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無妄之魔

第19章 無妄之魔

第19章無妄之魔

當我再睜開眼的時候,身子往旁一栽,雙手抱住自己脖子用力咳嗽,咳得一陣,忽然感覺不對勁,倉促轉頭看去,已是朗朗之日懸於空,篝火也早就滅了,留下一堆炭黑的樹枝殘骸,而那三個傢伙全都不見了!

這次連龍三都不叫醒我了!

我心下一急,也顧不上想太多,立刻就要起身,又聽到身後有凌厲風聲,忙的肅了心神,回頭接住……一隻桃子?

我抬眼望去,日光太大,只好抬起一隻手遮著,抬頭眯眼去望。

望見那猴子坐在樹枝頭,抱着一隻桃子啃得津津有味——嘖,猴子就是猴子,吃了數千年的桃子香蕉,卻永遠就是吃不厭煩一樣,但他看我,卻是一日不如一日,就那麼容易便可以厭煩了。

嘖嘖,我真像一個怨婦。

我暗笑自己,然後問:「龍三呢?」

猴子的笑意好像有些嘲諷:「被你嚇跑了。」

我也跟着笑:「跑了還要帶着個金蟬子一起跑?那你怎麼不跑?捨不得我啊?捨不得就直接說嘛,乾脆怎麼不說是你吃醋了連帶着金蟬子和龍三一起給打跑了,就想跟我兩個人在一起啊?」

我不會承認我看到他翻了一下白眼的。

嘖,好看就是好看,翻個白眼都這麼好看……

於是我便和好看的猴子以及好看但是依舊沒表情的龍三,以及表情再多我也不會說好看的金蟬子,一起上路了。

這個說法聽起來真不吉利。

在我糾結於說法如此浮華於面的東西時候,抬頭看到那三個已經停在了一戶人家外面,我順着望過去,那門戶嚴謹庄厚,以黑瓦重疊,隱隱看着就不像是什麼福地,決計不是什麼善與之輩住在裏面。

一瞬間仿若回到了西行的時候,那時候也是如此,一路前行,從不退卻,若遇到了人家,便去化齋借宿,若沒遇着人家便自認倒霉,尋個破廟湊合個有瓦遮頭,若實在連個破廟也沒了,便像前一日那般露宿於荒郊野外,披星戴月,以天為蓋地為廬。

現如今想一想,那時各懷心事,居然還能一路順順噹噹到了西天,也真算是我佛庇佑,阿彌陀佛。可惜那個時候實在太蠢,什麼都沒有看出來,而現如今看出來的,誰也不知道哪天又會被推翻。若經歷得太多,便容易對一切產生質疑。

想那金蟬子卻還能堅持己見,歷經十世而從不更改,更不有一絲質疑,這等心力,我望長莫及之。

不等我感慨,見那猴子便竄到門前,忙出聲提醒:「這裏有古怪!」

忽而又是一愣,望着他們的眼神,感覺熟悉得很。好像在許久許久之前,我也是這麼被鄙視的。

你看,千萬莫哀嘆世事瞬變,朝不保夕,你看這世間總還有些情感是不會變的,比如他們對我的鄙視之情。

在我碎碎念時候,那猴子已經推開了門,這金蟬子不若唐僧,他居然沒有訓斥禮法什麼……我到底在想什麼?金蟬子自然不是唐僧,連那龍三也不是白龍馬了,孫悟空更不是孫行者了。

嗬,好像只有我孫月亮還是孫月亮,你看看我多不思進取原地打滾。

「一品紫花仙,請隨這邊來。」定睛一看,站在門口的小沙彌面容稚嫩聲音清脆,而那三個已經往裏走了。

聽聽,聽聽,連我都不再只是個孫月亮了,我乃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座下一品紫花仙。

我多望那小沙彌一眼,心下已然有了計較,但看那三個不動聲色,我也只好跟了進去,心裏警惕,雙手依舊垂在了寬大的袖子裏,暗暗握緊了百花折葉短劍。

剛要進大殿,卻被小沙彌攔住,他朝我道:「請花仙解下兵器。」

我望他一眼,見他確實捧著龍三的佩劍。可這又不同,龍三可隨時執水便化劍,這層底細旁人不知,我是知道的,所以他若將計解了劍,那是可以理解,我若將雙劍輕易給了人,身上又沒得別的法寶,若等會兒發難時候,我手頭連塊磚頭都沒得,豈不就是束手就擒?

這樣一想,我便笑道:「那孫悟空的金箍棒為什麼就不用給你?偏生將我和龍三太子看低了一級?」

說話間,那猴子走在前面,似乎是聽到了,回頭瞥我一眼,扛着那與他相親相愛的如意金箍棒,突然咧嘴笑了笑,頗有種得意示威的感覺。

嘶,這猴子居然還嘚瑟起來了!

那小沙彌道了聲佛號,笑道:「斗戰勝佛的金箍棒乃神器,自然是不肯入了世俗的,還請花仙解下兵器,離開之時自然奉還。」

嘖,這意思就還是我和龍三的佩劍都不是神器了,還偏就活該入了世俗?這人間分三六九等,這廟裏更分明得很,究竟哪兒來的什麼「眾生平等」?依我看,不過是欺軟怕硬,瞅着我和龍三好說話,怕那猴子被纏急了給他一棒子才是真的。什麼神器什麼世俗的,不就是個借口嗎?

我突然心生不甘不願,抬起雙手將雙劍放到小沙彌手中,又望他兩眼,忽而雙眼發紅,陰陰一笑:「你看着我像是花仙嗎?」

說罷便抬手化作血紅欲滴粘皮帶肉的白骨,死死掐住他的脖子,指甲鋒利,入了他的肉,又一個攪拌,他雙眼睜大欲裂,低眼望着自己脖頸血肉模糊往外翻滾著,再抬眼望見我五官流血,面目猙獰。

「月亮,你又頑皮了。」金蟬子的聲音里總是帶着從容不迫的微微笑意,好像一切在他看來,都不過是無傷大雅的玩笑而已,他好像什麼都不在乎,無論是流言、憤怒、悲劇抑或死亡,他總是看起來對一切都淡然溫善以對,就像一個老者看着萬物像是一個不懂世事的小孩子。偶爾這種感覺讓我覺得他挺討厭的。

因為我也屬於被他這樣看待的小孩子,所以我討厭這種感覺。誰都會自以為是,所以就會看不慣別人對自己自以為是。

我懶理金蟬子,一時居然殺心大起,還要動手,已經有一道黑光挾風自我右邊而來,我欲閃躲,那猴子已經揮起金箍棒擋下,將那黑光打遠幾步,冷笑兩聲,回頭對我說:「沒用。」

我生氣了:「若不是偷襲,誰會這麼沒用?這世上就怕那不要臉的偷襲!有種光明正大出來!」

「你這孽畜倒真有膽量口出狂言。」黑光定了定,卻是一團是霧,看不大清模樣,我只道他這般藏頭遮尾,叫人好笑,他又說,「此番相邀,只為了敘舊而已,一品紫不必驚慌畏懼。」

此時我幻術已破,那小沙彌後退兩步,立刻驚慌摸了摸自己的脖頸,確定完好,再看我依舊是進來時的模樣,這才知自己著了道,驚呼一聲,化作一縷青煙,地上一隻灰色小老鼠便哆哆嗦嗦蜷在牆角,也不敢多動。

見是老鼠精,我一時想起了那白毛鼠,愣了一愣,不再作聲。

那孫悟空笑一聲,又厲聲道:「既然你誠心邀請,我老孫又賣了你這個面子,你又哪裏這般藏躲膽怯,叫人好生看了笑話!」

那見不得人的怪笑了兩聲,也不多辯,只說:「大聖爺息怒,我這小妖也不過奉命行事。」說完,他面前霧氣漸漸散去,居然端的是那個忒沒用的孬妖王。

我皺眉喝道:「你早就被哪吒給殺了!」

他望我一眼,嘿嘿笑兩聲:「一品紫,你又確定?」

我一時居然有些踟躕起來。我親眼所見那哪吒三太子一槍刺透了妖王的心胸,這事毋庸置疑,哪裏能讓他又活了過來?

妖王嫌我心神不夠亂,又說:「這天上事,誰又說得清?」

我驀地心神一凜,厲眼望他:「你的意思是哪吒與你聯手瞞騙過我,那千嬌根本是你有意殺了的?!」

他不承認,也沒有否認,只對着金蟬子等恭敬拱手道:「諸位裏面請,主人在後殿等待。」

我忙喝止:「不能進去!這裏邪氣太重了,裏面定有危險!」

可我說完,就看到孫悟空望我的眼神裏面,鄙視神色越發濃厚起來,那龍三也瞥我一眼,悠悠轉頭去看院中花草,金蟬子微笑依舊,道:「走吧。」

我轉念一想,原是這三個早已知道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居然也不提前知會我一聲,白白看我笑話,實在可惡!

我一咬牙,跟着他們便要踏進去,被妖王伸手一擋,我繼續咬牙,將手上雙劍倒著往他手掌上一扔,他反過手來接住,笑了笑,並不說話,我恨恨瞪他一眼,跟了進去。

進去之後我便一路打量,只見裏面便是尋常的人間房屋樣子,裝飾得頗為精緻,不算太過明亮,倒也不黑暗過頭,幽幽的香氣溢滿了整個屋子,倒是個雅緻的處兒。

我見那三人依次坐下,便也按捺下內心想法,坐在了最末,時刻提緊了心神,拚命去朝對面的猴子擠眉弄眼,他卻好得很,端坐那裏只望着金蟬子,我又傳音入密,他壓根兒不理我。

我急了,又去找龍三,他對我輕輕搖了搖頭,像是示意我不要妄動,我也只能暫時作罷。

妖王微微一笑,道:「主人正在梳妝,即刻便可出來,還請四位先用清茶,少安毋躁。」

他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明顯在望着我,眼中戲謔意味濃厚,我冷冷回視着他,見他得意一笑,轉頭拍了拍手,便有脂香鈴兒響,翩翩絲帶霓虹紗衣的曼妙女子自簾後端來茶盞,依次從金蟬子起奉茶。

她來到我面前,將茶盞輕輕放到我身旁桌上,我倒想看看他們玩什麼花樣,便端起了茶盞,揭開蓋子去望裏面。果不其然就是那清茶,清得跟水似的,也不知道是誰居然窮到了這般樣子,連個茶葉都捨不得放多了。做神仙也好,是妖怪也罷,做到這比我還要吝嗇的份上,我都不想說什麼了。

我猜,這便叫作五十步笑百步。

想着側身要去放茶盞,又餘光見那奉茶女子侍立在旁不動,便笑着挑眉望她去:「你便在這裏站着,還指望我打賞……」

這世上總有一種時候讓人連話都說不出來,便是此時。

我望着千嬌……不,那珠圓玉潤眉眼嬌俏,分明就是嬌媚入骨的白鼠精,她開口笑道:「姐姐。」

又聽她聲音與記憶里一般無二,我手上一個哆嗦,險些將茶盞都打翻,忙穩了心神,沉了臉色與聲音道:「我不知道你是誰,但你最好變化他人模樣!」

她卻聲如鶯鳥,仿若纏綿入骨,道:「多年不聚,姐姐你竟與我這般生分了,倒也真是枉顧了前一千多年的情分。」言語間,她忽而語音又凄厲起來,望着我的桃花雙眼泛紅化戾,尖聲道,「我與你千年情分,你居然三番五次對我見死不救!枉我真心待你如姐!你不想看我模樣,難道是心虛了嗎?!」

我望着她凄艷猙獰,一時居然說不出話來,手上的茶盞終究還是落在了地上,我忙低頭去看,又聽得風聲,抬眼望見她渾身滿臉都是血跡,戚戚然望着我厲笑之聲不斷,我強定心神,喝道:「你以為這早就被我用濫的幻術能嚇到我?!」

說着便轉頭去看,可是那三個都已經不見蹤影,整個房子紗幔紛飛,天昏地暗,煙霧朦朧,寒氣侵人。

她一把按住我的肩膀,在我耳邊輕聲笑得聲音尖銳刺耳:「老天開眼,終有一天讓我能找你報仇,姐姐,你為什麼不救我?只要你當年向孫悟空求情,我就能繼續做我的白鼠精,你為什麼不求情?你可知我被哪吒捉回去上稟天庭,我從此便墮百世不堪輪迴?」

我渾身不自覺打了個寒噤,只知道搖頭。

她又說:「你怕孫悟空嫌你,所以你寧願犧牲我,你好自私,姐姐你為什麼不救我?」

我往後緊緊貼著椅子背,冷汗淋漓汗流浹背,望着她,她卻不像她。

「姐姐,你為什麼不救我?」

她反反覆復問我這句話,而我居然無言以對。我終於知道我面對千嬌時候的恐懼與無所適從是從何而來。夢妖可以不救,因為她自始便在利用我,可是白毛鼠真心待我如姐,但我卻始終是對她見死不救了。

她雙眼欲裂,我越發渾身顫抖,雙手抱頭緊閉雙眼,不想再看到她的臉,耳邊依舊聽得到她如撕裂錦帛一般的聲音尖叫質問厲哭聲,好似陰曹地府……還要更加可怕。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

我終於忍不住,哭着抬頭朝她叫道:「我不知道!你再問我我也不知該去問誰!這都是命!」

哪兒來這麼多為什麼,這一切都是命而已。這是最認命的回答,也是最窩囊的回答,可是這次我卻再也沒有絲毫的逞英雄想法。因為我害怕了。你看,我也有心虛成這樣的時候。

忽然萬道金光迸發,我旋即被裹進猩紅戰袍當中。

我知道,一切都可以暫時結束了。可是,什麼時候這一切能完全結束呢?

我忽而高聲喝道:「不要殺她!」

孫悟空一把扯住我,罵道:「你眼裏腦子裏全都是糨糊嗎?給老孫睜開眼睛清楚了,那是什麼妖物!」

我一愣,他已經鬆開我,擎著金箍棒對準那妖物一頭猛力砸了下去。

你看,這一次,我還是不能救她。

我看着她再被打死,死得腦漿迸裂,雙目眥紅,慘不忍睹。

再醒來時已在後院,天朗氣清,花草繁盛,好似適才的一切都是幻覺,但是金蟬子太討厭了,大概為了報復我平日說他光頭,居然說他看到我一個人坐在地上號啕大哭,活像被孫悟空趕出花果山的樣子。

他以為我沒有看到,他端坐在那裏,一個人絮絮叨叨不知道在說些什麼,說得興高采烈怡然自得,好似他正站在靈山之上,與如來佛祖悠然辯法。

他聞我此言,卻微笑毫無尷尬之意,反而說:「你不知。」好像他將一切掌握在手裏,只有我什麼都不知道,還偏要傻傻去笑他什麼都不知道——我這種人,的確好笑。

不過他說得沒錯,我確實是不知道,我要是知道了,也就不會那麼丟臉了。

世事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我哪裏那麼聰明能全部都知道?要都知道了,當年打死都不會讓那小石猴在海上顛簸數載再去求仙問道學法術,就應該把他綁在樹上綁到他答應不離開花果山才好。

總之時到今日,隨我怎麼說了,因為說的人都心知肚明,時光無法倒轉,就算是說破了這天,也沒人再有心思追究你,我也不過是自娛自樂着。

我轉身去看那猴子的時候,看到了龍三站在院子裏的石井旁,我忙收回了目光當做什麼都沒有看到。我真的沒有看到,我也不知道他適才跪在那個幻術當中,緊握雙拳,決絕道:「孩兒絕對不曾忤逆犯上!」我什麼都不知道,真的也都沒有看到,那一下子我被嚇蒙了,什麼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龍三跪在那裏對着幻覺三叩首,堅決而悲愴。

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有看到。

雖然事實是相反的。

活着,就總得學會自欺欺人。

大多數人的心裏都有放不下的事情,這並不是一件羞以啟齒的事情,但將那件事情說出來卻往往是痛苦不堪,不如不說。但這絲毫不影響內心存在解不開的結,這亦非軟弱或者頑固,只是因為解不開而已。

便如我對袖手旁觀白毛鼠三番五次死在我面前的解不開,以及龍三對於其老龍王父親對他的「忤逆」斥責的解不開。

與之相反,我很好奇這隻猴子為什麼還能全然無動於衷,他似乎並不為那些幻覺所左右。他是一隻毫無畏懼的猴子,只有毫無畏懼,就可以一往直前,可以膽大包天,可以心懷坦蕩。

他些許是被我忘得不自在了,瞪我一眼,示意我有話就說,我忙開口:「你看到了什麼?」

與往常一樣,他給了我問問題的權利,也堅決地捍衛了他不回答我問題的權利。這隻猴子真是太不討喜了!

不討喜的猴子忽然眼神越發警備起來,伸手擎起金箍棒,將我擋在身後——我突然覺得精力充沛!就算是來一萬個天兵天將邪魔妖怪我也能與他們大戰個昏天黑地死不罷休了!

——只要,這隻猴子站在我前面就行了。

我突然發現,其實我也可以無所畏懼,雖然我有些動機不良。

可是我看到了什麼?我看到了一個男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地扭著小蠻腰朝我們走過來了。

我立刻覺得金蟬子的光頭很好看了。

同時龍三的神色越發冷肅了起來,他死死看着那個死人妖,越發挺直了背脊,白色衣袂紛飛,相比之下,真是高下立見,所謂世家公子翩翩如玉。

不等我詩興大發,龍三已經反手引井水為劍,劍身冷冽閃光,被他引著疾速而筆直刺了過去,井水劍凜冽作響,令人不由得心中一警。

那人妖臉色一變,忙閃身就跑——沒錯,就是跑,一邊跑一邊罵,一邊罵一邊跑。

猴子嗤笑一聲,也不打算開打的樣子,雙手抱住金箍棒在懷裏,靠着旁邊的葡萄架,斜睨著一反常態殺氣騰騰急怒於色的龍三,以及破口大罵卻不還手的人妖。

金蟬子頗有些看戲的興緻,被我瞪了幾眼,也不看戲了,轉而與我說話:「天地自分陰陽,若顛倒了,你說會有什麼情景?」

我嘴角一抽,指了指那邊:「會出現妖人。」

金蟬子笑着搖了搖頭,有些惋惜:「你離答案很近,又很遠,大家往往就錯在這一步。」

我翻個白眼:「那你說答案是什麼呢?」

他緩緩說:「是人妖。」

我「噗」地笑出聲,忽又神情一凜,忙從腳邊踢起一塊石子朝金蟬子急射而去,「鏗鏘」一聲,他身旁樹身上刺進一根金針。

金蟬子悠悠轉頭看那根金針,又回頭看我:「月亮,禍從口出,便是這個道理了。」

我暗罵他一聲:「你就不能少惹點事?」

那猴子立刻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再來一次地嗤笑了一聲。好吧我知道並且承認平時最喜歡惹事的就是我!

我惱羞成怒,回頭瞪他:「你明知我沒有兵器在手,怎的救都不救他一下!」

他鬆鬆散散打了個哈欠,半眯着眼睛懶洋洋的模樣,反問:「關我什麼事?」

「那什麼關你的事?」

他望我一眼,轉身縱身一躍,揮棒擋在追逐的兩人中間,龍三停了腳步,冷眼看着他。

那人妖長嘆一口氣,裝模作樣抬手撫著自己的前胸:「真真是嚇死人了。」

嚇死你才好!我沒好氣看他,走過去站在龍三身旁,側眼望見龍三臉色很是不好看。這也是奇了怪了,他雖然向來沒什麼好臉色給人看,但也不至於震怒至此,除非他本來就與這個人妖有不共戴天之仇,才能讓一貫淡漠不輕易動武的龍三變成這般模樣。

孫悟空沒理龍三,徑直問那個人妖:「你是哪裏的潑魔妖怪?在我老孫面前也敢賣弄一二?」

人妖不慌不忙整了整自己的衣裙,猛然聽到金箍棒挾風而至,忙出聲道:「大聖爺容我稟報!」

那猴子這才收力停了棒子,將棒子重重立在一旁,睨着他,冷冷地不說話。

那人妖這次學乖,不敢多加整理衣物,只能稍加攏了攏長發,款款行了個禮,捏著嗓子道:「妄魔連海心拜見大聖爺。」抬眼望見孫悟空神色,又訕笑兩聲,「多謝大聖爺手下留情。」

猴子望他一眼,不說話。

他倒是乖巧得很,好像那一眼就全明了了猴子的想法,忙不迭說:「海心是湊巧得了消息,這才特地在這裏恭候大聖爺及列位,絕對無意加害諸位,還請裏面一坐。」

我冷笑一聲,搶先猴子開口道:「裏面?剛從裏面逃出來的!」

「一品紫此言差矣。」他望向我扔了個媚眼,笑道,「我身為妄魔,法力淺微,自然也不敢得罪諸位過路,實在是情不得已了才露面。我更不曾想傷了諸位,那房子裏的陣法倒是有些稀奇,但大聖爺與金蟬子安然無恙,足見不是我的錯。」

這話倒說得好笑了,我嗤笑道:「這倒還是我和——還是我的錯了?」我並不想在此時將龍三拖下水,想來他似乎依舊對當年之事諱莫如深。

「萬事皆是虛妄,可萬物卻偏執著不已,連海心便是生於萬物虛妄之心中。」他的嗓音有了一瞬間的恢復,但立刻又變成那種尖細嗓音,正色說,「海心不才,雖稱作是妄魔,卻也是食天庭俸祿,並非魔界中人。」

我又多看了他兩眼。像這般的人妖都能食天庭俸祿了,真不知道玉帝怎麼想的。

我似乎將鄙視的神色太過擺在臉上,他看着我,笑了笑:「一品紫不必勞神苦思了,我連海心地位低賤,並不曾上得天宮,只受了玉帝法旨,馴安伏貼而已。下界多有慾望苦海無邊,連海心不過是代天命行事,俗話說,惡人自有惡人磨,並非妄言。」

看他說的多麼正確,惡人自有惡人磨,這話說得好。

我冷笑一聲,並不說話。他卻似乎來了興緻,說:「倒是我看一品紫適才模樣,確有一言相贈,該過去的總要過去,莫記掛太多。」

那邊猴子有些不耐煩,望他一眼:「若再廢話忒多,我老孫手中金箍棒便不認人!」

他連連稱是,忙引着我們往屋裏走。

這次屋裏一片明亮,檀香裊裊溢滿整間屋子,我下意識抬眼去緊緊望着來奉茶的曼妙女子,卻終究不再是那千嬌百媚的模樣,我伸手觸到溫熱的茶盞,這才驚覺自己手心滑膩,冷汗涔涔。這世上,最怕的就是自己嚇自己,最不能解除的,就是心病。

我忙雙手握緊了茶盞,強自定下心神來,再抬眼望去,那妄魔挑了眼角,分明望着我得意一笑。我心裏大怒,卻見金蟬子坐在那裏慢慢品茗,一時不好發作,只能恨恨咬牙別過頭去。

忽然一道清脆聲響,我循聲望去,那猴子不知何時一棒揮過去,將那連海心手中的茶盞一把打到地上跌了個粉碎,冷眼望他:「你若再裝神弄鬼,我老孫手裏的棒子就認準你腦殼了!」

那妄魔也是個欺軟怕硬的,被猴子嚇得一哆嗦,連連稱是,規矩地坐在那裏不敢再有多餘動作。

金蟬子這才和緩道:「悟空,你又急躁了。」

我斜眼去瞥他,這光頭,如果想說,早就說了,還等得到那猴子嚇唬完再說?他就喜歡看完熱鬧再來說場面話。他繼續說:「只不知妄魔在此等候,所為何事?」

我估摸着他這話的意思其實可以這樣表達:有事快說,沒事就滾,我現在很忙,沒空陪你玩。

那妄魔忒是懂得看眼色,忙不迭說:「海心絕不敢多加耽擱諸位的時間,只是得知此次諸位將去靈山再辯佛法,海心倒有一事相求罷了。」

我一愣怔,原以為他是天庭或哪裏派來的,孰料卻只是個有事相求的,真是浪費時間浪費感情,虧我還如臨大敵一般。

卻又聽得他說:「海心此生自以為萬物無妄之心,是不懂禮儀綱常為何物的,又日日以懲罰世間無妄萬物為任,更是早早心如磐石,絕無迴轉,但近日來越加不安,早年之事曾惹得自己輾轉難眠,只想早早解脫。」

說完,他站起身,整頓儀容,緩緩朝冷麵肅容的龍三長拜而下。

我一愣,不自覺地扶著椅子站了起來,望着龍三。

那邊連海心說:「一時意氣之爭,無端生了這數千年的糾葛,今日便全斷在這裏吧!你此去靈山,吉凶未卜,前途難測,我等在此處,只為此一拜。」他渾身忽而霧氣蒸騰,隨即白髮蒼蒼。我親眼所見他瞬間蒼老在我面前,一時不可置信。

他雖原本身着女裝扭捏作態,卻也是眉清目秀媚眼如飛,如今紅顏白骨一瞬間,他便成垂垂老朽,身上所著華服軟軟癱了下去,全是因他身體亦隨之乾癟之故。我居然不能相信他竟然就在我們眼前散盡了千年功力!

我再抬眼望去龍三,他冷眼望着連海心,不言不語,不喜不悲,不嗔不怒,毫無表情。

連海心抬頭看他,凄然而笑:「我再也不欠你。」

說完,他緩緩起身,轉身朝外走去,寬大的華袍套在他乾枯的身上,被風吹起衣角,翩躚紛飛,再見他花白長發蒼老面容,頓覺人世繁華衰變,不過眨眼即逝,妄言意氣,亦滄海一粟,不值多提。

耳邊又有水響潺潺,幽幽茶香瀰漫室內,甚至連那猴子都沒來得及阻止——或者他本就無意阻止。但我看到金蟬子面上一瞬的詫異,想來他都沒有想到,龍三真的會下手。

龍三手持香茗所化之劍,長身玉立於連海心身後,那劍直直刺入連海心枯瘦的身體,穿透一個洞,他連血都流不出多少了,可見衰老之況。實際龍三便是不殺他,他也活不過今天。

油盡燈枯,毫無生氣了。

我一直以為龍三是最為清醒自製的,因他自我與他相識以來,便永遠都是臉色寡淡,少語慎行,看起來彷彿對一切事情早已超脫生死,不再看重,但其實終究還是沒有。

連海心微微長嘆一口氣,再次邁開步子。龍三依舊持劍而立,連海心便慢慢向前走,直到穿透了他身體的劍身被他拋在了身後,他緩慢地走出了屋子。

外邊日頭剛好,我看到他抬頭去看天空,隨即灰飛煙滅,散落成再也拼湊不成的漫天碎片。

我只覺耳邊「轟隆」作響。

海底龍宮金碧輝煌,富麗堂皇。

西海老龍王敖閏與龍族等皆列坐席上,談笑盈盈,歌舞昇平,龍三亦坐在席上,隨父伯兄長飲宴,他那時容色年輕,多幾分輕狂高傲之色,眉宇間儘是躊躇得志之色。

惡蛟盤踞一方,作惡多端,龍宮多年圍戰,久攻不下,引得人間倒因此受災多年,玉帝震怒,下令嚴辦,龍三少年得志,領三千兵將以奇襲一舉搗入黃龍,取惡蛟頭顱,陣前失將,惡蛟部下大亂,被隨後而來的龍族軍隊一舉拿下。

此時的龍三剛受玉帝親口誇讚賞封,旁人一味地稱讚恭維他少年英才多風流,他雖不是那愛被溜須拍馬的,卻也不由得志得意滿,春風得意,風光無限。

有人領來戰敗的惡蛟一族女眷,中有一者,容顏嬌俏,媚眼如絲,是上了十重十的天也難以多尋一個的絕世佳人,更難得是那風情無限,一顰一蹙皆是畫。

老龍王抬眼望去那一瞬,他驚了,我也驚了。

我隱約感覺到,這一眼,打開了一扇門,而那門的背後沒有路,只有萬丈深淵。

老龍王很是寵愛這惡蛟一族中被充作龍宮之奴的女子,將她待作心肝寶貝。而她也很好地回報了老龍王,比如說,試圖勾引老龍王最為器重的兒子:龍三太子。

龍三卻似乎看不上她,每每見了面連招呼都省了,冷眼側身離去。終有一日,也不知怎的就失了警惕,他在那玲瓏剔透的龍宮珊瑚叢里醒來之時,看到垂怒不可遏的老龍王,身旁傲然立着那一身素白紗衣的惡蛟奴女,言語間卻是義正詞嚴、義憤填膺:「我此生低賤,得蒙龍三太子恩幸,如今東窗事發,蛟女無以為報,即便就是你賜一死,又有何遺憾!」

在她口中,她與龍三是前世的姻緣這世的冤孽,若無她在惡蛟處忍辱偷生卧薪嘗膽,哪裏又來的龍宮得勝?那老龍王等統統都是無能,只有龍三獨撐大局才是真龍天胄。龍三與她情投意合,礙於老眼昏花色慾熏心的老龍王才不得以暗度陳倉,不料今日失算,居然被逮正著,也合該是上天所定……如此這般,這般如此。

老龍王等聽得暴怒而起,龍三卻比他們更要急怒,剛開口道:「你——」

那蛟女已經含淚望他而拜,轉身觸珊而死。

她倒一死了之圖個痛快,留下了一堆爛攤子。

老龍王急怒攻心,先見兒子與自己的女人私通在前,又見寵愛有加的絕代佳人自盡面前,不由得一口血吐了出來,被旁邊的扶著好一陣才強自鎮定下來,厲聲叱喝道:「逆子!」

龍三見死無查證,一臉冰霜冷肅,沉聲道:「此事斷斷是有人陷害於我。」

一旁的龍大太子扶著老龍王不住勸慰,龍二太子則嗤笑一聲:「那蛟女都為你自盡,合該你好大的面子,我還道你真是我兄弟三人當中的厲害人,惡蛟之處久攻不下,卻就讓你帶了三千兵將便一舉攻佔,還以為是天大的本事,原來是靠了女人!也該是你成也她,如今敗——」

「住嘴!」老龍王喝止,他伸手顫顫指著平日裏最為寵信的小兒子,道,「逆子你說……你說!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龍三握緊了拳,道:「兒臣絕不會做此有礙倫常之事!那蛟女乃惡蛟舊部,兒臣常日提醒父王定不可放在身邊,如今之禍,乃父王不聽兒臣所言所致!」

龍二笑兩聲,斜着眼睨他:「這麼想來也是,那蛟女難得的是個絕代佳人,又並不恃寵生嬌,龍宮上下因着父王的寵幸也待她不薄,只你平日裏多加冷眼相待,怕不是有意遮掩罷了。又多次勸父王疏離於她……」他頓一頓,笑出聲,去看老龍王的臉色,「可能是嫉妒也說不定。」

龍大太子聽不下去,叱道:「二弟不必多言!父王自有定奪。」

見長兄出面,龍二頓了一頓,訕訕也不敢多言,只挑了眼角去望龍三。

這世間總有落井下石的,又或者早早妒忌,終於尋了機會,生怕踩不死。

老龍王原本就大悲極慟,又聽得二子這般進言,終於強忍不住,大罵出口:「你這不守倫常的忤逆賊子!只怕眼瞅著巴巴地希望我早死!」

龍三縱使平日喜怒少形於色,此時也不由得大驚,跪倒在地:「父王糊塗!兒臣絕不敢忤逆犯上!」

「那蛟女與你何仇需要拋棄龍宮富貴榮華享受,以命來陷害你?」龍二也顧不得龍大太子不悅神色,湊近老龍王道,「蛟女雖性淫可賤,終究還是全了對你的情義,三弟你認了便罷,還這般推諉,蛟女喪了命也終不得安寧,唉……」

「二哥不必多言,我行事自循規章,也由不得旁人來輕賤!」龍三厲目望去龍二。

那龍二被他一叱,臉上微微尷尬,露了慍怒之色,越發口無遮攔起來:「事到如今你還想砌詞狡辯?我念在兄弟情分多年,孰料你卻不懂悔改,真真是沒得眼力之人!」他眼中一轉,「父王,如今蛟女之言猶在耳,龍宮裏是處不了他這般的,倒不如上稟天庭,由玉帝定奪!」

老龍王嘶聲罵道:「糊塗!出了這等欺家辱門的事,還要抖摟得天下皆知?!將那逆子綁了押入西海深牢!」

龍二似乎不甚滿足,卻又一時不得法,只得轉身叱道:「還不快將他抓住!」

一旁小將得令,齊齊擁上去就要押龍三,那龍三平素就是個有得氣性的,哪裏曾受過這般誣衊,當下怒起心頭,抽出隨身軟劍,與小將們打鬥起來,又化身為龍,長嘯盤旋。那龍二見他即要逃脫,也化作龍身與他爭鬥,兩龍將整個龍宮水攪翻騰,燭火傾覆。

龍大太子見狀不對,忙厲聲叱道:「龍二龍三速速住手!父王面前誰敢放肆?!」

這二龍方憤憤化為人身,龍二冷眼哼哧一聲,龍三上前一步還欲再斗,老龍王一把推開龍大太子,走上前去伸手抓過一旁龍婆所拄拐杖,狠狠朝龍三責打而去。

龍三不敢還手,趴伏地上磕頭不止,反覆道:「孩兒絕對不曾忤逆犯上……」

終了,龍宮大亂,老龍王氣血衰弱需得靜養,由龍二太子主動請纓押了龍三上赴天庭,以「縱火燒了殿前明珠」為罪,帶上老龍王的奏章,告龍三一個忤逆,龍二自然更添油加醋,將事描述得驚天動地,將龍三說得不事人倫人神共憤。

事到如今,龍三亦無話可說,只一身白衣,跪於凌霄殿下,傲然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玉帝大怒,令天兵將他吊在空中責打三百,隨即誅殺。

終究念他們兄弟一場,天兵並不阻攔龍二親送龍三赴刑。見左右無人,龍二笑道:「你知你如何會有今日?」

龍三冷眼望着前路,只做沒聽到他的話。

他也不惱怒,說:「你得意時,卻也不曾想得今日落魄?斬草須除根,三弟你便是自小被嬌慣了,從不懂得這個道理。」

勝者王侯敗者寇,總之他如今說什麼都是有理了,龍三根本不予理會。

龍二見他不搭理自己,笑了兩聲,問:「你不理我可以,但我與你兄弟一場,倒也不想看你死也做個糊塗鬼,你知那美艷蛟女又是哪裏變化來的?凡事多生虛妄,那蛟女美艷得很,其實紅顏白骨,到頭也就是一場空,從哪裏來,歸哪裏去,不過就是散了一地的灰,倒生生讓你折了命。」

龍三一愣,轉頭厲眼望他。

他望着龍三,緩緩道:「那妄魔身為惡蛟軍師,你卻偏要惜他才情饒他而去,恕不料被倒打一耙,如今作何感想?」

龍三無話可說,和緩閉上了眼睛。

當年青石崖上,激浪長拍,千層雪起,白衣冷清,華服庄貴,談天之遼闊,說地之無盡,何其快哉。滿心以為得一知己,卻不料起了爭執。

龍三堅持道:「我行我事,便是做好本分,哪裏管他人如何去想!」

連海心望着他:「你這隻能叫我行我素,這世上萬物往往易生妒忌之心,一念之差亦可走火入魔,你不知分寸不知收斂,來日決計是要吃大虧的。」

龍三搖頭不語,連海心嘆口氣:「我與你相交相識一場,左右多番相勸。龍軍圍剿惡蛟多時而不可得,你初次率兵應戰,誰都只當放你歷練見識一番罷了,千萬莫出風頭,在你之前,還有你的兄長。」

「如果我能做得到,為什麼不做?」龍三滿臉都是風華正茂時的傲然,「我無意與大哥、二哥爭功,但求竭力而為,無愧於心,來日讓龍宮以我為傲!大哥二哥也定然不會對我存嫉妒之心,你這次多慮了。」

連海心一怔,隨即苦笑連連:「龍三啊龍三,你以為我有意挑撥你兄弟感情?你如此意滿自足,不聽勸告,自有自己吃虧的時候!」

「此話不必多說。」龍三轉身,「我該走了。」

連海心看着他的背影,長長出了一口氣:「龍三,我會證明你是錯的。」

他回頭去看連海心。

海風腥濕,浪卷大潮,衣袂紛飛,千秋事,也就只在一眼的光顧。

對對錯錯,錯錯對對,誰對誰錯,誰錯誰對,事後想來,其實已經沒有多少意義了。龍三隻記得那日青石崖上,連海心將古琴砸破,古木飛濺,旋即就被浪花吞沒的情景。

知己難求,卻只一言不合,何以就會成今日之殤?連海心憤而砸琴,冷心腸去證明自己的正確,龍三轉身不回,許久后被押斬台上時,終於懂萬物生之虛妄,業孽一瞬而生,陰冷滑膩,似潛在黑石後面的蛇,嘶嘶吐著芯子,等著那一瞬。萬事只在一瞬而已,只看那一瞬的心思。

他默聲忍受着天兵的杖責三百,忽抬眼見雲霧祥光而來,香氣泠佩,正是那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闔眼閉目,心中微微一轉,聽得菩薩行近,問:「你又為何在此受罪?」

他睜眼,道:「我是西海龍王之子,因縱火燒殿上明珠被告了忤逆之罪,望菩薩搭救一二。」

菩薩問:「你可願從此皈依我佛,護東來往西的取經人取得真經,修大功德?」

從此一條傲龍化作白馬。

我清醒了神志,望着眼前的龍三,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也許什麼都不必說。

妄魔將一切都望在了眼裏,他本就生於虛無,死時亦全化作消失,那些粉末煙塵,積累了萬生萬世萬人萬物,最終也就是這稍縱即逝的一眼光華,好似海市蜃樓,縹縹緲緲間,仿若身置其境看到了一切,風煙漸漸散去,才知這是現實,剛才的也不過仿若南柯一夢。

海潮疊連,白衣華服,意氣之爭,此生再不得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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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空傳·反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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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無妄之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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