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憶是一種病

第1章 回憶是一種病

第1章回憶是一種病

1>>>

車子到達景州體育場的時候,終於拋了錨。老爺車的極限,在今天淋漓盡致地表現了出來。

密密麻麻的人,大部分穿着統一的水藍色粉絲服,眾多女生不畏秋季的寒冷,露出雪白的大腿,一手舉著巨大的牌子一手拽著一大把的熒光棒,夜幕低垂的體育館門口,光芒凝聚得像水晶宮一樣燦爛。

這就是天王巨星落單的演唱會的外圍現場,有粉絲席地而坐,或聚集一群,或談笑風生。

我穿着一件咔嘰色的風衣,把壽司車從錢燦燦家的老爺車上推下來,找了一個好地方,很賣力地吆喝。

「一盒壽司送兩支熒光棒,好吃又好看嘍。」

微冷的天氣,壽司的熱氣吸引了不少人,再加上熒光棒的威力,很多女生都願意來光顧。

「蘇蘇姐,都和你說這個車有問題了,你非要讓我開,現在怎麼辦?」錢燦燦有些無奈地看着我。

「先做生意再說吧。」我熟練地接着錢,把壽司遞給別人。

演唱會是最好賺錢的時機,都說粉絲是瘋狂的,在看到偶像的前夕人都特別興奮,一興奮買東西就比較慷慨。

錢燦燦拿出鏡子來照了照,紫色玉米頭,黑色長襪,藍色粉絲服,典型落單的粉絲一名。

她照好之後收起鏡子,環顧了一下場地,熒光棒、星星棒、牛角……很明顯,這裏賣東西的人非常多,快要開場了,錢燦燦拿着VIP票準備入場,她最後一次和我確認:「你真的不需要買一張黃牛票和我一起進去嗎?」

我搖搖頭。

「那你等會怎麼回去?」她看了看她家那輛經常壞的老爺車。

「車到山前必有路。你快進去吧。」

她轉過身,隨着粉絲大軍進入了VIP內場入口。

2>>>

剛才人山人海的世界瞬間萬籟俱寂,小商販們開始收拾剩下的東西,我坐在壽司車後面把玩一支藍色的熒光棒。

輕輕一拗,本來暗淡的光瞬間刺亮起來,聚攏成細直的光線,落在我的眼前。

「給我一盒鰻魚壽司。」一個清脆的女聲在壽司車前面響起。

我站起來,看到安可和沈藝彤站在我面前。

臉還是那張漂亮的美少年臉,身體還是那個擁抱過我的身體,只是那雙淡而純凈的眼睛裏,多了許多的感傷。

他們左手牽住右手,莫名地讓我覺得刺眼。以前我覺得這個姿勢無比神聖,它代表了兩個情侶一生的承諾,但是安可和我分手之後,這個姿勢就變成了刺眼的諷刺。

沈藝彤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後親昵地挽住林安可,對我笑着說:「流蘇姐,是你啊,怎麼在這裏賣壽司?生意怎麼樣?」

我不敢看安可,我笑着對沈藝彤說:「你要買嗎?」

「我在想呢,你這個衛生不衛生啊?吃了會不會生病?」沈藝彤嬌滴滴地靠在安可身上像是要和我炫耀她有多幸福。

「安全、健康、無副作用。」我回答她。

「可是這裏灰塵這麼大,你的手有沒有消毒啊,上次我看報紙說現在壽司的材料都是小作坊做的,很不衛生呢……」她的眼珠死命地轉,挖空心思要把我的壽司說成是有毒食品。

「三塊錢一盒的你還想怎麼樣呢?」我耐著性子和她說,誰讓顧客就是上帝呢。

「啊?這麼貴?要三塊錢?」她尖叫起來,面孔扭曲。我以前真沒發現沈藝彤有演舞台劇的潛力,兩句台詞能說得這麼誇張。

「豬肉價跟房價似的瘋狂上漲了,何況你要的還是鰻魚。」我太佩服我自己,居然還有耐心和她交流。

「可是……」她還要說什麼,但是我已經沒興趣聽這個女人在我眼前繼續扯淡,我把壽司蓋子一蓋,「可是什麼啊,要麼付錢送你兩支熒光棒,要麼帶着你的男人從我面前滾蛋,少在這裏打擾老娘做生意。」

沈藝彤可能沒見過我發飆,立刻掩面假裝哭泣地對林安可說:「安可,你看她……」

「看什麼看?老娘站在這裏就不怕你們看。」

剛剛和個雕塑一樣沉默的安可終於說話了:

「蘇蘇,你別這樣。」

「閉嘴。」我不想聽安可幫沈藝彤解釋。

我收拾好攤子對他們說:「你們不滾蛋,我滾蛋,行不行!」

推車轉身走的瞬間,我看到安可的目光還停留在我的身上。冷風那叫一個吹,吹得我覺得自己快成白毛女了,我把車推到台階下面的時候,看了看體育場燈火通明的入口。曾經多少次,我都以為林安可會一直站在那裏,像曾經那樣當找不到我的時候,抱着一大把能把夜照亮的熒光棒,一聲一聲地喊着我的名字。

他走了之後,我才知道,有時候你以為的海枯石爛,其實只是灰姑娘被王子拋棄的笑話。

3>>>

安可跟錢燦燦一樣曾經都是我的鄰居,身後跟着一個垂涎林安可的沈藝彤。

錢燦燦說當年在華僑中學沒有一個人不垂涎林安可的美色,他燦若星辰,眉如墨畫,還有富貴人家的出塵氣質,拉小提琴的姿勢悠揚瀟灑,注視人的時候眼含微光。當時在華僑中學,是一個神一般的人物。

那時候我和安可、錢燦燦同住在一個別墅小區里,抬頭不見低頭見,時間長了安可就和錢燦燦一起管我叫蘇蘇姐。

開始他和錢燦燦在我心裏就如同小孩子那樣,我一直本着老牛不吃嫩草的信條,對這個近在咫尺的美少年沒有表現出任何企圖,可能安可看到全華僑中學只有我對他表現出心如止水的模樣,所以和我比較親近。殊不知我當年只是因為輿論的壓力和自己平庸的姿色,才生生澆滅了對他的邪惡念頭。

我如此高尚情操得來的結果是他總來教室樓下等我,和我一起去圖書館看書,一起參加學校社團活動,一起在廣播站里錄節目。錢燦燦平時像布穀鳥,安可的出現平息了她的喧鬧。

錢燦燦說那是她人生中最輝煌的時期,擁有了無數女生羨慕的目光。

那個時候沈藝彤為了接近安可也加入了叫我蘇蘇姐的隊列,每次出去玩都小心翼翼地跟在我們後面溫柔地微笑、說話,和我好得像是親姐妹。

我和林安可整個中學時代沒發生過什麼特大的事,多數時候他是安靜不語的,坐在我旁邊靜靜地寫字、寫作業。硬要說什麼特別,應該就是有一次我們一起去看普羅旺斯的畫展,他指著一幅滿是斑點的畫讓我看看這是什麼,我看了很久,思考了很久,最後才很肯定地告訴他,這是一幅田園風光。

安可凝視着那幅畫,樣子有點感傷,他說:「這是一個男孩在等他心愛的女孩看到他。你看他的眼睛沒有一點點光亮,那是他怕那個女孩永遠都看不到他。」

他說完就靜靜地看着我,我只是呵呵地笑了兩聲為自己的知識淺薄感到羞愧,愣是能把一個人看成一幅田園風光。從那之後我再也沒欣賞過油畫這麼深奧的東西。

很快就到了上大學的時間,安可以全市文科第一的成績去了景州大學的音樂系,成為了音樂系百年來第一個文科第一名的人才。當時音樂系的主任感動得老淚縱橫,就差敲鑼打鼓歡迎他的到來了。

他和沈藝彤因為同系同班,很快就墜入愛河。

我大一入學的時候,安可看到我的第一句話是:「蘇蘇姐,為什麼你不早出現一些?」

我拎着兩大包生活用品站在已經長得挺拔俊美的林安可面前,顯得那麼渺小,渺小到看到他就恨不得把自己藏得嚴嚴實實的。

我乾巴巴地對他笑笑,假裝鎮定地回答:

「如果我早出現兩年,有什麼事會改變嗎?」

兩年能發生什麼事?豬肉價和房價瘋狂上漲、金融風暴來襲、股市不穩、奧巴馬當選總統、劉德華已經結婚了……這些都和我沒有任何關係,可是兩年,林安可就和沈藝彤在一起了。

彼時,他們大二,我大一。我還是那個他們叫蘇蘇姐的薛流蘇,他們還是跟在我的後面跑跑跳跳,我的生命好像剛開始,可是全世界似乎都改變了。

第一學期開學我就遭到了整個系男女生的強烈排擠,我其實不過就是比他們晚了一年入學,他們就覺得我是比他們大很多的另類。比如他們吃飯不和我一起,有晚會也不通知我,課時如果有變動也沒有人會告訴我。

這個時候,來到我身邊的只有錢燦燦、林安可和沈藝彤。

他們是我整個大一時期最溫暖的朋友,他們陪我解悶,給我說笑話,帶我參加他們的活動。錢燦燦說,彷彿高中的舊時光從未走遠,我們還是那麼相親相愛。

安可已經比照片上十七歲的樣子成熟了很多,他長出微微的胡楂,他說話的時候略帶停頓,低頭吻沈藝彤的動作一點都不生澀。

錢燦燦問我:「看他們接吻你不心痛嗎?我恨不得衝上去在他們中間造一條銀河。」

我不心痛,我一點都不心痛,把頭抬起來,看着天空蒼涼的灰暗,讓眼淚蒸發在空氣里。

沈藝彤始終表現出一個女孩子最嬌羞明媚的姿態來對待周圍所有的人,她放下了對我、對錢燦燦的戒備。既然他們當着我們的面接吻我們都可以輕鬆地玩你拍一我拍二的弱智遊戲,她就真的相信我們再也不會覬覦她的小愛人了。

按錢燦燦的話就是,我們曾經對林安可的痴心妄想由於時間的沖刷只得演變成了深切的祝福。

我不置可否。

好幾次一起出去玩,林安可騎着車,沈藝彤溫柔地靠在他的背上,梧桐樹葉蹁躚,紛紛揚揚落下,他們兩個人像拍廣告的,畫面感如此強。錢燦燦在一旁急得眼睛都紅了,她懊惱地說:

「林安可怎麼會選了沈藝彤,帥哥不是都應該配恐龍的嗎?」

她很憂傷地學沈藝彤抱住我的腰,腦袋在我背上硌得我骨頭生疼,我哇哇大叫:「錢燦燦,你要謀殺姐姐啊?」

安可皺着眉頭放慢速度對我們建議:「要不然我載錢燦燦吧。」

沈藝彤把安可的腰抱得更緊了:「我不我不。」

錢燦燦兩隻放光的眼睛被我隨後的一句話弄得極其暗淡,我說:「安可,你那小身板,禁不起燦燦大腦袋的錘鍊啊。」

錢燦燦後來還一直耿耿於懷我讓她失去和安可第一次親密接觸的機會,她說在華僑中學每一個少女都有一個抱着林安可的夢啊,雖然那只是懵懂歲月的一個幻想,總會隨着時間而蒸發,但是我扼殺了她美夢成真的權利。

安可雖然敢當着我的面和沈藝彤接吻,但是在我面前一直表現得非常拘謹,每次看到我都好像有千言萬語。陽光輕輕灑下來的時候,他眼睛裏似乎能透出湖水藍,精緻的小臉多麼讓人噴鼻血啊,我看着他的臉心中一直在吶喊:來吧來吧,投入姐姐溫暖的懷抱。但是這麼多年祖國偉大的道德教育讓我死守住內心大灰狼的蹦躂,我只能不斷地提醒自己:淡定,千萬要淡定,這麼多年的忍耐才守護住了對美少年不為所動這座宏偉的貞節牌坊,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倒塌。

4>>>

大一第一學期的考試很快就來臨了,我坐在考場上丟著骰子做選擇題的時候,不斷地質疑我是不是考古系的學生,何以它們認識我我都不認識它們呢?

成績出來之後,我以全系倒數第一的成績轟動了整個景大。

系主任茶飯不思,立馬叫我爸來求我趕緊退學,省得影響他們學校的聲譽。

有無聊的人在學校BBS上討論我為什麼考倒數第一還進入景大,有一條最扯的就是,我色誘校長才入學的。

當然,提出這個答案的人很快因為言語攻擊學校領導而被管理員註銷了ID。而那個時期我走在學校任何一個角落,都能聽到七零八落的討論聲。我完全地被世界拋棄了。

那時候我突然發現,有時候言論才是真正的劊子手。出現問題不可怕,可怕的是怎樣面對流言飛語。

我看着沒有一門及格的成績單和我爸一起在飯桌上嘆氣,我為了不讓他生氣,嬉皮笑臉地對他說:

「要不然,我和你學做生

意吧。反正行行出狀元,說不定我以後就是商場上的另一個梁鳳儀呢……」我自娛自樂的時候看到奶奶和媽媽都低着頭沉默地扒飯,我知道多說也沒太大意思,搞不好還適得其反,只好低下頭來扒飯迎合大眾。

那天晚上我爸一宿沒睡覺,斑白的腦袋都快被他抓成了禿頭,抽掉了幾包小熊貓。在濃濃的煙霧中,我深刻地發現我是一個不孝女。我讓平時只抽牡丹的爸爸一個晚上抽掉了他幾個月的煙錢。

在我痛定思痛之後,我去求助錢燦燦,錢燦燦拿着一個放大鏡走到我面前驚嚇地說:「你一個考古系的怎麼能來求助我這個工商管理系的呢?」

我很無助。

在我無助的時候,林安可就像一道光一樣來到了我的身邊。

他幫我借複習資料,厚厚的筆記抄了好幾個通宵才拿來給我,沈藝彤看着他的黑眼圈心疼得天天燉燕窩給他吃。他給我輔導英文,督促我在學校圖書館里做完成套成套的卷子,平日裏一有時間就跑來我們教室陪我上課幫我記筆記。同來的當然還有沈藝彤,她在安可輔導我英文的時候不斷地給他塞水果吃,我們上課上得很投入的時候她就趴在桌子另一頭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們。她這麼相信我們,倒讓我覺得無比慚愧,就算心裏有什麼念頭都因為她的這雙眼睛被鎮壓得死死的。

大一下學期,我不負眾望,以全班第十的成績讓流言飛語不攻自破,我對安可的感激猶如周星馳說的滔滔江水連綿不絕。正好他們系組織沙灘排球,安可就讓我和錢燦燦一起參加,當放鬆放鬆。

去了之後,我才發現我們和群眾多麼格格不入,音樂系不是美女就是帥哥,我和錢燦燦這兩個在恐龍里算是美女的人在美女里就只能算是路人甲乙丙,沒有一個帥哥和我們搭訕,錢燦燦不死心地一直在沙灘上徘徊,妄想模仿瓊瑤阿姨筆下女主角因為一個紫貝殼浪漫邂逅一個帥哥。

我反正無所謂,坐在一邊給大家烤肉、烤土豆、烤雞翅,望着被燒得火紅火紅的架子感覺人生很精彩。

遠處安可他們在打排球,女生已經把周圍包圍得看不見安可的人影。粉絲很瘋狂,那時候我就曉得了。

我獨處一隅,無人打擾,陪伴我的只有滿滿的食物,人生還有什麼比眼前的食物更讓我感覺滿足呢?

我樂滋滋地享受這難得的美好,把烤熟的雞翅拿起來準備咬下去的時候,只聽見大家的一陣驚呼,一個排球朝我這兒飛過來。以前我一直以為被籃球砸到這種畫面應該只出現在籃球場或者灌籃高手的漫畫里,我不知道排球也有這種殺傷力。我看見安可和排球一樣朝我這個方向跑過來,我很想讓他別驚慌,因為我又不是傻子,怎麼那麼容易被球砸到?所以我很靈巧地躲過了排球的襲擊,它擦着我的額頭而過。

當我正準備拍拍胸口感嘆下我的高智商的時候,只看見排球砸到了燒烤的架子上,整個架子不知道根據哪個物理定律就被砸得蹦了起來,在我意識到要跑的時候,安可已經奔到我的跟前,一把抱住我,那個燒紅的燒烤架整個就砸在了他的手臂上。

我一時間分不清我聞到的肉香是來自雞翅膀還是來自安可的手,我只知道他瘦弱的小身板在抱我的時候顯得如此偉岸,他只是抖動了一下,卻沒有倒下,在我驚慌得像只小白兔的時候,他低下頭來溫柔地問我:「蘇蘇,你有沒有事?」

那是我第一次聽到他叫我蘇蘇,竄改一句歌詞就是,這該死的溫柔。

沈藝彤看到安可的手臂時,已經嚇哭了,她一把拽過安可抱我的手說:「安可,你疼不疼?我帶你去醫院。」

錢燦燦聞訊跑過來,扼腕痛惜自己錯過了如此精彩的畫面,再推推我說:「蘇蘇姐,你還不陪安可去啊?他是為你受傷的啊。」

我看着他身邊玲瓏甜美的沈藝彤,繼續啃了一口手上的雞翅膀:「表現溫柔的一面從來都不是你蘇蘇姐的風格。」

錢燦燦氣憤地叫囂:「蘇蘇姐,你傻啊你,我被你氣死了。」

我轉過身,望着碧藍的天,把雞翅膀放下,久久沒有說話。

那天開始,我每天都做同一個夢,夢到安可抓着我的手,赤著被燙紅的手臂發狠地問我:「蘇蘇,你為什麼不關心我?」

錢燦燦一直說我有一顆面對帥哥毫不動搖的心,其實她一直都不知道,林安可對她們來說,是青春時期的一個期待的夢,而對我來說,是一個想都不敢想的夢。兩年的時間我失去了太多,我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才有資格,把它們全部真正地要回來。

5>>>

我沒有和錢燦燦說我在演唱會外面遇到安可,倒是錢燦燦先告訴我,她在演唱會上看到沈藝彤了,她在我跟前不敢提安可的名字,但她又不是那種能忍住不說的人,所以她就很委婉地告訴我:

「我看到沈藝彤了,穿得那叫一個風騷,坐的座位更風騷,VIP第一排正中間。」

這種位子才叫和明星面對面,果然夠風騷。

沈藝彤家在景州是有政治背景的,爸爸是市委的一個什麼官,當初我和安可去安海看演唱會的VIP,也是沈藝彤通過家裏關係搞到的。

當初說要我後悔的沈藝彤現在終於如願以償地牽着安可的手當着我的面驕傲地走過。

人生不過轉了個彎,一切又都回到了原點。

錢燦燦看着財經雜誌邊嗑瓜子邊和我說:

「蘇蘇姐,你別難過,沈藝彤就是個撿破爛的。」停了一下突然感覺這麼形容林安可不太好,馬上改口:「蘇蘇姐,我的意思是,沈藝彤就是個穿破鞋的。」這下更是越描越黑了,「不是不是,我不是說林安可是個破爛,你千萬別誤會……」

我站在自己的櫥櫃前聽着錢燦燦的解釋快要笑趴下了。

「別解釋了,姐姐還趕着去打工呢。下午西經幫姐姐簽到。」

「西方經濟學換老師了你知道嗎?」錢燦燦盯着財經雜誌眼珠都不轉一下。

「和我有什麼關係啊?」當初選這門課就沖着學生還挺多才報名的,總共只去過一次,老師很搞怪,戴着副大眼鏡,我們都沒說話他自己先緊張。從此以後我就再也沒去了。正好空餘時間可以多打點工賺錢。

「現在新老師是學校新校董家族的接班人,到我們學校暫代一下西方經濟學的課。我哥他們雜誌要採訪他他都不肯,狗仔隊偷拍了半天才拍了個側面。不過光看側面就夠銷魂了,不知道正面怎麼樣。」錢燦燦揚揚她手中那本在景州很有名的財經雜誌,也是她哥哥錢暉暉供職的公司。

「最近階梯教室前兩排的位置所有人都盯着呢。」錢燦燦看着那張照片目不轉睛,「太酷了,太帥了,太有深度了,出過國果然不一樣。」

「連個正面都沒有,也能讓你使用三個形容詞,果然很強大。」我數了數要帶的東西:衣服、鞋子、黑色襪子、車卡,差不多了。

「誰騙你呀,趕着過來聽課的人光排隊的話有京杭大運河那麼長。」宿舍另一個姑娘紫魚接話。

「聽說他有女朋友了,好像是今年火速躥紅的電台女主播許千沫。」最最不八卦的果子都探頭說道。

「這女主播最近要到我們新聞部錄幾期節目,我們部門所有人聽到這個消息都像打了雞血一樣亢奮。最近報名加入我們部的人劇增。」

錢燦燦是學校新聞部一個幕後編導,這也是她在大學期間干過最窩囊的事。學校新聞部算是學生會一個很火熱的部門,錢燦燦當初是沖着主持人的位置去的,說是可以對全校園展示她的動人美麗,結果沒想到因為杜芸的美人計成了幕後編導,她有點幽怨地說其實是領導覬覦她的美麗不願意她拋頭露面。

我笑了笑,背上包包拉開門走出了宿舍。

6>>>

我站在車站等77路公交車,包包里是做促銷要換的衣服,下面放了一大包最近做促銷活動的餅乾,這會兒正好拿出來填充一下自己的胃。

由於我們學校地段偏僻,所以門口的公交車很少,平均半小時到一小時來一輛,這還要取決於司機開車的心情,公交時刻表上的時間基本上就沒有準過,所以我每次等公交車都做好等一個小時的準備。

「方老師,你載我一程吧!你看這天快要下雨了呢。」

不知道從哪裏傳出一陣嬌滴滴的聲音,我看了看萬里無雲的天空,就是不懂觀星相的人也知道這女的純屬自己YY。

我抬頭一看,這不就是那個被錢燦燦封為

「景大十大賤女之首」的杜芸嗎?

杜芸算是學校的校花之一,大一那年「校園之星」選拔奪得了冠軍之後追她的男生就像秋天的麥子一茬接一茬的,結果在進新聞部的時候和部長肖清墨好上了,最後成為了學校最好的一個欄目的主持人。

杜芸和肖清墨好了沒多久又立刻把人家甩了,害得肖清墨差點要去吃老鼠藥為情自殺。

錢燦燦說肖清墨這個人能力是有的,學業也是可以的,就是容易在女人面前跌倒。錢燦燦說完還看我一眼表示我也是曾經讓他跌倒的眾多女人之一。

這個肖清墨,人人尊稱「大神」。這位師兄是個才子,當年競選學生會主席全票當選,又同時身兼學校廣播台新聞部文學社三部門首領之位,在學校裏面可謂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最開始我沒考倒數第一的時候他天天捧著一大束花在我們考古系的宿舍樓下唱《劉海砍樵》,後來我從樓上澆了盆冷水讓他冷靜冷靜,他感受到我的冷血無情之後就帶着他受傷的心走了。我轉系之後,他已經是學校呼風喚雨的神話了。

肖清墨這個人雖然孬種了一點,但品德還是很高尚的。他沒有因為我的冷水而不理我,更沒有因為杜芸的背叛而給她穿小鞋,還讓別人盡量遷就她,這讓錢燦燦很不服氣。錢燦燦平時把杜芸照片放在宿舍當箭靶,還給她封了一個很強悍的頭銜:

「景大十大賤女之首」。

現在她靠着的那輛車,奧迪A8,還是進口的,一兩百萬不在話下。這絕對不是我們學校那些小毛頭男生能開得起的。

「天氣預報說,今天晴轉多雲。」我閑着無聊,不如攪一攪別人的好事。

杜芸臉上有點尷尬,轉頭看到我:「我還以為是誰?原來是小師妹啊。」她故意把「小師妹」三個字說得很大聲。

「那怎麼好意思,我不過就是比你稍微小了那麼一點點。」我頂回去,把餅乾咬得嘎吱響。

「去哪兒?」車裏面的人突然問道,那是一個有着成熟男人魅力的聲音。

杜芸馬上不理會我,笑着轉頭道:「清平街。」

「不順路。」車子裏的男人冷漠地丟給她三個字。

太簡潔了,簡潔到杜芸的臉立刻像面癱一樣窘住。我在心裏給那個男人鼓掌。

「這樣啊?那不麻煩你了。」杜芸馬上得體地走了,路過我的時候還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一種報復的快感席捲了我的全身,我繼續吃我的促銷餅乾。

銀灰色的奧迪慢慢開到我的面前,車窗半搖下來,只露出他一隻眼睛,他依然很簡潔地問我:「去哪兒?」

我把餅乾往嘴裏一丟:「你不順路。」

「上車。」

「啥?」我一時愣住。

「我去清平街。」我告訴他。

「上車。」男人表現出了不耐煩。

上就上,你橫什麼橫?我還怕你把我賣了不成,薛流蘇如今的人生格言是:不貪便宜白不貪,能省一塊是一塊。我背着包包就上了那輛華麗的奧迪。

剛才的餅乾吃得我口乾,我毫不客氣地問:「有沒有水?」

他看也沒看我說:「有。」他把手伸到後面,我也順勢朝那個方向一伸。我的手碰到了他的手,那是一雙寬大溫暖的手。我趕緊縮回來,不敢看他。

他把水丟給我,是一瓶礦泉水中的黃金水——依雲。

我端起來就喝了,喝着喝着,突然感覺周圍的樹木靜止了,我意識到車停下來了,我趕緊放下水去看旁邊的男人。

正午一束強烈的陽光照到我們中間,是刺眼的白,男人英俊銷魂的臉在樹木的背景下還透著淡淡的英倫風,鼻子高而挺,眼睛深邃,皮膚保養得很好,特別是身上散發出來的氣質,隱隱透著成熟和滄桑。

他深深地盯着我,目光在我的臉上掃過,像是隔着時光,隔着千山萬水,久別重逢的期待和感傷。

他把手慢慢地伸出來,摸在我的臉上,他的眼睛太妖孽了,能把人的魂給勾走。

他這個姿勢很輕浮,當然我上一個陌生人的車時就應該意識到這個人不是小綿羊,但是面對這麼帥的男人,我橫豎也不吃虧。

他一把拉過我,由於太用力我半個身子幾乎傾倒在他的身上,而他的臉快要湊到我的臉上,他的睫毛又長又密,一股熟悉的味道迎面而來,他手臂用力地拽緊我的胳膊讓我動也不能動。

他最終鬆開我的手,剛才激動的表情又恢復正常,他發動車,緩緩地往前開。

「對不起。」他突然說。

「沒關係。」我居然一點不排斥他的無禮。我為我自己面對帥哥毫無羞恥心的念頭感到慚愧。

「你認識我嗎?」他問我,眼睛看着前方,波瀾不驚。

我這才認真地轉過頭去看他,他有一張冷酷卻英俊異常的面孔,並且特別深沉,看上去二十六七,再看他開的這輛車,我應該沒有這麼有錢的朋友。

「不認識。」我仔細想過之後回答。

他不再說話,只是看着前方,像是在想什麼,我也老老實實地把水放下,看樹木、街道、人在我眼前一個一個掠過,和這樣一個完美的男人有這樣一次邂逅,也算沒辜負了那麼多電視劇的經典情節了。

「你叫什麼名字?」這是我下車前他問我的問題。

「薛流蘇。」作為物物交換,我回答了我的名字。

7>>>

推銷完餅乾已經是晚上九點了,媽媽給我打電話讓我回家休息,我也沒什麼精力回宿舍,清平街離家近,走着走着就到家了。

遠遠地就看到奶奶搬了把椅子坐在門口,頂着一片青瓦房梁,在昏暗的黃燈下剪紙。

一年前市區的房子被收回之後,我和媽媽、奶奶三個人就搬來三坊九巷的祖屋裏居住,這是明清遺留下來的老房子,悠遠古舊,很久沒有修葺,夜裏颳風,門被吹得啪啪作響,外面野貓撕抓房門的聲音都有空曠的迴音。

比起四年前剛剛蘇醒,對一切都陌生的我來說,這裏的一切早已經讓我習慣。

錢燦燦一度揶揄我,說我是公主變成灰姑娘,人生如同肥皂劇,六年前還是景大人人稱頌的跳級天才少女,自從跌落山谷被救起,昏迷兩年之後,醒來就變成了一介凡人。十八歲還在締造神話,二十歲就成為了留級生笑話。最可悲的是居然從富家女變成了負債纍纍的窮苦女。偶像劇都沒有這麼狗血。

可是我如何告訴錢燦燦,對於生活給予的貧窮和變數我一點兒也不覺得難受,我最不能接受的只是安可的離開,眼看一個自己曾經那麼深愛的人從自己的生命中離開,這是何等的悲傷和絕望。

奶奶看到我,蒼老的眼睛眯成一條線,顫巍巍地說:「蘇蘇回來了。」我跑過去,蹲在她跟前,看她剪出一隻漂亮的喜鵲。

媽媽在大廳里揉面,我走過去說:「媽媽,我幫你吧。」

「不用,你在旁邊休息。」說完她又低下頭,繼續手裏的動作。

我從包里拿出一千塊:「媽,錢你收著。」

「自己留着花吧,想買什麼就買點。」

「我什麼都有。」我把錢塞到媽媽的兜里,她低着頭言語有些哽咽,「這一年多,你瘦了那麼多,媽媽看着心疼。」

「沒事的,我很好。」我摟了摟媽媽的肩膀。

我往爐子裏添了點炭,讓這個屋子稍微顯得不是那麼寒冷。

打了熱水,搬了把椅子靜靜地坐下泡腳,奶奶還在門口,邊剪紙邊看遠方。

「奶奶是在等爸爸嗎?」我問。

媽媽點頭:「想起來就等,邊等邊剪紙,唉。」媽媽重重的嘆息聲帶着濃濃的感傷。

我把頭抬起來,看到空了一截的瓦片旁露出一道星光,我不知道我該怎樣告訴奶奶,她等的那個人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爸爸在一年前的車禍中喪生,我到醫院的時候,他只是緊緊抓住我的手,想要和我說什麼,可是他一個字也沒留下,就閉上了眼睛。

奶奶受了刺激,老年痴獃更加嚴重,誰都不認識。

而我的媽媽,那個和我有着一樣細長眉眼的柔弱女人表現出前所未有的堅強,她認真地幫爸爸把鞋襪穿戴整齊,還給他化了一個簡潔的妝。最後,她溫柔地撫摸我的頭髮對我說:

「流蘇,

從今以後,我們家再也不是從前那個富裕的家庭了,以後都要靠你了,奶奶有病,媽媽眼睛不好,你只能堅強勇敢地生活下去。」

那天開始,我突然感覺到生活的重擔像一座山,壓得我無法喘氣。我把頭髮剪成了齊耳短髮,把眼淚擦乾,我坐在鏡子前看着鏡子裏的自己,鏡中的人眼睛細長,五官小巧,眉目間透著不屬於這個年齡的成熟,我對着鏡子照了一個晚上,我要記得我自己的樣子,記得自己悲慟的樣子。

因為從今天以後,我再也不會用這樣的表情來面對未來。死亡沒有把我打倒,背叛沒有把我打倒,傷害沒有把我打倒,那麼生活也永遠不會把我打倒。

8>>>

媽媽給我包了餃子,我把前幾次上課的筆記拿出來看。

奶奶走回大廳里,突然對着媽媽說:「蘇蘇這麼大了,有沒有男朋友啊?」

我和媽媽都為奶奶思維的跳躍感到驚奇。奶奶每次都是該糊塗時不糊塗,不該糊塗時瞎糊塗。

「蘇蘇還小呢。」媽媽解釋。

「小什麼小?蘇蘇都二十二了,我以前十八就生了她爸爸了。」奶奶自從得了老年痴獃之後就容易記憶錯亂,但是偶爾異常清醒。比如現在。

「等蘇蘇畢業吧,這事兒怎麼能急?」

「我記得以前她爺爺在的時候給她定過一門親,那家人姓什麼來着?趙?錢?孫?李?不對不對,到底姓什麼?」奶奶開始背百家姓。

這句話她自從得病開始就三五不時地提出來嚇唬我,什麼年代了,誰還有定親這麼土的事啊,如果我真定了親,這麼多年怎麼連個人影都沒看見?

奶奶自從得了這個病,有時候覺得自己只有十八歲,有時候覺得我只有八歲,以前七點就睡了,現在十點了還神采奕奕。就連行蹤都變得飄忽不定,半夜不睡在廚房裏拿紅糖吃,開始媽媽給我打電話說家裏有耗子讓我帶只貓回來,帶了貓回來了紅糖還是照樣不見,最後某天半夜我守株待兔才發現,這隻所謂的耗子其實是奶奶。最恐怖的是有時候她明明剪了只喜鵲,她非說是只豬,還問我她剪得像不像,我只好昧著良心說:「太像了,這根本就是一隻豬。」你說這讓喜鵲聽到多傷心哪。

此刻我一聽到奶奶說了這個開頭,就趕緊擦腳上樓,一刻也不敢耽誤。我怕她等會兒非逼我承認鴛鴦是大象就不好了。

剛走到房間門口,就看到一枝紅色的康乃馨,我立刻尖叫:

「媽,這花哪裏來的?」

媽媽從樓下跑上來:「隔壁開花店的小王賣剩下送我的。怎麼啦?你不喜歡啊?」

我搖頭,把花拿進房間。

花莖有一點點的枯萎,是一朵馬上要凋零的花,我坐在床上,看着這朵康乃馨,聞着它的香氣,想起了林安可。

9>>>

在林安可沙灘受傷之後我一直都沒有去找他,他也沒有來找我,這就讓沈藝彤更加覺得我們此地無銀三百兩,她主動來找我,我們約在藝術大樓的頂樓。

風異常大,我前夜特意用天文望遠鏡觀望了一下星象,斷定今夜星光璀璨,百年難得。

我準備轉頭對沈藝彤說:「姑娘,今夜星空燦爛,不如我們來吟詩作對吧。」如果當時她沒有搶先說話,如果她附和了我說:

「好吧姐姐,這夜色果真美妙。」那也不會有我和林安可後來的發展。

沈藝彤平日那雙迷濛水靈的大眼睛從慵懶變得強勢,她先搶了開頭:

「我沒想到以你現在的智商和條件也敢打林安可的主意,不愧是考倒數第一的人。」

她這話我一聽就有語病,我如果要打林安可的主意,不管我是考正數第一還是倒數第一,不管王母娘娘還是玉皇大帝都攔不住我。

這一天我終於看到了沈藝彤的真面孔,和川劇變臉似的,所以我就沒打算邀她和我吟詩作對了,我直接和她說:

「我就是打他主意你又能怎麼樣?」

「就憑你,你哪點比得上我?」她上下打量我,不屑地說。

「只要鋤頭揮得好,沒有挖不倒的牆腳。」我也站直了和她說話,好歹我也大你一歲,要比成績和美貌我不行,要比亂說話我和錢燦燦也學了很多。

「薛流蘇,我就知道你是裝失憶博同情。」她一跺腳,就要朝我撲過來。

我怕她一激動把我推下去,讓我當場暴斃。我想起這個天台是景大學生自殺的搖籃,每年都有幾個學生來這裏自殺,不是為情所困,就是為學業所擾,要麼就是為前途擔憂,一時間覺得生活無望不如死了乾脆,所以大家給這個樓封了一個很傳神的名字,叫「絕命樓」。如果我今天從這裏摔下去死了,他們也只會把我歸結成如上三點的其中一點,絕對沒有人會知道我是被人謀殺,想要為我平冤昭雪。

我害怕我死在這裏,於是在沈藝彤撲過來的時候,趕緊跑到天台門口的位置做逃生狀,一站到安全出口我的底氣又來了,我繼續說:

「來啊來啊,姐姐怕你嗎?我就是喜歡林安可,我就是愛他愛得要死,我就是要把他從你身邊搶走,怎麼樣啊?怎麼樣?」

那天我發現原來逞口舌之快有一種酣暢淋漓的快感,我不知道是不是死裏逃生讓我道出了這麼多年來邪惡的心聲。

在沈藝彤指着我發抖到說不出話來的時候,我準備收工回家。

待我情緒高漲地拉開了安全門準備下樓時,我沒想到,門後面站着林安可。

他目光幽藍,臉靜而白,抿著嘴看着我。我嚇了一跳,我不知道他剛才聽到了多少。但是為了掩飾尷尬,只好指指他身後的鏤空花牆壁,假裝風雅地說:「兄台,今夜星光美好,你也是來賞月的嗎?」

說完之後我看着鏤空花透出沒有月亮的夜空真想抽自己兩耳光。我不知道我怎麼能說出這麼白痴的話。

林安可看着我的目光如一道光,像是要活生生地把我吞到肚子裏去,我明白他肯定聽到我剛才無恥的表白,偽裝只能讓自己更像一個白痴。

身後的沈藝彤看到了林安可后眼淚嘩嘩地直流,指着我說:

「薛流蘇,你這個不要臉的,兩年前勾引安可未遂,兩年後又來勾引,安可你快告訴她你不喜歡她,你愛的是我。」

我當時前面站着林安可,後面站着沈藝彤,形成了前有狼後有虎的局面,進退維谷,安可一動不動,一言不發。我想我完蛋了,這次徹底完蛋了,百年道行一朝喪,我閉上眼想,死就死了,反正一次性把臉丟完以後就立地成佛算了。

我一賭氣抱住林安可,狠狠地把嘴吻在林安可的嘴上,他嘴唇異常的柔軟,瞳孔里卻有震驚的詫異。

沈藝彤也嚇呆了,下一秒衝過來拉住我的頭髮向後扯,手狠狠地打在我的臉上,一下、兩下、三下,我一動不動讓她打,反正從當她的面吻她的男人那一刻開始我就知道這是一條屬於小三的不歸路。電視劇里小三挨打都是家常便飯,元配總會在打小三的時候惡言相加:「有本事勾引人家男人就別怕別人報復。」

我就讓她打,我作好了心理準備。

在沈藝彤打第六下的時候,安可過來抱住我,他說:「藝彤,別打蘇蘇了,你要打就打我吧,是我對不起你。」

沈藝彤開始號啕大哭,臉扭曲到完全看不見本來的樣子,她說:

「林安可,我對你不好嗎?薛流蘇不見的時光里,我一直陪着你,你忘了你難過的時候,傷心的時候,想死的時候是誰安慰你、開導你,不離不棄地守着你?她一回來,你就變了,我恨你,恨你們。」

沈藝彤跑下樓了,我不知道不歸路的結局這麼戲劇化,該走的我沒走,不該走的她卻走了,安可摸着我被打腫的臉輕聲地問我:「痛不痛?」

我搖頭,看着他,有點不好意思。驀然間我又感到懊悔,本來守着一個秘密死活不說就像守着一座貞節牌坊,雖然很難挨,但至少受到萬人景仰,人人都以為我是個聖女,這麼多年和一個帥哥保持純潔的姐弟關係,這下註定我要被千夫所指、萬人唾罵了。我在心裏深深地嘆了口氣,為我的牌坊倒塌感到難過。

安可卻在我深思的時候,抬起我的下巴,眼睛閃亮地問我:

「在想什麼?」

我索性無恥到底:「我在想剛才那半個吻……」

他低下頭來,用他柔軟的嘴吻住了我下面的話。

空氣中的風有薄荷般的清涼,他那張乾淨迷離的美少年臉龐讓我覺得世界從未有過如此美好,他身上有乾淨的清香,時光都是恬靜的。

我被吻得暈頭轉向,腦子只有一個念頭,一個牌坊倒塌了,堅定的愛情站了起來。

許久許久之後,安可把頭抵在我的肩膀,微微地說:「蘇蘇,我做了那麼多,就是為了讓你說愛我。三年了,那個愛我的蘇蘇,又回來了。」

後來,我想起安可和我在一起的畫面,都會摸著心口的位置不自覺地抬起頭來,我怕我低下頭,就會想起爸爸的死,想起安可牽着沈藝彤離開,想起那個青灰色的下雨天被雨淋到快要死去的自己,我怕我會忍不住掉下眼淚來。

10>>>

我怎麼也沒想到期末我的西方經濟學居然會掛科。

不偏不倚正好59分。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做了那麼多小抄,錢燦燦還丟了小紙條給我,憑什麼她76我才59,這世界太黑暗了。

掛科事小,補考費事大啊,一門一百塊,我得在K爺爺家站20個小時,在麥兄弟家站17個小時,在鳥巢家站15個小時……最悲劇的是我很可能因為補考沒過而再次留級。

我決定要去見一見這半年裏和我素未謀面的「大運河」老師。

這個老師我是不知道長什麼樣的,錢燦燦和紫魚她們給我的形容就是:「融合了古天樂、劉德華、吳彥祖、木村拓哉、金賢重等明星優點於一身的那個就是啦。」

我往那兒一站,看三三兩兩走過的老師,別說劉德華了,就是吳孟達也沒看見一個。

我又沮喪地開始數樓層的數目,數完樓層我就數台階,後來我終於開始數樹葉的時候,有個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怎麼在這兒?」我轉過身來,是上次載我去超市的男人。

細碎斑駁的樹蔭下面,琥珀色的眼珠嵌在深邃的眼眶裏,身上一套整齊的條紋襯衫透著淡淡的成熟和內斂,他眉頭蹙緊地看着我,憂鬱起來還是該死的俊美。

看他的樣子應該是學校的某個高層。

「你有沒有看到方老師?」我很禮貌地向他打聽。

「哪個方老師?」

「就是那個融合了古天樂、劉德華、吳彥祖、木村拓哉、金賢重等所有明星優點於一身的西方經濟學方老師。」

「學校有長這樣的人嗎?

」他的嘴角微微上揚,眼中含着笑。

「我也是聽說。

」我老實交代。

「他是你老師?」

我點點頭。

「那你不知道他長什麼樣?」

我把頭垂得低了點。

「你一學期上了幾節他的課?」

我把頭垂得更低了點,對他伸出了一個拳頭。

「那你來找他幹嗎?」

他的問題讓我慚愧得只看見我自己的腳和腳下的石頭。他一語戳破了我這半年的荒唐,他讓我覺得哪怕我見到「大運河」老師我又憑什麼質問他?

我迅速地抬起頭,看着字字緊逼又好整以暇的一張臉,不經大腦地說了一句:

「我來找他做我男朋友行不行啊?管得着嗎你?」

他剛才嘴角只是微揚,下一秒就咧開大笑了,他笑起來陽光燦爛,一點也不冷漠,帶着一點點陰柔的美。

之前凈看他裝酷,現在突然大笑起來讓我覺得眼皮直跳。

他微微地環抱着手臂,眯起眼睛來看着我,緩緩道:「我就是你的西方經濟學老師方少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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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記憶不說話,流年也會開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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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回憶是一種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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