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雪落風吹

第92章 雪落風吹

第92章雪落風吹

一晃十年過去了。南嶽又恢復了先前繁茂的樣子,更是在多年的努力下,終於準備達成了南嶽與晉國的盟約,使得戰火平息,盛世萬代。百姓和朝臣還是周而復始的從早到晚的忙碌著,秋去冬來,一切都歸於了平常。

曾經還有些年少氣盛的北堂風早已用十年的時光蛻變成了更加沉穩的帝王,他的治國才華也在盛世之中得以讓眾人驚艷。只是唯一與過去相同的是,這位千古明君十年沒有說過話,除了處理國政大事外,他不接見任何人,也從不臨幸任何女人,他像是活在了一個別人完全無法進入的世界,幸福而美滿的。

另外,北堂風還多了一個常人無法理解的習慣:他每個月都要去一趟東陵雪山,也會踏訪西湖美景,更會來到再平凡不過的小店,吃上一碗陽春麵,同時也點上一罐女兒紅。

出宮踏訪的時光,或許是唯一會讓他綻開笑容的時間。而且他每來一次,都會帶上蘇慕晴的畫像,不厭其煩的尋找著,而且一找就是十年,風雨無阻。

在這期間,李德喜也曾忍不住上前勸說北堂風「蘇慕晴已經死了,放下她吧!」。但是對於他的話,北堂風只是淡淡的笑了,然後輕柔的在紙上寫下「總有一天會找到她」。

不久后,南嶽入冬了。終於到了去晉國出訪的日子。

南嶽與晉國交好,是慕晴生前最大的期盼,因為這裡有她深愛的男人,也有她深信的摯友,更有她無法放下的千萬百姓。

臨走的這天,李德喜拿著暖衣正冒雪向著明陽殿趕去,在經過文錦閣的時候,發現皇上竟然站在文錦閣的院中,靜靜望著落雪。

李德喜驚訝,因為這是皇上十年來,第一次踏入這裡。對他來說,這裡有著太多的回憶,太多的美好,也有太多的悲傷。

李德喜嘆口氣,悄悄臨近,在門縫外安靜的看著皇上。

落雪紛飛,如同畫卷。

北堂風身著明黃龍袍,披著雪白的狐裘披風,銀絲隨風輕動,高貴、唯美又安靜。

他依舊俊美無比,卻也年近四十,歲月的風霜悄然的落在了他原本明亮的眼中帶走了那份清澈,沉默成為了他唯一的語言。他抬起指尖,接住飄落的凌雪,落在手心,消失不見,只剩下了如同淚水般的滴滴清澈。

他的表情是悲傷的,像是在為這一瞬即逝的生命而心痛。

然後他進了屋,閉著眼,指尖拂過每一處他深愛女子曾生活過的痕迹,感受著每一處她存在過的證明,只是透過肌膚的,只有冰冷的觸感。不久后,他好像有些累了,於是躺在了文錦閣的床上,安靜的睡去,神情安逸,彷彿只有這個地方,才能讓他放下所有的戒備。他像個孩子般,緊緊擁著被角,安穩的呼吸著。

李德喜怕皇上會著涼,於是進去叫醒他。在邁步到床邊的時候,守護皇上的江聽雨忽然走出並攔住了李德喜,他搖搖頭示意李德喜,然後也同樣沉默著低頭看向熟睡的北堂風。

有時,愛就像是冬日落雪,落下時是那麼的美,逝去時有時那麼的無聲無息。唯一能留下的,就只有冰冷的溫度。

前往晉國的行隊終於要出發了。御轎中的北堂風一路上只是安靜的坐著,十年來,他最愛看的就是那本從蘇慕晴那裡強要來的、被處處標記了的一本書。指腹每每撫過上面圈起的「龍」,還有用著稚嫩的筆畫注寫的「風」,北堂風都會露出溫暖的笑容。

很快就要經過交界了,北堂風莫名的想要看看外面的景色。於是他合上書,用指尖撩開轎簾,看到了遠處一片村莊。在那裡,他看到一個身形嬌小的女子,正在努力的曬著剛剛染好的絲布,陽光找下,竟將她漾出一片璀璨。北堂風莫名的伸出指尖,描繪著那正努力的身影,唇角綻笑,隨後便將帘子拉上不再看。

大約經過了整整一日,一行人終於進了晉國的界地。唯有這時才會深深感嘆,原來這對宿敵,原來曾經是這樣的近。

對於南嶽皇帝的親自到來,晉國人普遍還是歡迎的,街道上處處都張貼著彩紙。隨之而來的沈雲之與上官羽自然警戒反常,害怕在這其中會有企圖弒君之人。

但是在走到一半的時候,北堂風卻忽然令轎止住,然後獨自從轎中走出。眾人皆驚,尤其是那些晉國的百姓,在看到這樣一位滿頭銀髮,神情平和的帝王后,竟然都不由的紛紛讓開了一條路。

總覺得,這個男人正如著漫天的飛雪。如果讓塵世的污濁所染,或許就會這樣消失不見。

高貴、美麗……而又脆弱。

對於這樣的視線,北堂風似乎早已習以為常。他仰頭望去近在眼前的皇城之路,指尖緊握。

這條路,曾有一個女人,用盡一生為之努力。

這條路,他想親自替她走去。

北堂風深深吸了口氣,終是邁開了步伐。一步一步的向前,穩穩的。每走一步,都好像會有曾經的畫面湧上腦海。

是臣妾沒死,還是皇上也殉情了……

若是打到皇上,歡迎皇上打回來……

北堂風與蘇慕晴,是否可以……重新認識,重新認識這個新的蘇慕晴……

風起輕撫,落雪飄揚,如同在為他絢爛的舞蹈。

步伐止住,他仰起頭,終是來到了晉國的皇城大門。

重門拉開的一瞬,風卷亂舞,揚起了他無暇的長發,而在門的那一邊,也漸漸的映出了一身黑龍長袍的東方楚晏。

「終於等到你了。」東方楚晏調侃而笑,似是見到了很久沒見的友人。而北堂風也只是淡淡點頭。

他與他,相視而笑。

在這一瞬,百姓歡呼,因為南嶽與晉,終於不用再受戰火紛擾,百姓終於得以平穩的生活。他們歡笑,他們喜極而泣,他們的一切一切,都曾是那個女人,深深的期盼。

如今,終於達成了她最後的願望。

只是,那個她,是否還能再見?

北堂風在晉國一同停留兩日,楚晏就像是舊友那般,帶著他觀覽了這裡的每一處美景。而每經過一處,北堂風都會用筆畫下,像是要將這美好的畫面記下,然後帶回南嶽,每每被楚晏問起,他都會在紙上寫下「等找到她,要給她看」。

「你還沒放棄嗎?」東方楚晏開口,臉上有些淡淡的悲傷。

北堂風沉默,只是帶笑的看向天邊,看向那潔白無染的雲,他那毫不懷疑的清澈眼神,令楚晏亦有了一分沉痛。

「人都已經下葬了,為什麼這麼相信她還沒死?」

北堂風靜靜閉眸,無論楚晏說些什麼,都無法動容。

半響,楚晏長嘆一口氣,「十年了啊……我們都在老去。」楚晏像是放棄了什麼堅持,漸漸的走到北堂風的身邊,風撩起他們的長發,也捲起了一份屬於兩個人共同的寂寞。

「去那個女人最希望去的地方看看吧。」楚晏忽然開口。

北堂風先是有些不解,轉頭看向楚晏。但是在下一刻,他卻漸漸睜大眼睛,臉上有著一份怔然與彷徨,還有著一份不知所措的驚喜。他驀地上前擁住楚晏,下一刻便轉身騎上楚晏的馬即刻離開。

「喂,那可是我的馬。」楚晏無奈的說。這時青葉從不遠處走來,搭上了楚晏的肩,道:「這樣好嗎?說不定會讓他更寂寞。現實往往是殘酷的。」

楚晏凝望那愈走愈遠的身影,「是寂寞還是幸福,只有他自己才能知道。」

「那你為何沒告訴他來龍去脈?」青葉調侃。

「你讓我告訴他,蘇慕晴生前承諾死後歸葬晉國?然後你連夜把她的墳掘了埋在晉國?然後還做了個身體給蘇慕晴?」楚晏挑眉,「那便等著兩國開戰吧。」

「我看是你想霸佔她十年,看樣子,你是終於認清了自己非人所愛了。但是,還有一件事需要他自己確認……」青葉倏然嘆口氣,眼中滑出淡淡的傷。

「啊,那個啊……」楚晏也深深的嘆口氣,「世上沒有完美的愛,這份痛,只有他們自己去承受了。」

「嗯。」

離開了晉國的北堂風一路策馬,他找尋了慕晴曾喜歡的一切地方,他的臉上布滿了喜悅與焦慮,便是在經過兩國交界的時候,他忽然勒住了身下的馬,彷彿是忽然想明白了東方楚晏的意思。於是便從馬上跨下,牽著馬,一步一步的向著方才路過時看到的小村莊走去。

他又看到了不久前所見的染坊,又想起了那個曾有一瞬被自己在意的女子。莫名的,在牽引著他的步伐。

高高掛起的染布,充斥著各種美妙的顏色。在染布的那一面,他聽到了輕靈而青澀的哼唱。他慢步走近,慢慢抬起手想要拉開染布看向那邊。

會不會……

會不會是……

哪怕,只有極小的可能。

他想確認,想要確認這份可能……

便是在北堂風的指尖即將碰到染布的一霎,那染布倏然被另一面的人拉開,當那七彩的顏色揚起絢麗的水露時,那曾經熟悉的容顏赫然映入了他的眼帘。

這一刻,北堂風怔住了,眼瞳在不停的顫動著,他只是不知所措的站著,不知所措的看著她,看著她那暖陽下無比清麗的臉龐。

是他的慕晴,是她……

十年了,終於等待了這一天……

一種莫名的滿溢,忽然如潮水般湧上他的心間。

想要緊抱她,不想再放手,想就這樣將她帶走……

可就在他即將伸出手將她緊緊擁入懷的瞬間,那女孩卻疑惑的側過頭,問道:「請問,您是……」她說著,不由的看向北堂風滿頭的銀髮。

北堂風驀地頓在了原地,他無助的,獃獃的望著眼前的她。

她,忘記了他。

他深望她的容顏,發現她卻與十年前一樣,一樣的溫暖與年輕。

北堂風微怔,用指尖撫過自己的臉龐。

十年了,老去的,卻只有他。

一種幾近顫抖的痛苦漸漸席上。

明明就在眼前,明明伸手便能碰觸,為何卻忽然如同千斤重。

她還會愛他嗎?他……已經不確定了。

「啊,我想起來了。不久前我讓青葉幫我找人幫忙,你是來幫忙的嗎?還是說,需要我幫什麼?」她依舊面帶笑容,如同暖陽。

北堂風漸漸安靜了,他揚起手,撫過她的臉龐,女孩一驚,不禁向後退了半分。

她的身體,很涼,很冰冷。

女孩有些尷尬的笑了,然後說:「青葉告訴我,我已經死了。這個身體,只是個沒有體溫的罐子。而且過去的事也什麼都不記得。」女孩乾笑兩聲,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是不是覺得很噁心。嚇到你了。不過……」女孩抬起頭看向北堂風,「您的手,好溫暖。」

北堂風安靜的低頭看向自己的手,又看向看起來自由自在的她,眼中流露著一種比之前更加痛徹的沉寂。

「是不是,我的話嚇到您了?啊……我沒有別的意思。」女孩驚慌的擺擺手。

北堂風苦笑了一下,然後溫柔的搖搖頭。他彎下身,撿起木枝在地上寫著:「現在,你幸福嗎,快樂嗎?」

女孩想了想,然後說:「青葉和楚晏經常給我帶很多好東西,村裡人對我也很好。快樂那是當然的。」她說著,露出了璀璨的笑容。

北堂風靜靜凝望,然後漸漸的舒然。他抬手揉了揉女孩的頭髮,臉上有著平靜的笑容。

如此,便好。

忘記了他,便不會同他一樣痛。

這份痛,只要他來承受便好。

如此,便好……

他上前,捧住了女孩的臉龐,似是想吻她的唇,但是在碰觸的瞬間,卻停下了。然後他低頭,靜靜的將額頭貼在了她的額上,銀絲落下,遮掩了周圍的一切,彷彿在這一瞬間,這個世界只有他們兩個人。

而後,他放開了她,決絕的轉了身。在那一瞬,他的臉上,有著無比的痛苦,甚至都在顫抖。

就這樣離開,就這樣消失,不再打擾她的生活……然後靜靜的從遠處看著她,然後靜靜的獨自老去。

這,便是他唯一能為她做的了。

然而就在他即將踏出的那一刻,他卻忽然站住了腳,忽然感覺自己的手,似乎正被那毫無溫度的指尖緊緊握住。

他有了一份怔然,有了些許彷徨。他緩緩轉過身,緩緩的看向了她,心頭驀地一緊,像是被狠狠的撕扯。

此時的她,雖然仍像方才那樣笑著,只是眼角正在不住的淌下淚水,握著他的手,在顫抖,但卻越來越緊。

「您從南嶽來的對嗎?您一定知道很多東西。所以能不能告訴我……」女孩忽然像個孩子一樣忍不住的哽咽,淚水朦朧了一切,顆顆滴落在了他的手上,也顆顆刺入他的心底。

「能不能告訴我,我是誰……我每天都會做著同一個夢。我好像丟了一個很重要很重要的人……能不能幫我找到他。我……我想不起他的相貌,什麼都想不起來。但是我知道,那個人很重要,我不可以忘……」

一瞬間,北堂風徹底的怔住了。他的心亦在跟著她的哭泣而顫抖,然後緊咬牙,被她攥住的手也緊緊握著。

「您為什麼哭了……」女孩忽然問道,然後漸漸的鬆了手,「抱歉,是我太無禮了……」她乾笑著,然後揚起另一隻手,想要為北堂風拭去眼淚,可就在碰觸他的瞬間,她忽然被北堂風緊緊擁入懷中,緊到幾乎窒息,緊到讓她的淚水再度泛下。

「跟……我走……一起……」北堂風忽然用著生澀而沙啞的聲音開口,十年來第一次開口,他緊緊的擁著她,緊緊地……

女孩微微怔住,仰頭看向再度飄落的雪。她伸手接住,臉上淡出溫暖的笑容。忽然覺得,冬天,不再寒冷。

不知不覺的,她將手撫在了他銀色的發上,如同在安撫著一個受傷的孩子,然後淡淡的答著:「嗯。那你要答應我,幫我找到那個人。」

北堂風笑了,埋在她的頸窩,感受著她那熟悉的香氣,淡淡應著:「嗯……」

然後,他與她離開了,飛雪纏繞,如臨美卷。

她問:南嶽有雪山嗎?

他說:那裡有最美最美的東陵雪山。

她問:南嶽有西湖嗎?

他說:那裡有即使是冬天也不會結冰的西湖美景。

她問:南嶽有好吃的陽春麵嗎?

他說:南嶽的陽春麵天下第一。

她問:南嶽有醇香美酒嗎?

他說:你可以嘗嘗味道絕佳的女兒紅。

她最後問:南嶽會有風嗎?

他答:南嶽風吹不落,但晴日滿天……

冬日,漸冷。

他和她在雪中笑起,唯獨十指相扣,再也不分離。

那一世,你為古剎,我為青燈;

我知道,我將生生世世與你結緣。

於是我跪在佛前求了500年,

求他讓我在最美麗的時候遇見你……

來世,讓我們轉世為人,生死相依。

奈何橋上,煙霧裊繞,

即使飲過孟婆湯,也要記住你的模樣……

直到,永遠。

——《三生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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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凰:皇后善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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