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死亡(1)

第19章 死亡(1)

第19章死亡(1)

01

蘇之行死了。

在接到電話的那一瞬間,我整個人都僵住了,不知道要如何反應,眼前浮現蘇之行的樣子,他高興的樣子,惱怒的樣子,還有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時,他得意地向別人炫耀的樣子。

我心中有蘇之行太多的樣子,唯獨沒有他死的樣子。

「怎麼可能?」我不相信耳中聽到的,只覺得這是別人和我開的玩笑。

都說禍害遺千年,他怎麼可能這麼快就死了?

我甚至都做好了這一生都要為他的不爭氣生氣的準備,可是還沒等我長大成人,那個被我稱之為父親的人卻死了。

「我是派出所的,給你電話是讓你過來認領屍體,你儘快過來吧。」電話那端的聲音冰冷得好像寒冬的天氣,也將我的世界推入萬里冰封的深冬。

即使電話那端說是派出所,我也不敢相信這件事情。我自動屏蔽這個信息,繼續自己的生活,可是在上課的時候我會莫名地失神,在吃飯的時候我會突然地發愣。

和我一起吃飯的真真發現了我的異常,輕聲問:「淺淺,你怎麼了?」

「派出所打電話來說,蘇之行死了。」我平靜地說完這些,就繼續低頭吃飯,只是我根本感覺不到嘴裏菜的滋味,味同嚼蠟。

「什麼?」真真顯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或者她不敢相信在得知蘇之行的死訊之後還這樣淡定的我。

「蘇之行死了,現在在派出所里。」我低頭說話,只覺得自己的腦子已經停止了運轉,我就像一台機械,一具沒有了思想的行屍走肉。

「怎麼死的?怎麼突然就死了?」真真依然不相信我的話,可能是我的神情讓她覺得這只是我一時生氣說出的話。

我輕輕地搖頭,說:「就是因為不知道他怎麼死的,也不相信他會這麼快死去,才覺得這一切不可能。」

「那你去看看呀,他再渾賬,都是你的父親。」真真已經急了,她拽着我的手,恨不得馬上就把我送到派出所。

我沒有回答,就是因為他是我的父親,不管他怎麼渾賬,那都是和我血脈相連的人,都是我的父親,所以我才不相信,我才不知道要怎樣面對。

我看着真真,一臉茫然,很久才告訴她:「我不知道要怎麼辦了。」

「先去派出所確定是不是真的死了,然後問清楚怎麼死的,最後辦葬禮。」真真回答我的只有簡單的幾句話,但是她的話猛地將我喚醒了。

是的,如果蘇之行真的死了,我不能放着他的屍體不管,他是我的爸爸呀。

但是在走到派出所門口的時候,我突然間再次陷入了茫然之中,不知道要怎麼做,也不知道做了什麼,我甚至都記不清是怎麼去的派出所。

很久之後我只記起我看到蘇之行屍體的場景,他確實是死了,身上沒有了熱氣,更沒有了見到我時的怒氣或者怨氣,就那樣安靜地睡在那裏,鼻青臉腫,身上有斑斑血痕,衣服破破爛爛地掛在身上,如果不仔細看會以為他只是個衣衫襤褸的乞丐。

我走到他的屍體前,看着那張一直讓我討厭卻擺脫不了的臉,還是那樣熟悉的神情,帶着幾分笑意,帶着幾縷貪婪,只是那笑意和貪婪此刻卻定格在了他的臉上。

「蘇之行,你快點起來,是不是又欠了別人的錢?又騙我給你還錢是吧?你裝死我也不會幫你還的,你知道,我沒錢。」即使是見到了蘇之行的屍體,我依然不敢相信,如果有選擇,我寧願選擇他又騙我了。

可是蘇之行躺在那裏,任憑我怎麼說都沒有感覺,不會再跳起腳罵我,不會再炫耀自己那富二代的兒子,更不會炫耀自己賭博又賺了多少錢,不會永遠都是那樣一副不爭氣的樣子,懶散地看着所有人。

「蘇之行,你不是挺厲害嗎?躺在這裏算什麼本事,有本事你起來,咱們倆好好談談!你上次說我是安哲的秘書這事,我還沒和你算賬呢,你得給我講清楚!」蘇之行依然安靜地躺在那裏,臉上的笑容怎麼看怎麼都是不屑一顧,我不由得惡聲惡氣地說話,可是他依然安靜地躺在那裏。

在這個時候,他沒有沖我發火,沒有說讓我難堪的話,沒有站起來讓我滾,我才意識到,他再也不是那個讓我厭棄的蘇之行,他現在只是一具屍體,一具與我有着最親密血緣關係的屍體。

心痛,在我意識到的那一刻猛地襲擊了我的心,帶着酸楚的淚也簌簌地落了下來。

此刻,我竟然沒有解脫的釋然,反而淚流滿面,除了眼淚我不知道還有什麼能表達我此刻的哀傷。

「蘇淺,簽字吧。」就在我不知道要怎樣喚醒蘇之行的時候,身後的警察把死亡證明遞到了我的面前。

我看着「蘇之行」三個字,看到「死亡證明」四個字,我的淚水突然止住了,我只是獃獃地看着那張紙,腦子再次陷入一片空白。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簽的字,只是木訥地站在那裏,聽警察說話。

「蘇之行欠了很多賭債,這個你應該清楚。」那個警察冷靜地和我說話。

我麻木地點頭,在見到蘇之行的屍體之後,我正常的思維好像已經隨着他一起死去,只剩茫然在心底起伏。

「我們做過調查,他應該是被債主們打死的。」那警察的聲音依舊冷靜,我腦海中卻已經浮現出他被打的畫面,心底的痛意猛地泛濫起來。

「我們發現的時候,他已經死了,屍體都僵硬了。」那警察見我沒有回應,接着說道。

他的聲音冰冷得沒有任何溫度,在這聲音的浸潤下,我的身體也變得一片冰寒。

想要蘇之行命的賭徒,不過是因為錢財罷了。他肯定是欠了別人錢,沒錢還債,才被人活活打死了。

看着蘇之行帶着紫色血跡的紅腫的臉,看着他身上的斑斑血痕,還有凌亂的衣服,我不由得悲從中來,如果之前我能阻止他賭博,如果之前我不給他錢,他會不會少賭一些,那樣他會不會還活着?

都是我害了他。當我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我悲傷得厲害,心痛得厲害。

也就在這個時候我才清楚,原來我平日裏喊著的讓他去死之類的話全是氣話,如果早知道那樣的詛咒會成真,我當初就不會說那樣的話。

只是即使我再後悔都無力改變現在的事實,不管我願意不願意,蘇之行都死了。那個我不喜歡卻是我父親的人死了。

我忘記了自己是怎樣走出派出所的,更不知道接下來要怎麼做。我只知道,我成了沒有父親的孩子,而那個父親我恨得要死,可是當他真的死了,我才發現其實我是不想他死的。

只是這一切,我知道得太晚了。

出了派出所,我茫然地走了許久,心才漸漸變得清明,才想起這個時候我應該給安哲打個電話。

不管對蘇之行,他現在是愛是恨,蘇之行終究還是他的父親,他應該知道蘇之行現在的情況。

「你找我做什麼?」安哲的話中帶着些許厭惡,好像我是蘇之行一般。

我知道他這並不是針對我,他所有厭惡或者不耐煩的情緒流露都是因為蘇之行,而我是始終提醒他他與蘇之行關係的存在。

「爸爸死了。」我現在已經沒有心思理會安哲的情緒,我只是告訴他這件事情,因為蘇之行不僅僅是我的父親,也是他的父親。

我的話說完,電話那端就只剩一片沉默,我聽到安哲喘息的聲音,一聲聲在我耳邊起伏。

我不知道安哲是不是和我接到通知的時候一樣,世界都變得空茫了,或許他也不相信這個消息。

「安哲,你在聽嗎?蘇之行死了,我剛從派出所出來,如果你有時間可以過來看看,畢竟你們……」

我不知道為什麼要對安哲說這麼多,或者說我只是以我的心忖度他的心,可是不等我把話說完,我的耳邊就只剩下了電話的忙音。

「嘟嘟嘟」,一聲比一聲清冷的聲音,讓我拿着手機僵在風中。

安哲竟然連話都沒和我說一句就掛了電話。

我沒想到安哲會有這樣的舉動,但只過了片刻我就釋然了。安哲之前說過自己和蘇之行再無關係,不管他的生與死,所以他現在才不會說一句話,可是他的喘息聲還在我的耳邊,那起起伏伏的聲音出賣了他,他做不到將蘇之行當成陌生人那樣冷情。

我站在風中苦笑不已。蘇之行,那個一直吹噓安哲是自己最優秀的兒子,自己是富二代的父親,怕是不會想到他的兒子會將他去世的消息當作一條與自己無關的新聞,而這一切又都是他咎由自取。

雖然我和蘇之行父女之情淡漠,但是作為他的女兒,我還是為他籌備了葬禮,葬禮的錢都是真真借給我的。

如果蘇之行九泉之下有知,應該感謝真真,這個和他幾乎毫無關係的女孩借錢給我,為一生落魄的他舉辦了一場簡單的葬禮。

和我關係好的同學都來參加了蘇之行的葬禮,因為不知道我家裏的真實情況,除了真真之外,我所有的朋友都以為死去的是一個愛我的慈父,所以他們不停地安慰我。

在葬禮上,我哀傷地守在蘇之行的身邊,看我那些要好的同學哀傷的面色,聽着他們一次次說着節哀的話,我的眼淚往下流,可是我卻感受不到心底的哀傷。

我不知道用什麼字眼來形容我此刻的心情,傷心,解脫,或者說是麻木?

我沒有參加過別的葬禮,不知道別人的親人去世之後他們是不是和我一樣,心底麻木,連眼淚都像是逢場作戲。

葬禮的時間和地點我在確定后的第一時間就告訴了安哲,雖然那天他掛斷了電話,但蘇之行畢竟是他的父親,父親的葬禮他可以選擇不來,但是籌辦葬禮的我不能不告訴他。

心底深處,我是期待安哲能來的,因為我們是蘇之行在這個世界上為數不多的親人。我希望我們能一起送蘇之行最後一程,不管蘇之行之前做過什麼,不管蘇之行多麼讓我們失望,我都希望安哲能來,不給自己,也不給蘇之行留下一絲遺憾,可是直到葬禮結束安哲都沒有出現。

「蘇淺,火化的時間到了,得送叔叔過去了。」真真見我眼睛木然地盯着門口,顯然不明白我為什麼堅持再等一會兒,她本能地以為我在等什麼親人,可是她又清楚除了蘇之行,我再無親人。

「再等等。」我輕聲說完,依然盯着殯儀館的門口。

我希望安哲能在最後一刻出現在那裏,不是為了安哲,而是為了蘇之行。

因為安哲是蘇之行的兒子,是蘇之行一直引以為傲的兒子,可是他應該很長時間都沒有見過安哲了,現在是最後的機會,我想即使九泉之下,他也希望能見自己優秀的兒子一眼。

「蘇淺,不能等了,錯過了時辰不好。」一直在我身邊的庄辰輕聲和我說,他以為我是留戀和蘇之行這最後的時光。

看着一臉哀傷的庄辰,我輕輕地點頭。既然這是安哲的選擇,我沒有辦法改變,倒不如讓蘇之行入土為安。

看着蘇之行的屍體被人拖走,我終於嘆了口氣,為他這庸碌的一生,或者也為我自己。

守在我身邊的庄辰顯然聽到了我的嘆息,他說:「蘇淺,叔叔希望你開心,快樂,所以你一定要節哀。」

我看着庄辰眼中的心疼和哀傷,忍不住苦笑。我和蘇之行之間所有的愛恨都已遠去,所有的喜悅和哀傷也已經成了過往,現在留在心底的只有茫然。

我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會怎樣,不知道我的親情要到哪裏尋找寄託,更不知道接下來我要做些什麼……

只是我的神情落到庄辰的眼中,他心疼莫名,以為我是痛失慈父的孩子。

葬禮過後,我將蘇之行墓地的地址發給了安哲,只是一切如泥牛入海,我始終沒有得到安哲的迴音。

我一直在等安哲找我,可是安哲卻突然變得和我毫無關係,即使在校園裏遇到也只是平靜地走過,好像我只是與他擦肩而過的陌生人。

02

我以為蘇之行的離開不會影響我的生活,但是葬禮之後,我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失落中。

我甚至無法解釋我現在煩亂的思緒,蘇之行在他離去之後成功地霸佔了我的生活,在我閑暇的時候充斥着我的心,我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

所以,忙完一天的功課,我就會離開讓我沉悶不已的教室去實驗樓後面的小樹林里,我總覺得靜謐的環境能舒緩我心底的疼痛。

我坐在小樹林的長椅上,深深地呼氣,看天空裏的雲捲雲舒,那雲竟變成了蘇之行的面孔,帶着笑,帶着對一切事情的不屑,還有得意。

這是我最為熟悉的面孔,可是現在已經陰陽兩隔。

看着那張臉,我控制不住地流下淚來,不久就泣不成聲。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蘇之行離去這麼多天之後,想起他還會控制不住情緒,我不知道有什麼辦法能讓我從這失落中脫離。

只有眼淚能幫我宣洩,可是流淚之後心底的空茫更濃。

在小樹林中待着,我經常會忘了時間,也一直忽視周圍來來往往的人,我將這方天地留給自己,也留給蘇之行。

鄭爍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了我的身邊,等我發現他的時候,他對着我淡淡一笑,繼續坐在那裏,也不說話。

等我終於哭夠了,轉頭看向鄭爍的時候,他依然安靜地坐在那裏,看着我微笑。

他的笑讓我莫名心安,我控制不住地將頭靠在鄭爍的肩膀上,看着將要落下的夕陽。

「蘇淺,有什麼心裏話你說給我聽吧,我知道你心裏不好受。」鄭爍的聲音淡淡的,如現在曬在我們身上的陽光,暖暖的。

「鄭爍,他不是個好爸爸,可以說特別失敗,你知道吧,他喜歡賭博,賭輸了就回家打我媽,後來我媽走了,他就罵我,打我,鄭爍,你沒見過這樣的爸爸吧?」

鄭爍安慰的話語成功打開了我的心扉,我將心裏那不堪的蘇之行說給他聽。

即使我和鄭爍關係熟稔,都沒曾將蘇之行的真面目暴露給他看,鄭爍顯然也驚呆了,他愣愣地看着我,很久都沒有說話。

「鄭爍,你可能更不知道蘇之行面前的我是什麼樣子,你還記得我罵劉美妍和安哲吧?我罵蘇之行要比他們厲害多了,最厲害的時候我罵他恬不知恥,臭不要臉,他很少罵我,一般直接動手。」我故意讓自己臉上帶着笑,可是說出來這些話的時候,我嘴裏全是苦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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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小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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