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真實

第193章真實

李嚴看著許青面前的菜肴。

這道菜比起他的那道華麗而精美的海中月，顯得這麼普通而隨意。

菜肴沒有經過精心的裝盤，只是隨意地將食物盛放在裡面。

不像是頂尖廚師的手筆，而像是尋常人家中的家常菜，既不精巧，也不驚艷，隨意中卻透露著一種難得的親和。

而許青所採用的食材也很尋常，他用的正是第一場對決中所用的那些廉價海貨，那些毫不起眼的小魚、小魷魚、小貝殼以及海藻在清淡的湯中或沉或浮。光是砂鍋中一小塊龍蝦的價格就勝過它們百倍。

然而李嚴深知這些海貨之中所隱藏的絕美滋味，因此對於這道菜的味道沒有絲毫懷疑。

「我心裡的答案……」

李嚴低聲自語。

他深吸一口氣，將勺子伸進砂鍋之中，舀起一勺清湯和龍蝦，送入口中。

與隨意的外表不同，口中的味道鮮美精妙至極。

外表清淡如水的湯將鮮味發揮到了極致，入口之後甚至連湯的感觸都消失了，味蕾徹底被鮮美的滋味所征服，只感受到滿口的鮮香，除此之外再感受不到其他。彷彿其餘的觸覺感官在這一刻都被麻痹了一般，只留下能夠感受到鮮美滋味的神經在不斷地朝大腦傳遞著信號。

海鮮本就具備著獨特的鮮味，它們的鮮美不需要經過複雜的烹調，以最簡單的方式就能徹底地激發出來。

然而此刻口中的鮮味，卻超越了海鮮的鮮，超越了那些能被人所歸類的味道，直達了鮮味的本質。

李嚴從未想過，原來世上竟有這樣鮮美的滋味。

這份鮮味超越了那些模糊的概念，從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感觸之中掙脫出來，變得如此鮮明而具體，彷彿舌頭微微一動，就能觸碰到它。

他彷彿送入口中的不是湯，而是「鮮」這個字的具體形態。

彷彿畫卷上的美人輕移蓮步，輕巧地跨過了想象與現實的門檻，邁步走入了塵世中，它從單薄的平面畫變得血肉豐滿，清晰可見，一顰一笑都勾魂攝魄。

這鮮美的真實讓李嚴深深沉醉其中。

而在極致的鮮美之後，則是獨屬於龍蝦的滋味。

這份隱藏於鮮美背後的甘甜滑爽，此刻突顯出來。

然而與李嚴想象中不同，這並非是純粹的甘甜。

一般清燉龍蝦選用的只有龍蝦肉，像是蝦腦、內臟等都是無用的雜質。

唯有甘甜鮮嫩的龍蝦肉才是唯一值得品味的東西。

然而許青卻沒有將龍蝦的雜質徹底除去，他將龍蝦肉打成肉泥，製成了內部中空的龍蝦球，將蝦腦的精華填塞進去。

此刻一口咬下，外部龍蝦肉細嫩滑膩，柔軟的肉質鮮嫩多汁，帶給口齒無與倫比的享受。而在內部，隱藏的在其中的龍蝦腦的滋味則在牙齒咬下的一瞬間擴散開來。

與龍蝦肉那純粹的甘甜不同，龍蝦腦帶著些許腥味和苦澀，卻也蘊含著不同於龍蝦肉的鮮美滋味，這種滋味與腥味和苦澀巧妙的融合為一體，變成一種複雜而奇妙的滋味。

初嘗或許令人難以接受，然而品味過後卻又忍不住地去渴求著這份獨特的韻味。

同時，龍蝦肉的甘甜則巧妙的緩解了蝦腦的苦澀，而那份獨特的韻味讓甘甜的龍蝦肉變得更具備層次感，在那純粹的甘甜之中，又多了些許厚重與豐滿。

這兩者的巧妙結合，彷彿在口中構建出了一隻完整的龍蝦，鮮活生動地在唇齒間肆意暢遊。

那些小魚、小魷魚、小貝殼和海藻，也將它們各自的獨特鮮美徹底釋放出來，而這份鮮美並為掩蓋龍蝦的滋味，而是完美地與它融為一體，為它增添了更多的奇妙滋味。

在牙齒的咀嚼間，龍蝦彷彿具備了貝類的彈性與韌性，又有著海藻的清香與脆爽，有著小魚的細嫩與軟糯，有著小魷魚的緊實與嚼勁。

它不再是片面的龍蝦，不再只是有著甘甜滋味的龍蝦，它彷彿是無數種海鮮的統一體，有著那樣豐富而美妙的口感。

口中的數種食材，越是咀嚼，其滋味就越是融洽，口感就越是豐富。

一瞬間，無數種滋味在口中同一時間綻放開來，彷彿在口中裝入了廣袤無垠的大海，味蕾在海洋中肆意地暢遊，時而化作小魚啃吃著海藻，時而化作龍蝦捕捉著小魚，時而又是海中的海藻，隨著波浪輕輕搖擺。

這無比真實而具體的滋味，讓身體的感官深深沉浸其中，一時間竟遺忘了自己是誰，遺忘了自己身在何處，遺忘了現實。

因為口中所品味到的，就是唯一的真實。

這鮮美的滋味流傳入心間，李嚴恍惚間彷彿聽見了梅香的聲音。

那清澈甜美的聲音，如同清泉一般流入心間。

每次都會令李嚴為之沉醉。

而梅香燦爛的笑容，就彷彿空中不變的月光，永遠明亮而美好。

但是當他睜開眼時，看到的卻是不同的梅香。

因為父親的責罵而愁苦的梅香，因為客人的不滿而沮喪的梅香，憂慮的梅香、脆弱的梅香，會獨自一人忍受著所有痛苦，偷偷躲起來哭泣的梅香。

而哭過之後，還是會展露出燦爛的笑顏，不願讓別人為她而擔憂的梅香。

這時李嚴才意識到，原來梅香並非是那麼完美。

她在努力地裝成一個完美而堅強的女孩，為了讓嚴格的父親滿意，為了不給其他人增添麻煩，為了讓餐館中的廚師們，為了讓來餐廳吃飯的客人們，看到她最好的那一面。

因此她努力地展露笑容。

而她的痛苦，她的悲傷，都被她隱藏在燦爛的笑容背後。

李嚴還看到了，當他晉陞廚藝大賽的最終對決時，梅香臉上的驚慌失措。

那是他從前未曾注意到的一幕，當時的他滿心都是激動與緊張，無暇顧及梅香的神情。

其實，他心中的完美明月，從來都不存在。

因為現實中的明月，亦有著陰晴圓缺。

而他心中永遠完美的梅香，只是他構建出的一個幻象。

他被梅香那燦爛的笑容所迷惑，忘記了梅香只是個普通的女孩，有著自己的脆弱、無助與絕望。

真相……

到了此刻，李嚴怎麼會不知道真相？

他與及第是師兄弟，他很了解及第的為人，及第對於廚藝的熱誠與認真，比他更甚。

這樣的人，怎麼會做出在廚藝對決上陰謀毒害他人的事情？

能做到這件事的，唯有梅香。

被痛苦和絕望壓倒的梅香。

李嚴心中無比苦澀。

就連口中的鮮美與甘甜，都無法緩解這份由心底蔓延開來的苦味。

真相，果然會令人痛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