「既然大家都知道那燕窩羹里不對勁,請大夫給煥雲診脈了沒有?」

傅雲麗捂嘴小聲說道:「明面上沒有,不知道侯爺私底下請過薛大夫沒。」

那就是請過了,定南侯肯定是知道傅煥雲身體出了問題,才把事情隱瞞了下來。

想必定南侯又傷心一場吧。

回門的時光過得特別快,天快擦黑的時候,傅凌雲才和安國公依依不捨地告別娘家人,回到安國公府。

路上,傅凌雲和安國公提到甘草、甘菊的事:「……聽那甘草的意思,似乎想留在我們府上,不過,我卻不大想留她。那甘草是國公爺命人悉心調教的,便想問問國公爺的意思。」

安國公生怕惹她不開心,說道:「既然不想留,攆了出去就是,又不是什麼大事。這事我交給底下的人去辦。」

傅凌雲點了點頭,甘草昨兒個就被韓嬤嬤送出府見她表妹甘菊去了,總之,她以後再也不想看見她們姐妹倆,她也想儘快把前世的夢魘忘掉,這一世的生活才是真實的。

回去后,兩夫妻直接到景春堂吃晚飯,聶姑媽稱身子骨不舒服,沒有來,聶曼君看見傅凌雲神采奕奕,哪裏像是着涼生病的樣子,眼裏不禁委屈地浮上淚光。

傅凌雲見她無緣無故地要哭,懶得理她。

因此,景春堂里便出現一副詭異的場景,聶曼君在一邊坐着,眼淚要掉不掉,而傅凌雲和淳于嘉跟沒看見似的,兩人正在聊美食,說的十分開心,安國公早習慣聶曼君那小媳婦樣,見同為女性的傅凌雲都不去理睬,他淡淡地抿個笑容,和淳于涵、淳于海聊著兵法,間或問一下淳于沛的功課。

最先對聶曼君的眼淚看不過去的是淳于沛,他站起身,走到聶曼君面前,給了聶曼君一個手絹,柔聲說:「聶妹妹怎麼哭了?」

這一句安慰的話,聶曼君的眼淚果斷落了下來。

聶姑媽說過,女人的眼淚要哭給關心她眼淚的人看才有效果。

傅凌雲這才抬起頭來,趕在聶曼君之前,驚訝地問道:「聶表妹怎麼哭了呀?都怪我照顧不周到,和嘉妹說的太起勁,沒注意到你。聶表妹是又想起聶姑丈了嗎?」

淳于嘉扭頭捂著帕子,不敢笑出聲。

聶曼君掉落的淚珠子忽然一頓,盈盈掛在眼睫上,惹人憐愛。

站在她身前的淳于沛忽然覺得有些口乾舌燥。

聶曼君拭了拭眼淚,溫順地垂首,帶着一點倔強地說道:「不是,大表嫂過慮了,曼君只是想到母親卧病在榻如此凄涼,我們卻在此歡笑一堂,我心裏覺得自個兒對不住娘親罷了,跟大表嫂無關。」

她這話一說,雖然自責的是她自個兒,但那句「我們卻在此歡笑一堂」還是讓幾個男孩子面有愧色。

淳于嘉撇嘴,聶曼君真覺得自責,為什麼不去陪着生病的聶姑媽呢?

傅凌雲氣極而笑,不管聶曼君在責怪誰,那最後一句着實在她臉上打了個耳光,合著聶曼君把淳于家的人不當外人,唯獨她這個大表嫂是外人,獨獨把她排除在外。

傅凌雲早料到聶曼君可能會在晚飯時發難,便顰眉啟唇道:「聶表妹這話就見外了,聶姑媽生病,我們都很憂心,不過,聶表妹也別太過傷感,傷了自個兒的身子骨,聶姑媽吉人自有天相,況且,還有聶姑丈的在天之靈保佑聶姑媽呢。」

聶曼君聞言,身子輕輕一抖,她雖然經常把聶姑丈掛在嘴邊上,但卻從不去想父親有什麼在天之靈的。

傅凌雲觀察着她的神色,接着說道:「我剛才便打發了人去請大夫來錦瑟苑。」

淳于嘉就驚訝地問:「聶表姐,你沒讓人請大夫啊?哎呀,那你怎麼就放心把聶姑媽一個病人孤零零地留在錦瑟苑,不行,我要去看望聶姑媽!」

說着,淳于嘉就站起身來,準備去錦瑟苑,聶曼君當然不可能真的讓淳于嘉去錦瑟苑,否則她的孝順馬上就會成為笑話,她連忙描補道:「淳于妹妹,不必去了,娘親才剛安睡下,不過是舊疾,服用些藥丸明兒個就好了。」

傅凌雲說道:「舊疾?」

聶曼君牽強地點頭:「是的,因為有舊例,都治好了的,娘親才不許我驚動大夫。」

傅凌雲正色說道:「既然是舊疾,治了這麼久沒治好,那更不能小覷,更得請大夫了。」

聶曼君對傅凌雲的不屈不撓非常煩躁,她忍耐著說道:「不是什麼大病,真不用興師動眾。」

傅凌雲便拍拍胸口,舒口氣說道:「聶妹妹也不早說,你剛才莫名其妙地哭了,我以為是大病,以為聶姑媽怎麼着了呢,倒是嚇得我心口撲通撲通跳。」

聶曼君尷尬地臉紅了,淳于嘉欣賞著聶曼君的窘迫,崇拜地望了眼傅凌雲。

這場嘴仗下來,除了淳于沛依舊憐惜地望着「被欺負」的聶曼君,其他人神色都有點微妙的變化,安國公倒是不動神色,淳于涵和淳于海則有些深思的表情。

傅凌雲請到錦瑟苑的大夫被打發了回來,飯後,大家都去看望聶姑媽,唯獨傅凌雲沒去,她的理由很正當,她着涼了,未免兩人互相過了病氣,便不去了。

聶姑媽讓寧嬤嬤送走一眾侄兒侄女,狠狠捶了兩把被子,臉色扭曲:「這個狐媚子,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果真是不把我放在眼裏的!」

寧嬤嬤連忙給聶姑媽撫胸口順氣:「夫人息怒,何必為一個只會在炕上勾爺們的小婦人氣傷了身子。」

原來,傅凌雲新婚第二天早上請安就遲到,引起聶姑媽的不滿,認為傅凌雲是故意的,主僕倆把傅凌雲狠狠罵了頓,把傅凌雲歸為狐媚子一類的人。

寧嬤嬤見聶姑媽氣喘勻了,接着說道:「夫人啊,這國公夫人沒規矩,又有國公爺的寵愛,是越來越不把您放在眼裏了。」

聶曼君端了盞茶過來,聞言便說:「寧嬤嬤,大表哥是最重規矩的人,大表嫂為人狡詐姦猾,一時迷了他的心竅罷了。」

寧嬤嬤訕訕的,閉嘴不言,心裏卻不以為意。聶曼君這三年裏對英俊神武的安國公情根深種,可惜安國公卻沒半點意思。聶姑媽只好放棄安國公,打算在三個小點的侄兒里好好挑一挑,挑個好女婿出來,那樣,她就能在安國公府住一輩子了。

聶姑媽聽了聶曼君的話更加生氣,她揮手讓寧嬤嬤出去,語重心長地跟聶曼君說道:「曼君啊,我們家的女兒是絕無可能做妾的,不管是聶家,還是淳于家,絕對不允許!你不要再想着你大表哥了。你的親事有我給你做主,以後離你大表嫂遠些,你不是她的對手。」

聶曼君心酸,聽到最後一句心裏更不舒服了:「娘,我知道了。」她哭着撲到聶姑媽懷裏。

喜歡過安國公的聶曼君哪裏是那麼容易移情別戀喜歡上另外三個侄兒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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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怒·凌雲志(全三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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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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