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番外之很多很多年後

第15章 番外之很多很多年後

第15章番外之很多很多年後

最近的菀兒有點怪。

身為枕邊人,君青琰能夠很敏感地察覺出來。只不過問了菀兒,她卻半句也不說。只道最近癸水來了,情緒不太穩定。君青琰算了算,這幾日的確是菀兒來癸水的日子。

每逢癸水來臨,菀兒的情緒便會有些低落。

已經習以為常的君青琰曉得但凡菀兒在癸水其間的低落是無法解決的,這麼多年了,唯一的辦法只有一個便是等。待癸水結束后,菀兒低落的情緒自然而然便會不翼而飛。

思及此,君青琰進了灶房。

他動作嫻熟地生了火,準備給菀兒做點甜食。菀兒平日裏心情不佳,吃幾塊甜食很快便忘記自己為何心情不佳了。君青琰準備做菀兒酥和雲片餅,他打算再做多一樣。

他看了眼窗外,時值春日,院裏的玉蘭花開得正盛。

君青琰想了想,在院落里折了兩朵玉蘭花,用水洗凈后,又在灶台上揉了麵粉,鍋里的水也燒好后,準備蒸玉蘭花糕。

活得久了,他可以博覽群書,還可以掌握很多東西,比如做飯,尤其是菀兒喜好甜食,他每走一個地方便會搜集當地有名的甜食,學得做法,甚至還能舉一反三。

上上個二十五年,他與菀兒去了東瀛。菀兒與當地的東瀛女子發生了爭執,那東瀛女子硬要說東瀛的甜食精緻而美味,區區中原又豈能比及?他聽得此話,默不作聲地做了一桌中原甜食,東瀛女子最後哭着離去,不過後來女子又返回,問能不能將吃剩的帶走。

菀兒高興極了,說也許可以留在東瀛開一家甜食鋪子,然後讓所有東瀛人跪在中原甜食的腳下。

君青琰想着菀兒在中原待厭了,便索性換個地方,遂在東瀛開了家中原之甜的小鋪子,開了整整十年,第十一年方與菀兒離開東瀛,回了中原。

聞得甜食的香氣,君青琰掀開了鍋,他心裏想着事,一沒留神被燙了下,將鍋+蓋打翻了。

他蹲下去撿起鍋蓋,方將甜食端了出來,準備等涼了一些,再端到屋裏。過了片刻后,他摸了摸白釉如意紋瓷碟的邊沿,溫度已經下降了。他輕輕一嗅,甜食的香氣迎面撲來。

他有些饞,可他知道齜麟不會喜歡吃。到時候定要肚疼一番,菀兒也會自責擔心。如此一想,饞蟲也不翼而飛了。君青琰將甜食擱在托盤上,走出了灶房。

菀兒半躺在美人榻上,翻著書冊。

君青琰進了屋,笑着說:「菀兒,我做了菀兒酥,雲片餅還有玉蘭花糕。」果不其然,菀兒的眼睛亮了下,隨即向他望來,之前低落的情緒也尋不著蹤影了。

她擱下書冊,三步當兩步地向他走來。

「是院裏的玉蘭花做的么?我今早剛好看見玉蘭花開了,還開得很是燦爛。」她坐在綉墩上,正要用手去拈起玉蘭花糕,又默默地收回,拿手帕擦了擦手,才繼續拈起玉蘭花糕。她也忘了不知道從一年開始,興許是去了東瀛還是西方的緣故,每回吃飯,阿琰必定要她先擦凈了手再吃。久而久之,也養成了習慣。

玉蘭花糕入口,菀兒只覺玉蘭花香縈繞鼻間,入口即化的美味簡直是世間最幸福的事情了。

君青琰看着她。

瞧她吃得眉開眼笑的,心裏也放鬆了不少。他洗了個黃梨,咬了一口,說:「下午我們出去走走吧,今天有廟會,應該會很熱鬧。」

菀兒說:「好。」

君青琰看了眼美人榻,又說道:「方才你看什麼書?」

菀兒說道:「東瀛帶回來的話本。」

君青琰道:「我看看是什麼話本。」他剛要起身,菀兒倏地站起,說道:「阿琰。」

君青琰微微一怔。

菀兒說道:「今天的廟會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早上便開始了。」

「我吃飽了,我們去看看廟會吧。」她將吃剩一半的菀兒酥擱回瓷碟上,挽住了君青琰的胳膊,說:「走吧走吧,我好久好久沒有看過廟會了,不知如今的廟會跟以前有什麼不同。」

君青琰無奈地道:「剩下的不吃了?」

菀兒重重地點頭。

「對,不吃了,晚上回來吃也一樣,甜食冷了更好吃。」

廟會一如既往的熱鬧。

大街小巷人山人海的,車水馬龍。寺廟外張燈結綵的,紅燈籠掛得鋪天蓋地都是,還有各式各樣的小攤檔,伴隨着吆喝聲,廟裏還時不時有木魚聲傳出,每逢廟會,寺廟裏必有經會,會有許多教徒前去聆聽。

不過於菀兒而言,廟會與她以前看過的並無什麼不同。

形式還是一樣的,唯一不同的是攤檔里賣的東西乃當下時興的小物。

「要不要去廟裏看看?」君青琰問。

菀兒提不起多大的興趣,她說道:「去攤檔看看吧,我方才見到有不少當地的陶瓷發簪,倒也稀奇。」遂兩人走到了攤檔前,攤檔里擺了五顏六色的發簪,有許多有趣的圖案。

君青琰拾起一支兔兒發簪,說道:「這個做得倒是精緻。」

兔兒眼紅紅,拇指般大小,做得活靈活現的,若戴在菀兒如雲的烏髮上,想必會好看極了。他扭頭看了菀兒一眼,卻發現她有些心不在焉,是在看着攤檔上的發簪,但是身為她的枕邊人,他又豈會看不出她在走神?

君青琰放了回去。

攤主說道:「公子當真好眼光,此簪做功精妙,兔兒也是經過數道程序方燒制而成的,上頭的眼睛都是一筆一畫勾上去的,戴在您夫人的髮髻上一定好看。」

見君青琰不為所動,攤主又瞅了下菀兒,說道:「此簪買回去一定物超所值。」

驀地,攤主注意到菀兒髮髻上的含珠步搖,珠子明晃晃的,都能將人兒照出來了,一看就知是價值不菲的。攤主賣得了簪子,自然對簪子也是識貨的,一看便知是稀罕的東西,那珠子的成色與光澤像極了東珠,近來東珠的價格被炒得說極高,像她發簪上那麼大的一顆,可以在江南地區最繁華的地方買一座五進的院落。

不過攤主自然不知東珠在數百年前價格沒那麼高,且此顆東珠還是君青琰與菀兒在海上自己采來的。

意識到眼前的兩位氣度不凡,必然是有家底的,那麼他們攤檔上的東西估摸也就是圖個新鮮和熱鬧。攤主頓時就改了說辭,他笑眯眯地道:「公子夫人,你們瞧瞧這兔兒做得多好看,買回去最適合哄小女娃了。我家的女娃最喜歡兔兒貓兒,一見到這樣的東西都吵著要玩呢。」

菀兒拾起了兔兒發簪,還有旁邊的魚兒發簪,都是陶瓷做的,圖案畫得栩栩如生。

她道:「就要這兩支。」

攤主的眼睛笑成了一條縫:「好叻好叻,這就給夫人包起來。」

買了發簪后,菀兒也不想逛廟會了。她說:「阿琰,我有些累了,我們回去吧。」

君青琰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片刻後方說:「好。」兩人一起回了家,他們住在半山腰,位置很偏僻也安靜。屋子不大,只有幾間房。屋裏也沒有侍婢和僕役,只有菀兒與君青琰兩人。

屋子是菀兒挑的,近來她很喜歡小小的屋子。

僕役與侍婢兩人也不用了,之前世代服侍君青琰的僕役也被遣散了,長生不老的人與每逢二十五年化玉的人,畢竟為世俗所不容,有時候只有夫妻倆一起住反倒是自在得多。

君青琰將桌上的托盤與甜食收拾了,洗凈瓷碟后,方重新回了房。剛推開房門,他便見到菀兒坐在梳妝台前,看着剛剛買回來的發簪發獃。

他放輕了腳步,並沒有打擾她,而是靜悄悄地關了門,他走到箱籠前,輕輕地打開。

菀兒每次在美人榻上看完書後,便會放在這個箱籠里。

倏地,他眸色微深。

他關好了箱籠,神情有些嚴肅。

他緩緩起身,對菀兒道:「菀兒,我們談一談。」

菀兒回神,放下了發簪。

君青琰說道:「我們去外面談。」

院子的中間栽了一株玉蘭樹,玉蘭樹下有一張石桌,和兩張石椅。平日裏菀兒除了喜歡在屋裏的美人榻看書之外,偶爾還會在玉蘭樹下曬太陽,或者將美人榻搬到玉蘭樹下,透過玉蘭樹眯着眼看着太陽,懶洋洋的,很是愜意。

兩人石桌前坐下。

菀兒問:「阿琰想要談什麼?」

君青琰盯着她,半晌方輕嘆一聲,從背後拿出了一本書冊,正是方才菀兒口中所說的「東瀛帶回來的話本」。

菀兒面色微變。

君青琰說道:「這個問題,我們談過的,當時也說好了的。」

石桌上的書冊哪兒是什麼東瀛帶回來的話本,而是一本育兒手冊。

菀兒垂下了眉眼,說道:「我只是想一想而已,我曉得不能要孩子,可……可是我真的只是想一想。」他們在一起這麼多年了,期間也不知有多少個二十五年,她一次又一次地化玉成人,一次又一次恢復記憶。這麼多年,只有他們兩個人,再無其他。她也曉得養個孩子,只會是累贅,興許還會讓他們的秘密暴露在世人之間,惹來禍患。

可是她前些時日見到一個小女娃被一年輕婦人抱在懷裏,小女娃的聲音軟糯軟糯的,扎著可愛的丫髻,還在牙牙學語。年輕婦人溫柔地拭去她額上的汗水,小女娃咿咿呀呀地喊了聲「娘」。

登時,她便覺得心缺了一塊。

她也想養一個娃娃。

但是她知道她身份特別,壓根兒不適宜養娃,所以便努力地壓下了念頭。可是昨天夜裏她做了個夢,夢見自己真的有了個娃,儘管不是她和阿琰生的,而是外頭撿回來的。

可看着小女娃蹣跚學步的模樣,她的心柔軟得不可思議。

她說:「興許是癸水來了的原因,所以我才會一直想着要養個孩子,男娃女娃都好。不過!阿琰你放心,我真的只是想一想而已,我知道會給我們帶來多大的麻煩,所以我真的只是想一想而已……」

接下來的一炷香時間內,菀兒連着重複七八遍我只是想一想這句話。

君青琰看着她。

她咬着下唇。

他問:「我們在一起多久了?」

菀兒一怔,回答道:「第三十個二十五年?還是第三十一個?」

君青琰說道:「是第三十二個。」

她又下意識地咬着下唇。

君青琰的手撫上她的唇,說道:「不要咬,我問了你這個問題只是想說明一事,你我夫妻多年,我又豈會不懂你?可是菀兒,」他的神情變得認真,「我不願失去你,更不願有一絲一毫的風險。」

玉人化玉本就是一件極有風險的事情。

為此,如今他才遣散僕役侍婢,只余他們兩人。有了孩子,很多事情他便不能掌控,他無法冒這樣的風險。任何阻礙菀兒化玉的風險,他都必須要排除掉。

菀兒張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麼,可最終還是合上了唇。

當夜兩人歇息時都有些沉默。

君青琰曉得此事他必須有自己的立場,遂也不再多說什麼。此事他說多了無益,菀兒生出的這個念頭要想消去,只能由她一人獨自想通。

興許過多幾日菀兒便想通了。

抱着這樣的念頭,君青琰漸漸睡下。次日醒來的時候,君青琰一睜眼便覺得身邊缺了點什麼,伸手一摸,說空的,不像往日裏的溫香軟玉。丁點的睡意隨即消失,他猛地坐起。

「菀兒?」

沒有人應他。

君青琰沒由來的有些惶恐,菀兒向來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的,這麼早起來儼然有些不對勁。想到數百年前,他因為自己的失誤,而險些失去菀兒,他心中倏然一緊。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伸手摸了摸床榻,是冷的,也就是說菀兒已經離開很久了。菀兒不是因為事情談不攏就負氣離家出走的人,不過想起昨夜菀兒黯然的神色……

他登時回神。

現在不是想這麼多的時候,他連忙下了床榻,正想着要去哪兒尋找菀兒時,他忽然苦笑了聲。

果真是關心則亂。

菀兒哪裏會丟?他是蠱師,有成千上萬的迷蹤蠱。

就在此時,房門忽然被輕輕地推開了。

菀兒挎著一個籃子進來,笑吟吟地說道:「師父,我買了黃梨回來。今早有人在山下賣梨,皮薄又大還新鮮,賣梨的老婆婆說是這種梨叫金山梨,水多又甜。」

她擱下籃子。

「老婆婆人可好了,說我長得像她的孫女,臨走前還送了我兩個蘋果。」

君青琰卻是一怔。

「你……喊我師父?」

菀兒化玉許多回后,她便極少喊他師父了。有關「師父」的記憶,就像是一場遙遠的夢。菀兒笑說:「對呀,今早醒來的時候想起了許多年前的事情,我曾當過一回公主吧,封號好像是明玉?具體不太記得了,只記得我剋死了五位駙馬。」

她拿了帕子開始擦梨,一個一個仔細地擦。

似是想起什麼,她又說道:「還記得我認了阿琰為師呢。」她笑了聲,又說道:「至今還記得當時剋死五位駙馬的心情,想着自己當真是個禍害,又覺得自己上輩子肯定是做了什麼得罪了神仙,不然為什麼這輩子只想找個如意郎君生個娃娃也這麼困難呢?」

君青琰說道:「駙馬不是你剋死的。」

菀兒說道:「我記得的,後來好像查明了真相,是……」她皺起了眉頭,「我那時是不是還有個兄長?」

君青琰不欲提起容荀,輕描淡寫地一句帶過:「嗯,你今天何時起來的?」

菀兒說道:「今天起來得早,見你睡得正香便沒叫你起來。阿琰放心,我出去的時候帶了蠱蟲的。」

「我沒有不放心。」

菀兒撇嘴道:「阿琰騙人,我進來的時候你臉色都變了。阿琰以為我去了哪兒?」說到此處,她嘆了聲,輕輕地依偎在他的身側,說道:「阿琰,我不會再被人擄走的,你莫要擔心。我記得阿琰,即便哪一日被丟在茫茫人海中,就算是爬也會爬回來。」

君青琰心中微暖,伸臂攬住了她的腰肢。

菀兒又道:「我記得我曾和阿琰說過,我並非只能由阿琰你守護,我也可以守護阿琰的。我當公主的那一輩子,最後是我將阿琰救了出來。」

君青琰笑道:「我從未想過只懂得吃的菀兒如此能幹。」

菀兒瞪直了眼:「什麼叫做只懂得吃!我一直都很能幹好嗎!」她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我能吃也不能怪我呀,是阿琰你做的吃食太好吃了。」

「嗯,都怪我。」

見他眼裏滿是揶揄,菀兒驀然意識到一件事。

她懊惱地道:「阿琰好生狡猾!明知我想說的不是這個,偏偏將我帶歪了!」她嘀咕了一聲,說道:「果然是當過皇帝的人!」

「菀兒也是當過皇后的人,紅豆肉團小碗酥皇后。」

菀兒的臉微紅,說道:「這個謚號哪裏不好了?如果真的記載在史書里,一定能被世人記住的,」微微一頓,她又懊惱了,「又將我帶歪了!我不是想說這個!」

君青琰嘆了聲,無奈地道:「好,你說。」

菀兒說道:「這一回你不許再開口了,等我說完你才許開口!」

君青琰頷首。

菀兒想了想,說道:「方才說到哪兒了?對,我當公主的那一輩子,最後是我將阿琰救了出來,由此可見,我也可以保護自己,還可以保護阿琰,更可以保護……我們的孩子。我想過了!我們可以收養一個孩子,從小就開始教導他,他慢慢就會接受我們的身份,即便以後我化玉了他也不會覺得奇怪。我們還可以搬到一個更遙遠的地方,甚至可以是山林里的小屋,與世隔絕,只在有需要的時候才帶孩子下山。或者等孩子長大了,他要選擇什麼樣的生活也由得他,我們不加以干涉。」她生怕君青琰不答應,又着急地說道:「孩子的話,我們可以找別人不要的棄嬰,如此也算是做了善事。」

君青琰變得沉默。

菀兒心裏忐忑起來,她推了推他,眨眨眼,說道:「我說完了,該到阿琰你開口了。」

半晌,他才說道:「你每次都用同一招。」但凡是他不同意的事情,她必定會先回想過去,隨後展望未來,然後列出條條框框,還說得很理直氣壯,最後眨巴著一雙靈氣十足的水眸。

菀兒問:「這次有效么?」

君青琰站起來,說道:「此事事關你的安危,菀兒,我不願。」說罷,君青琰起身離去,留下一臉黯然的菀兒。許是面上情緒波動略大,君青琰體內的齜麟不大樂意了,開始動了起來。

君青琰拾起玉笛,坐在屋檐上吹奏一曲江南小調。

漸漸的,平息了齜麟的躁動。

他眺望着遠方,過了很久輕嘆了一聲。他垂首看回自己的院落,庭中玉蘭樹開得正值燦爛,石椅上有一隻鳥兒,形影單隻的,看着怪是孤單落寞。

沒由來的,他竟覺得住了十多年的小院有些空蕩蕩了。

菀兒走出廂房,站在院落里,四處尋找著自己的夫婿。直到看見屋檐上的竹青人影時,方鬆了口氣。

「阿琰!」

她揮着手,眨眼間,君青琰便從屋檐上跳落。她衝進他的懷中,緊緊地攬住他的腰,說道:「阿琰,我想通了,孩子不要了,你說得對,這些風險我們沒有必要去冒。儘管我想要一個孩子,想要和你一起共同撫育一個孩子,想聽他用稚嫩的聲音喊著爹娘,想看着他慢慢長大,也想有一日我們手牽手送著孩子出去闖蕩然後想他的時候便悄悄去看他,可是這些美好的場景都不如你。你才是最重要的。」

是,她很想要一個娃娃。

可再想要也及不上她的阿琰,她不願阿琰為了她成日擔驚受怕,她希望阿琰也是快樂的。

她感覺到阿琰抱緊了她。

隨後,她被鬆開,目光迎上了他堅定而溫柔的眼神。

「菀兒,我們收養一個孩子吧。」

「……為什麼?」

「因為我也想和你一起撫育我們的孩子,也想聽他喊我爹喊你娘,還有,我知道這麼做你會快樂。也許是有風險,可當年那麼大的風險都熬過來了,這一次即便真有風險,我們也能一起對抗。」

他低頭吻住她。

有風拂來,玉蘭花瓣撲簌落下,青袍粉裙宛若春日裏最燦爛的一道景緻。

君青琰與菀兒都是行動派的人。

兩人做了決定后便立馬尋找嬰兒。兩個人的目標都很明確,要一個棄嬰。畢竟兩人身份特殊,能夠不與孩子的親生父母有任何聯繫便再好不過,免得又添一絲風險。

菀兒有一天摟着君青琰的胳膊說道:「我覺得我們有可能會養一個女娃,似乎都是女娃被棄得多。唉,女娃也是可憐,跟女娃就只有身體上不一樣而已,偏偏世人都覺得女娃不如男娃。為什麼在場為官的都是男人呢?女人就不能為官呢?為什麼當皇帝的都是男人?都說天子天子,怎麼就沒人說天女呢?阿琰!你當皇帝的時候,為什麼要歧視女人?不給女人為官?」

君青琰瞧她喋喋不休的模樣,不由笑出聲:「別想太多,世人偏見罷了。」

菀兒又道:「阿琰,我們養個女娃吧。我今天聽賣梨子的老婆婆說隔壁村裏的崔氏快要臨盆了,前面幾胎生的都是女兒,但是因為養不起都送人了,聽說這一胎連送人的對象都找好了,只要是女娃一定送走。到時候我們捷足先登,給他們更多的錢,這樣就能把娃娃帶回來了。老婆婆說李氏長得可漂亮了,眉毛彎彎的像是月牙兒,不施粉黛也好看,李氏的夫婿生得也健碩,生下來的孩子一定漂亮又健康。」

她眼睛撲閃撲閃的,彷彿孩子已經送到了他們的面前,此時她正抱着孩子輕聲地唱着柔和的曲調哄她睡覺。

君青琰笑道:「好,到時候我們去看看。」

崔氏臨盆的日子在幾天之後,兩人做好了準備,便下了山,直接前往崔氏所在的村落。菀兒今日起得特別早,興許是太過高興的緣故,她一起來就是笑眯眯的,彷彿連髮絲也會笑。

一路上話也不曾停過。

「阿琰阿琰,我們給女兒取什麼名字好?」

「姓君,名好?君好君好,祝君安好。」她歪著腦袋,很快又自己否定了:「不好,我和阿琰的女兒應該要有世間最好聽的名字,待我們回去后再翻翻書冊。」

君青琰無奈地道:「你已經翻了十幾本書冊了。」

菀兒說道:「但是還沒有找到滿意的呀。」

這幾日菀兒沒日沒夜地翻找書冊,為的就是給孩子取名。君青琰說道:「你可以起很多的名字,我們到下一個地方偽造戶籍文書的時候可以用上。」

菀兒道:「這不一樣的,名字可是要跟着我們的孩子一輩子的。阿琰阿琰,你也想一個。」

「肉丸烤兔雲片糕。」

菀兒佯作錘了他一下,「正經點。」

君青琰笑出聲:「不好嗎?名字四個字肉丸烤兔,乳名三個字雲片糕。」

菀兒的耳根子微紅:「阿琰笑話我!」

驀然間,君青琰神色肅穆,他的手指置於唇前,擺出了一個「噓」的姿勢。菀兒微微一愣,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半晌,她道:「怎麼了?」

君青琰說道:「我聽到有嬰兒的哭聲。」

菀兒屏氣凝神,仔細一聽,果真聽到了嬰兒哭聲。君青琰拉住她的手,說:「跟我來。」兩人一前一後地穿過樹林,來到一條溪邊。

有一個木籃子順着溪流緩慢而下。

嬰兒哭聲赫然從籃子裏傳出。

君青琰撿起了木籃子,掀開紅色的襁褓一看,裏頭果真有一個嬰孩,是個男娃。嬰孩哇哇大哭,菀兒着急地說道:「阿琰,他怎麼了?」

君青琰說道:「他只是餓了。」

籃子裏有小小的葫蘆,葫蘆里盛滿了羊奶,不過已經涼了。君青琰生了火,將羊奶煮溫了,方一點一點地餵給小男娃喝。男娃的哭聲總算停止了,抓着君青琰的拇指,眼睛睜得烏溜溜的。

菀兒看得心裏柔軟得不可思議。

她小聲地說道:「阿琰,我來試試。」

她有些笨拙地抱起嬰兒,剛到她懷裏方才難得停止哭泣的嬰兒又開始哇哇大哭。菀兒登時不知所措,君青琰說道:「莫緊張,這麼抱。」

君青琰給菀兒示範了一下。

菀兒小心翼翼地抱着,君青琰遞過葫蘆,說道:「微微傾斜角度,慢慢來,嬰兒還小,得慢慢喝。」

菀兒照做。

君青琰的法子果然奏效,嬰兒很快就不哭了,又開始津津有味地喝起羊奶,眼珠子又大又黑,純凈得彷彿一點雜質也沒有,就那麼專註地看着她,彷彿這個世間他的眼裏只有她一個人。

菀兒的眼眶泛紅,心裏的滿足感飆升到了極點。

羊奶喝完后,嬰兒的眼睛漸漸眯上,睡著了。

菀兒與君青琰互望了一眼,兩人眼中的意思不言而喻。君青琰又在籃子裏翻找著,找出了兩錠銀子。他輕聲道:「看來是被大富人家遺棄的孩子,放這麼多銀子,估摸著有逼不得已的無奈。」

菀兒說道:「不去崔氏家裏了。」

她抱緊了孩子,生怕有人跟她搶似的,「不管是不是大富人家,既然不要了,我們撿到了,就是我們的孩子。我們會好好待他。就算真的有天大的逼不得已,也不能拋棄孩子呀。阿琰你看,他那麼小,還不會說話,什麼都不會,就這麼硬生生地放在小溪上,若是遇到了壞人,或者遇到了野狼,它就屍骨無存了。」

她重重一咳,小聲地與嬰孩說道:「剛剛娘親說的不是你,不是你被遺棄了,你是我們的孩子,你有爹也有娘,你爹是世間最能幹的人,會做可愛有趣的糖人,還會做許多甜食和肉食,以後等你能吃東西了就有口福了。」

之前菀兒想的都是女娃的名字,什麼雪呀詩呀芳呀菲呀通通都不能用了。換了個男娃,菀兒準備取極具陽剛之氣的名字,不過想了小半個月,還是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

君青琰看着堆了滿桌的書冊,裏面還有其他國家的譯本。

他搖了搖頭,說道:「索性等孩子滿周歲的時候讓他自己挑吧,我們每人挑十個名字,揉成紙團,到時候他抓到哪個就叫什麼。」

菀兒眼睛一亮。

「好!此主意甚好。」

於是乎,菀兒又鑽進一堆書冊里,將覺得好聽的名字都挑了出來,最後選了十個或文雅或陽剛或英氣的名字。君青琰大筆一揮,連書冊也沒看,直接寫了十個。

菀兒好奇地道:「阿琰寫了什麼?」

君青琰道:「不能看,等孩子挑了便知。」

菀兒說道:「阿琰怎麼想也未想便寫了?孩子的名字不許敷衍!」

君青琰道:「我也曾想過如果我們有了孩子,它會叫什麼,男娃女娃都想過。」此話一出,菀兒不由咬唇。君青琰撫上她的唇,說道:「說了多少回,不許咬嘴唇了。」

菀兒說道:「阿琰可曾後悔過?」

他瞪了她一眼。

「都多少年了,你還問我這個問題。何況如今我們也有孩子了,而且還是健康的孩子。等他再大一些,我們便慢慢告訴他我們的事情。」見菀兒始終有幾分黯然,他不著痕迹地轉移話題道:「你晚上想吃什麼?」

「想吃菀兒酥了。」

「主食。」

「想喝冬瓜雪梨湯,還有四喜丸子,糖醋排骨。」

「好。」

菀兒笑眯眯地道:「糖醋裏脊也想吃。」

君青琰道:「好。」

一年的時間轉瞬即過。

還在襁褓中的嬰孩如今已經能爬了,藕般的四肢短短的,小小的,時常在地上搖搖晃晃地爬走。今天除了是抓周的日子之外,還是小嬰孩取名字的日子。

菀兒在地上鋪開了一條淡櫻色的錦緞,上面擺了文房四寶,金銀珠釵,還有小算盤各種各樣的有寓意的小東西,錦緞的盡頭有一個籃子,籃子裝了二十張小字條。

菀兒將小嬰孩放下。

君青琰攬住了她的腰肢,夫妻倆含笑地看着錦緞上的小嬰孩。

只見小嬰孩東擺西搖的,抓起了小算盤。小嬰孩似乎很喜歡這個小算盤,放了下去,隨後小手又在算盤上撥動着算珠。

菀兒笑眯了眼睛。

「以後我們的孩子要當賬房先生么?」

君青琰道:「倒也不錯。」

話音剛落,小嬰孩就將小算盤無情地拋棄了,又開始東搖西擺地爬行,在珠釵面前停了下來。他似乎很好奇,烏溜溜的眼珠子盯個不停。

菀兒道:「啊,怎麼有珠釵在裏面?要是拿起了珠釵代表什麼?工匠?」

君青琰說:「是個疼妻子的。」

菀兒被逗笑了,嗔了自己的夫婿一眼。

小嬰孩的目光終於離開了珠釵,繼續往前爬。這一回小嬰孩沒有邊爬邊停,身邊的文房四寶,還有東瀛大食高麗帶回來的小玩意也不屑一顧。

小嬰孩停在了籃子前。

菀兒說道:「先挑名字也是好的。」

夫妻倆走上前,期待着小嬰孩挑一個名字。小嬰孩伸手摸進籃子裏,收回手的時候,一個拳頭裏抓了兩三張小字條。小嬰孩正想湊到嘴邊,菀兒開口道:「這是不能吃的!」

小嬰孩嘴一扁,烏溜溜的眼珠子看着菀兒,也不知他聽懂了沒有,竟是將拳頭裏的小紙團都扔了。

他繼續往前爬。

菀兒哭笑不得:「這下好了,名字也沒取,抓周也沒抓到什麼。你這脾氣到底像誰?」

就在此時,小嬰孩又繼續往前爬,然而前方已經空無一物了。菀兒正準備抱起嬰孩,君青琰阻止了她,說道:「你看,他似乎想找什麼。」

菀兒低頭一看,頓感興趣,也不阻止小嬰孩了,任由他在屋子裏亂爬。打從養了孩子后,屋裏便鋪了波斯國帶回來的地毯,角落裏也沒放過。

冷不丁的,「砰」的一聲,小嬰孩的頭竟是撞向了桌角。

幸好桌案的邊邊角角都包了柔軟的布料,不過如此大的一聲,委實將菀兒嚇了一跳。她心疼地上前,正要抱起小嬰孩時,桌案上掉下了一張箋紙。

小嬰孩一手抓住,之後竟是再也不肯放手了。

君青琰看了下,哭笑不得地說道:「方才你還說像誰,如今一看是像足了你。你瞧瞧他抓了什麼。」

菀兒一看,竟然是一張豆蓉糕的食譜。

菀兒說道:「莫非真的是天意?小娃娃,你也想像爹那樣做得一手好甜食么?」

小嬰孩咿咿呀呀地說着話。

不過夫妻倆都聽不懂。

此時,小嬰孩揮舞著小手小腳的,小腳一勾,竟是將菀兒掛在腰帶上的香囊給勾了起來。君青琰取下,小嬰孩不滿地咿咿呀呀地叫着。

君青琰問:「你要這個?」

小嬰孩眨眨眼。

君青琰試探地往前一遞,小嬰孩竟然真的抱住了香囊,手裏的那張食譜也不肯放手,兩手抓了個滿。

菀兒說道:「我香囊里裝了幾個青蟲蠱。」頓了下,她道:「莫非我們的孩子是想繼承父業?一手蠱蟲,一手甜食。」

君青琰道:「當蠱師也未必不好。」

他溫柔地看着小嬰孩,說道:「蠱蟲且當作抓周所得,食譜便當作名字吧,豆蓉糕,姓君,名竇吧。你呀,跟你娘一樣,打小就離不開吃的。」

菀兒呢喃著:「君竇。」

她的眼睛笑得眯成了月牙兒,說道:「那小名就叫豆豆吧。」

小君竇繼續伊呀呀呀地叫着,彷彿對這個名字極其滿意。

君青琰與菀兒相視一笑。

七八年後,豆豆長大了。

他的性子像極了君青琰,一點也沒有這個年齡的躁動,他很安靜,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看着自己的父親鼓搗蠱蟲。年紀小小的他天賦異稟,對蠱蟲極為熱愛,九歲的時候就養出了青蟲蠱。

菀兒驕傲的同時還被自家兒子悄悄地鄙視了一番,因為兩個月後,兒子就養出了迷蹤蠱。

相比起當年菀兒自認的天賦,自家兒子顯然是個神童。

君青琰對此很滿意,有種後繼有人的成就感。反倒是菀兒有些不滿意,他們父子倆對蠱蟲簡直是迷得不行,讓她這個只能養出青蟲蠱的人很是鬱悶。

不過看着父子倆坐在玉蘭花樹下鼓搗蠱蟲,一大一小的身影,時不時還有豆豆稚嫩的聲音飄來。

「阿爹,這樣對不對?」

菀兒心底的那丁點不滿意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日,菀兒覺得父子倆成日留在山上是個問題,遂提議一家出去遊玩一日。豆豆說道:「阿娘,我可以在別人身上試驗蠱蟲嗎?」

菀兒的嘴角一抖。

君青琰面無表情地道:「不行。」

菀兒說道:「今日出去只能玩,不能碰蠱蟲。」

「……哦,孩兒明白。」

菀兒望向君青琰。君青琰摸摸鼻子,說道:「……好。」豆豆在心中默默地鄙視了自己的父親一番,在阿娘面前,阿爹就是個紙老虎!

山下的小鎮里今日正好是花燈節,人來人往的,很是熱鬧。

菀兒問:「豆豆想不想要花燈呀?」

豆豆說道:「花燈是小女娃玩的。」

菀兒說道:「小男娃也能玩,你現在小可以玩,以後長大了再玩的話就有人取笑你了。孩子他爹,你說是不是?」君青琰義正言辭地道:「是。」

豆豆說道:「等阿娘化玉成人了,我給阿娘買花燈。小女娃才能玩花燈。」

對於這一點,豆豆很是堅持。

好吧,菀兒放棄了。

她兒子的性格很固執,也不知像了誰。哦,對,好像是她自己。

菀兒又道:「不買花燈,我們去吃東西吧。豆豆要吃什麼?」

「甜的!有肉的!」

菀兒有些欣慰,她家的娃像她的地方里,她最欣賞這一點了。於是一大一小同時望向了君青琰。君青琰說道:「去吃牛肉麵吧。」

母子倆異口同聲:「好。」

小二很快捧來了牛肉麵,君青琰給菀兒挑走了蔥花,豆豆說道:「阿娘,挑食是不好的……」

君青琰說道:「你娘不喜歡蔥花的味道。」

豆豆說道:「我也不喜歡胡蘿蔔的味道!」

這小豆丁簡直是個人精!菀兒將挑走的蔥花倒進了面里,說道:「對,挑食是不好的,所以娘吃蔥花,你也要吃胡蘿蔔。」

豆豆重重地點頭。

兩人吃完面后,菀兒還覺得有些餓。君青琰說道:「我去對面給你們買點紅豆糕。」

豆豆說道:「阿爹,我想吃豆蓉糕。」

君青琰說:「好,你和娘在食肆里坐着,不許惹娘生氣。」

「……是。」

君青琰一離開,豆豆就像是變了個人一樣。方才還是懶散的神色登時變得認真起來,他不停地左望右望,有人經過的時候他會變得格外警惕,手伸進了袖袋裏。

菀兒道:「豆豆你在看什麼呀?」

豆豆說道:「阿爹說了,若是阿爹不在的時候,就要由豆豆來保護阿娘。很多人想搶走阿娘了,阿娘被搶走了,豆豆就沒有娘了,爹爹就沒有妻子了。」

菀兒登時感動得眼眶微微濕潤。

她伸手摸了摸豆豆的頭。

豆豆說道:「阿娘,我長大了,男人的頭不能隨便被摸的。」

此時,一聲輕笑聲響起。

一抹紅色的人影逐漸靠近,在菀兒的對面坐了下來。菀兒微微一怔,只覺這抹紅色人影似曾相識。豆豆緊張得背脊挺得筆直,那道紅色人影問:「你和君青琰的兒子?」

一頓,她又道:「收養的?」

菀兒終於想起來了,她試探地喊了聲:「白……琬?」

白琬不由一怔,似是想到什麼,她大驚失色地道:「你……你就是容嫵?」

菀兒說道:「雖然不太記得了,但是我的確有過一個名字喚作容嫵。」

白琬不禁搖首道:「你和君青琰之間的姻緣果真是上天註定,這麼久了,你竟然還在。」

豆豆只覺眼前的女人不太友善,說道:「我爹和我娘是最般配的一對,其他人是無法插足進來的,就算是用盡一切辦法也不行。我爹只能娶我娘一個,我娘也只能嫁我爹一個,還有我是不會認任何人當我的後娘。」

菀兒真真是哭笑不得。

她拍了下兒子的頭,說道:「豆豆,你老實告訴阿娘,我最近一直覺得我看的話本被人動過了,是不是你偷偷看的?」

豆豆喝水不說話。

「你不說的話,阿娘會用蠱哦。」

「阿娘出門的時候了,今天出門在外誰也不許用蠱。阿娘是要違反自己定下的規矩嗎?」

菀兒只覺頭疼得很,這個小豆丁她和君青琰到底是怎麼教出來的?怎麼如此機靈?如此聰明?雖然都是褒義詞,但是有時候真的很讓人咬牙切齒呀。

豆豆又說道:「阿娘,有外人在呢。」

白琬笑道:「你們在哪裏撿回來的孩子,如此伶牙俐齒。」

菀兒生怕此話會傷害到豆豆的小心靈,說道:「就算你是撿回來的,你也是爹娘的心肝。」

豆豆說:「阿爹的心肝是娘,還有豆豆已經長大,不會這麼脆弱。阿爹已經在我面前說過無數遍了,我可以理解的。」

菀兒輕咳了一聲,對白琬說道:「讓你見笑了。」

白琬眼裏有一抹欽羨,她道:「你放心,幾百年前我就已經放下了。我對君青琰再無任何情意,何況我活了這麼久,也曾遇過很好很好的郎君,雖然不像你和君青琰那般生生世世,但是如此我已然滿足。今天在這裏遇見你們也是偶然,真沒想到你們竟然會收養一個孩子。」

興許是從白琬的話中聽到沒有敵意,豆豆的手終於從袖袋裏伸出來。

他打量著白琬,目不轉睛的。

白琬瞅著豆豆:「你叫豆豆?」

豆豆說道:「豆豆是小名,大名是君竇。姐姐姓白,單名一個琬字?」

白琬頷首。

豆豆的眼睛微亮:「姐姐長得真是好看。」

菀兒的麵皮抖了下,果然應該把話本放在豆豆拿不到的地方,瞧瞧他,一副油嘴滑舌的模樣,不知情的只聽到對話,興許還會以為是哪家郎君在調戲姑娘。

菀兒說道:「豆豆,白姑娘比你大好幾百歲。」

豆豆說道:「阿爹也幾百歲了,跟白姐姐一樣。」

白琬對菀兒說道:「豆豆比他爹會說話多了。」

豆豆又說道:「姐姐成親了嗎?」

白琬說道:「沒有。」

豆豆的眼睛撲閃撲閃地亮着:「等我長大了,我來娶姐姐。」

菀兒在回去的路上與君青琰說了這事,君青琰不以為意,只當戲言。菀兒也沒有多想了,眼下她還有更要緊的事情,她今年二十四了,還有一年就要化玉了。

化玉的那一年有不少事情要注意,雖然兩人隱姓埋名許久了,但玉人畢竟很稀罕,想得到的人太多太多。每逢菀兒化玉,君青琰必做之事就是在屋外布下層層蠱蟲陣,屆時有蚊蠅誤闖,也只能死無全屍。

豆豆興緻勃勃地看着君青琰佈置蠱蟲陣,好奇地說道:「阿爹,以後我也可以幫忙嗎?」

君青琰道:「再學十年。」

豆豆說道:「十年後,我就十八歲了。」小小的豆豆有些感傷,他陪着爹娘的時間好像不是特別多。

菀兒往年都不太擔心的。

但如今有了孩子,始終有些牽掛。她每天都在叮囑豆豆,說道:「等阿娘化玉成人後,變成了小女娃,你不許亂說話。」此時此刻的菀兒真真是恨不得一化玉成人就有以前的記憶。

豆豆說道:「知道了知道了,阿娘天天叮囑說得不累么?」此話,豆豆也只敢在君青琰不在的時候說了,阿爹在的時候,豆豆半句話也不敢亂說。

菀兒始終有些擔心。

化玉的日子漸漸逼近,很快的,菀兒的手腳不能動了,她躺在了榻上,只有眼珠子眨呀眨呀眨。一直把男子漢大丈夫有淚不輕彈作為口頭禪掛在嘴邊的豆豆眼眶紅了又紅,淚珠在眼眶邊打着轉兒。

他抽泣著說道:「阿娘,豆豆給你買花燈。」

菀兒一聽,眼眶也紅了。

君青琰拍了豆豆一下,說道:「噓,別惹你娘哭。你先出去。」

豆豆不願意,「我要陪着阿娘!我不要出去!」

君青琰嘆道:「你乖,我有話要和你娘私下裏說。」

豆豆抹了抹眼淚,跑了出去。

君青琰坐在床榻邊,他溫柔地看着菀兒,說道:「我會好好照顧豆豆,你莫要擔心。」

菀兒眨了眨眼,她覺得脖子以下的部位都動不了了。

君青琰看了下時辰,也差不多了。

他俯身在菀兒的唇上落下蜻蜓點水的一吻,道:「菀兒,我們下輩子再見。」

一年後。

已經逐漸成為少年郎的君竇看着只到自己小腿肚的娘親,好奇地問:「爹,阿娘什麼時候才能想起以前的記憶呀?」

君青琰在灶房裏切菜,說道:「有時候快,有時候慢。」

「快是多快,慢是多慢?」

「慢則十幾年,快則五六年。豆豆,抱好你娘,莫要讓她爬進灶房。」

君竇說道:「不要叫我豆豆啦,我都是個少年郎了,叫豆豆會被其他人取笑的。」說着,君竇抱起了地上亂爬的小女娃。小女娃一巴掌拍到了君竇身上。

君竇感慨地道:「阿爹你真不容易,我小時候也是這麼調皮嗎?」

君青琰將菜倒入鍋里,說道:「你還好,你娘就是特別調皮,一點也不安靜。不過再過幾年就好了。阿竇,油煙大,別站在門口,小心嗆着你娘。」

君竇嘀咕了一聲:「阿爹果然還是一如既往的眼中只有阿娘。」

不過話雖如此,君竇還是抱着小菀兒回到了屋裏。

小菀兒又咿咿呀呀地揮舞著雙手,又是一巴掌拍在了君竇的臉蛋上。君竇無奈地道:「阿娘,我不就之前氣了你一會么?用得着天天扇我巴掌么?」

小菀兒彷彿聽得懂似的,雙手竟是不再動了,而是睜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君竇。

沒由來的,君竇的眼眶竟然泛紅了。

他說道:「阿娘,豆豆想你了,你快點恢復以前的記憶吧。」

菀兒記起以前的事情是在五年之後,當時君竇已經是個眉清目秀的少年郎,與外表出色的君青琰走在大街上,頻頻惹來周遭姑娘投來的目光。

君竇說道:「阿爹,我去給阿娘買一盞花燈。」

君青琰說道:「嗯,我和你娘在茶肆里等你。」

說着,君青琰牽着菀兒的手去了茶肆。菀兒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比她大那麼多的君竇要喊她娘,她問了很多遍,可惜君竇回答不出來。

她只好去問阿琰,阿琰說道:「再遲些日子你就明白了。」

好吧,那她只好等。

也許再長大一些就會明白了。

君竇挑花燈的時候很是認真,他的阿娘其實是個很挑剔的人,太素雅的不要,太花俏的也不要,不過現在幸好年紀小,可以買盞兔兒花燈回去。

君竇挑了一盞最漂亮的兔兒花燈。

他到了茶肆里,正想給阿娘一個驚喜的時候,就見到阿娘的眼睛裏含滿了淚水,見到他的那一瞬間,阿娘用稚嫩的聲音帶着哭音喊道:「豆豆!」

君竇想過很多遍的,等阿娘想起以前的事情時,一定要好好地告訴阿娘,她扇了他很多巴掌!

可此時此刻,君竇什麼都忘記了。

一個少年郎哭得眼睛發紅,奔前去抱住了菀兒。

「阿娘!」

許久之後,君竇聽到自己阿娘用很清脆的聲音在說:「豆豆,阿娘說過多少回了,買花燈不能太素雅,也不能太花俏,這盞兔兒花燈耳朵長了兩個花環,胡里花俏的,這些年來豆豆你的品位沒有長進呀。」

很熟悉的念叨語氣。

君竇忽然覺得人生就該如此,有爹也有娘。

君竇及冠后,便說要出去闖蕩。菀兒雖然有不舍但也決定要尊重兒子的主意,於是只好與阿琰一道送君竇下山。離別之際,菀兒叮囑道:「若遇到好的姑娘就帶回來給爹娘看吧,每年年底的時候要回一趟家。」

君青琰道:「闖禍了就回來,爹幫你解決。」

菀兒瞪了君青琰一眼。

「哪有人這麼囑咐的?」

君竇笑道:「阿爹,我曉得了,阿娘,我也曉得了。」說罷,他拜別爹娘,下山出去闖蕩。菀兒和君青琰攜手歸家,菀兒說道:「豆豆這脾性在外頭也不知會闖多少禍,但願能夠相安無事。」似是想起什麼,菀兒又期盼地道:「最好豆豆找一個溫柔貌美的媳婦,不,凶一點也沒關係,正好可以治治他。阿琰,你說我們的豆豆要娶一個什麼樣的媳婦好呢?」

君青琰說道:「只要是兒子喜歡的,我都沒有意見。」

菀兒想了想,說道:「也是,只要是豆豆喜歡的,他能過得好,我們當父母的也能心安。」不過話雖如此,菀兒還是隔三差五就給君竇寫信,提醒他遇到好的姑娘莫要錯過,若有成親的念頭了便帶回家來。

菀兒這事念叨了許久,一年復一年,君竇在外面闖出了名頭,聽說還成了哪個國家的大將軍,還打了場勝仗,可惜未來媳婦連個影兒都沒有。

又過了幾年,君竇二十八歲那一年,他寫了封信回家,說今年年底要帶媳婦回家,讓爹娘做好準備。

菀兒樂翻天了,君竇還未回來便開始準備各種事宜,又生怕被未來媳婦覺得自己太過年輕,特地往老里打扮。君青琰也做了一桌好菜。

終於,到了君竇歸家的那一日。

菀兒萬分期待。

只見君竇獨自一人走了進來,他笑得很是僵硬:「爹,我闖禍了,我前些年去了西方,將人家養的齜麟給吞了。」

一抹紅色人影隨後出現在菀兒與君青琰的面前。

「不過你們不用擔心,我夫婿闖下的禍我們夫妻倆自會解決。」

白琬微微欠身,說道:「公公婆婆,忘了自我介紹了,我姓白,單名一個琬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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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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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番外之很多很多年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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