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深圳來客

第一章 深圳來客

日頭才剛剛冒出一個小牙兒,纏繞在樹梢的白色霧氣就開始消散了,化作滴滴答答的露水滋潤着四指高的秧苗。乾涸的土地剛剛顯出一層潮渝渝的濕潤顏色,被太陽老爺的熱力一晃,很快就又恢復了板結瘠薄的模樣。

這兩墒薄田原本是林中荒地,墾了兩年才稍稍有些模樣,只是肥力不好又沒有水澆,種不得麥稻穀粟,唯有種些耐旱的豆類,才能在秋里收幾斗糧食。

已經十幾日沒有見過雨星子了,要不是鋤的勤,秧苗早被日頭老爺晒成了一把干茅草。

月娘已經十七歲了,身體早就長開,家裏、田裏的活都能拿得起來。只是女人家的力氣終究比不得那些五大三粗的漢子,剛剛鋤了兩攏田,就又出了一身透汗。被汗水打濕的衣裳緊緊貼在身上,滑滑膩膩的好不難受。

從去年開始,原本平坦的前胸就開始瘋長,就算是用胸衣緊緊的裹住,也總是顫巍巍的,真是羞死個人。尤其到了天熱的時候,汗水總是順着兩團嫩肉中間的深溝往下流淌。用袖子抹了抹額上的細汗,萬般小心的四下張望,視野範圍之內除了幾隻灰鵲之外,連鬼影子都看不到一隻。確信四下無人之後,才小心翼翼的撩起襯褂子扇動着,讓滿是汗水的肌膚享受到一絲清涼。

雪白的肌膚在朝陽的映襯下,閃耀着瓷釉般誘人的光澤,月娘細細的喘著,坐在田埂上休息……

「請問,這是什麼地方?」

不大的話語聲在寧靜的林間空地上響起,好似悶雷一般,把月娘嚇的好像一隻受驚的小兔子,趕緊把撩起來的襯褂子放下去,遮住裸露出來的肌膚。

回頭一看,卻是一個男人。

這個男人約莫二十多歲的樣子,五官還算周正,只是衣着卻古怪的緊:灰不灰藍不藍的褲子緊緊裹在腿上,白色的上衣居然只有半截袖子,胸前還繪著五個相聯的圓圈,上面寫着「喜迎奧運」的紅色大字,下面還有幾個小字,寫的是「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也不曉得是啥意思。

最奇的是他的頭髮,長不過半寸,如同鋼針一般根根直立。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損毀不孝」,這是連三歲的娃娃都明白的道理,這人的頭髮卻短成這般模樣,除了剛剛還俗的和尚之外,月娘實在想不出眼前這個男人的身份了。

男人舉著一個長方形的古怪玩意兒四下遊走,不住的念叨著:「怎麼沒有信號?聯通的網絡太爛了。」

信號?聯通?真不知這個人說些甚麼!

此人樣貌古怪舉止異常,連說出的話也讓人難以明白。出於對陌生異性的防備之心,月娘微微後退了兩步,捏緊了手中的木鋤……

「小妹妹,你們這兒是深圳的郊區嗎?」

只有在那些遊手好閒的浪蕩子才會用「小妹妹」這種帶着調戲味道的稱謂,月娘的臉色一紅,趕緊示威一般舉起木鋤:「我乃良家女子,你若存了侮辱奴家之心,木鋤可不是吃素的。」

「侮辱?我侮辱你做什麼?」男子尷尬的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似乎畏了月娘手中的木鋤。

真的沒有靠近:「車子在半路上沒油了,想找個加油站,走了大半夜也沒有見到一個人影。手機也沒有信號,我就是想問問這裏距離深圳還有多遠?」

「甚麼深圳淺圳的,奴家從未聽說過。」

「這不就是深圳的郊區么?你怎麼會沒有聽說呢?」

眼看着這個男子又往前邁了兩步,月娘馬上把木鋤舉的更高,連說話的聲音都變得尖銳起來:「荒郊野外的,孤男寡女還是遠離一些的好,你若再往前走一步,奴家便要你好看。」

男人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月娘,好似是在做夢一般,用很不確定的語氣問道:「你這身裝扮……你說話的語氣……這是什麼地方?」

「李家寨。」好像是在給自己壯膽一般,月娘虛張聲勢的大叫着:「村裏的保長是我族叔,只需我大喊一聲,保長就會帶着官軍趕過來,到時候將你這怪人當作匪類捉去,自然有吃不完的苦頭,你還是趕緊走吧。」

就好像月娘不知道深圳一樣,這個男人顯然也不曉得李家寨是什麼所在。尤其是「保長」「官軍」這些字眼兒,更是讓他如在夢中。

遙望遠處炊煙裊裊的村鎮,又追問了一句:「你這是古代?我是說……現在是什麼年月?」

「國朝天啟四年。」

「天啟?那個木匠皇帝?」古怪的男子稍微愣了一下,馬上就變成了一頭暴怒的牲口,彷彿是在發泄一般大喊大叫起來:「明朝?這他娘是明朝?我說怎麼會沒有手機信號呢!老子剛剛買了海景大別墅,正準備和女朋友結婚,怎麼就穿越到明朝來了?快來一道閃電把我劈死,讓我穿越回去吧……」

古怪的男子說着一些月娘根本就聽不懂的話語,又喊又跳的大罵着,把地上的秧苗踩倒了一大片,心疼的月娘不住皺眉:「咄,你這人發的什麼失心瘋,糟踐了我的秧苗!」

「幾顆破秧苗算個毛線,老子的公司馬上就要在納斯達克上市了,十幾億美金的市值啊!」男子從屁股後面的衣兜中取出一個黑色的皮夾子,隨手抽出幾張紅彤彤的紙片子:「一千塊錢,足夠賠你了吧?明朝?賊老天,你這是在玩我吧!」

古怪的男子發瘋一般的叫嚷着,轉眼間就把地上的秧苗又踩倒了幾十棵。

把幾張花花綠綠的紙片子當作是錢,偏偏還做出一副財大氣粗的嘴臉,讓月娘愈發覺得眼前這個男子定是害了失心瘋。

雖然不明白納斯達克、市值是什麼東西,卻聽懂了他的話中之意:好似是損失了好大一筆銀錢。

看着這個高高大大的男人像孩子一樣又哭又喊的樣子,月娘更加的瞧他不起,把木鋤重重一頓,彷彿私塾里的老夫子教訓孩童一般的義正詞嚴:「咄,你這人真是好沒出息,不過是折損些銀錢罷了,有手有腳還有不錯的身板兒,隨便做點甚麼也餓你不死,哭哭啼啼的象個什麼樣子?還不如後街的劉老六,人家雖然瘸著一條腿,還能賣湯麵涼茶,比你這手腳俱全的還要強的多。」

眼前的這個男人聽了月娘的一番言語,反而叫喊的更加厲害:「不是錢不錢的事啊,老子穿越了,穿越了你懂不懂?」

「不懂!」

「你這樣的當然不懂什麼叫穿越,就是再也回不了家了,再也見到親人了。」

這個人雖然喊的很大聲,卻不似凶頑暴戾之徒,讓月娘放心不少。

如今這世道,災荒遍地,到處都是逃難的流民,想來是他和家人失散了,一時氣迷不過才害了失心瘋。如此說來,這人也確實有些可憐。

「挺大一條漢子,縱是有些不順,也不能如婦人一般哭啼喊鬧,若是你自己都振作不起來了,誰還能幫得到你?」

「我……」男人苦笑着,明顯已經比剛才理智了許多,低着頭尋思了好半天,才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我在樹林里轉悠了大半夜,肚子餓的呱呱叫,小妹妹你有沒有吃的?」

小妹妹這個稱呼讓月娘十分反感,但這個男人的臉上卻沒有半點調戲輕薄之意,想來他老家那邊就是用這個稱呼的吧。

「我叫李月娘,」月娘從田埂的竹籠里取出一塊黑麵餅,掰下一半拿在手中。

男子正要伸手接過黑麵餅,月娘卻把裝有半塊麵餅的竹籠放在田埂上,又後退了兩步:「吃吧,只有這麼多了。」

男子稍微愣了一下,才明白這是「男女授受不親」之意,無奈的苦笑着拿起麵餅說了聲「謝謝」:「我叫張寧,弓長張,寧夏的寧。」

月娘從來就沒有讀過書,也不曉得弓長張和立早章的區別,更不知道寧夏的寧字怎麼寫,只是不言不語的看着這個自稱是張寧的男子。

黑麵餅乃是用木薯粉和榆皮摻和在一起,在鋮子上燙熟的,沒有半點油水,而且粗糲如砂。

在張寧的心目當中,泡麵已經算是世界上最難吃的食物了。但是和這個黑麵餅比起來,連最難吃的泡麵都可以算是珍饈佳肴了。

只吃了一口,就再也咽不下去了。

月娘吃卻吃的津津有味,至少黑麵餅里還放了一小撮鹽,算是有滋有味了。平時都是喝稀飯的,若不是今天出來幹活,哪有乾糧吃?

每日清晨和傍晚,稍微涼快一些的時辰里,月娘才會到田中幹活。只要日頭出來就會回家,編葦席、紡線織麻,用辛勤的勞作換一些油鹽。

太陽已經升起來一竹竿子高低,熱氣漸漸蒸騰,滿眼都是白花花的一片。收拾起了竹籠和黑陶罐,背上新鮮的嫩草,扛起木鋤,朝着李家寨的方向走去。

李家寨那齊胸高的土圍子已在眼前,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月娘才注意到那個叫做張寧的怪人竟然一路跟着自己。

「你這人,跟着俺做甚?」

「在這個世界上,我就認識你一個,當然要跟着你了。」張寧笑的時候總是會露出滿口的白牙:「剛才你給我了一口吃食,就好人做到底,再幫我找個安身的住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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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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