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天亮之後,就會很美

第13章 天亮之後,就會很美

第13章天亮之後,就會很美

1

我在古鎮不知不覺住了近兩個月,兩個月的時間裏,團隊做好了古鎮最後的裝飾設計,整座古鎮以瓷器花紋為大主題,在施工已經完成的基礎上開始裝飾細節,大家分工非常明確,雖然有一些前期的不愉快,好在後來都妥當地解決了。

為了讓設計和繪畫更加融入這個古鎮,陳經理經常會請一些當地的老人來給我們講解這座古鎮的歷史,還會帶着大家一起去了解瓷器的製作過程。

每次走進那些鋪滿瓷器的地方,就彷彿走進了一個色彩斑斕的時空,它們就像孩童,像少女,像智者,每一個瓷器都像是有了生命,正在盛放它的光彩。

我尤其喜歡有一家名為「遲暮」小店裏做的碧綠色杯盞,釉色分外通透,水波似能從瓷器中透出來,只是靜靜地擺在書案上,彷彿沉在水中央的一株蓮花,周圍水波依依,唯它置身事外。

我問過老闆,老闆說這杯盞是鎮店之寶,怎樣都不肯賣。

所以閑暇沒事,我就會獨自跑去看它。

或許因為知道它不屬於自己,所以分外珍惜與它的短暫邂逅吧。

那幾日裴子宇正好帶着我們一起在「遲暮」的外壁上作畫。

長長的壁廊,他畫一幅古香古色的林中山水圖,一片竹林,一方小桌,桌上擺着一壺茶和幾個茶杯,滿園的春色,肆意灑脫,江南水鄉的柔美,歷史古韻的風貌,似乎都在幅畫里展現得淋漓盡致。

所有人都驚嘆他的畫工,我卻只注意到他畫的那個茶杯。

碧綠色,上面點點翠竹,寥寥點綴,卻把那隻茶杯畫得讓人想伸手觸碰。

撇開別的不說,裴子宇的畫工的確不負盛名。

雖然這麼多年我在畫畫上進步很大,也有過很多實際的繪畫經驗,但是我的水平和裴子宇如今的一比較,還是不值一提。

哪怕這麼多年我在畫畫的學生里首屈一指,可是一面對裴子宇,那些足以讓人覺得驕傲的東西都好像失去了顏色。

好像你怎麼追趕,都沒有追上的一天。

我不禁慶幸,好在我很早就放棄了追趕天才的這條路。

我被安排畫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大朵大朵的蓮花在水波上纏綿輾轉,我畫的時候裴子宇就站在我身後,穿堂風在長廊里來回的飄動着,耳邊拂過河塘潺潺水流的聲音,偶有雀鳥的叫喚,我們誰也不說話,就連呼吸也變得靜悄悄的。

2

在我們一整個團隊的不懈努力下,古鎮的文案,裝飾以及繪畫部分陸續完工。再堅持半個月,基本上就可以竣工。

我看着這個因為我們努力而越變越美的古鎮,總有一種莫名的成就感,有時候摸著上面的一磚一瓦和牆壁上的每一幅畫,每一段宣傳文字,都像是面對自己的孩子。

那種心情,只有付出努力的人才能明白。

只是誰也沒有想到,就在大家都以為快要結束這個項目可以拿錢的時候,發生了一件很嚴重的事情。

古鎮博物館里的一件元代的湖田窯青白釉香爐無故丟失了。

當我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從「遲暮」的小店裏走出來,馬大姐來通風報信喊我快走,說公安在我房間的行李箱裏找到了那隻丟失的香爐。

我嚇了一跳,我根本沒有偷東西,他們怎麼會在我房間的行李箱裏找到那件物品呢。

可是我還沒有想通是怎麼回事,鎮上的公安就來把我抓走了。

在古鎮的公安局在一間簡陋狹小的木頭房子裏,穿藍色制服的公安指著一隻枚紅色的行李箱冷漠的問我:「這是你的吧?」

「行李箱的確是我買的那隻,可是東西真的不是我偷的。」我認得那隻行李箱,的確是我的。

公安把電腦擺到我面前,指著上面的視頻說:「你自己看看。」

我看到監控視頻里有一個穿着連衣長裙的姑娘偷偷摸摸地把那隻香爐給偷走了。

她的身形從背後看,和我有百分之九十相像,但這不是關鍵,最讓我感到可怕的是,她頭上戴的鴨舌帽是我的,那頂帽子上印着我們學校的LOGO,還有我的名字。

公安的意思很明顯,這麼確鑿的證據,你怎麼狡辯也沒有用,還是乖乖招認了吧。

偷盜文物是很重的罪,雖然這個文物並不名貴,只是元代的一個詩人平日裏把玩的物件,價錢放在如今市價也不超過十萬。

可是我如果認下這個罪,回到學校肯定要被開除了。

「真的不是我做的,我根本什麼都不知道。」面對公安的指正,平日裏就是再樂觀再堅強的我,都沒辦法從這突如其來的冤枉中緩過神來。

一切像是早就安排好了,那個背影和我相似的女人,那頂鴨舌帽,我行李箱裏面的東西,全都讓我無從抵賴。

我坐在公安局冰冷的木頭凳子上,害怕得直發抖。

陳經理一行人也在,陳經理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說:「小鄭,沒想到你是這種人。」

「不是,我沒有做過,這是有人栽贓陷害。」我不停地為自己辯解,可是他們沒有人相信我,就連馬大姐都勸我,「小鄭現在不是逞強的時候。」

「我沒有做你們讓我怎麼認!」我第一次有了百口莫辯的感覺,狹小的空間里全是人,他們都用鄙夷、疑惑、惋惜的目光看着我,認定這件事就是我做的。

我感覺自己一下子就像跌入了萬丈深淵,不知道該怎麼辦。

「你們都沒有查清楚就認定一個人的罪,未免也太草率了吧。」裴子宇從門外走了進來,大家全都扭過頭去看他。

「小裴,現在不是出頭的時候。」陳經理好心提醒。

「經理,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麼。」

裴子宇不緊不慢地走到公安面前:「文物被盜的那天,我一直都和鄭歡在一起,她根本就不可能有時間去博物館。」

我驚詫地抬起頭看着裴子宇,我最近一直都是一個人,他怎麼可能和我在一起?

「學長,誰都知道你喜歡鄭歡,保不准你是為了幫她做的偽證。」段靈在一旁說。

「雖然我喜歡鄭歡,但是不代表我會為了她觸犯法律,我那天的確和她在一起,她根本就沒去過博物館。何況就憑一段看不清楚臉的視頻和一個箱子就說是鄭歡做的,你們也未免太草率了吧。再說文物這麼貴重的東西,博物館的工作人員竟然沒有鎖好櫃面,讓人那麼輕易就拿走,說出去也實在可笑。」

「那面玻璃破了很久,一直沒人來修,本來是約了這幾天維修的,沒想到就被人偷了。」旁邊的博物館工作人員解釋。

「有人都說了,你喜歡她,難免為她做假供詞。」公安對裴子宇的說辭不太信任。

「你們不相信我不要緊,我已經找了律師,幾個小時候后就會到,在這之前我們有權保持沉默。」裴子宇說完這段話,大家都安靜了,包括剛剛還保持冷麵的公安都有點驚訝。

畢竟錦瑤只是個非常小的古鎮,平日裏也就處理一些打架鬥毆的事件,很少遇到丟失貴重文物的事情,本來以為憑着幾個證據就能讓我承認,沒想到半路殺出個攔路虎。

陳經理看裴子宇認真的樣子,才開始意識到這件事並不好處理,於是笑着給公安遞了一根香煙:「大哥你看啊,這個文物呢也沒丟,說不定真的不關這個姑娘的事情呢?偷盜文物是大罪,如果冤枉了人家,她這輩子也算是毀了。這樣對一個年輕人來說是不是有點太殘忍了。」

公安的臉面上有些掛不住,抬頭盯着陳經理說:「既然他說請了律師,那這人我就先押著,一切等律師來了再說。」公安也不是吃素的,半點情面也沒有講。

3

他們把我關在一間小小的房間里,房間里只有一張桌椅,黃色的老式燈泡垂掛下來,彷彿能炙烤全身。

我抱着雙腿坐在椅子上,獃獃地看着前面的牆壁發獃。

我不知道我怎麼那麼背,居然莫名其妙攤上這種事。

如果律師來了還是解決不了,我會怎麼樣呢?我會坐牢還是畢不了業?無論是哪種對我來說都是不好的結局。

一想到這裏,我瞬間感覺很絕望。

突然,門被推開了,我看到裴子宇拿着一瓶水和一袋麵包走了進來。

我扭過頭去,不想讓他看到我狼狽的樣子。

他走到我的面前,在我跟前蹲下,把水遞到我面前:「喝吧。」

我不理他。

他直接開了瓶蓋送到我嘴邊:「吃飽喝足了,才有力氣繼續委屈。」

我眼圈一紅,眼淚不受控制地滾出來,卻不發出聲音。

「哭吧,委屈就哭出來。別忍着。」裴子宇把我摟到他懷裏。

我想推開他,可是他的懷抱真溫暖,就像小時候每次只要我受委屈,老鄭就會把我抱在懷裏輕聲地安撫我,不要怕。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我只知道我很久很久沒有這樣放縱地哭過了,裴子宇就這樣讓我哭着,把下巴抵在我的頭上,輕輕拍着我的後背。

我委屈的情緒在他的安撫下,終於慢慢地緩和下來。

等我哭得差不多的時候,我才從他的懷裏鑽出來,有些不好意思。

裴子宇也沒有嘲笑我的狼狽,他把水再次放在我的嘴邊:「這下肯定口渴了吧?」

我的確渴得厲害,也沒客氣地喝了起來,他又喂我麵包,我肆無忌憚地吃着。

鬱悶沮喪的時候,只有吃喝能安慰我。

我吃得起勁,不小心抬眼,看到裴子宇正在看我,他的眼底蘊藏着一絲笑意:「從小你就喜歡吃。好像一吃起來,什麼煩惱都沒有了。」

「我爸說,無論什麼時候,人都不能虧待自己。」說到老鄭,我的心裏一頓,突然緘口。

「想你爸爸了?」

「嗯。」我低低地應。

裴子宇放下手裏的水:「你知道嗎?我也常常會想起我爸爸。」裴子宇的聲音輕輕的,「小時候他總在外面做生意,不管我和我媽,我甚至不知道爸爸應該是一種怎樣的存在,可是他總會給我買各種各樣的東西,只要我想要,他都會為我實現,那時候我媽媽對我說,爸爸在外面賺錢很辛苦,所以我要乖乖聽話努力學習,不要讓爸爸失望,我從小學畫畫,成績很好,每次爸爸回來看到我的獎狀和成績,都會激動地把我抱起來,我那時候特別天真地想有一天如果我長大了也能賺好多錢,我爸爸是不是就可以在家裏陪我們了。」他看着對面的牆壁發愣,「宋星和爸爸把我爸爸錢騙光捲走的時候,我爸爸幾乎都要瘋了,他那天帶着我去找慕老師,我看到他們吵架,看到火燒遍了整個教室,我看着他在我面前被燒死,卻無能為力。後來雖然我被救了,可是我每天一閉上眼,就能看到熊熊的烈火,看到爸爸在火里痛苦地掙扎,我媽媽因為這件事瘋了,住進了精神病院,而我,天天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我看到宋星和,就想到那些痛苦的回憶,我再也沒有理過他們,我把自己關起來,不想與這個世界有瓜葛。」

他靠在牆上,眼裏有一種孤獨的冰冷:「我不知道該去恨誰,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那個年紀的我要來承受這些,有時候站在鏡子前,我看到自己滿身都是疤痕,總感覺自己活得像個怪物。我痛恨那個把我變成怪物的人,痛恨自己遭遇的一切。我變得冷漠,對任何人說話都帶着刺,好像只有這樣,才能把自己牢牢地保護起來。我看到宋星和,我不知道他為什麼可以活得那麼開心?我討厭他那張陽光燦爛的臉,討厭他有媽媽在身邊陪伴更討厭他走到哪裏都受到大家的喜歡。」

「當我知道宋星和對你與眾不同的時候,我突然萌發了很邪惡的念頭,我就想如果能把你從他身邊搶走,他一定會很沮喪吧。我開始接納你,讓你出現在我的生活里。我對你又凶又壞,可是你卻始終對我不離不棄,時間長了我習慣了你在我身邊嘰嘰喳喳地說話,習慣了你撒嬌耍賴的樣子,習慣了你寸步不離地跟着我。我幾乎忘了當初把你留在身邊是為了報復宋星和。」

裴子宇從來沒有說過這些,我知道讓他這樣一個驕傲的人把心裏挖開給你看,需要多大的勇氣。

我嘆了口氣:「你以為宋星和這麼多年,就過得比你幸福嗎?他是有媽媽在身邊,可是他和他的媽媽一直都覺得虧欠你們家,他想彌補,可是你卻把他一次一次推開,他和他媽媽心裏始終懷着愧疚,他的笑容只是用來掩蓋他心裏的悲傷,就如同你用你的冷漠來保護自己是一樣的,他和我說過你小時候的夢想,每次提到你的時候,他眼中都是無盡的悲傷。」

「鄭歡,這麼多年,你還是那麼善於看到別人的內心。」裴子宇笑笑,「以前我總是想不明白,為什麼這些事會發生在我身上?為什麼別人能得到幸福我就要失去所有,我用冷漠、報復去傷害別人,我以為這樣會平息我的內心,可是我獲得的只是更深的痛苦,你離開我的這兩年,我想通了很多,已經發生的事情我們無法改變,如果一直沉浸在過去痛苦的回憶里,我們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擁有幸福了。鄭歡,這兩年我一直欠你一個道歉,我回來沒有奢望可以得到你的原諒,我只是想讓你明白,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不想你和我一樣一直沉浸在過去的痛苦裏走不出來,不管以後你還理不理我,我都希望你能打開心結,開心快樂。」

裴子宇從來沒有和我說過這麼多話,他今天一口氣說了這麼多,我能聽得出來,他是真心希望我好。

我想起他剛剛撒的謊,問他:「剛才為什麼要撒謊?文物被偷的那天我什麼時候跟你在一起了?」

「我沒有撒謊,我那天的確是跟你在一起。」

「我怎麼不知道?」

「那天我看到你從客棧出來,我就一直跟着你,你在永安橋下的小攤買了一碗水晶糕,還去遲暮坐了五分鐘,在門口和賣山水畫的大叔聊了十分鐘,最後你坐在河塘的階梯上看着水波發獃到晚上。你那麼寂寞,那麼孤獨,那麼不開心,我都看到了。可是我也只能靜靜地看着,什麼都做不了。」

「你跟蹤我?」我嚇了一跳。

「是啊,我跟蹤你。」他毫不避忌,「來了古鎮之後,你基本上都不理我,我想見你想和你說話都只能是在工作室,我沒辦法,只好跟着你,你喜歡自己一個人去看壁畫,去遲暮,去買糕點,你還喜歡半夜爬起來去看日出。」

「別說了。」我打斷他。

我感覺到我堅硬的心在聽到他說這些的時候,正在一點一點變得柔軟。

「我就說你怎麼會無緣無故地幫我撒謊,原來你是知道真相。」

「不,就算那天我沒有跟着你,我也相信你這件事不是你做的。」他轉頭看我,「你一定覺得我很虛偽吧?」他苦澀地笑笑,「對你來說,我無論做什麼,都不可能彌補你的傷痛。可是就算彌補不了,我也希望在你有需要的時候,我可以在你身邊,哪怕什麼都不能做,就這樣陪着你。」

「誰要你陪啊,又不是什麼大事兒,大不了就畢不了業,大不了就坐牢唄。」我假裝若無其事。

「明明怕得要死,還裝什麼沒事?」裴子宇敲敲我的頭,然後把我摟得緊緊的,「鄭歡,在我面前,就不要逞強了。害怕就害怕,想哭就哭,沒什麼,無論遇到什麼,我都會和你一起面對。我一直都在。」

裴子宇的懷抱和他的話一樣溫暖,讓我不想離開。

我把頭窩在他的懷裏,沒有再推開他。

如果堅強是我抵禦黑暗最好的盔甲,那今天就讓我放下盔甲,做一個軟弱的人吧。

4

我在裴子宇的懷裏睡著了,醒來的時候,一個穿着灰色西裝的年輕人已經坐在了我的對面。

他看上去很年輕,一張分外英俊的臉孔上帶着玩世不恭的笑容,與宋星和有些相象,但是又比宋星和穩重許多。

我有點不好意思地從裴子宇的懷裏掙脫出來。

「不用不好意思,大家都是自己人。」那個青年先開口說道。

「這麼久沒見,講話還是這麼沒正經。」裴子宇轉頭和我介紹,「這是我請來的律師卓然。他來負責你這次的事情。」

「這是我的名片。」卓然遞給我名片,「鄭小姐,你這個案子我已經了解過了,那天除了裴子宇和你在一起還有沒有別的人可以證明。」

我努力地去回想:「我那天一直坐在落白橋下的一個台階上,沒什麼人好像,這個古鎮都沒對外開放,平時人特別少,噢,對了。」我突然想起來,「有一個搖船的師傅停在我這裏問幾點鐘,我記得是傍晚五點半,他一直咳嗽,我還把我隨身帶的咽喉糖給他了。」

「是嗎?這個細節很好,那個師傅有什麼特徵,我們只要找到他,就可以證明你的清白了。」

「皮膚很黑,臉上很滄桑,好像下巴上長了一顆痣。」

「行,這些我會和公安說清楚的。」他看看我還是很擔心的樣子說,「你不用擔心,我會很快給你處理好的。」

「謝謝卓律師。」

「等我辦完了,你再謝我也不遲。」

卓然和裴子宇出去了,我還繼續留在公安局,到了傍晚的時候,公安推門進來和我說:「鄭歡,你可以走了。」

「真的嗎?」

「我們還能和你開玩笑啊?人證已經找到了,偷東西的事情和你沒有關係。你走吧。」

當我走出那個狹小的房間,迎上傍晚的夕陽的時候,我突然又很想流淚,我流淚並不是因為難過,而是因為看到光明的溫暖。

裴子宇和笑得燦爛的卓然站在外面,定定地看着我,像是在迎接我。

我走過去,對着卓然說:「謝謝你卓律師。」

「不用謝我啦,謝裴子宇就好了,他為了你差點要把古鎮上的船夫掀過來了。」

「收了錢就快滾,別那麼多廢話。」裴子宇瞪他。

「你看,有了媳婦忘了朋友,真讓人心寒。」

「卓律師,你別誤會,我不是……」

「哎呀,好啦,我還趕車回去呢,以後有賺錢的生意記得喊我,下次這麼遠的活兒我可要加錢了。」

「知道了,老妖怪。」裴子宇毫不留情地趕人。

卓然走了,裴子宇和我說:「你別看卓然這個人講話沒個正經,但是在法律界已經混了十幾年了,特別是打刑事糾紛案特別在行,我之前有個名譽案就是他幫我打的。」

「十幾年?他看上去也就比我們長一兩歲的樣子啊。」

「他都三十三了。」

「啊?」我不敢相信。

「所以我都喊他老妖怪。」

我和裴子宇有一搭沒一搭地邊走邊聊,雖然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可是卻分外舒心。氣氛從未像今天這樣輕鬆愉悅,天空中開始下起毛毛雨,裴子宇打了一把傘幫我撐著,走到戲台下的時候,有人在台上咿呀地唱曲兒,我們站在一株高高的柳樹下,四月的天陰雨綿綿,綴在古香古色的古鎮的里,像是籠罩着的一層薄紗。

細雨被風吹到我的臉上,裴子宇拿手細細地幫我擦去,我沒躲開,一動不動地任他擺弄著,他的手指涼涼的,觸在我的臉上像是一塊柔軟的綢,一點點地在我臉上鋪開的暖意,直抵內心。

我發自真心地說:「裴子宇,謝謝你。」

「我們之間,以後都不要用謝謝。」

我低下頭:「我們之間,還有以後嗎?」

「你說什麼?」

「沒什麼。」我抬頭笑笑。

有些話我似乎還沒有準備好怎麼和他說,只是我知道,經過這件事,有什麼東西在我心裏,漸漸變得不一樣了。

5

這件本來看上去特別大的事情,因為裴子宇的幫忙我才沒有惹上麻煩,我對他是懷着感激的。

剩下的幾天我對他的態度明顯比以前好了很多,沒什麼事的時候,我們會一起漫步在古鎮里,看到好看的景色會停下來畫幾筆,兩個人也不需要太多的言語交流,就靜靜地待着也覺得很幸福。

我想起高中的時候裴子宇有段時間總和我待在一起,那是我記憶里最美好的時光,他雖然不愛說話,但是我卻覺得只要在他身邊,就是一種幸福。

那時候我根本不害怕失敗,不害怕傷害,我覺得只要我去努力,什麼問題都不是問題。

可是現在我們慢慢地走在古鎮的路上,他細心地為我鞍前馬後,我卻害怕了。

我害怕他對我的好,只是出於對我的愧疚,我害怕他對我的關心,只是想彌補對我造成的傷害。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我對自己變得不再自信,我不再相信努力就一定有回報,或者在我心裏,已經承受不了裴子宇給我的再一次的打擊。

我只想讓他留在這一刻美好的記憶里,永遠美好下去。

對於嫁禍給我的人,我始終耿耿於懷,我想了很久,只想到段靈,在整個團隊里,只有她看我不順眼,時時刻刻都在針對我,我記得特別清楚有一天,我從樓梯上走下來,看到她從我房間出來,她說是去找馬大姐的,但我進去一看馬大姐根本不在,我那頂鴨舌帽卻不在原來的位置上。

想到這些,我更加篤定心裏的念頭,我從床上爬起來,想去找裴子宇說。

和裴子宇同住的男生說裴子宇剛剛出去了,說好像是去了後巷,當我走到後巷,卻看到一個女人挽著裴子宇的胳膊,哭得非常傷心,帶着哀求,幾乎整個人都要掛上去了。

那個女生不是段靈,而是我想也想不到的王雪,她哭得那麼傷心,可是裴子宇卻無動於衷。

我突然想到高三的那個畫面,他和宋星和在宋家大宅裏面說話,劉姿函站在旁邊淚水漣漣。

我不知道裴子宇什麼時候和王雪有了這麼親昵的關係,他到底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做了多少事情。

是王雪先看到我,她慌張地喊了一句:「鄭歡,你怎麼來了?」

「我是打擾到你們了嗎?」我看着裴子宇,「你們倆什麼時候好上的,藏得夠深的。」

「不是的,我……」王雪停頓了一下,卻沒有繼續說,彷彿是默認了。

「鄭歡,你在說什麼?」裴子宇皺着眉頭說。

「我在說什麼?你們孤男寡女單獨在這個地方,人家還哭得楚楚可憐,裴子宇你夠可以啊,神不知鬼不覺就又找了一個?」

「你亂想什麼?」

「我亂想,是我亂想嗎?難道要我看到你們抱在一起接吻才能說明事實嗎?」

「鄭歡,你別……」

「你可以啊裴子宇,當年和劉姿函是這樣,現在和王雪還是這樣,你這輩子到底要撒多少謊?」

「你……」裴子宇臉色發白,「我在你心裏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對,你在我心裏一直就是一個卑鄙無恥下流的人。」

裴子宇難過地看着我,彷彿不敢相信:「原來這麼多年,我在你心裏就是這樣一個人啊。呵呵。」他冷冷地笑起來,「當年是我辜負了你的真心,可是我的心裏,從來就沒有裝過別人。」

「我們之間居然連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裴子宇說完這句話,就從我的身邊走掉了,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露出那麼失望的表情。

6

我一個晚上沒有入睡,翻來覆去就想到裴子宇那張冷冰冰的臉,他的眼中充滿了失望和憂傷,讓人一想到就心疼得要命。

這件事是不是哪裏出了錯?或許有別的內情,我靜下來想想,或許我真的是有什麼地方誤會他了。

越想我心裏越亂,我想去找裴子宇問清楚,可是第二天返程的時候,我聽人家說裴子宇昨天半夜就提前離開了,說是他爺爺在醫院病危。

我沒有見到裴子宇,就連王雪看到我也躲躲藏藏的。

我坐在回江州的大巴上,望了一眼我和裴子宇一起相處過三個月的地方,古鎮水色依舊,青瓦白牆,煙色瀰漫,迷迷離離的彷彿像我十四歲的時候離開西塘,我看着裴子宇消失在細雨中。

從此為他拚命努力,為他努力上進,為他輾轉曲折。

可是如今我們依然分道揚鑣。

或許我與他直接,終究是欠缺了一些緣分。

回到江州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裴子宇,倒是劉姿函來找過我一次,她開門見山地坐下和我說:「鄭歡,裴子宇這兩年一直都活在痛苦的煎熬中,為了彌補他的過錯,他放棄了名校的邀約來到江州,他想對你好,想留在你身邊,想彌補他給你造成的傷害,這半年他怎麼做你也看到了,可是我不能看着他這樣墮落下去了,他是個有才華的人,世界頂級的學府對他拋出橄欖枝,畢業之後前途一片光明,可是他現在只能把他的青春、未來都耗費在江州這個地方,算我求求你,你原諒他,放過他吧。」

我聽完劉姿函的話久久沒有說話,裴子宇這半年來對我的好,都只是為了彌補他的愧疚,那些我自以為是的感動,其實根本不算什麼。

但是他對我的好,不管出於什麼目的,都是真真正正存在過的吧。

他不過是想求個心安和原諒,我為什麼不能成全他呢?

我帶着宋星和去找裴子宇,他背着畫板坐在塑膠跑道上,回來之後我們有整整一個月沒見了,他沒有來找我,或許也在思考怎樣再面對我。

風吹散了他的頭髮,夕陽照在他黑色的頭髮上,像金光燦燦的麥芽,我緊緊地拉住宋星和的手走到裴子宇面前。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目光落在我和宋星和牽着的手上沒有挪開。

「你來了。」裴子宇先開口。

「師兄,謝謝你這半年來對我的厚愛,我很感動,可是我認真仔細想過了,我這麼多年心裏早就沒有你了,你讓我看清我最愛的人是宋星和,對不起。」

「對不起……」他嘟囔著,「我們之間到現在,只剩下對不起了。」然後他淡淡地笑起來,「你怎麼會對不起我呢,選擇誰是你自己的權利。只要你覺得幸福,就夠了。」

裴子宇站起來從口袋裏拿出一條紅繩手鏈,手鏈上嵌了一朵銀色的蓮花,他把手鏈放在我手心裏:「我曾經答應過你,如果你考上了大學就要送你一條平安繩的手鏈,我怕你又弄丟了,求了三根,把它們編在一起,看很奇怪,我長這麼大幾乎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難倒我,但是這紅繩的編法我卻學了好久。」他像是自言自語,聽得我心裏陣陣發酸。

他靜靜地看着我:「鄭歡,這半年給你帶來了很多的困擾,真的很抱歉,以後,你不會再看到我了。祝你平安,希望你幸福。」

裴子宇在冷風中離去,九月的校園滿地都是落葉,裴子宇一步一步地踩在落葉上,瘦長的身影就這樣慢慢消失在我的眼前。

一如八年前他把畫送給我離去的背影。

可是我知道這一次,他不會再回頭了,他是徹底死心了。

7

裴子宇轉學的消息很快遍佈了江大,所有人都沒有想到半年前還追鄭歡追得滿城風雨的痴情男子這麼快就放手了。

他去的是巴黎設計學院,劉姿函陪同他一起去,大家直呼這才是才子佳人的正確標配,這才符合人們心中故事正確的走勢。

我這種半路中殺出來的灰姑娘,早應該讓王子醒悟。

他走的那天,我偷偷地去看他,他把行李搬下來,研究生院的宿舍大樓下面,他捧著一隻大帆船在陽光下看着,那是我第一次送給他的生日禮物,那天夜涼如水,我們在昏黃的燈光下互相對望。

他用手細細撫摸那隻帆船,從帆到漿,每一寸都仔仔細細,最後他緊緊地抱着帆船,一動不動,像抱着一個寶貝,我似乎看到他眼睛裏有什麼亮晶晶的東西在閃耀。

我不忍心轉過頭去,宋星和在我旁邊提醒我:「人還沒走,還有機會。」

我搖搖頭,不敢再看他一眼,背對着他走掉了。

我知道,就算我現在走過去讓他不要離開,可是又有什麼用呢?我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原諒他,也不確定他是否真的愛我,我活成了一隻刺蝟和鴕鳥,我情願眼睜睜地看他離開,也不願意看他為了贖罪而留在這裏。

他希望我過得好,過得幸福,我對他何嘗不是一樣呢?

這個從我十四歲就佔據我生命的少年,我曾經以為我總有一天會讓他喜歡上我,可是到如今我們之間只剩下相識的那一點點情分和互相傷害過的殘骸。

我們再也,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那天我一路走一路哭,和老鄭去世的時候哭得一樣傷心,我在學校後門喝光了一箱啤酒,醉得東倒西歪,最後是宋星和把我背回去的。

我在醉夢中看到裴子宇坐在我對面的火車上,兩列火車交叉而過,他的臉快速在我面前閃過,只一瞬間,他就消失了。

我措手不及地驚醒過來,滿身大汗,窗外的天色已經開始微微露出白色的光,清晨正在到來。

我知道裴子宇走了,這次,他是永遠地離開了我。

8

畢業之後我沒有留在江州,更沒有和宋星和在一起,我拒絕了藍希集團對我發出的工作邀請。

我收拾了簡單的行李去了錦瑤古鎮,古鎮已經開始對外開放,遊客絡繹不絕。我在安泰橋下的瓷器店裏找了一份給瓷器畫畫賺錢的工作,抽空的時候我也還會去鎮上的學校教小孩子畫畫。

每天我都日出而起,日落而息,畫些山水魚蟲鮮花飛鳥以及生活中熟悉的片段,很多人很喜歡我畫的圖,總會慕名而來,瓷器店的生意分外得好。

空閑的時候,我也會跟鎮上的人學做瓷器,看它們從泥土變成杯盞碗碟,通透的色澤在陽光下散發誘人的顏色,我拿着畫筆一筆一劃地描繪圖案,每個圖案畫出來都是兒時的樣子,圖書館的閣樓、書架、綠色的植物、景大的樹林、鵝卵石小路,還有娃娃機里的大熊。

我認真看了看,有很多很多都是我和裴子宇共同擁有過的畫面。

宋星和時常來看我,帶着大包小包的東西,還是像以前一樣嬉皮笑臉招搖過市的帥哥模樣,他的奶茶店開得很成功,短短兩年時間在江州已經開了十家連鎖,現在儼然一副紈絝子弟的架勢。

對他我是有歉意的,到最後我也沒能說服自己接受他,可是我更不想欺騙他。

他那樣好的一個人,值得一個愛他的女孩兒在身邊。

我常常坐在河塘的台階上,看着河水細波,船隻漫漫,我開始學着畫各種各樣的船隻,大大小小,一張一張堆得房間到處都是。

有路過的人總喜歡問我在等誰,我看着碧綠的水面,久久沒有說話。

我不知道我在等誰,或許我等的那個人,永遠都不會來。

這兩年裏我見過王雪一次,在古鎮外的小飾品店裏,她不小心踩到了一位阿姨的腳,阿姨破口大罵,她唯唯諾諾,是我幫她解了圍。

走的時候,她追出來,非常愧疚地和我道歉,她告訴兩年前那個文物其實是她偷的,當時她爸爸得了一場大病急需錢治病,可是她沒有錢,就正好看到古鎮的博物館那個東西的櫥窗門鎖壞了,就想偷東西換錢。

她去之前怕自己惹禍上身,所以就利用了身形和她相似的我做擋箭牌,她想即使被發現至少也能脫險。

沒想到她那天非常不幸運,東西偷了之後還沒來得及藏起來就被人發現了,她怕搜到她身上,只好把行李箱和我對換了。

這事情發生沒多久,裴子宇就發現了真相,她哭着把事實告訴了他,並求他不要告訴別人,所以那時在後巷我看到的那一幕,是她在求裴子宇。

「當時我問你的時候你為什麼不說話?」我很憤怒。

「我想說的,可是我怕我說了你會當場告發我,我看你誤會了我就將錯就錯,轉移你們的注意力,所以就沒承認。」她非常愧疚。

我雖然很氣憤,可是現在即使要追究,也失去了原來的意義。

走的時候,王雪對我說:「鄭歡這件事是我對不起你,希望你不要誤會裴子宇,他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其實裴子宇真的很在乎你,我聽別人那天說他為了幫你找到證人,頂着太陽把整個古鎮都跑遍了,他身上的傷口那時候正在發炎,很多地方都出血了,人家喊他去醫院看看,他都不去,強忍着疼把人找到了才匆匆塗了一點葯。鄭歡,我們所有人都看得出他對你的真心,希望你也能明白。」

「我知道,謝謝你。」千言萬語到最後只剩這一句。

那一刻我發現,我的心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已經學會了寬容。

那天我終於想明白了裴子宇對我說的話,這世界上很多事情或許都是命中注定的,我們懷着怨恨責怪別人,只能讓自己活得不快樂。

他已經想開了,而我,現在才明白。

我跑到我和裴子宇經常看戲的戲台下,那天下着大雨,我沒打傘,我淋著雨站在大樹下看台上的人在敬業地唱曲兒。

原來那些聽曲兒的快樂都是因為和裴子宇在一起,沒有了他,再悠揚的曲兒也覺得索然無味。

我和裴子宇這麼多年,橫亘著太多的誤會,包括我高三那年他說的話,或許並不是出自他的真心,人在火氣上的時候,總會說出或者做出讓自己都後悔的事情。

年幼的我們,一直學不會原諒,遭遇一點挫折就覺得自己再也站不起來了,痛恨一個人就拼了命地去傷害他,把本來沒有太大的傷痛無限放大。

因為不敢詢問真相和害怕受傷,我們錯過了很多擁有幸福的機會。

年華無法追憶,往事不能挽留,那些曾經以為無法原諒的事情,都會在時間的洪流中慢慢想通。

9

一年後我攢了點錢辭去了瓷器店的工作,在臨水的河塘邊租了個店子,開了一個教小朋友畫畫的小班。

房東叫蘇哲,是個剛剛離異的英俊男子,古鎮上的房子是他的祖屋,他剛與妻子離婚,帶着孩子回到古鎮來重新開始。

他為人謙遜禮貌,經常會幫我一些小忙,剛開始畫畫班沒什麼人來,他還會挨家挨戶去幫我發傳單,殷勤的樣子讓宋星和每次賤兮兮地說:「他肯定想讓你給他做孩子他媽。」

蘇哲有個非常可愛的女兒,六歲,極其喜歡畫畫,我畫畫的時候就蹲在我的面前目不轉睛地看着,圓滾滾的大眼睛靈動地轉着,像可愛的氣泡。

我喜歡把她抱在懷裏,手把手地教她畫畫。

每次看到她笨拙學畫的樣子,我都會想起我剛學畫的時候,忙碌而辛苦地遊走在學校和家裏。

那是最早最辛苦的時光,沒有太多空餘的時間,努力地去記錄每一個畫面。這是所有想學好畫畫的學生都要經歷的過程。

這是她當初踏上這一條路所要付出的代價。

可是未來,當她回想起當年的努力,一定會帶着追憶的美好。

這就是我們自己選擇的青春之路,不管最後歸途何處,都是最美的記憶。

米亞和秋淮經常會給我帶來裴子宇的消息,比如他又拿了什麼獎,又設計了什麼了不起的東西,開了幾個畫展云云。

我總是淡淡地聽着,一笑而過。

其實他們不知道,我偷偷去看過裴子宇的畫展,關於他的消息我一個都沒有錯過,我還是像小時候一樣,像個追星的小粉絲,搜集著關於他的一切,可是和小時候不一樣的是,我再也沒有想過要得到他了,現在我只是看着他在他的舞台綻放光芒,就已經足夠了。

三月的時候,連續下了一個月的雨,青石板路濕漉漉總有人摔跤,我讓學生們暫時不要來我這兒學畫畫了。

有天夜裏,突然感到胃部疼痛難忍,以為是最近吃得不好胃病又犯了,搖搖晃晃地拍響蘇哲的門,想問問他有沒有治胃病的葯。

蘇哲看我面色蒼白的樣子,急忙連夜把我送到鎮上的醫院掛了急診。

醫生檢查下來說我這不是胃病,而是急性闌尾炎,需要馬上開刀。

我還沒明白髮生什麼事兒,就被推到了手術室,打麻藥、做手術,刺眼的光讓我彷彿一直都在夢中。

手術過程並不痛,做完出來麻藥退了才開始疼痛。

很奇怪的是,枕着這些疼痛我居然沉沉地睡了一夜。恍惚間,感覺有人緊緊握着我的手,他的眼淚落在我的手心裏,格外溫暖。

睜開眼,看到蘇哲站在我的病床前,拿着保溫杯給我倒粥。

他把粥放在我的面前:「剛熬的,趁熱喝吧。」

我喝了一口,是清甜的南瓜粥,熬得很糯。

我在醫院住了三天,一日三餐蘇哲都按時按點給我送來,飯菜可口,是我喜歡的口味。

醫院的病床前擺着一束好聞的香水百合,我每天聞着它的香味才能緩緩入眠。

出院的那天,我起了大早。剛推開門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往樓下走去。

我的心跳得飛快,立刻追了出去,在樓梯拐角處的時候,我前面的那個人不小心把手裏的粥打落在地上,攤了一地。

那股味道是我每天都會吃的南瓜粥的氣味,他慌忙撿起保溫杯要走。

「裴子宇。」我喊他。

他愣住了,下一秒想拔腿就跑。

「裴子宇,你別走,我知道是你。」我的聲音在空曠的樓道間,分外清晰。

他知道躲不過去了,只好轉過身來。

一張一臉鬍渣碴的臉出現在我面前,面容憔悴,套頭線衫也有些髒了,我從來沒見過他這樣。

「我就是來看看你……」他的聲音沙啞,狀態很不好,撇過頭不想讓我看到他現在的樣子。

我慢慢走下樓梯。

地上的南瓜粥還冒着熱氣,我看到裴子宇白皙的手指印着各種各樣被燙傷的疤痕。

「你怎麼知道我生病了?」我問他。

「蘇哲和我說的。」他看着我,「我給了蘇哲一大筆錢,讓他好好照顧你。」

「蘇哲是你的眼線?」我沒想到裴子宇會做這樣的事情。

「我只是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

「那你知道了什麼?」

「我知道這兩年宋星和一共來看你28次,米亞和秋淮來了12次,你畫的瓷器很受歡迎,小孩子們很喜歡和你學畫畫,我知道你沒有和宋星和在一起,你經常在石階上畫畫。」裴子宇一口氣把這些話說話,然後聽天由命地看着我。

「你什麼時候來的?」

「你生病的當天,我正好在國內連夜包車過來的。」

「病房的花是你買的?」

「是。」

「晚上在我床邊守着的是你?」

「是。」

「這幾天的飯菜都是你做的?」

「是。」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什麼?」

「我問的宋星和。」

「你覺得你這樣做有意義嗎?」

「我沒想過。我只是想為你做點什麼,或許這些對你來說微不足道,但是卻是我唯一能做的了。」他啞著嗓子,「你一定覺得我很討厭吧?」他咳嗽了幾聲,「我走了,你自己多注意身體。」

我沒想過裴子宇會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為我做這麼多事情。

他轉過身,我伸手拉住他:「裴子宇。」

他一動不動。

我從後面靠近他:「我只問你一句,你……喜不喜歡我?」

「我……」

我輕輕地,輕輕地在他耳邊說:「如果你還喜歡我,就把我帶走吧。」

「真的嗎?」他不可置信地轉頭。

「嗯。」我沖他點點頭。

「你真的想好了,真的決定要和我在一起了?」

「嗯。」從他出現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的心從來沒有離開過他,從他講完那些話之後,我就知道,這輩子,我都不可能再喜歡別人了。

他詫異的眼眸漸漸轉為了驚喜,在反應過來之後一伸手把我用力擁入懷裏。

他緊緊地,緊緊地把我抱住。

他說:「我的傻姑娘,我終於找回你了。」

我把自己的臉貼在他的胸膛,感受他熱烈的心跳,溫暖而親切。

這是許多年前,我一直想靠近的懷抱,他那麼真實地貼着我的臉頰。

我們錯過了彼此,但我們終於找回了彼此。

10

我和裴子宇一同回了景安。

我們用兩個人攢下來的錢買了一間畫廊,畫廊里也賣一些好看的手繪瓷器,生意紅火。

很多人都說留在景安會埋沒他的才華,可是他卻從來不覺得有什麼遺憾。

每天關了畫廊的門,他騎一輛自行車帶我滿景安城的晃悠。

吃雪糕,吃燒烤,夾娃娃,打電動遊戲,我讓他把以前所有我想讓他做的事情都給我做了一遍。

他圖書館的小畫室已經漸漸被我的東西塞滿,特別是娃娃,幾乎佔了半個閣樓。

我有時候會縮在一堆娃娃里對着裴子宇說:「快來找我。」

他一把把我從娃娃堆里拎出來抱在懷裏,沒好氣地盯着我說:「你以為你站在娃娃堆里你就是娃娃了嗎?」

「難道不是嗎?」我勾着他的脖子,他要是敢說不是,我馬上在他漂亮的脖子上咬一口。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動向,低頭先在我的脖子上狠狠地咬下來,我胡亂掙扎,但是他卻把我牢牢地箍在懷裏:「你是娃娃,你是我一個人的小娃娃。」

他每次這麼說,我的心裏總是甜甜的。

和裴子宇在一起之後,我才發現,他是個又大男子主義又愛吃醋的人。

宋星和每次來找我,他都會瞪着眼睛問他:「讓你少來你聽不懂啊!」

宋星和哪裏會理他,大包小包的東西往我懷裏塞:「鄭歡記住了,如果以後裴子宇對你不好,師兄的家門永遠為你敞開!」

裴子宇氣得恨不得掄起掃帚揍他。

小小的景安城並不大,卻承載了我們所有的幸福。

我常常帶裴子宇去看慕朝華,起初他還是有些彆扭,可是時間久了,他也漸漸放下了從前的不愉快。

宋星和依舊被許多漂亮的小姑娘追得昏天暗地,一堆女生整天要死要活地等在他家門前,少了我這個擋箭牌,宋星和的太平日子幾乎為零。

米亞和秋淮準備旅行結婚,走的時候是個清晨,我和裴子宇一起去送他們。

她哭得稀里嘩啦的說:「你和裴子宇一定要幸福啊,他要是對你不好,記得一定要去找宋星和。」

這是什麼交代,我哭笑不得。

「你放心吧,宋星和不會有這個機會。」裴子宇牢牢地把我攬到他懷裏。

在機場,當米亞和秋淮的飛機起飛的那一刻,我們剛剛從機場里走出來,初升的陽光把整個天空都照亮了。

我站在機場門口,看着太陽升起的地方。

裴子宇走到我身邊,問我:「看什麼呢?」

「你看日出多美啊。不管我們昨天遭遇了什麼,只要日出升起,又是美好的一天。」

「怎麼突然這麼感慨?」

我靠着裴子宇說:「你知道嗎?我媽走的時候我爸整夜整夜坐在家門口,馬路上連個路燈都沒有,到處都是漆黑一片,我一個人很害怕,我爸就和我說,他說,你別害怕,只要天亮了,什麼都會過去的。後來我遇到你啊,我就是靠這句話一直努力地學習畫畫,努力地追趕你的腳步,好像什麼事情都不能把我打敗一樣,可是我爸死的時候,我覺得世界都塌了,好像黑夜永遠都不會過去了一樣。」

裴子宇伸出手,幫我擦了擦臉:「傻瓜,都過去了。以後我會一直一直在你身邊。這輩子,下輩子,我們都一直在一起。」

我吸了吸鼻子,看着裴子宇:「裴子宇,如果有下輩子,換你來追我好不好?」

「為什麼?」

「追男神太辛苦了,我真的好累。」我對他道出我多年的心愿。

裴子宇笑了,他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枚戒指,在我還沒有看明白髮生了什麼,一枚明晃晃的鑽戒已經戴在了我的手指上。

「鄭歡,這枚戒指買了很久了,一直不知道要找什麼機會和你表白,我怕你沒準備好,怕我的唐突嚇到你,但是我今天把這枚戒指拿出來,我只是想告訴你,以後只要有我在,我就不會讓別人欺負你,不會讓你吃苦,不會讓你獨自面對黑暗,我會比你爸爸更加愛你。」他停了一下,「如果真的有下輩子,你只需要出現在我面前,就站在那兒,讓我來追你。我不會再讓你這麼辛苦了。」

「裴子宇,你這是求婚嗎?」我剛剛哭完,又被裴子宇的一段話說得熱淚盈眶。

裴子宇無奈:「難道我和你說這些是為了拍MV嗎?」

「可是……你都沒跪下……你都沒問我同意不同意……你都沒……唔……」

溫熱的唇傾身而下,一瞬間蓋住了我所有要說的話,溫熱而甜蜜的感覺包圍着我的全身。

清晨的光線從天空漫漫而落,折射出我們繾綣的身影,頭頂上是飛機飛過的轟鳴聲響。

那一刻,我的心裏,是從未有過的安心。

我用了整個青春追逐的夢想與愛人,在無數次的分離和痛苦之後,終於走到了我的身邊。

我知道從此以後,不論荊棘和黑暗,他都會做我心裏的那盞燈,他會陪着我,不會讓我感到害怕。

我知道,縱然這世間有諸多黑暗和險惡,可是痛苦的一切都終將會過去。

只要我們不害怕,只要我們願意等。

只要我們朝着幸福的方向,一直走,一直走。

天亮之後,就會很美。

(全文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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