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出征(3)

第37章 出征(3)

第37章出征(3)

六千兵馬中,兩千弓箭手早已攀上了華城周邊的山上,華城本身被群山環繞,主城與山隔得極近,只要找到合適的點,便能先發制人,將穆連之隱藏在暗處的伏兵一舉殲滅。

而另外兩千,則繞至其他城門,分散敵軍的注意力,逐個擊破。

「將士們!沖啊!」張校尉收到楚寧的指示后,大聲吼道。

城門內很快便有西陵的士兵出來迎戰,穆連之已不知去了哪裏,楚寧一手拿劍,一手握著韁繩,從那些倒下的屍體中一一躍過,長劍飛舞,血花四濺,這是她第一次殺這麼多人,然而她心中沒有絲毫怯意。

在這戰場之上,唯有鐵石心腸,才能一路向前。

而此時此刻,葉清衍正被圍困在華城的廣場中,兩萬兵馬,如今只剩幾十人。他手持長劍,滿面血污,一雙眼睛,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明亮。

「將軍!我們為你開路!你快走!」護在葉清衍的身前士兵大聲說道。

「誰走誰是孫子!」葉清衍的眸中盛滿怒火,他伸手抹了把臉上的血漬,中氣十足地吼了一聲,「本將軍誓與你們共存亡!」

說完,他已經揮劍跟敵軍打了起來。

城中的火光照亮了廣場上的每一個人,每一個大虞的將士都在浴血奮戰,他們的臉上沒有半分畏懼,葉清衍簡直殺紅了眼,一邊殺一邊大吼:「毀我家園者,殺無赦!」

領頭的將領已經收到了穆連之要求速戰速決的指令,他看着葉清衍,得意地笑了笑,道:「葉將軍真是冥頑不靈,死到臨頭還要負隅頑抗。」頓了頓,道,「送葉將軍上路!」

那將領話音剛落,一支箭便直接從他的後腦勺穿了過去,得意的笑容定格在臉上,甚至來不及回頭,就這樣踏上了死路。

剛剛還在奮戰的士兵被這一幕驚住了,他們不約而同抬頭,只見一年輕「男子」策馬而來,他的眼眸如身後漫天的火光一樣亮得驚人,他的身後,跟着大批將士,他們踏着同樣的步伐,朝他們飛奔過來。

葉清衍看到楚寧的時候,那染血的眸子慢慢平復了下來,他看着她,只覺得千言萬語湧上喉頭,他的嘴唇微微動了動,然而最終並未出聲。

「末將來遲,將軍恕罪!」楚寧看着葉清衍,慢慢開了口,她手一揚,身後的士兵便越過她朝敵軍沖了過去。

葉清衍突然笑了笑,那一笑,不知情的以為是劫後餘生的慶幸,可楚寧卻在那一刻看出了他眼中的蒼涼和解脫。

葉清衍醒過來的時候,昏暗的帳篷里只點着一盞燈,安靜得彷彿身處另一個世界。

他挪了挪頭,突然看到趴在桌子上小憩的楚寧,愣了愣,有些微涼的身體彷彿注入了一股暖流。

似是察覺到帳篷里的動靜,楚寧突然睜開眼,對上葉清衍那雙含着複雜情愫的桃花眼,她下意識避開,問道:「將軍醒了?我這便讓人給你準備膳食。」

「寧初……」楚寧正要出去,葉清衍卻開口叫住了她。

楚寧的腳步一頓,就聽他繼續道:「我犯了大錯對不對?如果不是我急功近利,那兩萬將士不至於埋骨沙場。」

楚寧轉過身,看着他向來清亮的眼眸里蒙了層厚重的濃霧,穿過那濃霧透射出來的,是無邊的懊悔、愧疚和痛苦。

「是又怎樣?」楚寧扯了扯唇角,平靜地問道。

葉清衍一愣,楚寧又繼續道:「難道將軍此刻後悔自責,那兩萬將士便能活過來?難道將軍現在立刻去死,那兩萬將士便能含笑九泉?」

楚寧又往前走了一步,盯着葉清衍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將軍聽好了,戰場之上,最不需要後悔。上戰場的每一個人,都是抱着必死的決心來的,你沒拋棄他們,你做到了與他們生死與共,所以他們不會怪你。你若是心懷愧疚,便拿起你手中的劍,讓西陵鐵蹄再難踏進我大虞一步!」

楚寧的聲音並不重,卻彷彿有一種鋼鐵般的力量源源不絕地傳遞到他身上,葉清衍怔了會兒,突然伸手握住楚寧的手,眸中的濃霧漸漸散去:「寧初,本將軍不會讓你失望。」

楚寧微微頷首:「我信將軍。」

我信將軍。

很平淡的一句話,卻讓葉清衍的心不由微微一熱。

他想起去年此時,他還在風月樓尋歡作樂,一道旨意將他從溫柔鄉里炸了出來,直接把他攆到了鳥不拉屎的青門關。

他知道那是自家老爹替他攬下的,無非是受不了他每日只知吃喝玩樂,所以把他攆出去磨鍊磨鍊。

可他是逍遙慣了也是享樂慣了的人,枯燥乏味的軍營生活與他格格不入,彼時他尚不知天高地厚,直到敗在北越手裏,他才有了身為一個將軍的責任,男兒骨子裏的熱血在觸碰到真正的戰爭時徹底沸騰了。

就在那個時候,他遇到了寧初。

他知道他能勝利而歸,寧初功不可沒,所以他幾乎把功勞都算在了寧初頭上,他仍然覺得自己只是一個紈絝子弟。可當西陵來犯,皇上問他是否願意出征時,他二話不說就答應了,儘管他對自己其實並無信心。

這一戰,兩萬將士埋骨他鄉,沒人知道他的痛苦,亦沒人知道他那本就不多的信心就此消失殆盡,甚至想身死華城,來逃避那無處可避的愧疚。

可寧初卻說,我信將軍。

直到寧初出了帳篷,葉清衍也沒回過神來,他怔怔地看着帳篷門口,寧初,你若是女子……若是女子……

沐劍從琴州調來了三萬兵馬,雙方暫時停戰,楚寧趁此機會整頓兵馬,與幾位將領商討接下來的作戰策略。

「什麼?!夜襲?」

楚寧剛說完,有將領便驚呼道。

「西陵軍已經從華城撤離了,如今只剩最後一個城池遷州,我軍兵力有限,不宜正面交戰,唯有夜襲,才有取勝的把握。」楚寧分析道。

「就聽寧副將的,本將軍親自帶兵。」葉清衍細細看了楚寧準備的作戰計劃后,拍板道。

「我與將軍一起。」

出發前一天的傍晚,整個校場空蕩蕩的,楚寧提了一袋紅薯,撿了幾根柴火,在校場烤起了紅薯,她靜靜地看着火堆,眉目沉靜,絲毫不像剛經歷過廝殺的人。

紅薯剛烤好,葉清衍便循着香味兒找了過來,他在她身旁席地而坐,唇角微微翹了翹:「在本將軍的校場里烤紅薯,這全天下也就你寧初一個。」

熟悉的語氣,一模一樣的話,兩人不約而同想起了一年前的青門關,那時她也是在校場烤紅薯,原來時間過得這樣快。

楚寧抬頭,看着葉清衍,微微一笑:「將軍可要來一個?」

「自然。」

楚寧用樹枝撥了撥火堆,找出了兩個紅薯,扔了一個給葉清衍。

紅薯很燙,兩人一拿到就拋了起來,來回吹氣,希望它馬上涼下去。

葉清衍看着楚寧的模樣,忍不住笑了,似是想到了什麼,好奇地問道:「寧初,你為何這麼喜歡吃紅薯?」

楚寧微微一愣,隨即一笑,不以為意道:「小時候的冬天很難挨,吃不飽飯,正巧看到廚子在府里的菜園種了很多紅薯,我便經常去偷紅薯吃。」

葉清衍聽了,不由一怔,唇角的笑也僵了,他怎麼也沒想到寧初還有過這樣的時期,他含着金湯匙出生,從來就揮金如土,很難想像寒冷的冬天吃不飽飯是怎樣一種感受。

楚寧似是沒看到葉清衍異常的反應,很快就將手裏的紅薯吃完了,她拍了拍手,將灰塵拍掉,又從火堆里掏出幾個紅薯,自己用袋子裝了,站起身準備回去。

「喂,你怎麼一個都不給我留?」葉清衍突然叫住她。

「晚上還有一頓,將軍若是吃太飽,豈不浪費?」楚寧挑了挑眉,笑着走開了。

過了會兒,沐劍看着楚寧扔在他面前的那幾個紅薯,臉色不由黑了黑:「這是我的晚飯?」

完全不夠吃好嗎?!

楚寧認真搖了搖頭:「當然不是。」

沐劍的臉色剛緩了緩,就聽楚寧一本正經地道:「這還包括你明天的早中晚飯。」

「……」

「你先行一步,明晚子時,你幫我找到並燒毀他們的糧倉。」

沐劍深吸了口氣,拎着那袋紅薯默默離開了。

這天晚上,葉清衍特地讓大家好吃好喝一頓,這一去,未必能活着回來,何不趁還活着,暢快吃喝,縱情高歌?

大家雖然都喝了酒,但都不敢喝醉。

楚寧喝得高興,她歪了歪頭,看向旁邊的張校尉,笑道:「張校尉,你可否給我找一面鼓?」

張校尉二話不說就去了,過了一會兒就捧著一面鼓走了回來,那鼓比戰鼓小很多,正是楚寧想要的尺寸,她接過戰鼓,朗聲一笑:「我為大家奏一曲!」

楚寧說完,便將手中的酒壺放到一邊,一手拿了一個鼓槌,錯落有致地落到了鼓面上,軍營里頓時響起了激昂的鼓聲,那節奏和韻味與一般的樂器截然不同,能讓男兒心中的熱血都沸騰起來。

楚寧沉浸在鼓聲中,兀自敲得興奮,對眾將士看向她的視線渾然不覺,當然,也沒發現葉清衍略帶疑惑的眼神。

葉清衍一聽到鼓聲就放下了手中的酒壺,眸光里浮現一絲困惑,這鼓聲,為什麼會那麼熟悉?彷彿在哪裏聽到過,可是,又想不起是在哪裏。

葉清衍拍了拍自己的頭,細細思索著,他盯着楚寧,彷彿要從她臉上看出點什麼。

突然,楚寧把左手的鼓槌一扔,伸手撈起邊上的酒壺,往自己嘴裏灌了一口,姿態瀟灑,無限風流。

葉清衍的瞳孔猛地縮了縮,他面色一變,手中酒壺砰然落地。

楚寧!

他是楚寧!

葉清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他清清楚楚記得,去年七月,那身着男裝的少女,在風月樓中邊擊鼓邊飲酒的瀟灑姿態,那一幕曾經結結實實打了他一個耳光,讓他知道自己不過是被她的表象所騙。

可到了這一刻,他才知道原來自己被騙的遠遠不止那些!

寧初是楚寧,寧初竟然是楚寧……難怪,難怪她一聽到謝子玉重傷,便急急離開了軍營……

葉清衍不由笑出聲來,他撿起酒壺,往嘴裏狠狠灌了幾口,他邊喝邊笑,那笑聲湮沒在鼓聲里,誰都沒看到他眼中那一抹自嘲和悲愴。

天意弄人!天意弄人!

葉清衍終究還是醉了,踉踉蹌蹌地站起身,搖搖晃晃地往自己的帳篷走。

「將軍,你喝醉了……」有將士上前想要扶他,葉清衍將對方一把推得遠遠的,臉色有些不善:「走開,走開,不用你扶……」

楚寧停下手上的動作,蹙眉看了眼葉清衍,這都什麼時候了,他竟然還敢喝醉?

第二日一早,葉清衍是被楚寧踹醒的,他醒來的時候頭痛欲裂,捂著頭好半天回不過神來,楚寧有些微涼的聲音在他邊上響起:「將軍實在不該喝醉!」

「本將軍愛喝醉就喝醉,你一個小小副將有何資格管本將軍?」葉清衍心中煩悶,這話脫口而出。

楚寧一愣,似是沒想到葉清衍火氣這麼大,眯了眯眼,「看來將軍還沒清醒過來。」她看向帳篷口,喊了一聲,「來人,給將軍端盆冷水過來。」

很快便有士兵將冷水端了上來,楚寧將水盆放在桌上:「將軍洗把臉清醒清醒吧。」

「本將軍不洗臉!」葉清衍從床上搖晃着站起來,鐵青著臉,直接往外走,哪知才走了兩步,就被楚寧一把拽了過去,她一手扣着他的後腦勺,使勁將他的臉按進了水盆里。

葉清衍嗆了幾口水,猛地站了起來,把楚寧震得往後退了幾步,只見葉清衍伸手抹了把臉上的水,怒吼一聲:「楚寧!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此話一出,帳篷里頓時陷入了一片寂靜。

楚寧的面色無異,眸中卻掀起了滔天巨浪,過了會兒,逐漸平復下來,她看着葉清衍淡淡道:「將軍果然醉得厲害。」

說完,她便起身往外走去。

身後的人突然沖了上來,楚寧還來不及反應,就被人從後面一把抱住,他身上的酒氣還未完全散去,只聽他略帶沙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楚寧,你把我騙得好苦。」

楚寧想要推開他的手頓時僵住,她垂下手,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將軍可還記得去年的退婚書?將軍若是記得,便應該知道,從那一刻起,楚寧和將軍的緣分便已到了盡頭。」

葉清衍的身子微微一僵,反駁道:「是你騙我在先……若不是你在我面前演戲,若不是你……」

「可那時我的臉是真的,將軍素來喜愛美人,即便我沒有演戲,難道將軍便願意多看我一眼?」楚寧忍不住一笑,笑聲微涼,卻輕易掐住了葉清衍的死穴。

葉清衍的臉色一變,雙手不由鬆了松,楚寧趁機推開他的懷抱,往後退了一步,直視着他道:「大敵當前,還請將軍以大局為重,莫要糾結兒女情長。」

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是夜,一群兵馬無聲地逼近了西陵軍的軍營,軍營內閃著篝火的光,巡邏的士兵穿梭在昏暗的帳篷之間。

「將軍,動手嗎?」張校尉在葉清衍旁邊輕聲問道。

葉清衍看着軍營裏面,微微蹙了蹙眉:「先等等,我總覺得有點奇怪。」

張校尉聽了,往軍營里看了一眼,有些納悶:「我看挺正常啊,這會兒他們肯定都歇息了,要不我先派一隊人馬去探探?」

葉清衍沉吟了會兒,點了點頭。

張校尉揮了揮手,一支隊伍便直奔軍營大門,守門的士兵很快就被撂倒在地。

楚寧看着那支隊伍順利進入軍營內部,面色突然一變,驚呼一聲:「不好!」

話音剛落,突然聽到一聲爆炸聲,巨大的火光從地面沖向天空。

「撤!快撤!」楚寧大吼一聲,轉身道。

眾將士聽令,連忙往後退,可還是遲了一步,爆炸聲接二連三地響起,從軍營內一直到軍營外。

「走!」葉清衍突然拽住楚寧的手,拉着她飛快撤退。

為了不打草驚蛇,他們把馬匹都留在了三里之外,可爆炸的速度顯然要比人撤退的速度快很多,耳邊響起此起彼伏的慘叫……

爆炸聲、火光、血腥味……在這暗夜裏蔓延開來,如一場驚心動魄的噩夢,埋葬了一個個鮮活的生命。

楚寧緊緊握住了拳頭,穆連之,你夠狠!你可以把將士留在軍營里當誘餌!

她終究還是算錯了一步!

眨眼間,大虞的將士便損失了一半,餘下的在這暗夜裏四處逃竄,很快便失了方向。

突然,四周的山坳上有人舉起了火把,密密麻麻的,看得人心頭大驚。

那些人顯然已經埋伏已久,此刻,趁著大虞將士方寸大亂的時候,正好一舉殲滅。

「蹲下!」就在這時,楚寧的聲音突兀地響了起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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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許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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