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春陌曲,杏花少年足風流(1)

第1章 春陌曲,杏花少年足風流(1)

第1章春陌曲,杏花少年足風流(1)

1

風很暖,是春光正好的那種暖。

有藍色紫色金色的細小野菊,似海般鋪展開來,風香過後,花濤洶湧。

一群玲瓏少年少女正從遠處嬉笑而來。

為首的少年,十四五歲的年紀,清瘦身姿卻已經頗為挺拔。他臉龐美好,笑容溫暖,此刻停在一棵杏樹下,同行的少女們故意搖動樹榦,引得一陣陣細雪般的花瓣落了他一頭一臉,隨行的少年們趁勢追逐起來,他卻只是無奈地笑笑,一時間,那柔軟的衣竟似比杏花還白。

那一年,他還青澀未褪,卻已經初露風采。

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陣稚嫩的小女孩的聲音:「辭鏡哥哥!辭鏡……哥哥!」

正打鬧着的少年們已經比他更快地反應過來,紛紛嚷起來。

「是花瞳!」

「小妮子,怎麼又跟來了!」

「屁孩,拖後腿,跑也跑不快!」

……

已經跑到小臉通紅欲滴,努力呼吸也喘不過氣來的小女孩花瞳,看着一群哥哥姐姐不善的表情,嘴一咧就要哭出來。

卻在瞬間看到為首的少年寧辭鏡微笑着向她伸出的手,臉上頃刻竟光芒萬丈。

「一起玩吧!」他總是這樣聲音溫柔地對她笑,從不嫌她是小妮子、小屁孩。

少年少女們照例噓了一陣,就有人拿出撲克、餐布,以及各種可愛小食。

那樣可以肆無忌憚歡笑與快樂的年紀,就這樣與春天裏的花朵一同絢爛地盛開。

在很久以後這群少年才紛紛意識到,這人生最美好的春光,只此一季,不會再來。

2

就是那杏花開得最燦爛的一天。

無數似雪的花瓣都在寧辭鏡的頭髮上飛揚,那時候,他笑容溫暖,人生寧靜美好。

他擁有着和諧快樂的家庭,健康美好的容貌,星星那麼多的朋友,所有長輩最由衷的讚揚。

每個人都會在那樣的日子裏,以為自己永遠會是世界的主角。

但是,花瞳來了。

那個街口水果攤家十歲的小女兒,總是睜著亮閃閃的圓眼睛,在他走過她家水果攤的時候會偷偷拉他的衣角,總是跟在他身後怯怯地說要和他們一起玩。

那一天,也許是春光太好,所以玩得太晚,下山的時候,每個人都有了滿足的倦意,最小的花瞳,幾乎眼睛都睜不開了。

寧辭鏡便彎下腰來,背她下山。

那樣小小的像羽毛一樣輕盈的女孩,散發着水果的香氣,伏在他的肩頭,一隻潔白的小手垂到他胸前來。

少年的心有點兒恍惚,他不知道,那一刻,有一枝小小的花在他的心上盛開,比所有的花更香更白。

變故就發生在霞光收盡的那一刻。

失神的少年突然踩上了一塊鬆動的石塊。

他的身體就那樣沒有準備地失去了所有重心,狠狠地向前跌倒。

他的肩頭,有什麼東西像花朵一樣飛了起來。

半個月後,在花瞳家父母哭天搶地的號啕聲中,他知道了,花瞳那雙比星星還亮的眼睛永遠失去了光彩。

她從他的肩頭飛出去,腦袋撞上了巨大的石塊,血塊壓住了視神經,星星熄滅了,她的世界從此一片黑暗。

花瞳的父母在那一條街上歇斯底里地打着滾,從街的這一邊一直滾到那一邊,街兩邊的所有人都陪着掉淚。

「寧家的兒子不是東西呀!我姑娘才十歲他就打她的主意,還把她摔瞎了呀!」

那時候,寧辭鏡已經變得很瘦很瘦,柔軟的白衣在他身上幾乎要飄起來。

他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父母每天奔走於醫院和花家,看着原本身為名醫此刻卻滿臉滄桑四處籌錢的父親,看着優雅高貴知書達理的母親給花家父母當街下跪。

他什麼都沒有做,日復一日發着呆。

直到有一天,父親領着人來,一間屋子一間屋子地看。再然後,他們全家提着不多的行李,從生活了十幾年的街區離開。

那時候他才知道,一向好名聲的父母,為了賠償花家已經傾家蕩產。

他們搬進了離老街區很遠的一間廉價的租屋,那裏沒有花香,天也不藍,空氣始終渾濁,各色的人流操著各地的口音,還有黑而粗壯的男人目光總在母親身上打轉。

那時候父親已經開始酗酒,他的手逐漸發抖,曾經患者踏破門檻的醫生,如今已經拿不穩手術刀。

而母親就一天一天地憔悴下去,半年後竟查出胃癌晚期。

至此,他們沒有給過他一句責怪。

天,就像隔着一塊巨大的幕布,它有計劃地一點一點被拉上,他的世界,從亮如白晝,眼睜睜地沉入彷彿永不醒來的黑暗。

母親終究走了,她拉着辭鏡的手,緊緊拉着,卻沒有再流一滴眼淚。

他的眼淚,也已經哭干。

母親出葬的那一日,父親酒精中毒送往醫院。

雨如瓢潑,十五歲的他站在依然陌生的街口,臉上已經失去了所有溫暖的表情。

他已經記不起一年前自己是怎樣微笑着行走於那個春光明媚的午後。

還有那個叫花瞳的小女孩,她身上水果味的淡淡香氣。

自出事以後,他再也沒有看見過她。

所以他也永遠不會知道,在醫生給她換藥的時候,小小的她如何忍着錐心的疼痛,不哭出來。

她天真地以為,她不叫疼,寧辭鏡就可以留下來。

3

十年後。

於瑞寒的白色寶馬緩緩在一個安靜的巷口停下,他的目光一動不動地停在不遠處一家小小的花店上,明亮的落地大玻璃上是花瓣拼成的店名:寧願歸來。

這是一家小而精緻的花店,隔着半條街的距離,卻彷彿可以聞見依稀的花香。所有的鮮花都在大大的玻璃瓶里嬌羞怒放,店裏還有一盆盆綠色植物,吐露著屬於她們的年華與芬芳。

但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在那小小的店裏,有一個女孩。

她總是穿着白色的棉布裙子,長長的黑髮從耳後一直垂下來,小小的臉龐乾淨得近乎透明,那樣寧靜微笑的表情,幾乎能把所有的喧鬧都阻擋開來。

當他看到她,所有的花都失去了色彩。

他知道了什麼叫作愛。

他爛俗無比地每天來買花,他都痛恨自己的無賴。

但是他不知道還有什麼方式能夠更加輕柔,不讓她受傷害。

她是個盲女。

開始的時候他不敢相信,她那長長的睫毛下掩映的雙眸,分明那樣的流光溢彩。

但是她是完全憑藉着微微的氣息來準確地對顧客與花朵進行判斷。

她動作溫柔,手指輕盈,像個天使。

他漸漸能與她說話,她並不自閉,微笑着告訴他她叫花瞳。

他把這個名字,在床頭的本子上寫了一千遍。

有時也恨自己,不敢言愛,真是無用。

但是今天,他帶了辭鏡來,他最好的兄弟,寧辭鏡,有他在,自己或許會有勇氣表白。

寧辭鏡有些好笑地看着瑞寒。

堂堂於家的少爺,竟然用這樣幼稚的方式拉他來看一個女孩,卻什麼也不對他說,此時還表現得如此滿頭大汗。

寧辭鏡,已經是成熟美好的青年了,他又擁有了令人炫目的光彩,唯一與十年前不同的是,他再也不穿白色的衣衫。

十年前,他絕望中遇見於家父母和瑞寒,與他同歲的瑞寒竟然患有極其嚴重的自閉症,但是初見一刻,他猶豫而好奇地對辭鏡伸出手來。

這在瑞寒的生活里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於家父母幾乎喜極而泣。

就是這樣一個上天安排的轉機,寧辭鏡成了於家的養子,從十五歲到十八歲陪着瑞寒成長,直到他完全走出自閉症的陰影。

然後他被感激的於家父母送去美國讀書。

多年後學成歸來。

當年的種種傷痕此刻已經成為心底的層層花案,沒有人看到,也不會有人再翻開。

連他自己,也努力地不去再想起來。

瑞寒終於拉着他走進了那家花店。

「花瞳!」他輕喚坐在一叢怒放的蝴蝶蘭邊的女孩,聲音輕柔彷彿怕驚擾了她。

她轉過臉來,微笑着站起,棉布裙子像花朵一樣抖開。

「於先生,來買花了?」

小小的花店裏,一個雙目失明的女孩,一個眼裏無他的含情男人,誰也不會注意到寧辭鏡轉眼凋謝透白的臉。

花瞳。

她竟然還是那樣甜甜軟軟的聲音,彷彿十年來都沒有變過,但她的面容,純凈美麗,儼然已經是成年的女孩。

十年。

他們的人生里,命運逆轉的十年。

她摸索著向他們走過來。

走過來。

她那摸索著的每一步,都像小人魚的舞步,帶着刀尖踩在他的心田。

他突然崩潰,落荒而逃。

瑞寒終於從花盆翻倒的巨大動靜里注意到了辭鏡的反常,彼時,寧辭鏡已經瘋狂地衝出了小店。

他只來得及追出門外,大喊了兩聲:「辭鏡!辭鏡!」那白色寶馬車卻已經絕塵而去,令他一臉茫然。

身後又傳來花瓶碎裂的聲音,花瞳正站在一地水漬和碎玻璃中,那張平日裏平靜而溫柔的臉此刻也異樣慌亂。她伸出手彷彿要抓住什麼,卻向前撲倒,瑞寒急忙一把抓住她。

她手指冰冷,仰著蒼白的臉,也許是在問他:「辭鏡?於先生,你剛才是不是在叫辭鏡?寧辭鏡?」

她離他那樣的近,她美麗的睫毛在他的鼻尖前忽閃,淡淡的香氣讓他幾乎眩暈。

那一刻他有一種幻覺,所有的花朵都在她的睫毛上盛開。

4

自從花店一別,寧辭鏡突然消失了。

是夜,那輛他開走的白色寶馬停在了於家門外,辭鏡卻不見蹤影。

這是從未有過的事情,辭鏡自走入於家起,便對於家感恩在心。此次回國,剛剛下機便被瑞寒拉去花店,卻斷沒有突然失蹤不去拜會養父養母的道理。

瑞寒隱隱感到不安,哪裏不對卻說不出來。

他看出辭鏡與花瞳之間有些故事了,而這些故事,或者正發生在他所完全不了解的世界之外。

父母催着他去尋找辭鏡,但他竟異常地敷衍下來。一天夜裏竟冒出辭鏡不該回國的念頭來,把自己也嚇了一跳。

其實,辭鏡感激於家,而他又怎不感激辭鏡?

自十五歲起,寧辭鏡就像一個天使一樣突然降臨他的生命,而在那之前,瑞寒封閉的心原以為自己一生就會這樣無言無語地縮在不拉開窗帘的房間里過下去。

那是緣分,更是魔力。

辭鏡改變了他的人生,讓他在多年後可以像任何一個健康美好的青年一樣遇見盲女花瞳,並且了解了什麼是醉心而疼痛的愛。

但是,改變一次就可以了,他不要辭鏡再次改變他的人生。

他矛盾而焦躁。

與此同時,花瞳的電話鋪天蓋地而來。

「於先生,求求你,帶我去找寧辭鏡。」她的聲音不復往日的清甜平靜。

「為什麼?」他很想這樣大聲地吼出口,但是面對她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夠。

他可以拒絕父母,但不能拒絕她,他開着車趕到花店。

一夜之間,她的臉竟驚人地消瘦下去,那層安寧恬靜的光彩不見了,小小的臉上充滿了無助和憂傷。

寧願歸來。

過去這特殊的店名曾讓他暗贊女孩的心思細巧,但如今針般刺痛了他的眼。

店外不知名的樹開滿了一樹的花,空氣里充滿了濃郁的香,卻只讓有心事的人更加煩亂。

令瑞寒驚訝的是,花瞳毫不避諱,直接告訴了他那一段往事。

他一陣陣心驚。

當初在街頭遇見流浪的辭鏡,他們一家都以為辭鏡是貧民家的小孩,只知家裏有個無力供養他的酒鬼父親,卻不知道這背後有着這樣曲折震動的緣由。

那堅強隱忍的男孩子,斂起所有的鋒芒,默默地放棄了所有曾經花香滿地的過去。

他說不出自己心裏是什麼滋味。

他想起了一個地方。

白色的寶馬車在泥濘曲折的山路上前行,輪胎和車身上都有些污漬。

瑞寒一直沒有說話,看起來好像在專心地開着車。

但他心裏何嘗不是暗濤洶湧。

花瞳那雪白的小臉固執地皺着,她的手指緊緊抓着膝上的裙,用力過度使得指節失血透明。

她的緊張與無助在她的每一寸肌膚表露無遺。

這實在讓瑞寒心如刀絞。

傻子也能看出花瞳的情緒不是因為恨。

寧辭鏡,他摔瞎了她,她卻不恨他。

她從來沒有恨過他。

她甚至從離開醫院的那天起就在尋找他,只是一個瞎了的十歲的小女孩,她的尋找和她的生存本身一樣無助。

瑞寒不知道這劇情該如何發展下去。

車子緩緩停在一個上山的小路口,他跳下駕駛座,從另一側扶她下車。

她的手指搭在他的臂上,纖弱而觸感冰涼。

上山的小路並不好走,或者是前幾日剛剛下過一場春雨,路邊野草瘋長,泥濘不堪。

他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像捧著珍寶。

有四腳蛇突然嗖的一聲從她的腳背上穿過,她猛地驚起,臉色煞白,他待要安慰她,她卻又急急地推着他朝前走。

瑞寒吃驚地發現,她竟是這樣看似柔弱,卻有着異於常人的執著堅韌的女孩。

不久目的地已在前方,兩人突然聽到有人在哭。

沙啞而蒼老的聲音,喃喃自語地哭泣。

「小雅,辭鏡他回來了,這次可能就不走了。辭鏡已經出息了,他把我接到新房裏住了,他要我把酒戒了……可是小雅,不喝酒,怎麼活下去呢?嗚嗚嗚……小雅,你為什麼要走呢?你看辭鏡已經出息了,咱們又可以像以前一樣過日子了,你走了我怎麼過呢……」

花瞳一動不動地站在兩米外的荒草之中,野生的蘆葦高過人頭,他們的腳步也未曾驚動已經半醉的老人。

又或者他的世界,早已經不需要介意任何人。

瑞寒暗暗嘆息,辭鏡不在媽媽的墳上,他的爸爸卻在這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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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情書·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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