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最佳龍套(1)
第1章最佳龍套(1)
下午三點的片場，陽光灼熱明亮。高溫將人灼烤得沒什麼精神，喬雪額頭見汗地提着保溫桶走到片場，朝保安輕車熟路地遞出自己的證件和證明：「我又來探我姐喬雁的班了，大哥們辛苦啦。」
她來探班來得太勤，保安都已經熟悉她的樣子，朝她笑笑便痛快地放了行。影視城中大大小小的劇組數十個，大多都已按照拍攝計劃開始了下午的工作，這個劇組卻和前些天一樣剛開始午餐時間，所有人都顯得沉默而疲憊，氣氛不算輕鬆。
喬雪的到來讓氣氛稍顯鬆動，三三兩兩的人陸續湊過來，從她手裏領一杯煲得清香鮮靚的冬瓜排骨湯。她在一連串的道謝和笑臉中找到遠離人群坐在一邊的喬雁，將剩下的湯倒進碗裏，連同做好的便當一起遞給她。
「最近天氣太熱，我做得比較清淡……拍攝還順利嗎？今天什麼時候收工？」
「和前幾天進度差不多，我的戲排得比平常靠後，可能要上工到很晚，等會兒你自己先回去，注意安全。」
喬雁搖了搖頭，沒什麼胃口，把湯喝了后慢慢往嘴裏送著飯。喬雪眨眨眼應了一聲，撐著腮在劇組裏隨意地四下亂看，視線掃到另一個角落裏突然一頓，連忙伸手拽了拽喬雁的胳膊，難掩興奮之色：「姐，穆庭怎麼在這裏，他來客串嗎？」
「他一個歌手，來這裏客串什麼？」喬雁有些好笑地搖搖頭，專心致志地埋頭喝湯，一眼都不朝那邊的人群中心打量，「大概是應邀寫主題曲，來劇組提前探個班吧……為了捧那一位，鋒辰也算是下了血本。」
「那一位」指的是這部劇的女主角沐雪晴，背景神秘，據說是某位不可說人物捧在手心裏的么女，專程來娛樂圈體察民情。傳聞有幾分可信不得而知，鋒辰娛樂為她準備了異常豪華的熒屏首秀，卻的確是不爭的事實。
這部名為《紅顏謀》的大型民國偶像劇由熱門小說改編，劇界名導張簡牽頭，雙男主由視帝魏澤與當紅小生顧昭明出演，講的是名門貴女楚姝及笄之年便已美名滿北平，一朝戰火紛飛，家國離散，楚小姐投身軍旅，憑藉無雙智計成為軍中女諸葛，在幫助本國軍隊取得戰爭勝利的同時，與生死相托的將軍和青梅竹馬的部長之子之間也產生了纏綿悱惻的愛情。
這是部純粹的女主戲，演得只要不是那麼離譜便極容易出彩，屬於喬雁只能勉強摸摸邊角的資源。她這次的這個女三都已經是經紀公司努力爭取的結果，她今年剛簽了經紀公司，比之前單幹的時候境遇好上不少——這也是喬雪第一次能來劇組探她的班，以往她進組與殺青間隔不了幾天，根本沒有被探班的資格。
「哇……」喬雪有些羨慕地輕呼一聲，卻也沒有多想，繼續在片場看來看去，只是視線總有意無意地飄向穆庭那邊。她對穆庭的過分關注並不顯得突兀，片場至少有一半的眼睛都在明裏暗裏盯着穆庭不放，在場的三個一線男星中穆庭只能算中等，比顧昭明要紅，論資歷卻比不上從影多年的視帝魏澤，長得雖然很帥，但娛樂圈最不缺的就是帥哥美女。
穆庭的特別之處在於，他作為一個歌手，沒有炒作，沒有緋聞，作品雖質量上乘，數量卻實在拿不出手，甚至連出現在公眾面前的時間都十分有限，就是這樣一個在娛樂圈中有些另類的人，從出道到晉陞為一線明星，卻只用了兩年時間。
這樣堪稱奇迹的走紅速度當然和他是鋒辰娛樂的太子爺有關，穆太子心高氣傲，加之信心爆棚，出道時連親爹都沒告訴，自己悄悄成立了個小工作室，飛快地推出了首張單曲。
簡陋的製作陣容沒能阻擋磅礴的靈氣與才華橫溢，他的嗓音條件也的確是優秀到老天賞飯吃，處女作發佈在網上之後機緣巧合得到了幾個知名音樂博主的賞識，一夜之間爆紅網絡，迅速擁有了不俗的人氣和一群捧臉尖叫的顏粉樂粉。
而後穆太子在鋒辰娛樂的全力支持配合下趁熱打鐵推出了EP，開了見面會，還演唱了影視劇的主題曲，人氣持續走高，未幾時間便成為華語歌壇亮眼的新勢力。
這樣的橫空出世自然引起了各方注意，隨着粉絲的增加，各種各樣的詆毀與黑料也紛至沓來，加之其他歌壇明星的粉絲推波助瀾，短短時間竟然掀起一股沒有實際黑點編料編出天際的倒穆熱潮。最後八卦小報抓住一張狗仔偷拍到的穆庭與鋒辰娛樂副總的合照，一口咬定穆庭早早被鋒辰副總包養，其言之鑿鑿信誓旦旦，大有就此將穆庭按死在恥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的意思。
而穆庭在面對蜂擁而至的各種滿懷惡意的冷嘲熱諷時，委屈辯駁的話半個字都沒有，作為應對，他在自己的官方主頁上PO了一組合照，人物涉及政商文娛各圈名流，每張照片上的穆庭都一臉高冷。和鋒辰副總的合照被堂而皇之地放在最後，對比之下諷刺意味盡顯：少爺我大腿多得是，小小一個鋒辰副總就值得你們激動成這樣？圖樣。
這尼瑪算是誰包養誰啊？！穆黑們捂著被打得生疼的臉淚流滿面。
然而更加打臉的事情還在後面，為兒子操碎了心的穆總裁在鋒辰年會上「一個不小心」就曝光了和穆庭的父子關係，這下娛樂圈徹底炸開了鍋，粉絲們歡天喜地奔走相告，倒穆運動背後的推手們則寢食難安，驚起一身冷汗，原以為的打壓新人變成了和鋒辰公然叫板，現在去跟穆庭主動示好不知道算不算晚？
然而他們還是把穆庭想得太甜了。
娛樂圈的生存之道不好一言蔽之，但說穿了不過是名利二字。為了上位打壓別人的事情聽上去和做起來都不算光彩，但人們向來只能看到成功之人意氣風發的嘴臉，背後究竟用了怎樣不入流的手段，踩着多少人的肩膀和腦袋站上來，又有誰真正在意？
是以打壓穆庭這件事情，幕後的推手們只不過是踢到了硬骨頭自認倒霉，本身卻並不覺得自己做得哪裏不對。穆庭也深諳這一道理，是以並未直接對此事做出任何錶態，如果說這場蓄意打壓是娛樂圈約定俗稱的陰謀，他選擇的回應方式就是徹頭徹尾簡單粗暴的陽謀。
你有暗箱操作陰謀詭計的本事，自己的真本事又如何？別慫，來干啊。
幕後推手們很快發現，自己的事業正悄然經歷著一系列糟糕至極的變化：原本跟導演刷下臉就能拿到的角色，而今公開選角各拼演技，最終討喜的角色全都花落別家；原本已經打點活動好的各類頒獎禮，重要獎項最終盡數落空，全都被打點得不如自己的對手摘下；甚至自己多年來苦心營造的對外形象也頻頻遭受質疑，標榜自己演技出眾的被扒出稍難些的戲清一水兒都用替身，以好嗓子成名的歌壇唱將原是數年如一日的假唱，所謂的宅心仁厚藝人標桿的前輩實際上人品差得一塌糊塗……
一些不願暴露在公眾前的秘密不斷流傳開來，一夜之間淪為大眾笑柄，許多人直至此時方才如夢初醒，不寒而慄，鋒辰年輕的太子爺看起來單純中二又耿直，實則桀驁鋒利得令人心驚，平時不顯山不露水，只要越界進他的領地惹惱了他，令人膽戰心驚的聲音便會立即響起——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打臉狂魔穆大少爺今天也不高興。
他被穆總裁派來劇組探班的時候還沒什麼抵觸情緒，為了給《紅顏謀》寫主題曲，原着他已經從頭到尾翻過，對主角的形象有一個大致的印象，只等看過沐雪晴的演繹后豐富成型，進而創作主題曲。
然而從他來片場到現在，幾個小時過去了，沐雪晴居然卡在同一場戲里一直沒過，爆破場景搭了一次又一次，到現在已經舉目四望滿目瘡痍，還能經得起炸的地方已經所剩無幾，不得不全劇組原地修整，只能沐雪晴調整好狀態再次嘗試。
這麼一個走後門又拖後腿的死女人眼下居然還好意思一臉泫然欲泣地往他面前湊！
「張導，爆破戲太危險了，楚姝不也是個從小嬌養的名門小姐嗎，這種戲不能刪掉嗎？」沐雪晴滿臉不樂意地皺眉瞪了一眼導演張簡，面向穆庭時又迅速切換成一臉柔柔弱弱的樣子，「穆庭，你也幫我說句話嘛！在家裏誰敢這麼對我，拍戲哪有這麼辛苦，是不是某些人看我不順眼，故意給我排這麼危險的戲難為我啊？」
穆庭抬頭，沒什麼表情地看了她一眼，轉向沐雪晴口中的「某些人」張簡：「張導，還是把這場戲給她刪掉吧，這一上午她NG了將近二十次，爆破費用上六位數了，鋒辰是有錢又不是傻，再讓她這麼胡亂折騰下去你的預算不夠鋒辰不給撥款——不過如果爆破費用從她自己的片酬里扣，那剛才的話當我沒說。」
沐雪晴聞言柳眉倒豎，張簡則報以苦笑：「的確不能再折騰下去了，劇組自從開機以來進度就沒有跟上過，現在已經拖得不能再拖了，這段爆破戲是對戰爭殘酷的一個精彩的縮影片段，無論是從原作者的意願還是從劇的效果來說都不能刪，要不……」
張簡轉向沐雪晴，試探著問：「要不，把這場戲排給同一陣營的其他人？到時把你也剪輯在裏面，不麻煩，你現在化的這個妝也正好合適，稍微讓化妝師補個妝就行。」
沐雪晴對此求之不得，歡歡喜喜地便答應了下來，生怕張簡反悔，腳步帶風地去找化妝師補妝，穆庭在一旁冷眼旁觀，適時提醒張簡：「這場爆破戲雖然時間長，實際上視角很碎，主要是在心理戲上使力，原作者用女性視角詮釋正合適，你要是現在換成魏澤和顧昭明，不大合適吧？」
「不換他倆，這場戲必須要女演員來演。」張簡招呼編輯過來修改劇本，感慨地嘆了口氣，叫住了路過的場務，「還好在這個劇組裏，我現在還真能找到一個馬上能接這場戲的……場務，你叫女三喬雁到這邊來。」
「喬雁？」一個聲音突兀地插了進來，張簡和穆庭回頭看去，顧昭明剛才一直在這附近休息，剛才的話想必都聽見了，卻在這時突然插進話來。顧昭明在張簡和穆庭的注視下有些不自在，卻還是堅持繼續道：「喬雁不合適，她這是第一次演女三，以前一直都演女五女六和戲份更少的龍套，一時駕馭不來這麼考驗演技的心理戲，我們現在的進度已經很趕，沒有時間讓她去摸索著找戲感浪費時間，而且這場戲實在也太危險了……」
「小顧啊。」張簡樂呵呵地拍了拍顧昭明的肩膀，打斷了他接下去要說的話，「這方面的事你不用擔心，我說喬雁能演好自然有我的道理。」
「我認識喬雁，可比你認識她要早。」
喬雁被張簡叫過來時，穆庭抬起頭，第一次近距離正視這個沒什麼存在感的女三。從他早上來探班到現在一直沒有輪到過她的戲份，她也就一直沒有出現在過自己的視線里。自詡有些名氣的演員都爭先恐後過來招呼，說上一句話便笑得花枝招展，新入行的藝人則都蝴蝶般在劇組裏穿梭，試圖和每個人打好關係。
作為一個被張簡看好的無名演員，她瞧著哪種都不像，也似乎哪種都不是。
不過她的確看上去很美。
娛樂圈中長得漂亮的人大有人在，每天看一群俊男靚女擠在一起爭奇鬥豔，看久了也就覺得不過如此。但喬雁長得很耐看，第一眼看上去或許達不到驚為天人的程度，慢慢卻會覺得氣質着實令人舒服，對萬事都不算熱絡的態度反倒令眉梢眼角都顯得沉靜優雅，連唇角自然翹起的弧度都令人覺得恰到好處，精緻美好得賞心悅目。
這樣的長相其實對演戲很有利，足夠漂亮又不會第一眼就給觀眾先入為主的印象，如果演技足夠，再看時觀眾又很容易被帶到演員所塑造的角色里，違和感會被降至最低。但相應的對新人演員也有一個致命弊病，這樣的長相不利於前期積累觀眾緣，如果戲份不夠，對觀眾而言就不過是個一閃而過節奏和諧的剪影，對這個人不會有半分印象或是好奇。
不過倒是有點明白張簡對她另眼相看的原因了，穆庭想。就憑她站在這兒的樣子，能讓人原諒她至少三次低級又愚蠢的NG。
「喬雁，我只給你一次NG的機會。」張簡把改好的劇本遞到喬雁面前，翻到修改的那兩頁低聲開口，神情嚴肅，「現在是沐雪晴的午間休息時間，道具組正抓緊時間搶修新的爆破拍攝地點，你最多拍攝兩次，如果不行的話，下午還是由沐雪晴繼續找戲感嘗試拍攝，你明白嗎？我不是在給你壓力，對你而言這是個機會——我希望你把握好它。」
「謝謝導演，我明白。」在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面前，喬雁依舊是冷靜而理智的，只從雙手接過劇本的動作里勉強窺見些許激動與重視。她低頭將劇本快速翻了一遍，又仔細看了兩遍，再抬頭時詢問地看向張簡，「導演，我能看下這一上午NG的拍攝畫面嗎？」
來不及給喬雁仔細講戲，這樣的要求的確合情合理。張簡把拍攝花絮放給喬雁看，穆庭已經看沐雪晴NG看了一上午，頓時覺得無趣，尋了個機會出去轉了一圈透透氣，等他再次回到片場時，喬雁已經開始拍攝了，他饒有興趣地將視線投向喬雁，一見之下略微一愣，頓在原地一會兒，索性沒有上前，就這麼直接看了起來。
和沐雪晴所飾演完美女主楚姝不同，喬雁飾演的女三劉雨萱是淪陷區一戶普通商家的女兒，家境算得上殷實，思想卻並不先進。劉雨萱上過學，接受過新式教育，骨子裏卻只是個傳統的小女人，沒有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覺悟，最大的心愿就是早些嫁給從小定親的未婚夫趙清飛，和他過柴米油鹽的小日子。
但一朝趙清飛在大江南北紛飛炮火的召喚下，毅然決然地辭別了家鄉的如花美眷奔赴前線，劉雨萱千般萬般的攔過，到底還是沒能攔住趙清飛一腔忠勇熱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