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殤

第77章 殤

第77章殤

排成一列的車子井然有序,彷彿訓練過似的同時停下。車門打開,幾個穿着周正筆挺警服的人肅然而下。

走在最後的女人,身形微瘦,警服從肩胛到腰間劃出流暢寬鬆的線條。微低着頭,看不清表情,面容帶着無法掩蓋的蒼白疲憊。

許星「看見」自己一步步向她走去,她隱隱有了預感,驟然襲來的巨大恐慌讓「她」對着那個自己大喊:別過去,停!別走了……

那個她沒聽。

幾乎是同一時間,原本跟在那隊人身後,正走進市局的女人若有所感地停下腳步,轉頭看了過來,眼裏極快地閃過愧疚和沉痛。

「他呢?」

她聽見自己問:「你們都回來了,他呢?」

迎面對視,姚晚身上的警徽折出冰冷的光澤。她的嘴唇微微翕合,那聲音卻突然被埋沒,周圍驟然變得一片漆黑,隨之扭曲。

「回來請婚假。」

「說話算話啊。」

「算話。」

……

「回來請婚假。」

「說話算話啊。」

「算話。」

……

「啊!」

許星驟然驚醒。

夜色靜謐,未遮簾的窗子鋪着月光。偌大的空間里,只有她低促的喘息響起。

又做夢了。

汗水滑進眼瞼,帶起微微的刺癢。許星隨手拂了一把,拉開被子。裸露在外的肌膚一瞬間受到刺激,輕輕戰慄,又很快平復。暖氣帶來的熱意散在空氣里,逐漸包圍上來。

「姐?!」

許安在外面敲門,動作帶着急迫:「你怎麼了?」

許星攬了下睡衣外袍,應聲:「沒事。」

許安已經推門進來了,在牆壁上摸索一番,調暗屋內燈光打開。

柔光緩緩傾瀉,並不刺眼。循着這亮,他看了眼許星,拿過水壺倒了杯水遞過去,聲音不自覺地放低:「又做夢了?」

許星沒應,接過杯子抱着腿發獃。

許安猶豫了會兒,到底不放心就這麼走,壓着被子坐在床邊。「姐,你還不願意相信……」

許星手上一抖,杯子險些掉在床上。

許安反應極快地伸手虛接,一抬頭,就對上那雙幽暗漂亮的眼。

「你什麼時候歸隊?」許星收回目光,淡淡地問。

「後天。」許安說完,靜了一陣兒,瞥過她眼下的烏青,心裏一疼,又看見她拿過手機訂票,地點不出意料的是南城,剛剛沒說完的話不知怎的,就從嘴裏溜出去了:「當時派去救援的人都說沒希望了,追悼會這都過了三個月,姐你……」

許星也不知道聽沒聽見,反正神色沒動半分,直到定好了票,才把手中杯子裏的水一飲而盡,擱在床頭柜上,側身躺下,嗓音清清淡淡的:「我要睡了,出去吧。」

許安沉默幾秒,無聲地關門離開。

……

「他呢?」

「犧牲了。」姚晚艱澀地開口:「行動出了意外,他為了救人質……爆炸地點有不少幹警都在,親眼看見的。」

……

距他離開,已經過了半年。

這些日子,是怎麼過來的啊?

許星蜷起身子,慢慢闔上眼。

屋外。

許安沒回房間,就站在陽台上,眼看着熹光一點一點染著煙紅在天邊漫開,才動了動僵硬的身子,下樓買早餐。

許星常吃的那家粥鋪隔了一條街,不遠不近。因為頗為有名,他足足等了大半個小時才買好。許安平常甚少做這些事,也不知道帶個保溫盒,仗着身手好,這會兒兩手拎着包裝袋走得飛快。

經過小區門口的馬路時,倒是停了一下。

那兒圍了一圈的人,旁邊還有輛車子歪在路沿。大爺大媽們噓聲嘆氣的聲音糅著尖銳叫喊聲和隱約的小孩兒哭聲。

他下意識地就想上前,但眼角餘光已經瞥到救護車的到來,便護着手裏的早餐,目不斜視地穿過眾人。

剛走了兩步,又驀然頓住,折身回來。

地上滾落一旁無人在意的保溫盒……有種眼熟的感覺!

……

時小今是在許星被送進醫院后收到消息的,假都沒來得及請就往外跑,被徐章拉上車,一路風馳電掣地趕過去。

到的時候許星還在手術中,她臉色煞白地當場腿軟,險些跪到地上去。

徐章早就防著,反應極快地把她撈到座椅上,一手拿出手機打電話,語氣極冷:「找交通大隊的調監控,給我查!我要看看是哪個孫子敢……」

「是意外。」一旁倚著牆壁的許安開口了,「有個家長沒看好,小孩闖到馬路上了,我姐是見義勇為。」

徐章話音一頓。

「別用你們刑警那套。」他冷笑出聲:「如果不是韓琛,我姐也不會這樣。」

見義勇為?!

真是見義勇為還是想找個名正言順的死法?

那邊時小今手撐著臉,聞言難受的嘴唇打着哆嗦,愣是說不出一個字。

……

麻藥的作用逐漸消退。

感覺到痛意,是在恢復意識后。

模糊中,許星聽見有人帶着哭腔在耳邊說:「你睡吧,睡著了就不疼了。」

她這才發現原來自己一直在喊疼。

實在見不得許星那個樣子,時小今關上病房的門,默默退出來,正抵在牆上發獃,冷不防肩上一重。

徐章瞥了眼裏面,低聲道:「你也守了一天一夜,回去休息休息。」

時小今搖頭:「我不想走。」

徐章就沒再勸。

不是有案子,隊里其他人恨不得全都過來守着。

老大出了事,他們連老大的女人都保護不好,將來去了下面,怎麼和他交代?!

「我們都不知道她回來了。」時小今低着頭喃喃道:「小星姐還是不相信老大已經走了。」

所以獨自一人在南城尋覓,不肯回來。

時小今已經不是當初那個莽撞的女孩了,市局新來的人都知道,那個擅長模擬畫像的,是個硬茬,身上挨了四刀,愣是拖着沒讓罪犯跑掉。

她以為自己成長了,卻沒想,碰上舊人,仍是一點用處都沒有。

徐章靜靜看着醫院這條長長的走廊,半響才說:「她已經相信了。」

相信老大已經不在了。否則……剛才又怎麼一句韓琛都沒叫?或許,正是因為老大不在,她才會那麼疼。

……

許安趕着時間安排好一切,就要走的那天,突然下雪了。

漫天的雪花盪下來,轉眼之間,視線所及便成了銀色。天空還陰暗着,他將被子輕輕拉起,上提。

許星側臉掩在軟枕和髮絲中,顯得尤為安靜脆弱。他最後看了一眼,拿過行李。

剛轉過身,就被拉住了。

「能不能不走?」

許星閉着眼,聲音輕若耳語:「安安,姐承受不起了。」

「……」

許安眼底一瞬間酸澀脹痛。

「姐……」他開口,卻被打斷。

「算了。」許星把手抽回,縮到被子裏。「我睡迷糊了。」

攔不住,也不可能攔住。

他們姐弟之間,每次都是一個假裝熟睡,一個悄然離開。

許星為什麼這次失態,許安很清楚。正因為清楚,才更覺得自己是個混蛋……和那個混蛋姐夫一樣不是東西。

怎麼能就這麼離開了呢?!

不是很厲害很能打嗎?

怎麼公安部組織的聯合行動,那麼多警員配合,還能回不來呢?

你知道我姐傷心成什麼樣子?

……

門被輕輕關闔的聲音傳來,許星仰面躺了一會兒,赤腳走到落地窗旁。公寓樓下花園裏那抹熟悉的身影正在漸行漸遠,還帶着青年的修長細韌,卻已成長得挺拔堅實。

她站了片刻,打開身旁書桌抽屜。

裏面滿滿鋪着韓琛以前最常抽的蘇煙,銀色而質感的盒身,像極了他的風格。

摩裟著煙身片刻,她忽的笑了。火柴劃過,點燃。

煙氣裊裊,散在厚重的窗帘間。

再次見到姚晚,是在一個月後。

許星剛剛養好傷,打算第二天啟程去南城,她就突然拜訪了,踩着濃重的夜色上門。

開門看到是她的一霎那,許星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

姚晚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去——屋內香煙味道濃重得她站在門口都能聞到。

仔細盯了片刻,她開口,是極嚴肅的語氣:「許星,如果我發現……」

「不會。」許星輕輕笑了,退後一步讓開。「他拿命去清除的東西,我怎麼可能碰?」

她開了窗,倚在旁邊,熟稔地點了支煙含進嘴裏,問:「找我什麼事?」

姚晚站在門口一時沒動作。她看着指間夾着細長煙身,熟悉又帶着陌生感覺的許星,嗓子眼好像被什麼噎住了,一陣陣地發澀。

她想:韓琛,你知道這個女孩,眼裏再也沒有光了嗎?

煙燃了小半截,姚晚才有了反應。

「我們抓了一個人。」她道:「警方需要你的幫助。」

許星彈了彈煙灰,有些好笑:「我能幫什麼?再說……震驚全國的八二零sky案,不是早就塵埃落定了?」

都市報、電視台、各大網絡自媒體……鋪天蓋地的讚揚致敬。

可惜,裏面沒有韓琛。

他和其他犧牲的烈士一樣,泯滅在塵埃中,不為人所知,只活在了一小部分人的心裏。

姚晚默然一瞬,說:「那次行動,我們沒能抓到組織首領seven。而重大懷疑對象……」她緩緩道:「你認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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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光下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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