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番外:時光碎片
第13章番外:時光碎片
(1)岔路口的少年
夕陽下的籃球場,光線已漸漸昏暗。
一群剛打完球的男生正三三兩兩地準備離開,一直等在鐵絲網外的女孩終於鼓起勇氣,從陰影里大步走出來,對着走在最後的高個子男生說道:
「時……時安同學!」
男生正仰著頭喝水,也不知道是沒聽到還是沒在意,從她身邊徑直地走了過去。
女孩有些着急,上前一步攔住他。
「請……請等一下。」
路被擋住了,男生只好停下,垂着眼睛看她。他額角的汗珠還在往下淌,發梢也是濕漉漉的,但是漂亮的臉上卻沒什麼表情,眼神也很冷淡。
「什麼事?」他的聲音雖然清冷,卻很好聽,金玉相擊一般。
「我……我是你初中隔壁班的,我叫陳雨涵,高中去了二中,你可能不太記得我了……」她很緊張,纖細的手指使勁扭着衣角,最後終於下定決心,從口袋裏掏出揉得皺巴巴的信,連同一直拿在手裏的小禮袋,一起遞了過來。
「我從初中開始就很喜歡你,請……請你收下這個!」
不遠處,有人小聲地起鬨。
「喲,時縉,今天又有人告白呀?」
「哇,這好像是二中的校服,二中過來很遠的哎,真愛啊!」
……
嬉笑聲讓女孩滿臉通紅,幾秒鐘后,耳邊卻傳來毫無波動的清冷聲音:
「我不喜歡你。」
她愣了愣,臉色頓時變得慘白,再抬起頭時,男生已經轉身走開了,只隱隱留下一句話:
「我現在叫時縉,不叫時安。」
時縉找到自己的單車,正準備騎上的時候,陰影里突然閃出一個二十來歲的男子,露在袖子外的粗壯胳膊上滿是文身。
「小安。」
他轉身看去,有些驚訝:「俊哥?」
「好久不見。」俊哥上前來搭住他的肩膀,使勁拍了拍,「好像又長高了。」
時縉的臉上難得露出淺淡的笑容,卻又帶了一絲內疚:「對不起俊哥,上次的事給你添麻煩了,還害得你幾個兄弟受了傷,我……」
「這算什麼事,那都是小傷,最多也就十天監禁。對方得了教訓,應該不會再找你麻煩了,你自己也小心點,以後別那麼衝動了。」說着又反問他,「那群渾蛋沒再找你吧?」
時縉搖了搖頭,頓了頓,聲音變冷:「如果下次再讓我聽見有人侮辱我爸,我照樣把人打成狗,俊哥不用幫我,我一人做事一人當。」
少年尚顯稚嫩的輪廓在晦暗不明的光線里,彷彿鍍上了一層陰影,目光中流露出的狠,竟讓整個人顯出幾分陰鷙。
就算魏俊見慣了世間的陰暗和冷酷,此刻竟也覺得有些唏噓。
算起來,他是看着時縉長大的。
小時候,他的父親是某個高檔小區的保安隊長,他每天待在這個小區的時間比在自己家還長,基本上見證了時縉的家從幸福到破滅的全部過程。
他至今還記得漂亮的女主人帶着女兒離開的那天,原本溫文儒雅的男主人如何發瘋一般砸碎了家裏所有東西,那個躲在角落裏嚇得瑟瑟發抖的小男孩,還是他自告奮勇去拉出來的。
小男孩在保安室住了好幾天,是魏俊給他飯吃,陪他寫作業,和他一起聊天,直到那位失魂落魄的教授帶他回家。
多年後再相見,記憶中的男孩已經是少年的模樣,正和一群混跡社會的不良少年打架。他一個人被好幾個人圍攻,出手依舊帶着狠勁,因為他們說他已經去世的爸爸是「神經病」。
他帶着兄弟們幫男孩擺平,因為他突然想起了,記憶里那個躲在角落裏害怕得只會淚流滿面的孩子。
魏俊嘆了口氣:「你這小子才多大呀,又上了重點高中,前途無量,別拿自己的人生開玩笑。下次遇到事,躲著點就是了,別正面杠……」
「俊哥,我不打算上學了。」
魏俊一愣:「你說什麼?」
「不上學了,沒意思。」少年的眼神中帶着一絲決絕和孤傲,彷彿在和整個世界對抗,「反正也沒人管我。我以後跟着你混,行嗎?」
「別開玩笑了!」魏俊下意識地拒絕,想了想,又煩躁地抓了抓光溜溜的頭皮。他的學歷不高,說不出什麼大道理,但他就是覺得,時縉這樣的孩子,乾乾淨淨,清清白白,人又聰明,不上學?不行的!
「俊哥你是看不起我嗎?」少年的聲音裏帶着一絲惱怒。
「不是……」魏俊不知道怎麼回答他,順手從口袋裏掏出半包煙,抖了一支出來含在嘴裏,正要點火,突然想起什麼,把煙盒遞了過來,「來一根?」
時縉愣了愣,父親最後兩年煙不離手消瘦衰弱的樣子,在眼前一閃而過。
過了很久很久,他才猶豫着,緩緩地伸出手去。
可是指尖還沒有碰到煙,魏俊突然把手縮了回去。
「你看看你,快別勉強了。」他嘿嘿笑了笑,火也不點了,拿起煙夾在耳朵上,看着時縉,「小安,你不行的,你就不是我這一掛的。別覺得自己的人生沒希望了,未來還長著呢,搞不好前頭還有人等着你,可別從我這兒給拐岔道上去了,將來還不得怨我呀。」
說着,魏俊又拍了拍他的肩:「我呢,就是來給你打個招呼,沒事了,要感謝的話,等你考上大學請哥喝酒,哈?」
時縉看着魏俊的身影漸行漸遠,天邊最後一點光也快要被遠處的高樓隱沒了。
未來?
有誰會來等他?他連親人都沒有了,「等待」兩個字,對他來說不過就是個笑話。
他輕輕「哼」了一聲,跨上自行車,很快消失在暮色中。
(2)姐姐
走出車庫,時縉看了一眼時間,午夜十二點十分。
自從節目改版,他好像就沒有在十二點之前回過家。
傍晚的時候,新來的實習生蕭艾又找借口約他吃晚飯。之前他已經拒絕了好幾次了,同事們都勸他,好歹接受一次,畢竟是歐陽台長的侄女,多少給點人面子。
可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憑什麼要為了不喜歡的人的面子,去勉強自己做不想做的事?
結果他還是拒絕了。
他覺得自己這個執拗的脾氣,可能源自家族遺傳。比如到死都對母親念念不忘的父親,或者三天兩頭嗆媒體傳不合的姐姐。
剛打開門,他就覺得不對勁。
好重的酒氣!
他急忙按亮了燈,果然……高跟鞋、包包、外套、首飾,還有空掉的紅酒瓶,七零八落地掉了一地。
他皺着眉,一路收拾起那些昂貴的衣飾,扶起歪倒的酒瓶,最後終於在沙發上找到了那個爛醉如泥的年輕女人。
誰能想到,在鏡頭面前優雅美麗又高冷的大明星白薇,喝醉了竟然這麼一副糟糕的樣子。
他伸手去拉她,不爽道:「起來,去房間里睡。」
「唔……」白薇側了側身,伸手撥開擋住臉的亂髮,眯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小安你回來啦……」
看見她的臉,時縉嚇了一跳。
再漂亮的臉也架不住花成一團的濃妝,他定了定神,也不和她廢話,伸手就把她架了起來,半拖半抱地塞進了衛生間。
這麼大的人了,一點自我管理能力都沒有。他內心根本不想理她的,可是又實在忍受不了這張鬼一樣的臉,只好忍氣吞聲地幫她清理。
替她擦臉的時候,才發現她的眼下有兩道黑乎乎的痕迹,是淚痕。
她哭了?
儘管又累又生氣,他還是問了一句:「你怎麼了?」
白薇軟綿綿地靠坐在浴缸邊上,聽到這話,半天沒有說話。
就在時縉以為她不會回答的時候,她突然哽咽了一聲,低低道:「小安,我們回不去了……」
「嗯?」他聽不懂。
「他已經有了新的生活,他愛上了別的人……只看一眼我就知道!我們回不去了!他不會再愛我了……他一定是嫌棄我了!我們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起初的小聲啜泣很快變成了號啕大哭,體內的酒精消蝕了所有的堅強的偽裝,她像個孩子一樣趴在浴缸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時縉想去扶她,她掙扎反抗;想給她喝水,她卻吐了他一身。
真是……太糟糕了,要不是他的親姐姐,他真想把她扔出去。
等他清理完現場的狼藉,伺候她睡着,把臟衣服統統扔進洗衣機的時候,已經快要接近凌晨三點了。
他精疲力竭,卻又毫無睡意,連生氣都氣不起來。跟一個又哭又笑的醉鬼計較,除了自己心累,沒有任何好處。
他在沙發里坐下,手邊不遠處,是白薇的手機。
這種情況應該儘快給白薇的助理和經紀人通個消息才行,他拿起手機,滑開了屏保。
一張照片躍然入眼。
照片顯然是偷拍的,距離不近,畫面里一男一女站在一家店鋪門前,男人背對着鏡頭,正伸手給對面的女孩系圍裙的帶子,女孩子半側着身,隱隱約約的表情,應該是在笑着。
動作不算特別親昵,但看肢體之間的感覺,兩個人之間有種熟悉的,旁人無法介入的氛圍。
看着照片上的兩個人,他突然明白了白薇哭着說的那句話——
「我們回不去了……」
「我們」,應該是指她和照片中的這個男人吧。
前幾個禮拜,白薇曾經告訴過他,她和初戀重逢了。
「你知道嗎?我真的好意外,又特別特別開心。看到他的那一刻我就知道,這麼多年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他!在倫敦的那段日子,是我最開心的日子!」
她在房間里喋喋不休地轉圈,既興奮又不安,仿若初涉愛河的少女。
「小安,你說我該怎麼辦?要不要主動約他?聽說他還沒結婚,也沒有女朋友,你覺得我會有機會嗎?他會不會接受現在的我?」
他那時正在補覺,迷迷糊糊的,只覺得她很吵,含糊道:「會,肯定會!你又美又有錢,誰能拒絕你……」
還沒說完,腦袋上就被拍了一巴掌。
「誰說有錢又漂亮就能贏得愛情?臭小子你到底有沒有談過戀愛,盡會敷衍我!」
困得不行的他被徹底激怒了,隨手抄起枕頭就丟了過去。
「就是沒談過怎麼了?白薇,你趕緊從我的房間里走開!」
那時候還充滿期待,幹勁十足,怎麼轉眼就「回不去了」?
她的念想,她的愛情,這麼快就落空了?
到底是什麼樣的男人,竟然會拒絕白薇?又是什麼樣的女孩,能讓白薇挫敗至斯?
他倒是有點好奇了……
手指虛虛滑過照片上方那兩個圓體字——
「蜜語」,是店的名字。
他記住了。
(3)光的另一邊
「時先生,今天還是雙份美式嗎?」
迎著服務生小妹羞澀殷勤的目光,時縉輕輕點了點頭。
原來已經來了這麼多次,多到連服務生都已經記住他的喜好了。
照例在窗邊的位置坐下,照例看向馬路對面的甜品店。
店的名字叫作「蜜語」,店面不算大,裝修也不豪華,櫥窗里放着各種玩具,糖果般的色調,溫馨又可愛。
晚上九點,該是準備打烊的時間了。
這段日子,他已經摸清了這家店的作息——
早上十點開始營業,晚上九點打烊;
每天午後兩點到五點,晚上七點到八點,客人會比較集中;
如果碰到某天客人特別多,那一定是推出了新品限定或者節日禮盒;
……
透過大幅的落地玻璃窗,他看到個子嬌小的女孩正拿着一把大拖把在拖地。
她偶爾跟擦桌子的御姐夥伴聊幾句,不知聊到了什麼,笑得前仰後合,最後拖把都不要了,兩個人在沙發上滾成一團……
他沒有發覺,自己的嘴角也隨之上翹——
這些普通的場景,無聲卻生動,不知不覺就能讓他看很久。
最初會來這裏,是因為白薇手機里的照片。他只是想要看一看,能讓白薇十年都念念不忘的男人,究竟看上了什麼了不起的姑娘?
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其實是失望的。
普通得沒有任何閃光點。不管從哪個方面看,白薇都能秒殺她!
可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他的目光漸漸有些移不開了——
那種對不斷重複的日子甘之如飴,卻又充滿期待生機勃勃的生活狀態,他已經很久沒有在周圍的人身上看到過了。
包括白薇。
也包括他自己。
沒有客人的時候,她會擺弄門口的植物,澆水除草,或者給附近的流浪貓喂吃的;
店裏的幾個人隔三岔五地聚餐,大部分都是她親自下廚,菜色豐富,看起來就很好吃。
她養了一隻很肥的貓,有時會帶來店裏,她閉着眼睛在落地窗邊曬太陽,貓就趴在她的膝蓋上。
她會親自去採購,裝得滿滿的小電驢龜速駛回來,然後心滿意足地一件件親手卸下來。
那個讓白薇念念不忘的男人每過三四天就會來一次,有時帶來禮物,有時也會待上一整天,或者留下來吃飯。吃完飯他會送她回家,兩個人就並肩在路燈下慢慢地走,距離保持得剛剛好。
很顯然,這兩個人的關係和他們猜測得不太一樣——不是戀人,男方一直小心翼翼,女方顯然懵懂不知。
他隱隱覺得鬆了口氣,不知道是因為白薇,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看着「蜜語」的店主,他常常會想,如果白薇也是個普通人就好了。
如果沒有那麼多光環加身,也許她就會比較快樂。
有些人,未必可以閃閃發光,卻能讓人感覺溫暖。恬靜和包容,也是一種難能可貴的力量。
「蜜語」的店主,大概就是這樣的人。
他好像漸漸有些明白那個名叫「簡星宇」的男人的選擇。越複雜的人越嚮往簡單,越孤獨的人越期盼溫暖,那是一種隱秘的卻又無法阻擋的渴望——
如同他自己。
桌上的手機短暫地振動了一下。
他點開,居然是好多天沒有和他聯繫過的白薇。
「小安,要幸福,再見。」
加上標點符號也不過只有十個字,他的心底卻倏然一沉,一股不祥的感覺涌了上來。
白薇的精神狀態一直不太好,尤其是前段時間在陳家麒的訂婚宴上情緒失控之後。他聯繫過她,但她要麼任性地玩失蹤,要麼就敷衍了事不想多談,幻星娛樂那裏又控制得很嚴格,他想要不通過白宛宜就和她見面,幾乎不可能。
他只有不斷給她發沒有迴音的短訊,希望她能照顧好自己。她從前也不是沒有這樣失聯過,但至少還會出現在娛樂新聞里,有新的機場街拍,況且白宛宜再無情也是她的母親……
他這樣安慰自己,她是一個成年人了,可以自己調節的。
但這句突如其來的「再見」,太反常了!
他收起手機,匆匆離開了咖啡廳。
天氣預報說,聖誕節會下雪。
午後,寒潮果然如約席捲了全城,氣溫驟降,寒風刺骨。
整整兩天沒有合眼,加上咽喉炎複發,聲帶腫痛到無法出聲,此刻走在寒風裏,時縉只覺得頭痛欲裂。
可他根本沒法入睡,只要閉上眼睛,眼前全都是白薇慘白的臉,還有大理石地面上那一大攤血,紅得刺眼,刺心。
已經兩天了,離白薇發給他最後那個短訊,已經過去了兩天。
那一天,深感不安的他一邊不停地撥打電話,一邊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了白薇的公寓。可還是來晚了,公寓樓下已經拉起了警戒線,停滿警車和救護車,圍觀群眾圍了里三層外三層,議論紛紛。
他艱難地擠進人群,遠遠看到躺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年輕女人,頭部圍着三四個救護人員,大片血跡從他們腳下蔓延開來,觸目驚心。
在她纖細的小腿邊落着一隻高跟鞋,是白薇前幾天出鏡時穿過的。
一瞬間,他如遭雷擊,像瘋了一樣搡開擋在前面的人,想要衝過去。可是緊接着,一聲凄厲的哭喊卻將他的腳步生生釘住。
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從大樓里衝出來,以誇張的姿勢撲倒在地,號啕大哭。在她身後,不知哪裏聽到消息趕來的媒體爭先恐後地舉起相機,即使被警察阻攔驅趕,也要拍下最勁爆的第一手內幕,現場頓時一片混亂。
那個女人,是他和白薇的母親白宛宜。
那一刻,他的心裏被一種洶湧又冰冷的情緒佔滿,眼前的黃色警戒線就像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白薇被蒙上白布抬上擔架,白布下面露出蜷曲蓬鬆的長發,沾滿了血跡,無力垂下的右手上,戴着的是白薇最喜歡的那枚戒指。
眼淚不停地流下來,腦子裏卻一片空白,不能動彈,耳邊只剩下白宛宜嘶心裂肺地哭喊聲。
宛如一場夢魘。
她終究還是任性地選擇了毀滅自己,離開了這個讓她心灰意冷的世界。
她解脫了,但那些愛她的人,卻依舊掙扎於苦海,得不到救贖。
之後的兩天裏,他漸漸緩過神,開始着手處理她的後事。也是他第一次以白薇家屬的身份,強勢地和白宛宜正面相爭。
不為別的,只為了曾經拯救過他的,這世上唯一深愛的親人。
這是眼下,唯一能支撐他面對這個冷酷世界的動力。
他沒有目的地,也不知道經過了多少條街道,直到天上開始飄落細碎的雪粒。
抬起頭,他才發現自己竟然走到了「蜜語」的門口。
暖黃的燈光透過明凈的玻璃投射在街上,店裏只有店主一個人,她被玩具的世界包圍着,低頭整理櫃枱,嘴角無意識地綴著淺淡笑容。
一扇門,彷彿將世界隔成了兩半。門外是冰冷凌厲,毫無溫度的人間,門裏卻溫暖甜美,像小女孩用火柴劃出來的幻像一般的天堂。
這是他第一次這麼近地看她。
平靜,安寧,讓人神往。
她和她所在的這個地方,對於此刻的他而言,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忍不住伸出手,推開了門。
門口的風鈴「叮鈴」輕響,她抬起頭來,朝他微笑:
「歡迎光臨。」
(4)裂痕
時縉看着對面抽著煙的中年女人,再精緻的妝容也掩蓋不了嘴角的紋路和眼中的疲憊。她早已經不再年輕了,尤其是這幾個月,白薇的死和無休止的遺產案,讓她好像一下子蒼老了十幾歲。
只有抬高的下巴和筆挺的腰背,仍舊流露出她維持了一生的高傲。
她看着他,撣了撣煙灰。
「小安,你終於肯來見我了。」
時縉不想和她廢話,拖了把椅子坐過來,冷冷問道:「說吧,你要什麼條件才會停手?」
白宛宜慢慢道:「謠言止於智者。你不去理會,再過幾個月就會自動平息的,習慣就好。」
「說得可真輕鬆。」
「怕了?」白宛宜輕笑,「怕你的小女朋友會受不了嗎?」
時縉皺了皺眉:「你不怕雲洲集團和百城影業起訴你毀謗?」
「如果雲洲真的起訴我,那簡星宇的前途也就完蛋了。他好不容易才當上亞洲區的副總裁,你猜他會怎麼做?」她的嘴角帶着一絲自負的笑容,「如果這麼一點點小風浪就經受不了,我看簡星宇以後也別想在雲洲混下去了。至於陳家麒,他本來就是個人渣,我手上的把柄多得是,他們真要起訴我,陳家麒就等著進監獄好了。」
她一口氣說完,重重地吸了一口煙,又惡狠狠地吐出來,就好像那些人都已經遭到了報應。
時縉厭惡地伸手擋住瀰漫的煙霧,語氣不善:「你想共沉淪,隨你。可我和你不是一路的,別想拉我下水。你要是再敢把余米當靶子,我也不介意給媒體提供大義滅親的頭條。」
白宛宜瞟了他一眼,怒道:「你是我兒子,你護著外人跟我作對?這種程度的輿論算什麼?你姐姐經歷過的那些事,哪次不是這個的幾倍幾十倍!」
時縉冷冷打斷她:「所以她死了。」
「是,她是死了!如果當初沒有和簡星宇分手,如果陳家麒能好好待她,她怎麼會去自殺?」白宛宜有些激動,聲音也尖銳起來,「薇薇死了,他們憑什麼還能順風順水地活着?那種被萬人議論唾罵的日子,我也要讓他們嘗嘗!」
時縉冷笑:「你始終不認為這是你的錯,你也不覺得自己應該懺悔?」
「我的錯?我有什麼錯?」她狠狠地看着他,「我生她養她,把她捧成了影后,成為人人仰慕的大明星,我哪裏錯了?為什麼要懺悔?」
時縉顯然沒想到她竟然絲毫沒有反省,忍不住脫口而出問道:「那麼當初呢?你把我丟下,一次也沒來看過我和爸爸,你後悔過嗎?」
「以我當年的能力,只能養得起一個小孩。」白宛宜沒有否認,皺了皺眉,「我這也是為你好。」
時縉突然覺得,和眼前這個女人已經沒必要再談下去了。
他站起身,語氣恢復了冷淡:「這樣,姐姐以個人名義捐贈的財產,你是要不回來的,但她留給我的那些,你可以拿走,條件是馬上平息輿論,讓那些煩人的蒼蠅從我和余米身邊消失。如果你做不到,還想要繼續上訴或者暗地裏耍別的陰謀,那我們就只好法庭上見了。」
頓了頓,他像是想起了什麼:「對了,你和姐姐的那種生活,我非常討厭,不用再打我的主意了。」
說完,毫無留戀地轉身離去。
白宛宜始終保持着那個端莊優雅的坐姿看着他離去,直到他拉開門,她才輕輕問了一句:「小安,你恨不恨媽媽?」
不知道時縉聽見了沒有,他什麼都沒有回答,就連推門的動作都沒有緩一緩。
很快,門扇合上的聲音,響徹了整個房間。
人走了,觀眾不在了,剩下她一個人的舞台,那一股支撐她的力量也驟然抽離了。
她整個人都垮下來,無力地癱坐在寬大的沙發椅里,夾着煙的手指顫抖著,臉色灰敗,宛如每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手邊的柜子上放着和白薇的合影,她緩慢地伸手拿下來,湊在眼前仔細地看着。
她的女兒,真好看啊!從小到大都好看,女兒是她這輩子最完美的作品!
可是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如果當初沒有讓她走上這條路,現在是不是大家都會比較幸福?
從前的那些舊時光呵……
不是沒有歡樂的——當她牙牙學語喊出第一聲媽媽的時候,當她拿着舞蹈比賽的獎狀撲在她懷裏撒嬌的時候……這麼多年了,也都還記得;
也不是沒有後悔——她也曾等在校門外,看着她年幼的小兒子背著書包獨自回家,可是直到手裏的雪糕化掉,她也沒有走上前去叫他一聲「小安」。
她一直很想問問她,還記不記得媽媽帶着你,在炎炎烈日下跑十幾個劇組只為一次試鏡機會的日子?
也想問問他,那隻穿着格子襯衫的泰迪熊還在嗎?這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送給兒子的禮物……
但她不會說,不會說的。
沒有如果,這世上的事,是不能回頭的。
有一滴淚沁出眼眶,緩緩滑過臉龐,最終,隱入無人可知的黑暗中。
(5)再見,我的女孩
「聽見了嗎?」岑悠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難得地收起了高傲,帶着一絲說不清的感慨。
「嗯,聽到了。」簡星宇的聲音很平靜,「謝謝。」
收了線,他的目光移向桌角擺着的照片。
「蜜語」門口的合影,照片里的每個人都有一張真摯的笑臉,那個時候,一切,都剛剛開始。
是的,他聽到了。
在電話那一頭,他的米米,那個連美食節目來採訪都會緊張得說話結巴的小姑娘,大聲地對一群陌生人說——「他是我的男朋友」。
好像突然之間,她就成長了。
有人給了她面對困境的勇氣,而那個人,不是他。
所以……也該放手了。
他打開抽屜,將照片放在了層層文件的最下面。
曾幾何時,她是他一直隱忍壓抑著的生命里唯一飛揚的存在,像一個秘密出口,在她身邊,輕易就能忘記現世中所有不順心的陰霾。
他一度執着地想要保護她,保護心底最後那個世外桃源。為此,他對那個接近她的男人充滿了戒備,過度地解讀他的目的,甚至拿走了他留下的字條,刪除了他發來的短訊……
卑鄙嗎?他不覺得,這只是達到目的的一種方式。商場的爾虞我詐比這殘酷卑鄙得多,他也是一路拼殺過來的。唯一真心的溫柔,只會留給她。
也不覺得後悔,做過就做過了,他很忙,還有很多事等著做決定,沒有空後悔。
只是有些遺憾,他的世外桃源,也終於「不復得路」。
其實,岑悠讓他親自勸說余米出讓「蜜語」股權的時候,他就知道多半會是這個結果。
他很了解她,也很了解「蜜語」對她的意義。
儘管如此,他還是說了那些話。因為對於此時此刻的他來說,只有這樣做,才能讓她徹底放下對他的依賴和愧疚,也能讓自己獲得父親的信任,得到最大限度的支援,去和白宛宜周旋,從而化解余米的危機。
是他單方面地放棄了「蜜語」,但他知道,只要有她在,「蜜語」就不會消失,那些共同成長共同扶持的日子,也不會消失。
就算那樣的日子不會再回來,可屬於「蜜語」的簡星宇,也不會再回來了。
他撥通了助理的電話。
「小何,和白宛宜女士聯繫一下,關於幻星的融資方案,我希望她能給我一個更具體的企劃。我們約個時間面談。」
(6)減肥計劃
早上稱體重的時候,余米發現自己重了兩公斤。
太可怕了!兩公斤!
兩公斤的肉剁成肉醬,一個禮拜都吃不完!
「啊……」
聞聲衝進房間的時縉,只看見她抱頭在床上滾來滾去。
「怎麼了?」
「我!要!減!肥!」
余米的減肥行動,首先從節食開始。
她給自己列了一個詳細的食譜,午飯是雜糧米飯和水煮雞胸肉,晚飯是蔬菜沙拉。
堅持不到兩天,時縉先受不了了。
「中午台里的盒飯已經很難吃了,你可以不要折磨我了嗎?」看着桌子上綠油油鮮嫩嫩連油星子都看不到的蔬菜沙拉,他果斷地拿起手機,點外賣。
一個小時之後。
看着時縉面前散發着致命香氣的各種口味的小龍蝦,余米偷偷地咽了一口口水,又咽了一口口水。
更可惡的是,時縉還故意拿着剝好的蝦肉引誘她。
「要吃嗎?這家新出的蛋黃口味還不錯。」
討……討厭鬼!
「我不要……」她的聲音有點虛,雖然努力轉開頭,眼睛還是會不斷往桌上瞥。
「可以嘗一點點,不要緊的。」
「好……好吧……」
結果就是,嘗了一隻,又一隻,再一隻……直到見底。
節食之路走不通,時縉建議她可以和他一起運動。
「可我最討厭運動。」余米的興趣不是很大。
「那,這樣呢?」時縉把手機推過來給她看一段視頻,視頻里的男生正在做仰卧起坐,每一次起身,坐在他腿上的女生就親吻他一下。
余米頓時臉紅了。這個……好像可以……試試?
預備,開始。
起身,吻一下。
起身,再吻一下。
第三次……她起不來了,因為吻著吻著時縉就把她撲倒了。
運動減肥計劃,失敗。
余米覺得在家運動不可行,聽說游泳可以全面減脂,於是決定去學游泳。
她報了一個一對一的游泳班,教練是個顏值高身材棒的長腿小哥哥。
她每天在泳池裏泡兩個小時,在小哥哥悉心教導之下,終於從一隻旱鴨子變成了狗刨達人。
這一天,她正趴在泳池邊練習閉氣蹬腿,隱約感覺身邊有人下水,起初還沒有在意,直到腳腕突然被人一把抓住。她有點慌,一邊用手背擦著臉上的水珠一邊問:「教練,我是不是哪裏動作不標準呀?」
「學得很認真,嗯?」
這聲音?
她趕緊睜開眼:「你、你……你怎麼來了……」
等……等一下,裸的?
時縉正站在離她很近的地方,淺水區的水線只到他上腹部,入眼是優美有力的身體線條,光滑緊緻的肌膚……
她的臉迅速升溫,連耳朵都紅了,目光左右游移,伸手去推他:「你……你先放開我的腳……」
手指按上他微涼的濕漉漉的胸肌,又急忙觸電似的收回來,一時不知道該往哪裏放,只能假裝去摸耳朵。
時縉輕輕笑了一聲,水下的手鬆開她的腳腕,卻又伸出兩臂將她圈圍在池壁邊,俯下身說道:「想學游泳,怎麼不找我教你?」
他的氣息和身體都這麼近,余米的臉紅得更厲害了,垂下頭小小聲說道:「是你教的話才不可能學會呢……」
仰卧起坐就是前車之鑒!讓他教的話……最後肯定會變成不可描述!
時縉沒聽清:「什麼?」
「沒……沒什麼,我怕你太忙嘛,嘿嘿嘿……」她隨便找了個借口搪塞過去,扭過頭,看見不遠處正一臉看戲表情的教練小哥哥,急忙朝他揮了揮手。
「教練,我們繼續呀!」
說着,她身子一矮就要溜:「你先等等我哈,馬上就好了……」
冷不防,腰間一緊,被他控住了拉回來,繼續按在池壁上低聲耳語。
「其實不用着急着減肥,就算長胖了我也不會嫌棄你。」細長的眸子牢牢盯着她,語氣意味不明,「再說豐滿一點更有手感……」
一邊說,他眼神一邊往水下瞥,余米只覺得整個人都要炸了,恨不得馬上鑽進水裏去。
時縉見好就收,輕嘆一聲,抬起手擦了擦她臉上的水珠:「別給自己太多壓力了,作為美食家每天思考吃什麼才比較適合你,乖。」
余米愣了愣,抬頭望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他趁機側過頭在她唇上輕輕落下一吻。
「這是給你的獎勵,加油,美食家。」
「……」
於是,減肥這件小事,美食家余米至今仍然在努力中……
(7)掌心之糖
「這是什麼?」時縉從余米手裏抽走那張紅色的帖子,「請帖?」
「是喜帖。」余米糾正他,一字之差。
「林子皓?」看到新人的名字,時縉忍不住皺眉,「他結婚給你發請帖幹什麼?」
「喜事嘛。」余米一無所覺,「大家畢竟都認識這麼久了……先還給我,我還沒看到照片呢。」
「不許去。」時縉收起請帖,說得乾脆利落。
余米不高興了:「喂,你怎麼這麼不講理……」
話還沒說完,他突然想起了什麼,轉過頭來,若有所思道:「等一下,請帖上好像寫着『攜家屬』?」
「?」她沒注意,她根本還沒有好好看。
他笑了笑:「我和你一起去。」
婚禮是室外的,在湖邊的大片草地上。
林子皓和他的新娘站在鮮花圍簇的拱門下,迎接賓客的到來。時縉拉着余米的手走過去,還沒走到一半,就被邊上一個妹子認出來了。
「你是……時縉?白薇的弟弟時縉,對不對?」妹子發出了驚喜的尖叫聲,聲音又吸引了其他人,頓時好多人圍了過來。
最近一年,因為白薇的遺產糾紛、白宛宜的財產健康狀況、雲洲集團對幻星的收購……一系列的熱點,時縉的上鏡率實在有點高,新娘的親友又大多年紀比較小,十分熱衷娛樂新聞,見了他就和見到了明星一樣。
「天啊,本人比電視上還要帥!」
「我最近一直有聽你的節目,把以前的錄音也補齊了!聲音超級蘇的!」
「我很喜歡你哦!麻煩能不能給我簽個名?」
……
余米簡直被這個陣仗嚇壞了,她從來沒想過人生里還會出現「男朋友是明星」這種劇本。小姑娘們都直接無視了她,戰鬥力超強,擠得她站都站不穩。
一隻手穩穩地攬住她的肩膀,帶着她往前走。時縉的聲音在頭頂上方響起,聽起來不怎麼親切:「抱歉讓一下,請不要給新人造成困擾。」
大多數人都很識趣地退開了,還有人不死心,追問:「你和新郎新娘是朋友嘛?」
「不是。」他的腳步停了停,慢悠悠地回答,「我女朋友才是,我是作為家屬來的。」
好不容易擠到新人面前,小新娘顯然也認出了時縉,激動得臉色有點發紅,忙着叫攝影師拍合影。林子皓無奈地看了她一眼,伸手和余米握了握。
「米米,好久不見。」
余米衷心祝賀:「恭喜恭喜,百年好合。」
他有些感慨:「你……最近還好嗎?」
「啊?我很好啊……」
「很好,不勞掛心。」時縉打斷了他們的寒暄,牽着余米的手,在兩位新人各自意味不同的目送下,很快進了場。
「大拖尾的婚紗真好看啊!」
看着挽了父親胳膊一臉嬌羞緩緩入場的新娘,余米忍不住捧著臉發出讚歎。
「嗯……」時縉隨便應了一聲,他也在看新娘,不過注意的不是她的衣服,而是她的人——嬌小的個子,圓臉,大眼睛很無辜,笑容很甜……是他的錯覺嗎?儘管穿着禮服化著濃妝,但和余米真的很神似……
這種感覺真是太不爽了!
「喂,你有沒有在聽我說啦?」
他回過神來,嘴角勾起一絲笑,湊近她耳邊低聲道:「所以呢?你也想結婚嗎?」
余米的臉「唰」的一下紅了:「我……我沒有呀!每個女生小時候都有穿白紗當新娘的夢想嘛,這是兩回事……」
「那就是……不想?」
「也……也不是……」她發現自己怎麼回答好像都不對,於是轉頭瞪了他一眼,「討厭!不跟你說了!」
她瞪人的樣子很可愛,眼睛裏亮晶晶的,又軟又甜,就像撒了糖霜。
之前那些不爽全都消失了,他現在就只想把她抱在懷裏。
——這個世上只有一個余米,獨一無二,而她就在他身邊,觸手可及。
台上的主持人開始宣讀誓言,溫柔的音樂聲伴着水波的節奏,緩緩流淌在午後的綠茵之上。不知為何,他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曾有人對他說過——未來會有人在等你。
何其幸運,他沒有走錯路。
——他終於,遇到了那個人!
他突然拉着她站起身來。
余米很驚訝,左右看了看,小聲道:「你怎麼了?」
「我們走。」他一邊說一邊看了看腕錶的時間,「現在就去明月島,到你家裏去拿戶口本。然後晚上去你一直想去的金谷料理慶祝。」
「戶口……本?」余米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慶祝什麼?」
「慶祝單身生活的最後一天。」他的笑容裏帶着循循善誘的柔和,「到了明天,你就變成時太太了。」
「你……」
這麼重要的事,拜託不要這樣隨便做決定呀!她的心臟承受不來的……
「不是想要穿婚紗嗎?喜歡什麼樣的,我明天陪你去挑。」他看着呆若木雞的她,「還是說……要我現在就跪下求婚?沒問題的……」
「不要!」她慌忙阻止,這是別人的婚禮好嗎!
「那就晚些時候。」他見她還是不動,乾脆俯下身一把將她橫抱了起來,大步朝會場外走去。
虧得他們兩個坐在最後一排,可儘管這樣,還是被一些人注意到了,回頭好奇地看過來,有些認識時縉的小姑娘還第一時間掏出了手機。
不要啊!太丟臉了!
余米急忙掙扎著下地,滿臉通紅地跟在他身後,只想快點離開這個地方。
剛剛走出那道鮮花拱門,身後就響起了鐘聲,一聲,兩聲,三聲……
莊嚴,肅穆。
余米忍不住轉過頭去。
遠遠傳來司儀的聲音:「現在,新郎可以親吻新娘了。」
湖畔的風吹起新娘曳地的白紗,朦朦朧朧地將兩個人圍裹起來,彷彿圍裹起只屬於兩個人的小世界。
她看得有些入神。
「米米。」
「嗯?」
她聞聲轉過頭來,卻被一雙有力的手臂圈入懷中,溫熱的嘴唇輕輕落在她的唇瓣上。
鐺……鐺……鐺……
鐘聲應和著心跳,一聲一聲,印入靈魂。
近處的鮮花和人群,遠處的水案和天幕,周圍的一切光線和聲音,彷彿都變成了背景。
新郎在親吻新娘。
他在吻她。
走了很多路,做了很多選擇,體驗了很多悲歡,才能遇見。
謝謝,在這裏等着我的你。
未來還有很長,就換我來等你吧。
一輩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