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第146章
破舊道觀供奉著牌位的小小一間里，蘇醒和青陽道人屁股底下墊著蒲團相對而坐。
蘇醒將手裏那豐厚的信封擠了擠，硬是擠進了自己已經沒有多少寬裕的懷裏。
途中，看着信封受到擠壓產生的褶皺，青陽道人的眼角忍不住抽搐了幾下。
輕點，輕點，可千萬別把信紙上的字給折沒了！
信紙裏面，不僅是青陽道人對自己徒弟的家常話，思念，更多的是吳革沒有掌握的茅山道法！
否則，青陽道人也不會洋洋洒洒寫了這麼多。
這還是到底篇幅有限，青陽道人只挑了一些重要的道法寫下，否則只會比這再厚上十倍！
畢竟……
吳革如今的身份很尷尬，他這個做師父的，也只能借蘇醒之手，盡量的多給些幫助了。
而這些道法，自然是容不得有半點錯漏的，一旦少了一個半個的字，帶來的後果，失敗都是最輕的！
稍微嚴重點，都是走火入魔，元氣大傷，這還是擱常人身上，放在吳革的身上，只會更嚴重！
青陽道人看着蘇醒，莫名的嘆了口氣。
唯一可惜的是，這次蘇醒走後，下一次，師門怕是不會讓自己這樣輕易幫到吳革那個臭小子了。
下次，怕是信件都要被檢查了。
而這一次，恐怕也是掌教師兄默許的，就是不知道師兄他因為這個，要被門裏頭的老頭子嘮叨多久了。
師兄他一向為人嚴謹，這次卻因為自己被人抓了把柄，唉。
青陽道人心裏有些愧疚，自己欠師門欠師兄的實在是太多了，還都還不清了。
只能等這件事了結以後，潛心修鍊，早日踏入金丹，進入茅山後山，替師兄和師門分憂了。
嗯，從今天開始，戒酒，戒師姐的畫像……
不，還是把師姐的畫像留着吧，吳革那個臭小子不在了，我也就這點念想了，留着吧，頂多以後不看了。
青陽道人心中念頭一轉，還是有些捨不得那副陪了自己那麼多年，不輸於吳革的畫像，只是決定以後封存起來，放到床底下的箱子裏罷了。
青陽道人痴痴的想着，一時有些忘神，而蘇醒剛收好信封，一抬頭就是這位道長正出神的看着自己，差一點就菊花一緊想喊救命了。
「道長？」
將心裏這大不敬的想法扔掉，蘇醒試探著對青陽道人喊了一聲。
「啊？」
青陽道人回過神來，用手理了理鬢邊散亂的頭髮，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走神了，走神了。」
蘇醒不失禮貌的笑了笑，表示理解，心裏卻是在吐槽，往日都是自己在走神，好傢夥，今個兒倒是碰見一個比自己走神還厲害的傢伙了。
難道這就是報應？
許是看出了蘇醒心裏的異樣，青陽道人又解釋了一句：
「許久沒收到吳革的消息，今天一收到，有些驚喜，倒是讓蘇醒你見笑了。」
「沒什麼，人之常情，人之常情。」蘇醒有種心裏想法被看穿的尷尬感，連忙笑着擺着手扯過了其他的話題。
「道長您能跟我說說吳革的事嗎？我感覺他現在更茅山的關係不太對啊。」
這雖然是蘇醒隨口扯來的話題，但也是蘇醒心裏真正的疑惑。
打從進茅山起，他就能感覺到茅山的人，對於吳革的態度比較怪異。
不過蘇醒雖然猜到了這和吳革現在從事的職業有關，但是對於一切的來龍去脈，還是有些不太了解。
但是眼前不是有一位正主嗎，這位可是吳革的師父，想問什麼，直接問他就是了。
而聽到蘇醒的詢問，青陽道人卻是突然沉默了下來。
「蘇醒你是不是才加入他們？」沉默了一會兒，青陽道人再次開口道。
「嗯，也有一段時間了，但確實不長，今年五月碰見吳革他們的，因為暫時每個去處，就和他們呆在了一起。」
蘇醒點點頭，也沒問青陽道人怎麼看出來的，直接如實說了出來。
而青陽道人口中的他們，倆人心照不宣，自然是知道指誰——以胡元為首的盜墓團伙。
「哦，這也就難怪你不知道了。」青陽道人瞭然的點點頭，又再次沒了話語。
蘇醒也不急，坐在蒲團上，慢慢等著青陽道人接下來的話。
「其實最早還得從十七年前說起了，現在來看，或許一起，在那個時候，就已經有了註定了吧。」
青陽道人嘆了口氣，目光看向破舊的木門，好似穿越了時光，看向了久遠的過去。
十七年前的青陽道人，其實也是個年輕人，那時候的他，剛被師父賜下道號沒多久，滿心眼裏都是自己的三師姐。
又有着少年人的年輕氣盛，總是想在師姐面前多出出風頭，多表現表現自己。
所以他經常會下山，在茅山周邊降妖除魔，保一方百姓安寧。
那個時候的他，總是以此為榮，每次下山又回來以後，都會得意的去師姐面前炫耀，希望得到師姐的讚揚。
而每次，師姐也都會笑意吟吟的聽他講完，最後溫柔的摸着他腦袋誇讚，青陽很棒啊，說不定以後還能接任茅山掌教呢！
「可現在想來，以茅山的名聲，周邊哪有那麼多妖魔可以降，」青陽道人回想起來，有些好笑的搖搖頭，「多是一些長輩特意放出來的消息，又佈置好一切，讓我們這些晚輩多磨練磨練而已。」
「而師姐又比我大一些，想來都是清楚的，只是哄哄我罷了，那時候的我，在師姐眼裏，果然就是個孩子吧。」
青陽道人的眼裏，似是有些開心，又像是有些遺憾。
略過自己的師姐不提，青陽道人很快就講到了吳革。
那是十九年前的一個冬夜，天空下起了大雪，青陽道人急着回茅山，匆匆趕起了路，但是在剛到茅山山門，還沒來得及開心的時候。
路邊的草叢裏，卻是突然傳出了嬰兒的哭泣聲。
青陽道人皺了皺眉頭，經過這些日子的磨鍊，他有些地方雖然還是有些青稚，但也不是最當初下山時候的楞頭青了。
這時候響起嬰兒哭聲，不是鬧鬼，就是棄嬰。
又考慮到茅山的名聲，八成是後者居多。
自茅山立山立派以來，出名以後，每年都會有這種事情發生，甚至茅山針對此都有一套流程。
先是問問山下的農戶信眾有沒有多年無子，想要抱養收養的，要是沒有，暫時就留在茅山養活幾年。
待長大以後，無論是想留下來做道童，還是學會了一門手藝養活自己，都隨他們。
所以茅山的道士裏面，孤兒的成分是最高的。
青陽道人倒是並非這樣的孤兒，他是附近府縣裏一戶殷實大戶人家的兒子，只是生母死的早，後上位的主母雖然人不錯，可青陽終究有些不適應。
最後因為生母崇道，曾經經常帶他來茅山，被茅山現任的掌教誇讚有根骨，索性就直接拜入了茅山門下，做了個道士。
他家中兄弟比較多，這方面比較由着他，所以象徵性的勸了幾回以後，就把他送到了茅山。
也就每年過年的時候，他才回去住幾天。
而青陽道人聽到嬰兒哭聲皺眉的原因也很簡單，這大冬天的，又下着雪，這棄嬰的父母只將嬰兒送到山門前，委實有些心狠了。
要是不是恰好他青陽路過的話，怕是不出一時三刻，這嬰兒就要被活活凍死了。
「可我聽吳革說，他不是被送到您門外的？」
聽到這一段，蘇醒卻是有些疑惑，他記得吳革曾經提過他的身世，但不是和他這麼說的吧？
「那是因為他父母心太狠了，我怕對他心智成長不利，特意騙他的。」
面對蘇醒的疑惑，青陽道人卻是一笑，直接揭開了這個「秘密」。
「哦，原來是這樣啊。」
蘇醒點頭瞭然，任誰知道自己是被拋棄的棄嬰都不會好受，更別提親生父母還對自己沒有半點顧忌死活了。
而小孩子不僅三觀沒有成熟，心靈又比較敏感，一旦直白的告訴吳革，的確不好。
至於現在直接的告訴蘇醒真相，也是因為青陽道人知道，吳革已經成熟了，有些事情不必再遮遮掩掩小心翼翼了。
再說回到十七年前，對於草叢裏的嬰兒啼哭聲，青陽道人作為一個茅山道士，一個富有正義感的年輕人，自然不會置之不理。
循着哭聲，很快就找到了當時還在襁褓里的吳革，只是如同青陽道人所料，臉色都被凍得有些青紫了。
而青陽道人一邊哄著小吳革，一邊用自己匆忙趕路過後所剩無幾的法力滋養著小吳革，抱着小吳革便是直直衝回了茅山。
回到了茅山以後，按照規矩，新撿到的嬰兒，應該送到茅山的天一堂，那裏，自會有人照料。
可不知怎的，看着小吳革對自己不停憨態可掬的笑臉，青陽道人卻是有了一絲不舍。
最後，他直接朝自己的師父，要了一個偏僻的道觀，帶着小吳革，直接在那處道觀安了家。
不少人都勸過青陽道人，他們不明白，為什麼一個還有着大好前途的年輕人，好好的突然想帶娃了，可青陽道人的性子很倔，決定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在連他一向尊敬，說話好使的三師姐都無功而返以後，大家才確信，這孩子已經沒救了。
連青陽道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他也會在無數個被嬰兒吳革折磨瘋的夜裏，坐在道觀門前惆悵，考慮自己應不應該反悔。
可最後還是放棄了。
起身，回屋，熟練的給吳革換起尿布，喂上羊奶，最後搖晃着哄睡。
或許是因為撿到吳革的那一夜，恰好是三師姐和五師兄結為道侶的日子。
那天，突然知道這個消息的他，從自己的家中匆匆趕回茅山，卻不想在山門前撿到一個，如果沒有自己就會死去的棄嬰。
或許是實在和這孩子有緣，總之，青陽道人就這樣和這個孩子結下了不解之緣。
他收這個孩子做了弟子，還給他取了俗家姓名，隨他姓的吳，名革。
取革新，變革之意，希望他長大后，人生能夠過得足夠精彩。
小吳革就這樣在青陽道人的拉扯下一天天長大，從牙牙學語，到如野草一樣瘋長的少年，他們是師徒，可更像是一對父子。
而作為青陽道人的弟子，自然是不能不學道法的。
而小吳革這一學，反而讓整個茅山都有些震驚，因為他的資質實在是太好了！
青陽道人的天資根骨已經算是上佳了，好到青陽道人小時候被母親帶到茅山，就被當時的掌教給饞上了。
而小吳革的資質卻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當時已經接任掌教的青陽道人師兄，更是直言，等吳革長大以後，可以讓吳革接替他的掌教之位！
而吳革的資質好到什麼程度呢？
尋常人半月才有的氣感，青陽道人這種上佳根骨也得要一整天，而他只需要一刻鐘！
簡直就是天生的修道苗子，甚至大家認為，若非如今天地逐漸末法，像吳革這樣的修道天才，簡直就是仙苗道種！
隨後的吳革便是百日築基，練氣盈沖……
一步步，常人需要經歷的關卡關隘對於他來說根本就不存在，若非如今靈氣凋零，茅山的人又不敢拔苗助長，沒有用靈材助力的話，吳革的修行速度只會更快！
就算是這樣，短短數年，吳革就直接追平了師父青陽道人的修為，有望金丹！
根基更是青陽道人紮實的數十倍。
雖然這裏面也有青陽道人早早就因為心裏的坎跨不過去，而實力增長緩慢，加之需要分心照料吳革，以及如今這個時代結丹越加不容易……
但也毋庸置疑的表現出了吳革的天才，那個時候，吳革便是青陽道人一脈的驕傲。
而說到這裏的時候，青陽道人的眼裏也透著點點星光，作為師父，他又怎能不為自己的徒弟感到驕傲呢？
如果事情按照這樣的脈絡繼續發展下去，那麼吳革恐怕就是修道界最近幾代最年輕的金丹期修士，會接替茅山的掌教之位。
將會成為正道上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在修道界留下屬於自己的傳說。
可惜，故事接下來的發展，卻是朝着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方向發展。
這個方向，或許在吳革看來不後悔，但在其他人看來，卻是完全不理解的。
甚至當初一些茅山的人，如何對其寄予希望，如今就有多失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