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他一直記得(1)

第1章他一直記得(1)

新家空蕩蕩的，不過很整潔，就連客廳鋪的木地板都擦得閃閃發光。雖然擺了不少吊蘭，可張琪琪還是能聞到些微的裝修留下的氣味。

張琪琪默不作聲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低著頭看著腳下的木地板。她的行李箱鋪著地毯的玄關內。

琪琪媽性子急躁，看見女兒這磨嘰的樣子就有些急，當即道：「琪琪啊，你哥還在上學，咱們買這套房借了蘇可家二十萬，靠你爸和我的那點工資，怕是熬到退休也還不上了！你要是去蘇可家幫忙，一個月就有四千八，一年也快六萬了，再加上你爸和我的工資，咱們兩年就能把這筆錢給還了！」

張琪琪家以前一直住在鐵路系統的安置房裡，房間小樓層高不說，環境也不好，臨著鐵道和菜市場，一天到晚亂糟糟的。她爸媽把舊房賣了，東拼四湊在一個以土豪著稱的小區的隔壁買了一套二手房，簡單裝修了一下便搬了進來。

張琪琪濃密秀麗的眉毛蹙了起來，卻依舊沒有說話。媽媽說的好聽，「去蘇可家幫忙」，還不是去蘇可家當保姆？想到去蘇可家做保姆，張琪琪心裡就不自在。

蘇可家以前是張家的鄰居，張琪琪和蘇可小學和初中都是一個班，還一直是同桌。不過上大學之後就她沒有見過蘇可了。

「蘇家每個月給你開的錢比你在京都的工資還高，你為什麼不想去？」琪琪媽伸手在她頭上敲了一下，「難道你還暗戀蘇可？」張琪琪初中時有一段時間暗戀蘇可，少女心事寫在日記里，被她媽媽偷看到了。

張琪琪的黑歷史被媽媽揭出來，白皙的臉一下子紅透了，她覺得兩頰熱辣辣的，低下頭竭力控制住自己，最後還是堅持住了：「這件事以後再說。」

琪琪媽笑嘻嘻挨著女兒坐了下來，問道：「你在京都租的房子退沒有？房東把押金都退給你沒有？」

張琪琪想起了自己匆匆離開京都的原因，臉色頓時蒼白起來，垂下眼帘低聲道：「退了。」

她的鼻子酸酸的，心臟一陣陣收縮，半晌又道：「房東把押金都退給我了。」

琪琪媽正為女兒同意回鄭城開心，沒有注意到女兒的異狀，興高采烈道：「琪琪你剛回來，一定累了，先歇歇吧，我去廚房給你燒水泡茶。」

張琪琪「嗯」了一聲。她又想起了遠在京都的李淮，心想：鄭城和京都遠隔千里，這輩子怕是再也見不著了李淮吧？

她的淚水又落了下來。張琪琪忙用手捂住了臉。

琪琪媽立在廚房裡的料理台前，一邊拿著電熱水壺接水，一邊大聲道：「琪琪，蘇可他爸現在可是大老闆，在新縣有好幾個礦，前幾天剛給蘇可買了輛法拉利跑車，給蘇怡買了輛轎跑。」

張琪琪沒做聲。她覺得心臟很疼，疼得她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彷彿有手機鈴聲響起，張琪琪先是茫然四顧，接著一激靈，忙抓過放在一邊的包，手忙腳亂地打開，掏出了她的手機。

沒有來電。

她離開了，李淮這下子可以和那個女人雙宿雙飛了，怎麼會想起給她打電話？

張琪琪手裡緊握著手機，緩緩靠向沙發背，大腦一片空白。

盛夏潮濕悶熱的風穿過朝南的卧室，從客廳朝北的窗口穿了出去。張琪琪身上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裙子，因為出汗，裙子貼在了身上，濕噠噠的難受極了。

這樣的天氣是該開空調的，可琪琪媽捨不得電費，所以客廳里的櫃機就成了擺設。

張琪琪想起了手包里那張銀行卡。這是李淮給她的分手費。

從大一開始的愛情，大學四年，再加上在京都漂著的兩年，從張琪琪十七歲開始，一直到張琪琪二十三歲，整整六年時間。

這六年從開城到京都她一直陪著李淮。

為了掙錢，她放棄了原本學的廣電專業，在法式餐廳里做面點師，陪著李淮一起苦捱，盼著李淮混出頭那一天到來。

從龍套到一線，從電視咖變成電影咖，李淮終於混出頭了，可是他說「琪琪，我們分手吧」。

六年的時間，抗戰都快要勝利了，可她聽到李淮說「我們分手吧」！

張琪琪不覺得自己把青春浪費在李淮身上了，因為李淮比她更漂亮，也更有前途。

她看著茶几上放的那盆綠茵茵的文竹，苦中作樂地想：也許應該是我給李淮分手費吧！

畢竟李淮那樣一個漂亮活潑的男人陪了她整整六年，那也是他最好的時光……

「怎麼不看電視？」琪琪媽走了過來，順手拿起遙控器打開了電視。

電視里正在放一個前段時間紅透半邊天的電視劇，俊美高挑的男主正在凝視著女主，眼尾上挑的丹鳳眼裡滿是化不開的深情。

張琪琪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她飛也似的拿起包：「媽，我出去買點菜，晚上我做飯！」

琪琪媽最近正迷這個叫李瑞的男星。她目不轉睛盯著電視屏幕，隨口道：「政和路往東有一個全家樂超市，裡面常見的菜都有。」

張琪琪急急換了鞋出去了。

政和路是一道窄窄的小街，街道兩側各種精品店、超市、咖啡館和蛋糕房隱藏在法國梧桐的濃蔭里。張琪琪慢慢走在街邊的人行道上，一直在想怎麼死才不痛苦。她還有最後一絲理智，知道自己必須得轉移注意力了，要不然她怕是活不成了。

張琪琪看向政和路上的車流。

一輛又一輛車在她眼前出現，又駛遠。

張琪琪眼睛突然一亮，心臟一陣悸動——對面遠遠駛過來一輛亞光黑法拉利！

李淮和她分手時就是開著一輛新買的法拉利！

張琪琪還記得當時她坐在餐廳里，興奮地問李淮：「你什麼時候買的車？你怎麼買得起法拉利？」她只認識法拉利的標誌，卻分不清是李淮開的是哪一款。

可是李淮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說：「琪琪，我們分手吧。」

張琪琪眼淚早流了出來，她看著這輛法拉利駛近，苦中作樂地想：能把法拉利開成蝸牛爬的人，以前還真沒見過呢！

駕駛法拉利的是一個很俊秀的青年，他看了一眼路邊這個看著自己流眼淚的女人，眯了眯眼睛，又看了一眼，臉上現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他垂下眼帘，輕輕踩了一下油門，亞光黑的法拉利很快便跑遠了。

張琪琪知道對方怕是把自己當成神經病了，不由一陣尷尬，急急向前走去。

從超市裡買了菜出來，她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有了疑問：一向要面子的媽媽為什麼會那麼急地催我回來？還要我去蘇可家幫忙？

張琪琪越想越覺得奇怪，心裡便有了一個主意。

回到家，把菜放進廚房裡之後，張琪琪洗了洗手，從媽媽手中接過茶杯，喝了一口，這才問道：「媽，家裡真的欠蘇可家二十萬？」

琪琪媽眨了眨眼睛，一臉的真誠：「真的！」

張琪琪瞅了媽媽一眼，道：「媽，我給你二十萬，你先還了債，我不想去蘇家幫忙。」

「不行，你必須去蘇家！」琪琪媽當下就急了。

張琪琪見一向愛財的媽媽著眼點在自己不肯去蘇家，而不在自己能一下子拿出二十萬，心裡頓時明白了過來——家裡根本不欠蘇家錢，媽媽這是變相讓自己相親。

她把茶杯里的茶一飲而盡，然後道：「反正我不去！」

琪琪媽見女兒非不肯答應，只得使用哀兵之策，拉了張琪琪在沙發上坐下：「蘇可媽聽說你要回鄭城發展，又聽說你有廚師證，還有面點師證，就想要——」

「聽說？」張琪琪看著媽媽，挑起了眉毛。

琪琪媽尷尬極了，搓了搓手，道：「……是我在她面前吹牛……」蘇家太有錢了，她一直想撮合女兒和蘇可，所以在侄子張兵兵兒子的滿月宴上，在蘇可的媽媽黃雅娟那裡把女兒大大吹噓了一番，誰知道蘇可媽被人奉承慣了，當下就提出要琪琪去她家幫忙。琪琪媽巴結她慣了，騎虎難下只得答應了。

聽媽媽解釋完，張琪琪想了想：「你帶我去見黃阿姨，我來解釋。」

琪琪媽見女兒願意出面幫自己收拾殘局，自然開心，當即答應了。

見媽媽已經被自己說服了，張琪琪便去廚房做晚飯去了。

張琪琪切菜的時候，琪琪媽突然拉開廚房的推拉門走了進來：「琪琪，你哪裡來的二十萬？」

見媽媽如此後知后覺，張琪琪不由莞爾。

她一邊小心翼翼地切著青椒，一邊面無表情道：「我騙你的。」其實分手時李淮給她的卡里有三十萬。

琪琪媽原本激動的臉頓時耷拉了下來：「唉，要是有十二萬就好了！」

張琪琪隨口問道：「為什麼？」

琪琪媽頗有些惆悵：「你哥明年就畢業了，小珍說要咱家買了房子才肯結婚，正好你爸單位在北環建了安置房，才四千塊錢一平方，一百平方才四十萬，要是有十二萬做首付就能買下來給你哥和小珍做婚房了。」小珍是張琪琪哥哥張霖霖的女朋友，名叫錢小珍。

張琪琪看了媽媽一眼，沒有說話。H省有重男輕女的風氣，她家格外嚴重，媽媽話里話外奉養父母孝順父母是她應該做的，可家裡的財產房子將來都是哥哥的。她有心拿出錢來幫幫家裡，卻又有些不甘心。

見女兒不應聲，琪琪媽又問了一句：「你真的和那個李淮分手了？」女兒為了這個李淮，H大廣電系畢業的大美女卻跟著李淮跑到京都去做面點師，誰知道最後還分手了。琪琪談了好幾年戀愛，她卻還沒見過這個李淮，只知道是琪琪在H大上大學時的同學，武術系畢業的，後來在電影電視里跑龍套做替身。她正在想心事，忽然聽到「嘶」的一聲，這才發現女兒的手被菜刀給切了個口子，血都流了出來。

最後晚飯還是琪琪媽做的。

一家三口在餐廳吃飯。

張琪琪剛夾了一塊茄子要吃，就聽到媽媽道：「琪琪啊，分手就分手，你都二十三歲了，李淮就是跑一輩子龍套，在京都也買不起房結不了婚。你且等著，媽媽已經託了好幾個同事，過幾天你就開始相親！」

張琪琪頓時一點胃口就沒有了。

琪琪爸見狀，忙在餐桌下踢了琪琪媽一下，又向琪琪媽使了個眼色。

琪琪媽當即不敢說了——女兒剛失戀，不能戳她的傷口了

因為蘇家就在隔壁的錦繡園，所以用過晚飯琪琪媽和張琪琪就步行去蘇家了。

門衛給蘇家打了個電話，琪琪媽帶著琪琪很順利進去了。

錦繡園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小區，暮色蒼茫中一棟棟白色的小樓掩映在茂密的綠樹之中，微風吹過前面的大型音樂噴泉，帶來了絲絲涼意。

張琪琪有些性急，邁著長腿走得很快。琪琪媽跟在後面卻絲毫不急，而是笑眯眯地欣賞著女兒雪白的長腿。

張琪琪身高隨她爸爸，一米七一的身高在女生中算得上高挑了，身材好長得又漂亮，要不然也不會考上H大的廣電系。

琪琪媽看著張琪琪的背影，想起女兒雪白的小臉漆黑的眉眼，「攀龍附鳳」的想法又悄悄地冒了出來。

張琪琪走過噴泉之後發現媽媽沒過來，便站在噴泉旁邊等著。她只知道蘇可家原來在西郊的住處，不知道在這個小區蘇家是哪棟樓。

看著體態臃腫的媽媽一搖一擺地走了過來，張琪琪莫名地有些心酸，聲音也溫柔了不少：「媽，我在這裡！」

琪琪媽加快步子走了過來，笑著道：「過了噴泉繼續往前走，蘇家就在左手邊第二排第六家，他家院子里有一個白色的涼亭。」

張琪琪隨著媽媽向左拐，然後沿著一條青石鋪的寬闊平整的路向西走。在她看來沿途經過的別墅都是一模一樣的，雕花門外的草地上都有一個歐洲風格的路燈，散發著昏黃的光；院子都是用鐵欄杆圍住，上面爬滿了不知名的藤蔓植物，好像是薔薇，又好像是金銀花；而別墅主體則是一個四層的白色小樓，頂樓上面似乎是空中花園。

琪琪媽走到左邊第六家門外，伸手摁了門鈴。

很快便有一個穿著黑色連衣裙的年輕女人出現在二樓的樓梯口，她向大門方向張望了一眼，大聲道：「是丁阿姨嗎？」

琪琪媽隔著鐵門滿臉堆笑：「小惠，是我！我打電話約過的！」

大門緩緩打開了，琪琪媽悄悄拉了張琪琪一下，一邊往裡面走，一邊低聲道：「小惠是蘇家的保姆。」

張琪琪不由一愣：有保姆還要我來幫忙？

琪琪媽帶著張琪琪沿著西邊精緻的雕花扶梯上了二樓。

那個叫小惠的保姆立在門內，說了句「黃姨在裡面等著呢」，便側身讓琪琪媽和張琪琪進去。

看到張琪琪的時候，小惠不由吸了一口氣，大概是沒想到這樣普通的媽居然有這樣漂亮的女兒。

張琪琪自從上了高中長開之後就習慣了各種驚艷的表情，所以面無表情地跟著媽媽進了玄關。

一進門一股冷氣便涼颼颼地襲了過來，張琪琪穿的是黑色的真絲短裙，不由打了個哆嗦。

琪琪媽熟門熟路地從鞋櫃里取了雙拖鞋遞給張琪琪，自己也取了一雙拖鞋彎腰換上。

小惠拉開推拉門，示意張家母女進去。

張琪琪看了媽媽一眼，見媽媽臉上全是笑，心中不由有些酸澀，抿了抿嘴唇隨著媽媽進去了。

進去后是一個華麗的淺紫色調的客廳，璀璨華麗的吊燈下是一組淺紫色的沙發，上面坐著一位肌膚白皙身材微豐的中年女人。見張琪琪和琪琪媽進來，她依舊懶洋洋地坐在沙發上，並沒有起來招呼客人的打算。

琪琪媽笑盈盈道：「蘇可媽，我帶琪琪來看您！」

張琪琪含笑打了個招呼，把手裡提著的精美的點心盒子拿了出來：「黃阿姨，這是我在上班的地方親手給您做的點心。」

她把點心盒子放在了蘇可媽前面的茶几上，隨著媽媽坐了下來。

蘇可媽細細的眉毛挑了起來：「你已經找到工作了？」

「嗯，是家蛋糕房，」張琪琪笑著點了點頭，「我在京都時就聯繫好的，在家歇兩天就要上班了。」

蘇可媽臉上這才掛上了一抹笑意，似是放鬆地舒出了一口氣：「找到工作就好好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