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寒心戚戚何為安(2)

第226章 寒心戚戚何為安(2)

第226章寒心戚戚何為安(2)

子瑾答:「淮王的嫡女,菁潭郡主。」上次一別,她執意回了淮州,此刻卻又陡然出現在帝京。

不知為何,他心中升起一些不好的預感。

「和你定親的那位郡主?」夏月又問。

他笑:「我沒有和她定親。」

言罷,他斂容嘆息:「其實,菁潭她也是個可憐人。」

快落日的時候,他們才達到雲澗寺與梁王會合。

雲澗寺因為旁邊的雲澗峰而得名,寺廟裏也能聽到雲澗峰的瀑布聲。

寺廟後院有一排專供居士和香客暫住的寮房。

夏月如在周宅一樣,一到寺廟就安靜地待在安置她的那間居士寮房內寫着醫案,沒敢去打攪子瑾和梁王。她知道,雖然子瑾在她面前說得雲淡風輕,可真要帶着一干人從帝京全身而退會有多難。

夕陽漸暗,寮房裏沒有現成的燈火,她擱筆想去找外面的小師傅借一盞。

夏月立在房前,覺得瀑布聲十分大,卻不知道這瀑布究竟在哪裏。院裏打掃的小沙彌見夏月有些好奇的樣子,便熱心地介紹說:「咱們寺廟前面的溪水很好看,女施主可以去瞧瞧。」他們一行人剛才是從後面進的雲澗寺,所以沒有看到前門的風景。

夏月路過旁邊客室,見子瑾還在和梁王談話,便遠遠地對子瑾朝大門外指了指。

子瑾猜她應該是去看那瀑布,點頭笑着應允。

梁王見狀,問子瑾:「你怎麼沒把閔家這丫頭先送到安全的地方?」他們此去和談,雖然說不上凶多吉少,但是也前途未卜,既然尉尚睿可以拿住閔夏月第一次,就知道她是他們的軟肋,難免沒有第二次。

子瑾解釋:「我想守着她,能近一些便近一些,與其讓她去別處,不如留在我身邊,讓我自己護着她。可是明日情況特殊,我實在帶不了她,只有將她先託付給六叔。」

梁王也不多勸:「明日之事,如何安排?」

「楚秦明日一早會和九叔的人聯絡,我和他談妥當后,六叔方可應召進京面聖,以保萬無一失。」

「不行。」梁王擺手,「冉郁,你有所不知,尉尚睿這人心思縝密且口蜜腹劍,恐怕你應付不了,我必須陪你去。」

子瑾不贊同:「六叔如果和我同去,倘若九叔真的有變,那我們豈不是毫無退路了,更何況,六叔還要替我看護夏月。除了六叔,我實在找不到第二個人。」

梁王嘆氣,不再爭執。

子瑾猶豫着又說:「今日在城裏還遇見一個人,還要六叔派人好好詳查一番。」

「誰?」

「尉菁潭。」

「她如何會在這裏?」梁王略有詫異。

「我也不得其解。」

梁王納悶道:「莫非她求你相助不成,又來求尉尚睿?」

子瑾若有所思:「希望只是如此。」

夏月出了寺廟大門,便聽見水流聲陡然增大,隨之而來的是那種撲面而來的濕氣,她循着水聲繞過一截小徑,拐彎后還來不及細想,就被眼中的景色震懾了。

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大水從山頂一瀉而下,幾十丈懸崖,流水轟然落下。她緩緩挪近腳步,最後站在一塊凸出的岩石上。那岩石正好位於瀑布半腰。

濺起來的水珠被夕陽的餘暉映襯著,雖沒有彩虹,卻閃爍飛躍,叫人十分着迷。

她只站了一會兒,便被那濃厚的水霧裹得全身好像濕了一層,可是整個人卻十分舒暢。

不知道什麼時候,子瑾已經來到了她的身後。

他伸手蒙住她的眼睛,低垂著頭在她耳邊說:「閉上眼。」

她聽話地閉上眼睛。

濕漉漉的水汽瀰漫在空氣中,因為目不能視,瀑布的聲音愈發震耳欲聾。那激昂的水聲彷彿沖刷在自己的心頭,整個人都被狠狠地清洗了一遍。

她挪開他的手,露出自己雙眼,正笑着回頭,說道:「你聽,這聲音真……」

話到一半,夏月的聲音戛然而止,她失言了。

他卻不以為意地挑着眉毛道:「我聽過。肯定還是以前那樣,又不會變。」

夏月聞言一笑,伸出手指,使勁地掐了掐他的臉。

他蹙眉:「你欺負我。」

「欺負你怎麼了?」夏月笑。

「那我肯定是要連本帶利地要回來。」子瑾答。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一雙清澈如山泉的眼眸牢牢地鎖住夏月,幾乎攝住她的心魄。而後,他用手托起夏月的下巴,俯下臉,毫不猶豫地吻了她。

這次和之前都不同,他吻得十分熾熱,可是在成功撬開她的雙唇后,他又有些生硬且不得章法。

夏月被他逼得朝後退,他又抵了上去,最後將她禁錮在他和石壁之間的狹窄空隙內。

她退無可退,只得後背貼著潮濕的石壁。

那石壁因為緊挨着瀑布,有涓涓的山泉從其間浸透出來,所以又冷又潮,還硌人。

他覺察之後,忙將她擁在胸前,將兩個人對調了過來。

這一動作中斷了那個吻,她急忙將臉埋進他的懷中,同時下意識地伸手環住他的腰身。

他自己也心如搗鼓,沒有繼續,只是任由她如此環抱着自己。

兩個人維持着這樣的姿勢,許久也沒有說話。

夏月耳朵貼着他的胸膛,聽着裏面那猛烈地躍動着的節奏,自己的心一時間柔軟得無以復加。

她收回右手,用食指的指尖在他的胸口上慢慢地寫了幾個字。

待她寫完,他並未出聲回答,而是捉住她那隻手,藉著她的指尖繼續在剛才她留字的胸前,又寫了一句話。

她寫:綰髮為始。

他答:迄於白首。

正是他當年刻在書桌上的字。

翌日,子瑾得到楚秦的回信。

「他約你在哪裏見?」夏月問。

「帝京官道往東的一家酒肆。」

夏月面色微變:「是不是離著黑壁崖不遠?」

子瑾查看了一下手中的圖紙:「不錯。」

夏月頓了頓,詫異道:「為什麼會選那裏?」

「九叔他想拿出誠意,自然是不會選在帝京內或者京畿行宮,那樣對我很不利。楚秦已經去查探過,這客棧車來人往,在從東進京的必經之路上,十分熱鬧,反倒再合適不過了。」

她望着桌上展開的圖,猶豫着說:「之前,我和他去過這家店。」口中所指的「他」是誰,不言而喻了。

當時因為她不準備告訴他那夜的痛楚,因此也刻意隱去了這一段經歷。

他聞言后,並未好奇地追問這句話的前因後果,卻意外地問了一句:「你吃過之後覺得酒菜味道如何?」

「不怎麼樣。」她搖頭答。

「那我是不是該建議換一家?」

夏月「撲哧」一笑,隨後又嗔道:「我在跟你說正事。」

臨行前,夏月拉住他的韁繩,再一次叮囑道:「我說過你若是死了,我不會獨活。」她沒有執意要求和他同往,她明白自己去了也許反而會拖他的後腿,讓他束手束腳。

更何況,她覺得已經沒有和尉尚睿再見面的必要。

子瑾騎在馬上,點了點頭。

她不滿地對他下令:「你用嘴說給我聽。」

他笑:「等我回來。」

一行人出了雲澗峰后,策馬往東而行,趕到客棧時,時間正好。

客棧不遠處潛伏着的楚秦暗中朝子瑾微微頷首。

子瑾得了信號,帶着楚仲徑直進了客棧大門。

姚創迎面而來,一眼就認出了子瑾,低聲說:「閔公子請跟我來,我家主人也剛到。」

此刻的尚睿,穿着常服,正站在上次那間包房的窗前看着外面的山景。聽見姚創的敲門聲后,他轉身。

他和子瑾一照面,兩個人都是一愣。

楚仲與姚創皆留在外面,合上房門后,包房內僅剩下尚睿和子瑾兩個人。

子瑾默默地看着眼前人,一言未發。

就是這個人,害得他幼年失祜,家破人亡,落下殘疾。也是這個人讓整個喻家躲躲藏藏,使夏月至今漂泊難安。

這一切,哪怕不是出於尉尚睿的本意,但依舊是由他而起。

一笑泯恩仇,這句話說起來簡單,此刻子瑾的心中卻難免複雜難耐。

先打破沉默的是尚睿,他平靜地叫了一聲:「郁兒,」眼中看不出情緒,「你我有十多年沒見了。」

子瑾垂了垂眼。

尚睿坐下后,指了指圓桌旁,示意子瑾坐。

子瑾掀衣落座,說道:「最後一次見面,應該是九叔從池子裏救我一命那回。」

尚睿不置可否地給他斟了杯茶,片刻后淡淡一笑:「小時候,你是宮裏最聽話的孩子,不像大哥家裏那幾個,真是討厭得狗都嫌。所以先帝最疼的就是你。」

子瑾接話道:「冉郁不孝,從未在皇爺爺的陵前磕過頭。」

其中緣由,彼此心知肚明。

尚睿道:「改日,你也去北陵祭拜一下他老人家。」

話已至此,尚睿索性開門見山,打開先前準備在桌上的黑檀木盒。盒子裏面橫放着幾張紙,他拿起上面那張,遞給子瑾說:「這是你父王和母妃帝后的追封,是我欠他們的,下面有我叫人擬了幾個尊號,你這個做兒子的看看哪個合適。妥當之後,連着你的授封一併昭告天下。」

「多謝九叔。」子瑾接了過去,他伸手的時候,袖子間有一絲微弱的氣息隨着他的動作飄散出來。

那氣味極淡,絲絲縷縷,懸浮在這空氣中,和尚睿初見到夏月時從她身上時聞到的一模一樣。與她處得近時不待嗅而自入鼻中,可是刻意再聞又覺得無香,淳古清幽,完全不像尋常女子慣用的東西。

如今想來,他們兩個人竟然連身上用的香也是一樣,尚睿的情緒無端煩躁起來。

待子瑾看完他親筆擬的摺子后,尚睿又說:「追封之事還涉及遷陵,其中干係十分繁複,等欽天監定下日子,我們再從長計議……」

說到這裏,尚睿微微一頓,從說第一個字起,他就覺得子瑾有些不對勁,直到此刻才發現端倪。他只要一開口,子瑾便會一刻不停地盯着他。因為素日裏,敢這樣直視他的人不多,所以他對此特別敏銳。轉念想起那些密報,還有夏月痴纏李季治病的事,這才確定他真的是有耳疾,並非是為了掩人耳目故意惹人放低戒心的把戲。

思索至此,尚睿不禁轉而嘆道:「這些年,你在外面吃了不少苦,是我疏忽了。」

子瑾知曉他言下之意,卻無法接過這句話。他能如何回答?說這些都是拜他所賜?口上泄憤或是客套地搖尾乞憐?前者沒必要,至於後者,他做不到。

於是他避而不答,繼續上一個話題道:「父王遷陵一事,侄兒知道牽涉頗多,不能急於一時。多謝九叔這份心,若是父王和皇爺爺泉下有知,也可瞑目了。」字句上是說謝,但是語氣卻不卑。

言罷,子瑾端起茶盞,泰然地呷了一口。

尚睿見他動作,問道:「你不怕我下毒?」

子瑾道:「九叔頂天立地,肯定不是這樣的小人。」

尚睿輕輕一笑,尉冉郁確實聰明。此刻殺他不難,但是殺了之後如何善後,那些從淮王帳下投誠而來的將士不提,民心不提,恐怕連自己那關也過不了。兩相比較,還不如留着他。

尚睿又說:「雲中那塊地,你不必騰出來。我想好了,給你做燕平王封地。日後你和梁王也好互相照看。」

話題轉到梁王身上,子瑾說:「梁王一事,還望九叔開恩。」

「你不必說,我自不會將他與淮王一黨等同。但是他先隔岸觀火再私自發兵,你尚情有可原,而至於他,我為君他為臣,公然忤逆我,罪卻不可恕。」這句話被他輕描淡寫地說出來,卻透著凌厲的肅殺之氣。

稍做停頓,他話鋒一轉,又道:「不過,君臣之外,我與他還是親兄弟,想他當初也是護你心切,才出此下策。就罰他三年俸祿,叫他好自為之。」

「那侄兒就替梁王多謝九叔網開一面。」子瑾知道,尉尚睿這番話,懲治梁王是假,警醒自己是真,不過是要他明白,雖然先儲追封,他也被正了位,但若是日後再有異心,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也只需談笑之間。

兩個人看起來平靜的談話,卻波濤暗涌。

尚睿隱隱再次聞到子瑾身上的氣息,心中的那絲煩躁又開始蠢蠢欲動。

他有些不耐地從座位上起身,走到窗前,將窗戶推開了些,卻不想餘光瞥見牆角的那張軟榻。

同一間屋子,同一張榻。

他當時躺在上面,神志不清。

她照顧他。

也差點殺了他。

尚睿思緒迴轉,轉身後神色無波地看着子瑾,開口提道:「還有喻晟。」

子瑾手指微微一屈,等着他的下文。

「太后曾經削了他官職,還下令緝拿他,我之前查了一下,至今緝拿令還被廷尉府登記在冊。如今罪未脫,他夫婦二人卻已含冤去世。我心難安。」

他說着話,腳步又踱了回來,從剛才那盒子中取出壓在最下面的一張旨意。

「聽說他認了你做義子,將你撫養成人,這讓我十分欣慰。朝廷還他清白是其一,其二他膝下只有一女,名為昭陽,我想將她認作先儲的養女,日後與你以姐弟相稱,讓她納入尉家玉牒。旨意我都已經寫好了,按照先前玉碟的排序就封為延寧郡主,你看看。」

尚睿一手負在身後,一手將手中的聖旨遞到子瑾的面前。

子瑾看了尚睿的手一眼,卻是不接。

他知道此行不易,也料到尉尚睿肯定不會輕易地放過夏月,卻不想他竟然這樣下手。若是夏月入了玉牒,做了他父王名正言順的嫡女,那便成了他真正的姐姐。大衛朝雖然堂兄妹可通婚,叔侄女可通婚,但是親兄妹、親姐弟是絕對不可能的。

尚睿雙眉微挑:「聽說那喻晟待你如同親生,如此大恩,焉能不報?」

子瑾沒有答話,也沒有動。

兩個人陷入了僵局。

一個人遞過聖旨,另一個人卻不接。

子瑾放在桌下的那隻手,緊緊握成了拳。

他若是接了,那他這一生執念如何善終。

他若是不接,尉尚睿一怒之下,南域百姓、梁王……後果不堪設想。

尚睿目中帶着凌厲,不慍不火地又叫了一聲:「郁兒。」

這時,子瑾從凳上起身,后移了幾步后,撩起袍子雙膝跪地道:「臣,請皇上收回成命。」

尚睿嘴角噙著半絲譏諷:「燕平王指的是方才的哪道成命?」

子瑾知道他故意如此一說,屈身將頭抵在冰冷的地上,額頭重重一磕后直起身道:「臣欲求娶喻晟之女喻昭陽,望皇上成全。」

尚睿聽見「求娶」二字時更加怒火中燒,臉上卻反而笑道:「你見朕時不跪不拜,朕賜你恩典時,你也不跪不拜。此刻你倒是幡然醒悟了。」

子瑾無視他的嘲諷,又沉沉地一磕頭,再次重複道:「望皇上成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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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家記憶》作者溫情佳作合集(共5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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