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綾篇【一】

第1章 青綾篇【一】

第1章青綾篇【一】

大宋乾道七年。行在所臨安鬧出一樁怪事。不到十天,城外橋西村陸續死了四個人。四人死法相同,都是上吊自殺,死前並無異樣。

據其中一人的妻子回憶,晚上臨睡前兩人還有說有笑的,次日清晨醒來,便發現丈夫不知何時已懸於樑上。一時間妖鬼之說四起,人心惶惶。

其時正值暮秋,農事漸歇。本是一年之中最清閑的時光,若在往常,人們一定是呼朋喚友,或小賭怡情,或飲酒作樂,或穿梭於酒樓茶肆之間,或行走於勾欄瓦舍之內。總之,這是個找樂子的好時候。

但經此事一鬧,村中之人,人人自危,大多閉門不出,誰也不想去尋歡作樂了。

家住橋西村的賀三鼠此時也在家中。與其他人不同的是,賀三鼠顯得格外焦躁不安。在屋內走來走去,偶爾低頭沉思,又時不時的向門外張望。

正當賀三鼠又一次停下腳步,兩眼直愣愣的望着地面時,有人在他後背輕推了一下。

賀三鼠驚呼一聲,跳着轉過身,向身後看去。見身後站立的是自己的妻子賀氏,這才長出了一口氣,瞪着眼睛罵道:「你幹什麼!進來一點聲都沒有,人嚇人,嚇死人!」

「誰嚇誰,我就碰了你一下,瞧你那樣,大驚小怪的。還把我嚇著了呢。」賀氏有些疑惑的望着賀三鼠,問道:「你是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我總覺得你這兩天疑神疑鬼的。」

「沒有的事。這幾天總死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能不加點小心嗎?對了,我讓你去何家問的事怎麼樣了?何明好端端的怎麼就弔死了?」賀三鼠怕妻子繼續追問,又想起妻子是替自己辦事歸來,連忙詢問正事。

何明就是四名上吊自殺的死者之一,兩日前剛剛死去。賀三鼠要妻子以弔喪為名,前去詢問何明死前可有什麼異常。

賀氏本不想去,賀家與何家無親無故,只是同村相識,用不着弔唁。而且在何明死之前已經接連死了三個,流言蜚語早就傳開,賀氏實在不想沾惹晦氣。可是禁不住賀三鼠催迫,無奈之下,於今早去了何家,這時才回來。

聽賀三鼠問起何家的事,賀氏便氣不打一處來,沒好氣的道:「什麼都沒問出來,一進門何明媳婦就跟我訴苦。問什麼都聽不進去,就是自顧自地講。絮絮叨叨的講了一個多時辰,全是哭訴她如何如何苦,如何如何慘,問我該怎麼辦。我怎麼知道她該怎麼辦。我耐著性子從早上聽到了中午,結果連頓飯都不管。虧得我還給她送去二十文錢,這錢算是白費了。」

說到此處,賀氏的臉上突然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壓低聲音道:「不過這一趟不虧。」

賀三鼠見妻子舉止有異,也小聲問道:「你發現什麼了?」

「發現這個了!」賀氏盡量壓着嗓音,卻怎麼也壓抑不住聲音中透露出的那股興奮。這句話她幾乎是笑着說出來的,一邊說一邊輕輕提起裙擺,由裙下抽出一卷綾子——青色的綾子。

與妻子的喜形於色完全相反,賀三鼠沒有絲毫的喜悅,神色凝重,顫聲問道:「這……這是哪來的?」

賀氏神秘兮兮的道:「從何家門口撿來的。我從何家出來時,也沒人送。來到大門口,見門旁立者這卷青綾。我看左右無人,就一把抓過來,塞進裙子裏,帶了回來。你看,這麼好的料子,拿到市面上,怎麼也值個兩三貫錢吧。拿來給我做新衣,也夠好幾件呢。所以我說這趟不虧。」

賀氏說的起勁,扯開青綾便往自己身上裹。完全沒有注意到賀三鼠此時的臉色已是陰雲密佈。

賀氏三十歲上下,倒也有些風韻。將青綾裹成一條長裙的樣子,裊裊婷婷的。賀氏低頭打量下自己,似是十分滿意,對着賀三鼠媚聲媚氣的問道:「你看,這顏色是不是特別配我?」

不等她把話說完,賀三鼠突然一巴掌打在了賀氏臉上。

賀氏捂著臉,難以置信的望着賀三鼠,猛地撤下身上的青綾,捲成一團,胡亂的向賀三鼠頭上抽打,邊打邊喊哭喊:「你瘋了吧!你敢打我!今天這事你要是不說清楚,這日子就不過了!」

賀三鼠見妻子大哭大鬧,長嘆一聲,一跺腳坐在地上,任憑妻子打罵,哭道:「我怎麼就娶了你這個么掃帚星!打吧,打吧,反正我這條命也活不成了!」

賀三鼠這一哭,賀氏反倒不鬧了。想要賭氣把青綾甩在地上,又有些不舍,最後抱在懷裏,問道:「你說什麼瘋話呢?」

賀三鼠也不理賀氏,只是重複著一句話,「我活不成了。」

賀氏蹲下身,輕輕推了推賀三鼠,「你到底怎麼了?怎麼就活不成了?你別嚇我?」

賀三鼠指著賀氏懷裏的青綾道:「就是它,要了我的命了!」

「它?」賀氏看了看青綾,不明所以,問道:「你把話說清楚。它怎麼就要你的命了?」

賀三鼠道:「你沒聽說嗎?在何明之前弔死的三個人,每個人家裏都莫名其妙的出現過青綾,他們上吊用的繩套也是青綾。我讓你去何明家,就是想知道何明見沒見過。哪想到你直接給我帶回來了。你說我還有命嗎?」

賀氏這才明白怎麼回事,慌忙把青綾扔在地上。

賀三鼠苦着臉,坐在地上一動不動。像是已然把自己當成了必死之人,坐以待斃。

賀氏安慰道:「也許是巧合呢?」

賀三鼠兩眼無神,看也不看賀氏一眼,「哪有這麼巧的事?」

「那怎麼辦才好,你倒是想想辦法。」賀氏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賀三鼠想都不想,道:「我能有什麼辦法?」

「要不,把它扔了吧。」賀氏提議道。

賀三鼠抬頭看了眼賀氏,「能有用嗎?」

賀氏突然覺得自己的丈夫真是沒用,只是見到一卷青綾,就嚇得丟了魂兒,大聲道:「總比等死強吧!再說,死人的事和這卷綾子到底有沒有關係,誰也不知道。都是你胡亂猜的。不管有沒有關係,把它扔了,至少眼不見為凈。」

賀氏一手拉起賀三鼠,一手拾起青綾,就向門外走。

賀三鼠連忙攔住,問道:「你要做什麼?」

賀氏道:「把這綾子扔了去?」

賀三鼠指了指青綾,「你先把它包起來再出門。」

一句話提醒了賀氏,這卷青綾是它從何家偷回來的,怎麼能明著拿出去。

青綾包好后,賀氏拉着賀三鼠一直來到錢塘江邊,將包裹青綾的包袱拋入江中。翻滾的江水,轉瞬便將包袱吞沒,再也看不見了。

隨着青綾的消失,賀三鼠的心情果然有了些許好轉。夫妻二人回去的步伐,比來時輕快了不少。橋西村距離錢塘江本不遠,兩人往返只用了不到半個時辰。

回到家,當賀三鼠打開房門時,赫然發現,桌上放着一卷綾子——青色的綾子。

賀三鼠抬起的腿,怎麼也放不下去了,身子一軟,癱坐在門外。

賀氏也發現了青綾,她原本並不十分相信,青綾與上吊自殺的人有什麼關聯。但此時見到被自己親手扔到江里的青綾,又好端端的出現在自家桌上,她不得不承認,這卷青綾實在有些詭異。

片刻的失神后,賀氏不知從哪裏生出一股怒火,衝到卧室,取出一把剪刀來。

賀三鼠看着怒氣沖沖的妻子,顫巍巍的問道:「你要做什麼?」

「我把它絞碎了,我看它再裝神弄鬼!」賀氏說着便提起青綾,一通亂剪。令人不可思議的事再次出現,被剪刀劃開的青綾,在剪刀過後,又自動合攏到一起,光潔如初,沒有一點剪過的痕迹。

賀氏見剪刀無用,立在原地,對着青綾喘了一陣粗氣。猛地抱起青綾奪門而出。坐在門口的賀三鼠見狀問道:「你又做什麼?」

「點把火燒了它!」賀氏抱着青綾由堂屋出來直奔廚房。在火盆中點燃柴火,然後將青綾投入火中。

青綾入火,火焰暴漲三尺,熊熊烈火中,青綾絲毫不損,反而更加鮮亮。

賀三鼠這時也來到廚房門口,扒著門框,探頭向里望。見如此情形頓時手腳無力,貼著門框溜坐在廚房門外。哭喪著臉道:「我就說我活不成了。」

賀氏狠狠的瞪了賀三鼠一眼,「你能不能像個漢子!一個大男人就知道哭。這綾子是我拿回來的,要死也是我死。」

賀三鼠抽了抽了鼻子,帶着哭腔道:「你想想,弔死的這四個人,有女人嗎?全是男人,這裏的事你不懂。」

「這裏的事?這裏什麼事?」賀氏突然覺得賀三鼠話裏有話,像是知道些什麼。回想賀三鼠見到青綾后的神色舉止,異乎尋常,似是早就對青綾有所了解。要她去何家打探,也說明了這一點。想到此處,賀氏追問道:「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

賀三鼠愣了一下,忙道:「哪有什麼事?我說這裏的事,是說這是邪門的事。我們都是俗人,誰能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賀三鼠的這句話似乎提醒了賀氏,賀氏拍掌道:「對啊,我們不知道,說不定他知道。我怎麼把他老人家給忘了!」說着便邁步出了廚房。

門外的賀三鼠一把抓住賀氏的裙子,問道:「你又要幹什麼去?」

賀氏道:「我去請王老。」

王老是橋西村很有名望的耆老,本名已經無人知曉了,只知他姓王,大家都尊稱他王老。傳聞王老會法術,不過村中一直相安無事,誰也沒見過他施法。

經賀氏如此一說,賀三鼠如夢方醒。暗怪自己遇事手忙腳亂,怎麼把王老給忘了。若是王老能來,說不定還有希望。連忙鬆開手,道:「對,對。你快去。」

賀氏瞥了一眼癱坐在地的丈夫,皺眉道:「你還不快起來,收拾收拾。準備點好茶,別讓王老看笑話。」

一炷香后,賀氏引著一位老者回到家中。

老者和藹可親,一部銀髯十分醒目,正是王老。

賀三鼠獻上茶。王老擺手道:「你家娘子已經把事情告訴我了。此事確有蹊蹺。我先去看看那捲青綾。」

夫婦兩個陪着王老來至廚房。火盆中的火焰已經熄了,留下一盆灰白的木炭,斑駁的閃著紅光。木炭之上,青綾依舊完好無恙。

王老端詳片刻,道:「我現在也看不出什麼名堂,推測是有邪物作祟。我先用送神之術試一試,看看能不能將它送走。」

王老在廚房內,找了一些引火用的乾草,隨手扎了一個手掌大小的草人,立於青綾之前。接着後退三步,雙手交叉,舉過頭頂,向草人連施三禮,神態恭敬。禮畢,盤膝坐下,對着草人念念有詞,不知在念什麼咒。

賀三鼠夫妻聽不清王老口中所念之詞,也不敢攪擾,拘謹的立在一旁,小心觀察著。少頃,只見送神草人突然劇烈晃動起來,緊接着無火自焚,焰光幽藍。草人在火焰的包圍中,發出嘶嘶之聲,令人不寒而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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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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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安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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