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守護（1）

第161章守護（1）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沈奕。」

羅宏帶着感概的語氣，目光盯着站在桌前的人，鏡框上方的眉間微微皺起，他的語氣稍微硬了些：「我之所以找你談這麼多，是不想你因為一時的衝動而毀掉了自己的前途！」

在他看來，青春期產生的感情必然是一時的衝動。

結局，註定是夭折。

桌旁的水壺響起水燒開時氣泡破裂的聲音，壺嘴冒出一圈又一圈的白煙，然後融化在凜冽的空氣里。

沈奕踩着自己的影子，聽羅宏講了二十多分鐘的思想教育，他終說沒有一句反駁的話。

滯多時，羅宏嘆了口氣，指著桌面的試卷，「這次就算了，下周的月考你必須要發揮正常的水平。」

說完，他的指腹壓着試卷，將它移到沈奕的那一邊。

「恐怕……」沈奕卻忽然開口，平靜的雙眸之中閃過一絲流光，勾起的嘴角吐出了另一個詞，「絕對……會讓你失望。」

原本移動的手一滯，白色的試卷停在桌面的中央。

羅宏不可置信地抬頭，眼神透過鏡片銳利地盯着沈奕，彷彿想從那張沒有絲毫的笑意的臉上，看出點開玩笑的痕迹。

結果，毫無所獲。

片刻后，他無奈地搖了搖頭，「不要有壓力，老師相信你。」

面對他寬慰的目光，沈奕扯了扯嘴角，語氣夾了一絲煩躁，「你愛信不信吧。」

話落，抓起桌面那張卷子，瞥了一眼就轉身離開。

「反正我已經提前給你打了預防針。」沈奕腳步不停，依舊向前慢慢走着，「到時候你就不要過度的驚訝。」

原本沒有表情的臉上浮上滿滿的嘲諷，不是對於羅宏，而是對於自己的。

他的現實，是「沈奕」的幻滅。

完全不知曉真相的羅宏，只能懵然地盯他的背影，琢磨着他話語中的意思。

在羅宏看來，儘管沈奕的課程出勤率不高，偶爾出現在課堂上也是寡言少語，但他們之間的接觸並沒有發生不愉快——成績方面自然不用擔心，代表班級參加比賽也很配合，完全是一個令人放心的學生。

總體來說，羅宏對他一直以來的表現是很滿意的。

然而，沈奕這陣子越來越不對勁，不管是成績還是言行都越來越不像話。

後來從學生那裏聽到一些八卦，說沈奕與一個普通班的女孩談戀愛了？作為班主任的第一反應，急忙跟當事人的班主任了解情況，結果令他大失所望。

於是，他幾次找沈奕談話，試圖將這個誤入歧途的學生拉回正軌。

今晚的談話，明顯又以失敗告終。

羅宏揉了揉太陽穴，他需要冷靜下來好好思考，到底怎樣才能讓找到一個突破口？

也許，他要找一下那個普通班的女孩。

*

沈奕走到了辦公室的門外，走廊的燈光不如室內明亮，卻在抬眼一瞥間看到了一個刺眼的畫面，以及聽到那個令他厭煩的笑聲。

「滾遠點！」脫口而出。

走廊上的兩人一愣，同時轉頭望向聲音的來源。

許諾反應過來，面對着沈奕憤怒的眼神，他的嘴角微微彎起，「哎，說曹操曹操到，蝴蝶！他手裏拿的就是那張卷子！」

他的聲音還帶着一種捉弄的意味。

胡敔蝶瞥了他一眼，「哪兒涼快哪待着去！」手肘不忘用力戳了下他的腹部，移步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沈奕快步走過去，伸手握住了她微涼的手掌，她自然地翻轉手腕回應他的十指相扣。

熟稔的默契。

「嘖嘖~」許諾撓了撓後腦勺，內心縱使有一萬句粗口要噴涌而出，也硬生生地將它們化成了一個白眼，雙手插兜轉身往廁所走去。

沈奕壓根沒瞅他一眼，低頭看着她發來的微信。

「心情不好？」胡敔蝶抬頭看了看他，又將目光移到他右手抓着的卷子，「因為這考卷的分數？」

對方沒有應答，她直接抽出了他手中的卷子，白底紅字的分數映入眼帘。

胡敔蝶眨了眨眼，笑着說，「嘻嘻～真是14分啊！」

「不是。」沈奕低頭盯着她。

胡敔蝶不解，舉起那張卷子湊近他，眯起的眼睛滿是笑意，「14分也沒什麼嘛，我有一次只對了一道選擇題……」

「……不是因為分數。」沈奕抓下她舉著的手。

胡敔蝶微微一愣，嘟起嘴問，「那……不可能是因為許諾那傢伙吧？」

「如果是，剛才他還能走？」沈奕捏了下她的臉頰。

指尖的涼意加上微微的力度，胡敔蝶的臉頰感覺到了一絲輕微的痛感。

他是故意的，她想。

這時，外套口袋裏的手機震了起來，胡敔蝶掏出來摁亮劃開，界面彈出一條信息。

她抬眸，「陸伯到了。」

沈奕點點頭，牽着她往課室走。

晚上是英語晚自習，因為平安夜的氛圍，學生也沒有自習的狀態，所以後兩節課英語老師在班上放電影，讓大家交一篇觀后感。

當然，英文版。

課室拉上了窗帘，緊閉的門窗隔絕了聲音，推開門卻是一片鬧哄哄。

其實胡敔蝶覺得自己沒必要進去教室，但因為沈奕始終沒有放開她的手，她也就一直緊跟着走在他後面。

教室的燈關掉了，卻無人關注屏幕上的光影，也沒人注意到她。

各種嘈雜的聲音在黑暗中亂竄，角落裏有圍成一堆看打遊戲的，還有三五個聚在一起看綜藝節目的，不時還傳來幾聲大笑。當然，也有學霸開着小枱燈堅持做着習題。

胡敔蝶倒是對這個場景沒什麼驚訝，無論是什麼班級的學生，老師不管的時候都容易肆無忌憚，但消遣方式也就那幾種罷了。

她感到驚訝的，是堆在沈奕桌面上的各式各樣的小禮盒。

胡敔蝶站在沈奕身後，有些愣神。

儘管站在她的角度，看不到沈奕的表情，但直覺告訴她，他現在的臉色一定很不好。

——這不是自己的東西。

恍惚間，沈奕回過頭，視線卻不是看向她。

胡敔蝶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才發現亮着一盞小枱燈的課桌前有個女生，並且她正在看着自己。

盧靜璇察覺到他的視線，迅速地從胡敔蝶身上的收回了目光，猶豫了兩秒才說，「那個……因為有一個女生看你不在座位，就放下了她的禮物在桌面，後面過來的那些……就都放桌面了。」

沈奕皺了皺眉，回過頭抽出了夾在書里的一疊試卷，連同那張物理卷子一起塞進了書包。但拿起書包的時候，卻不小心撞倒了一個盒子。

他的動作一滯。

儘管光線昏暗，藉著後面那盞枱燈的微光，還是可以看到那個小盒子滾到了前面的桌子底下。

「……不如，看看都是些什麼禮物？」

原本是想要問他怎麼處理的，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了這樣。胡敔蝶用食指戳了下他的後背，在他轉身時眯起的眼睛看着他，「要不先帶回去吧？」

沈奕抿著嘴，沒有拒絕。

胡敔蝶悄悄地呼出一口氣，轉身看向旁邊坐着的盧靜璇，指了指她桌側掛的一捆黑色膠袋，「同學，給借個袋子給我可以嗎？」

盧靜璇一臉懵然，愣了一下才猶豫地點點頭。

「謝謝~」胡敔蝶微笑着道謝，伸手扯下了一個黑色膠袋。她轉身時，沈奕剛好彎腰撿起了那個掉落的盒子，隨手就扔進了袋子裏。

兩人很快收拾好桌面，一前一後離開教室。

盧靜璇有些出神地盯着後門，從廁所回來的許諾經過時朝她打了個響指，「看什麼呢？」

接着的那一句「有我好看嗎」還沒說出口，他就被飛了一記白眼。

許諾左右瞄了一眼，發現那些人都擠去了角落玩遊戲，靠走廊這邊的兩組座位只剩下幾個人坐着，而眼前這位開着枱燈做習題的學霸更是沒人敢在周圍打擾。

「真不愧是學霸！」許諾嬉皮笑臉地豎了豎拇指，也不打算逗她了，抬腿準備走。

「等一下！」盧靜璇突然喊了一聲。

許諾條件反射地站住。

「她是叫胡敔蝶吧？那個女生……上次我們班贏了籃球賽后的聚會，你帶來的說是你朋友的那個女生，就是那個胡敔蝶對不對？！」

像是被許諾開啟了記憶一樣，她終於想起自己在哪兒見過胡敔蝶。

「你才知道啊？」許諾轉身看着她，臉上依舊笑嘻嘻。

盧靜璇下意識的嫌棄臉，她對他們之間的愛恨情仇沒興趣，只是好奇自己為什麼眼熟那個女生罷了，現在謎底揭開，她倒是可以專心繼續做題。

視線收回時，卻瞥見那捆黑色膠袋。

她心想，或許超市還可以用來裝姨媽巾，而自己很明顯就只是用來裝垃圾的吧？

胡敔蝶會不知道？

看來，也不是省油的燈。

*

胡敔蝶一手提着那個黑色的膠袋，一手被沈奕牽着走下一樓的樓梯口。經過轉角的綠色垃圾桶的時候，她抬手準確地把袋子拋了進去。

看到她的舉動，沈奕腳步一頓，目光瞥向已經混合的一袋一袋垃圾，不解地問：「不是說要帶回去？」

「你想帶回去？」胡敔蝶一臉無辜地反問。

沈奕搖了搖頭。

「所以，我在幫你呀。」胡敔蝶對上他的視線，眼眸的笑意泛濫成災。

月光高懸在清冷的夜空中，寒風穿梭在架空層的大理石柱之間，遠處的馬路傳來汽車鳴笛的聲音。

明明一切都寒氣逼人，沈奕的心卻一下子溫熱起來。

他揚眉淺笑，「所以，我要跟你說『謝謝』？」

胡敔蝶也低笑一聲，「舉手之勞。」

*

午夜。

沈奕站在淋浴下，仰頭閉着眼任由水柱噴在臉上。

雜亂的記憶像走馬燈一樣浮現在腦海，思緒逐漸陷入混沌，兩個人格的記憶輪番衝擊著大腦，難以分清哪一個才是自己。

像螞蟻在撕咬心臟，麻癢不安；又像被捂住了口鼻，呼吸困難。

沈奕抬手關掉淋浴器，猶如青苔一樣的焦躁感沖刷不去，煩躁地把劉海翻往後，睜眼只見一片水汽瀰漫。

白霧蒸騰，取代了鮮活的空氣，模糊了周圍一切的輪廓。

他微微蹙眉，拽下浴袍披上身，擦著頭髮走出浴室，餘光注意到被整理好平鋪在床上的睡衣。

「Surprise！」

窗帘突然被掀開，跳出來一個人。

他突兀地停了下來，緩緩地抬頭望向對方，奈何背着光只能看見輪廓看不清表情。

月光透過玻璃落在她的身後，彷彿是從背脊凝出的白色羽翼。

「嚇到了吧？」胡敔蝶瞬步來到他跟前，漆黑的眼眸里滿是笑意。

沈奕回過神，忽如其來的柔軟安撫了他內心的焦躁。

她不該這時出現，他想。

有顆水珠從他額間的碎發滴落至她的眉心，她眨了眨眼睛，他的身體明顯一僵，轉瞬低下頭輕輕咬住了她的唇。

這時輪到她微微一怔，隨即合上了雙眼，他開始用舌尖細細描繪她的唇邊，繼而深入交纏。

相比以往，嘴唇的溫度似乎更讓人沸騰。

胡敔蝶感覺身體愈發溫熱起來，腳底開始輕飄飄的，不由自主地往後退，身體抵在落地窗上，承受着他欺壓下來的粘膩纏綿的吻。

細碎的輕吟入耳，他停了下來。

胡敔蝶懵懵地睜開眼，眼中的焦距漸漸恢復，發現他正在盯着自己的臉，灼熱的視線映入她的瞳孔之中。

「沈奕？」她輕柔地喚他。

果然，她的聲音是酒，是安撫焦慮的解藥。

沈奕笑逐顏開，話語卻意味不明，「現在……我還是只有15歲么？」

「啊？」

這是她的第一反應。

看着他愈漸裂開的嘴角，胡敔蝶雙瞳一動，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一樣，臉上浮起了一絲紅暈。

難道說，15歲的心理年齡這件事，他知道了？

沈奕將她的表情變化盡收眼底，嘴角的笑容是不同以往的痞氣，抬手揉了揉她的頭，轉身走到床邊拿起睡衣進去了浴室。

胡敔蝶懵然地站在原地。

根據剛才的語境來分析，如果她沒有解讀錯誤的話，他的那一句話可以理解成——

我吻得怎麼樣，還是只有15歲么？

想到這，她不禁低頭捂住了臉。

過了幾秒，她忽然拔腿跑向靠門口那個的柜子，藏在那的兩瓶啤酒差點被遺忘了。

原本想着把酒和自己都藏起來，等他出來的時候給他一個驚喜，結果人沒嚇著，反而自己被套路了。

胡敔蝶鼓著臉咬下瓶蓋，喝了一口她從來沒見過的啤酒。

李嫂不在廚房，她一個人翻找了冰箱半天，也沒見着一種印有中文的飲料，不過幸好她知道Bier是德語中啤酒的意思，看到瓶蓋上的單詞便認了出來。

酒還是冰的，腸子都凍直了。

她還沒來得及回味酒香，聽到身後傳來動靜。

沈奕從浴室里出來，他換了一身睡衣，頭髮也吹得松蓬蓬的，一步步走近她。

「你在喝酒？」他的表情有些驚訝。

胡敔蝶誠實回答，「是啊。」

「還沒到一個月……」沈奕蹙起眉，奪去她手裏的酒瓶，「你的胃不要了？」

聽了他的話，胡敔蝶才想起她前陣子洗胃那事兒，護士好像是叮囑過她一個月以內不能碰煙酒，還有一些飲食注意事項什麼的。

沉默了兩秒，她眯眼笑了笑，「不要在意這些細節嘛，今晚我來，就是想跟你喝一杯……」

說着，她拿下柜子上的另一瓶酒，利落地往邊框上一勾，瓶蓋瞬間掉落。

胡敔蝶咬着瓶嘴，笑嘻嘻看着他，口齒不清地說了一句「平安夜快樂」之後，又往嘴裏灌了一口酒。

然後，朝他無辜地眨了眨眼。

沈奕輕笑了起來，裂開了嘴角，朝她舉起酒瓶。

瓶頸相碰，清脆悅耳。

就這樣開始了無所顧忌，盡情地享受酒中純粹的苦澀感，以及之後濃郁的麥芽香味。

他們坐在地毯上，靠的很近，貼很緊。

「上一次平安夜，你還記得是怎麼過的嗎？」胡敔蝶頭靠在他的右肩，聲音低沉而溫柔。

沈奕眼神一暗，思考了一會兒才開了口，「上一次嗎……」

「嗯……」胡敔蝶從他肩上抬起頭，酒精讓她的意識有些模糊，「就是……你還是徐奕的時候……」

沈奕側過臉看她，「從來沒有什麼過節的概念，大多時候是和江寧他們泡在酒吧玩通宵……」

「然後第二天是周末就回家裏倒頭就睡，要是上課就在趴在課桌上睡一天？」

胡敔蝶打斷他的話，托著下巴笑着說，「這兩年我也是這樣過的，自從跟江寧認識之後，每次聖誕節或者其他一些節假日，我也都是跟着他們一起在NeveLand瘋玩……」

停頓了一下，她苦笑着說，「江寧說，我跟你像見鬼了一樣相似。」

沈奕微愣，「那你，玩得開心嗎？」

「你呢……你在酒吧的時候開心嗎？」胡敔蝶仰頭往嘴裏灌了一口酒，眼眸里的笑意褪去。

在這一刻，沈奕看着她因為微醺而浮上緋紅的臉，腦袋忽然想到了很多事，那段曾經判自己死刑的日子。

良久，他吐出一個詞，「醉生夢死。」

胡敔蝶盯着輕薄得透過亮光的窗帘，沉默了一會兒才說，「……總比行屍走肉要好。」

那十幾年枯乏無味的生活，她簡直厭惡至極。

「的確。」沈奕喝下最後一口，將酒瓶放置在中間的地毯上。

胡敔蝶垂眸看了一眼，也將她的瓶子擺在了旁邊，側頭看着他說，「所以今年，我來陪你一起喝。」

她的眼睛彷彿被揉進了星星，沈奕盯那雙熠熠生輝的眸子愣了神，直到她攬上他的脖子靠近，卻又在鼻息掃在他臉上的時候停了下來。

下一秒，他的吻便落了下來。

*

被遺忘在遠處的房間里的手機，此時正拚命地閃著光亮震動着。

或許是知道召喚不來主人，屏幕再次亮起時彈出的是一條信息：

——聖誕快樂，小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