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河上的一周》(1)

第四十章《河上的一周》(1)

康科德河

「在連綿的低矮小山下,我們的印第安溪流肆意穿過寬闊的河谷,蜿蜒流淌,

印第安男人和女人令它魂牽夢縈,

犁常從地里掘出他們的煙斗和箭頭,

就在這兒,新伐的樹木搭蓋起一間間松木屋,將印第安部落取代,農夫們落戶安家。」

——愛默生

昨日和歷史時代都已成為往事,今天的工作就始於當下,那些在風風雨雨中稍縱即逝的願景和部分人生閱歷終歸是真正屬於未來的,或者說是超越時間界限而永恆、青春和神聖的,永遠不會消逝。

那些可敬的人啊,

他們在何處棲身?

在橡樹林中竊竊私語,

在乾草垛里輕輕嘆息。

寒來暑往,日月如梭,

牧草地就是他們的家。

他們永不殞逝,

既不啜泣,也不哭啼,

更不會眼眶濕潤着

乞求我們的憐憫。

他們將莊園修整得完好無損,

對每個請求者樂善好施;

賦予海洋以資源,

賦予草原以興旺,

賦予時間以持久,

賦予岩石以力量,

賦予星辰以光亮,

賦予疲倦者以夜幕,

賦予忙碌者以晝日,

賦予清閑者以嬉樂;

故而他們歡樂無盡,

因為萬物皆受恩於他們,萬物皆與他們為友。

康科德河以其水流溫和舒緩而著稱,人們很難察覺到它在流動。有人提出康科德居民在獨立戰爭中及之後的種種歷史事件中所表現出的人們公認的溫和態度,正是受康科德河的影響。曾有人提議,康科德鎮的鎮徽應該印上康科德河在鬱鬱蔥蔥的田野上環繞九周的圖案。我曾在書上看到過,在一英里之內只要有1/8英尺的水位落差便足以產生水流,我們的康科德河大概剛好接近這一最低落差值。如今有一個傳聞,但我相信它不會被載入嚴謹的史冊:鎮上這條河的幹流上唯一一座被沖塌的橋,竟被風吹向了上游。但凡在河流急轉彎處,河水通常都比較淺,水流也更為湍急,因此其無愧為一條河。與梅里馬克河的其他支流相比,康科德河被印第安人稱為馬斯基塔奎德河或草地河,是恰如其分的。它的大部分河段都從遼闊的草原上蜿蜒爬過,橡樹零零星星地點綴在草地上,蔓越莓像青苔一樣密密麻麻佈滿地面。河流沿岸,一排矮小的柳樹沒入水中;稍遠處,楓樹、榿木及其他河生樹木沿草地邊緣生長。葡萄藤四處蔓延,每逢豐收時節就會掛滿紫色、紅色、白色等各種各樣的葡萄。離河更遠的土地邊緣可見灰色和白色的民居。1831年的估算顯示,康科德佔地面積為2111英畝,約為整個草地地區的1/7,僅次於牧場和未開墾的荒地面積,而且從前些年的統計數據來看,開墾草地的速度遠不及砍伐林木那樣快。

讓我們來讀一讀老約翰遜是怎樣描述這些草地的,他在《創造奇迹的上帝》中描寫了1628年至1652年間新英格蘭的草地,我們可以感受一下景物在他眼中的模樣。他提及康科德組織的第十二基督教會時寫道:「這座小鎮坐落在秀美的河畔邊,這條河的條條支流遍佈在淡水沼澤地里,河中滿是游魚。它也是寬闊的梅里馬克河的一條支流。每到時節,成群的西鯡就會游向康科德鎮,但鮭魚和雅羅魚往往會因受到岩石形成的瀑布的阻礙而無法游過來。這些瀑布也導致周圍的草地大面積地被水淹沒,遠近的居民曾多次嘗試在草地中開闢出一條水渠,但始終難以成功,現在看來,或許只有用一百磅炸藥才能將水引開。」關於鎮上居民的農活,他這樣寫道:「他們以每頭牛5~20鎊的價格投資養牛業。寒冬到來后,他們改用以前從未割採過的野金縷梅來餵養一貫食用內陸乾草的牛群,這些牛往往撐不過冬季。因此鎮民在抵達一處新的種植園后,通常一兩年之內會有大批的牛死去。」在同樣出自老約翰遜之手的另一篇文章《關於在馬薩諸塞行政管理區建立被稱為薩德伯里的第十九教會》中,他寫道:「今年(作者指的是1654年),薩德伯里鎮和基督教會開始奠定最初的基石,就像她的姐姐康科德鎮之前所做的那樣,在內陸地區紮根。薩德伯里鎮位於同一河流的上游地帶,境內分佈着許多淡水沼澤,儘管那裏的地勢非常低洼,卻很少遭受洪水侵襲。當地人只有在多雨的夏季才會損失一部分乾草,他們的物資十分充裕,就連鄰鎮的牛群都依仗他們的接濟過冬。」

康科德草地上緩緩流動的這條主動脈,沒有水流叮咚,也聽不到它脈動的聲音,就這樣悄無聲息地穿過鎮子。這條河大體從西南蜿蜒伸展至東北,約有50英里長,而且水量豐沛,彷彿一個腳踏鹿皮靴的印第安勇士昂首闊步地跨過堅實的平原與河谷,匆匆忙忙地從高地沖入那古老的水庫。在地球的另一端,許多著名河流的潺潺水聲頻頻傳至我們耳畔,也傳到了更遠河岸的居民那裏。詩人的名詩佳句令多少英雄豪傑的頭盔和盾牌從此投入這條河的懷抱。克珊托斯河,也就是斯卡曼德洛斯河,絕不僅是一條幹涸的水渠、一個山洪沖積的河床,而是由一條條久負盛名奔流不息的源泉注入其中而形成的——

「而你,西摩伊斯,宛如飛矢,

我深信人們能夠允許我將我們這條渾濁不堪且備受責辱的康科德河與歷史上最著名的河流聯繫起來。

「確有詩人從未在巴那斯山上做夢,

也不曾啜飲赫利孔山間的甘泉;

因而我們能夠猜度,

密西西比河、恆河和尼羅河,那些從落基山脈、喜馬拉雅山和月亮山遠道而來的水原子在世界編年史上都十分珍貴。雖然天堂的水源尚未耗盡,但月亮山的子民仍毫無例外地每年向帕夏獻貢,就像古代給法老進貢一樣,只不過帕夏需靠揮動利劍才能斂得其他財物。河流必定充當過嚮導,指引最初的旅人踏下足跡。它們是永恆的誘惑,當它們流經我們門前時,就會吸引我們背井離鄉去拼搏、去探索;河流兩岸的居民則最終會心血來潮地隨着它們的水流漂泊到大地的低洼地區,或是應它們之邀去造訪內陸。河流是連接所有國家的天然大道,它們不僅為旅人鋪平道路,掃清障礙,供水止渴,托船載舟,而且引領旅人穿越趣味盎然的美景,走遍人頭攢動的街頭,踏訪動植物的勝地。

我常常駐足於康科德河岸,凝望長河流逝。它是進步的象徵,與宇宙、時間和萬物皆循同一法則。河底的水草隨着水流輕輕彎俯,在濕潤的風中來回搖擺,依然生長在它們的種子落地處,但不久便會逝亡,沒入河底。那些並不急於改善生存環境的卵石、葉片、藤蔓、雜草,以及偶爾從水面上漂過,奔向命運盡頭的原木和樹榦,都深深地吸引着我。終於,我決定投進這條河的懷抱,任它載我漂游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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