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愛恨襲來

第30章 愛恨襲來

第30章愛恨襲來

安辰走出森美家小院的時候,一隻小狗從斜刺里沖將出來,差一點,就把安辰撞倒。一個穿着華麗俗艷的婦人冷冷瞥他一眼,叫一聲「Henry」,那神色與主人一樣傲慢冷漠的寵物狗,即刻踱了四方小步,扭著屁股,一搖一擺地與婦人慢慢走過安辰的身邊。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安辰有這樣的心不在焉。他覺得自己的魂,像是留在了某個地方,每次要走,他的軀殼無論如何努力,都帶不走它。他做職業的心理醫師,已有六個年頭,在那些心理疾病患者中間穿來梭去,自以為練到百毒不侵,任何的困擾,都能自行解決,那種簡單,就像頭痛的人,打開常備藥箱,吃一粒阿司匹林一樣;中間,是根本不需要諮詢任何醫師的。

可是這一次,他覺出了困難。那病,像一粒頑固的腫瘤,長在他的心房旁邊,一點點地,侵蝕着他完好無損的心壁,讓昔日那柔韌的一層,漸如年久失修的牆壁,不知道哪一天,就轟地一聲,倒塌下去。

他在遇到森美以前,自信是一個合格的心理醫師,在美國的知名大學心理學碩士畢業之後,放棄掉豐厚的薪水,回到北京,自己開設了這家私人的心理診所,且從最初的寂寂無名,到而今的生意風生水起,這讓安辰的名聲,漸漸漫出同行的圈子,像金銀花一樣,成為白領們在空氣乾燥之時,衝上一杯的習慣。而森美,就是這樣,走進他的生活。

他第一次見到森美,她像一個病入膏肓的人,不管他怎樣努力,用了催眠術,也無濟於事。她似乎已經打定主意,不接受任何的治療,所以,她當然也不會像其他患者那樣,積極配合他的醫治。在她的眼裏,他同那些被她的母親請來的醫生一樣,除了給她服各種各樣的葯,打各式讓她更沒有活下去的勇氣的針劑,再也沒有能夠真正將她醫好的靈丹妙藥。

而歷經過各式心理病人的安辰,卻只是在她的固執面前,微微一笑,而後柔聲問她:森美,講講你的故事給我聽。安辰以為森美會歇斯底里地罵他,將他趕出家門,不曾想,她卻詭異地笑着朝他伸出手來,說,握住我的手,我便領你去我長滿故事的後花園。安辰不知就裏,將右手伸了過去。

而森美,笑一笑抓住了,猛地拽到自己面前,狠狠地咬下去,直咬到森美的母親過來幫忙,安辰這才脫了險,可是那手上,卻已留下了一排深深的牙印,連帶着,出了血痕。安辰看着對面的森美,像沒事一樣地躺在沙發上,眼睛裏的倦怠,深深淺淺地浮着,她整個的人,如一枝荷葉,在風雨里,挺著,眼看着,就不行了。

安辰的心裏,突然地,被蟲子啃嚙似的疼痛難忍。

安辰其實早就從森美母親的口中,得知,森美病的起因,是因為那場將她燒得只剩空殼的愛情。森美一直是一個優秀的女子,一路走來,幾乎沒有歷經過任何的打擊。她自北京的名牌大學畢業后,便在一家廣告公司做高級策劃。安辰看過她設計的幾則銀飾的廣告,每一則,都靈動非凡,搖曳生姿,即便是愚鈍的人,也能一眼就窺得到她嵌入其中的靈魂。都以為森美的愛情,會是被男人狂追的那種,卻不想,自從在一次Party上,遇到了一個叫陳跡的男人之後,森美就即刻陷入瘋狂的愛戀之中。

假若這個讓森美夜不能寐的陳跡,是某家公司的老總,也就情有可原,偏偏他只是一所律師事務所的普通員工,有一個做老師的妻子,和一個正上幼兒園的女兒,這在北京,算是一個幸福的家庭,其婚姻說不上牢不可破,也算是基本穩固。偏偏,森美看上了這樣一個除了有一雙據說能蠱惑人心的眼睛,便基本平平的男人,且與他談起一場如火如荼的愛情。而最終的結果,就像俗套小說里寫的那樣,陳跡為了保住家庭,無聲無息地就在不大的北京,消失掉了。而正是這樣的消失,讓森美,受不住重創,連工作都無法做,請了半年的假,在家休養。

這是森美母親的講述,安辰只信了其中的百分之五十,而另外的一半,當然要從森美的口中,斷斷續續地,才能拼接出來。而這樣拼接的過程,其實就是森美,能夠接納安辰治療的過程。

森美的母親,在森美讀中學那一年,就與她的父親離婚,離婚的原因,據說是性格不合。安辰從沒有見過森美的父親,連照片也沒有。安辰能夠嗅得到這個傢具精美、設計高雅的房子裏,已經許多年,沒有過男人的氣息。淺淡的香水味里,是掩不住的落寞和孤寂。安辰一周兩次的上門治療,讓這個女人味過重的三室一廳的房子裏,陡然有了生氣,就像,春風倏然來到,撞開了厚厚的冰層,隨即空氣里有了花香。

第三次登門的時候,安辰帶了兩束香水百合,送給森美和她的母親。森美有些冷淡的母親,破例地,留他吃了頓晚飯,就是在那頓晚飯上,安辰看出,森美與她的母親,存在着很大的矛盾,甚至安辰無意中提到自己父親的時候,空氣中都有噼里啪啦的火星在閃。

越是患者惟恐避之不及的事情,安辰知道,越是治療需要切入的頑疾之處。這一點,安辰從來都是深信不疑。

周末的時候,森美突然打電話來,說,有沒有空,請你去喝咖啡?我有故事,要跟你講。若在從前,安辰是不會在周末工作的,更不必說還有一個重要的事情要做,但不知為何,聽到森美略略無助的聲音在電話那端響起,安辰的心,幾乎是片刻,便軟了下去。

森美約的地方,是一家很小的咖啡館,隔窗,可以看見一大片高檔豪華的社區,不間斷地,從那守衛森嚴的門口,有車開入開出。在一輛黑色的平治車開出的時候,森美冷冷一笑,說,我的故事,現在可以講了。

幾杯咖啡的時間裏,森美其實只講了兩件似乎可有可無的小事,一件是關於她的母親,在離婚後,曾經被一個男人追求,彼時森美的母親,也曾動過再婚的念頭,但正讀高三的森美,卻以拒絕參加高考為由,將母親的這次愛情,及時地掐滅掉。森美的母親,也是個倔強的女子,從來沒有接受過森美父親的一分錢,她寧肯自己吃苦受累,也要保持一個女人的尊嚴。儘管,當初離婚的時候,說好森美的父親,每月都要付一筆撫養費的。

而另一件則是講在父親拉着另一個女人的手,走出法庭的時候,在一旁守候的森美,突然騎車撞過去,森美父親沒有躲閃開,一個趔趄,倒在一旁堅硬的石頭上,扭傷了右腳。母親允許森美每隔一個月,去探望一次父親,而父親,似乎並沒有對她有過恨意,這個男人,對自己的骨肉,還是疼惜的。森美從來沒有錯過一次探望的機會,但只是在門口站站,而後當門打開的時候,怒氣沖沖地扔下一塊石頭,便飛奔下了樓。

正是春天,陽光暖暖地照在森美的臉上,幾周前緊縮的雙眉,舒展開來的時候,竟是如此地動人,安辰忍不住,便靠近過來,說,森美,你知不知道,你笑的時候,很美?森美詫異一下,而後臉上浮過一絲淡如雲煙的笑意。那一刻,安辰聽見,窗外路邊上,花兒啪啪綻放的聲音。

出門的時候,森美指指對面的社區,說,這裏,就是背叛我母親的那個男人,住的地方,他在這麼舒適的社區里,怎麼能夠想起自從離婚後,便嚴重失眠的前妻?男人,是最不可信的動物。森美轉過頭來,狡猾地笑着補充道:當然,除了你,若不信任你,今天就不會約你喝咖啡了。

春天的風吹過來,森美的一縷頭髮,輕觸到安辰的肩頭,安辰突然想起「碧波蕩漾」這個詞語。他的心裏,真的是有一湖輕輕漾著的春水的。

森美的情緒,還是時好時壞,她依然只肯說與家庭有關的事,至於那個她狂追過的男人,則隻字不提,似乎,她的病,根本就與此無關。

安辰通過森美的同事,間接了解到,森美喜歡的陳跡,最初對森美並沒有多少感覺,森美幾乎使用了一切方法,終於讓這個看似忠貞不二的男人,愛上了她,並與她維持了一年多的婚外情感,直到森美主動打電話給陳跡的妻子,讓她離婚,這個家,才地震似的,開始搖晃,並在最短的時間內,突然從北京城裏,銷聲匿跡。

這些信息,安辰不知道究竟對治療森美的病,有如何療效,但他卻知道,因此了解到的追求愛情的良方,對他,卻是有用的。

周末的時候,安辰約了森美去春遊,兩個人騎車飛奔出嘈雜的市區,沿着繁花似錦的郊區大路,一直騎到一個向陽的山坡下。鬆軟的草地,碧藍的天空,清新如洗的空氣,讓森美的心,豁然打開了一扇窗戶,她採摘了一大束野花,編織成兩個花環,戴在安辰和自己的頭上,而後笑道:如果你談過戀愛,能否告訴我,愛情的感覺,是否像這花兒一樣的芬芳?安辰意味深長地一笑,回她:可是你不覺得,這個問題,應該是我請教你才對么?

安辰就是在那天,得知了一個重要的信息,陳跡的妻子,是將森美父親,從母親身邊奪走的那個女人,最寵愛的一個侄女兼其所開小公司的助理。而陳跡的逃避,或許,正是出於這種避諱。這當然只是安辰的猜測。關於陳跡,森美也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這麼幾句,似乎,陳跡這個男人,於她,根本可有可無。

因為安辰的戶外治療法,森美的情緒,開始漸漸穩定,至少,不會當着安辰的面,突然朝着母親大發脾氣。兩個女人,在房間里走來走去,看上去,像兩朵美好的花兒,在這個春天裏,相安無事地開着。

可是,初夏的雨,還是伴着轟隆隆的雷聲,嘩嘩地下來了。

那日安辰陪森美去看一個畫展,回來的路上,經過他們最初相約的咖啡館,森美無意中看過去,突然就叫:停車!安辰還沒有停穩,森美就開門跳下車去,而後朝咖啡館跑過去。安辰停好車,趕過去的時候,森美正歇斯底里地將一杯咖啡潑到一對中年男女身上。安辰一把將要繼續上前撕扯的森美攔住,一遍遍安慰道:森美,安靜一下,慢慢說清楚。

失控的森美已經無法安靜,她朝着中年男女聲嘶力竭地大喊:你們究竟在背後搞了什麼鬼?!你們又究竟把陳跡藏到哪裏去了?!10年前你們折磨我媽,而今又來設計陷害於我,你們的心早就被狼吃了!

男人始終沒有說一句話,而打扮時尚的女人,則冷冷「哼」一聲,道:從始至終,都是你自己在設計這場陰謀,十年了,你心底的恨,還不肯褪去一絲一毫,這樣的結局,你怨得了誰?!當年,我與你爸,是真心相愛,而不是像你,追求陳跡,只是為了報復,讓他離婚,而後再無情地將他甩掉,幸虧他聽了我的勸阻,否則,現在不只是你一個人的悲劇!

女人還要說下去,男人一抬手,將她打住。而後,一身咖啡污漬的他,慢慢走過來,突然地將森美擁在懷裏。

那一刻,午後的咖啡館里,除了柔軟的背景音樂,在低低地傾訴,再沒有任何的聲響。安辰看不見森美的表情,但他卻清晰地看到,森美的臂膀,輕微地顫抖了一下。而那個顯然是森美父親的男人,則淚流滿面。不過是幾秒鐘之後,森美便掙脫了父親的懷抱,瘋跑出門。而安辰,也顧不得說再見,便緊跟森美出了門。

森美一連一個星期,都拒絕接聽任何人的電話,包括安辰。安辰幾次敲開門,都讓森美的母親,給回絕了。安辰知道,此時的森美,就像一隻蛹,要麼破繭而出,要麼,永遠憋死在繭中,而任何的靈丹妙藥,在這時,都於事無補。

安辰沒有再去打擾森美,此時的他,也被一種病折磨著,昔日書中的種種理論,和他平日的實踐經驗,對自己,都沒有療效。這種病,讓他坐立不安,難以入眠,甚至在想起一個人的時候,就幾欲瘋狂。

這個人,就是森美。安辰,被森美的病,傳染了。

安辰再次見到森美,是在兩個星期後,森美來到他的診所,結算治療的費用。她的臉色,像朵桃花,明朗,柔美。安辰從她微笑的視線里,知道,森美,已經徹底地從一個自己編織的夢魘之中,走了出來。

安辰當着幾個下屬的面,在森美轉身的瞬間,叫住她,說,森美,今天有沒有空,我請你,去喝茶,或者,看一場電影?森美莞爾一笑,道,還是,改天吧,多謝你這麼長時間,幫我治療,你,是一個很好的心理醫生,我想,我以後不必再來這裏了。

說完了森美便轉身,那一刻,安辰的心,劇烈地疼痛起來。安辰知道,森美的病好了,而他自己,或許以後的很長時間,都像彼時的森美一樣,視線所及之處,都是無藥可救的絕望和頹敗。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而愛與恨一旦襲來,原是這樣地無力阻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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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不再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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