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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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過卯初,重華院大丫鬟硃砂站在廊沿下看着東方薄曦,尋思著要不要等一會兒再叫自家小姐起床.

時已七月,連着幾天濕熱的人透不過氣來,半夜終是下了場透雨,才驅散了些悶熱,此時正是好眠之機,可一想到自家姑娘的性子必是不肯的,硃砂嘆了口氣,挑簾進了正房。

「二姑娘,該起身了,」硃砂在黑漆鏍鈿拔步床外輕聲道,另一個大丫鬟胭脂則將準備好的衣服捧了進來。

「嗯,」羅輕容早就醒來了,只是天氣難得涼快,她便多躺了一會兒想想心事,只等著硃砂來叫。

雖然只有九歲,正是愛眠的年齡,可多年的習慣一旦養成,想改也不是那麼容易,若是她記的不錯的話,而且現在離父親與那個女人回來,也就一個多月的時間,而許多事情她還沒有做。

聽到悉悉索索的聲音,硃砂上前用鎏金鑲珠銀勺掛了水墨冰絲輕紗帳,「依奴婢說,這天兒亮的早,其實也才卯初~」

「左右已經醒了,」羅輕容下了床,看到乳母富媽媽進來,後面跟着一溜端面盆捧節櫛的小丫頭,含笑道,「媽媽早~」

「我的姑娘哎,」富媽媽挑起晶瑩剔透的琉璃門簾嗔了女兒硃砂一眼,「我不是說了晚些叫姑娘么?」說着自牽了羅輕容的手,「姑娘正長身體,得多睡會兒子,老夫人又疼您,」真去的晚了也不會挑理。

羅輕容微微一笑,徑直打量胭脂捧著的鵝黃色花鳥雙繪繡的薄綢單衫和茶白色立水裙,點點頭走到四幅富貴春深紫檀屏風后,祖母羅老夫人並不是自己的親祖母卻對自己猶如親生,也正因為這樣,她也要做得更好。

「媽媽別怨姐姐,是我睡不着,」羅輕容由小丫鬟服侍著洗漱后在紫檀雕花妝台前坐下,「祖母待我好,我更應該孝敬不是?」

自己的父親武安侯只是個庶子,若不是當年伯父戰死,只留下堂姐羅綾錦一個女兒,父親就算是戰功累累,武安侯這個位子也輪不到他,而羅老夫人就算是心裏再遺憾,難過,也從未在外人前面表現出來過,羅輕容是活過一世的人了,自然明白這其中的不易和傷痛。

「我家姑娘最懂事了,」富媽媽看着自己一手帶大的姑娘如今已經長成了含苞待放的小小少女,一臉欣慰的接過硃砂手裏的牙梳,「姑娘這頭髮厚密,我給姑娘綰個望仙髻?」

「我才多大?還是梳個丫髻,」羅輕容別過頭,不肯俯就,「您歇著,讓硃砂姐姐來就成了。」

富媽媽見她不肯,也不勉強,丟開手在羅輕容身邊坐了,「聽說您讓羅管事給各鋪子重新訂了契書?」

「那些鋪子眼看都要到期了,我讓羅管事去問一下,看看有沒有人想再租咱們鋪子的,」羅輕容抿嘴一笑,看着硃砂打開着紫檀填漆芙蓉妝匣,從裏面挑了一對水晶珠花出來,「就用這一套吧,看着涼快些~」有些事情富媽媽是永遠不會知道的,而她只不過是要在它們發生之前,做到未雨綢繆,先那個女人一步。

「姑娘起身了么?」一個清冷的女聲響起,羅輕容急忙起身,迅速在人高的黑漆鏍鈿水銀鏡前掃了一眼,便迎了出去。

「輕容見過蘭姑姑,」蘭姑姑是羅老夫人齊氏特意從娘家姐姐齊太後宮中請來教導孫女禮儀的,算是羅輕容的半個師傅,又是正七品的女官,所以羅輕容見了她是要行半禮的。

「將老夫人賞的那個項圈給姑娘戴了,」蘭姑姑打量了羅輕容一眼,吩咐硃砂道,「去年姑娘已經出孝了,又是到老夫人那裏去請安,太素凈了不好~」

「是,」羅輕容心裏一凜,多年的習慣都一年了還改不過來,「胭脂,」

「姑娘也是這麼說,咱們姑娘這容貌身份,什麼要樣的寶物都壓得住,」胭脂也是服侍老了的,聽到蘭姑姑說話已經打開了個紅漆扁匣,將一隻綴了紅寶石的純金纓絡八寶項圈捧到羅輕容面前,自家小姐在這位蘭姑姑面前,是從來不會犯犟的。

「好了,快去吧,」蘭姑姑滿意的笑笑,「莫要讓老夫人等急了。」想來是出身的緣故,自己這個學生可比常住宮裏的華陽郡主羅綾錦溫順多了,小小年紀一舉一動便透著清雅淡泊,對自己又言聽計從,勛貴之家竟然有這個的良質美材也是難能可貴。

「老夫人,二小姐來了,」清泰院大丫頭紫棠笑眯眯的為羅輕容挑起瑞安堂的竹簾,輕聲道,「老夫人晚上睡的晚,這才起身。」

羅輕容微微頷首,謝過紫棠的好意,這一世,她知道了一個好漢三個幫的道理,更懂得了如何廣結善緣,「是我來早了,聽說你哥哥要娶親了?這是大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只管找富媽媽說,」

說話間,硃砂已經將兩隻荷包放到紫棠手裏,「這是我家姑娘還有我們幾個的賀禮,紫棠姐姐莫要嫌棄~」

紫棠是家生子,可偏偏父母雙亡,只餘一個哥哥在外院當差,家裏並沒有老人張羅,見羅輕容賞下東西,還說要富媽媽過去幫忙,急忙曲膝道,「謝姑娘賞賜,奴婢也正愁著家裏沒個長輩指點,院裏的幾個老嬤嬤又都忙的很,那就勞煩富媽媽給拿個主意了,待嫂子進門,紫棠帶她來給姑娘磕頭~」

「容兒快進來,」羅老夫人正由紫梨服侍著梳頭,從妝鏡里看到羅輕容,笑着招手,「晚上你家姑娘可睡的好?」這是在問跟着羅輕容的硃砂。

「回老夫人的話,我家姑娘睡的香,卯初就起身了,」硃砂曲膝道。

「你這個丫頭,我不是說過么,要你多睡會兒,就算你來的晚些,我還能跑了不成?」羅老夫人將羅輕容拉到身邊細細端詳:如瓷般細膩白潔的面孔已經裉去曾經些微的嬰兒肥,尖尖的下巴、大大的杏眼、彎彎的黛眉,櫻唇含笑,如佛經里的優曇波羅花一般,渾身散發着氳氤寧靜的氣息,全無小孩子的稚氣,羅老夫人世家出身,一生閱人無數,可也不得不承認像自己二孫女這樣沉穩大度的女孩她一生也沒有看到過幾個。再想到自己養在太后姐姐身邊在一干貴女中也當得起佼佼者的的親孫女羅綾錦,雖然比羅輕容年長二歲,卻少了這分從容沉穩。

「容兒不是一夜未見祖母,想得慌么?」羅輕容趴在齊氏面前的三圍紫檀雕花妝台上為她挑選了一隻金鑲藍寶雲蝠簪遞給紫梨,嬉笑道,「祖母戴這支最好看~」

「你這個丫頭,」羅老夫人親昵拿指頭搗了搗羅輕容光潔的額頭,示意紫梨為她插上,「嘴就是甜,」

「可不是么?」羅老夫人身邊的李嬤嬤笑道,「每日有二姑娘陪着,老夫人都能多用一碗飯~」

「那孫女中午也過來陪祖母吃飯,」羅輕容看着羅老夫人枯黃的容顏,心裏一黯,若是記得不錯,祖母沒有熬過明年冬天,「晚上也過來~」

武安侯府世代從戎,從太祖年間至今,不知有多少兒孫血灑疆場,也因為這個原因,羅家子嗣一直不盛,到這一代,老侯爺膝下三兒一女,老夫人齊氏嫡出的長子羅遠鴻二十歲時就戰死在遼東,爵位便由庶出的二子羅遠鵬襲了,而庶出的三子羅遠鵠襲了五品驍騎尉,去年任了登州任登州衛指揮僉事,帶了夫人程氏與一雙兒女同去,庶出的女兒羅遠鷺則嫁了北安伯嫡次子為妻,因跟着家人回安徽老家守孝,已經幾年沒有上京。

羅遠鵠一家一走,羅老夫人齊氏身體不好,武安候髮妻高氏四年前去世,只留下嫡女羅輕容一個,武安侯府便沒有了當家主事的人,齊氏萬般無奈之下,便點了留在府里的生了羅遠鵬庶長子羅旭初的柳姨娘與自己身邊的李嬤嬤理事,而羅輕容則是在去年出孝之後,提出跟着李嬤嬤和柳姨娘學習家務,齊氏想着姑娘大了,也是要熟悉家事的,就應允下來,誰知不過一年功夫,羅輕容居然越來越駕輕就熟,處理起大小事務井井有條,李嬤嬤又惦記老夫人的身體,索性稟了齊氏,將家事交與羅輕容,自己仍回清泰院侍候。

因此每天用過早飯,羅輕容都帶了柳姨娘到離清泰院不遠的正己堂聽事。

「我倒是想,」齊氏由李嬤嬤扶了笑道,「可是如今咱們一家人都要指望着我們管家二小姐操持呢~」

「祖母又來取笑我了,」羅輕容臉一紅,上前抱了羅老夫人的手臂,皺着鼻子道,「誰不知道咱們武安侯府有一位既明理又會持家的老封君?孫女不論去哪家府上,人家都說我最像祖母呢~」

「這是連我帶你一塊兒誇了,」齊氏被孫女哄的心情不錯,心裏卻在感慨孫女自從持家之後越發性子越發清冷,難得像個小兒女一樣來撒嬌哄自己歡心,「我們家容姐兒明理會持家是好事,只是琴棋書畫上不能輕忽了,咱們雖是武將世家,但也不能讓人以為都是粗魯的!」

這是在提點自己了,羅輕容連忙稱是。

「我聽說你將咱們名下鋪子的文契重新理了一遍?」羅老夫人已經聽李嬤嬤說了,但她想聽聽羅輕容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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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春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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