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8章 不留情面

第538章 不留情面

門外帝王街的樹梢上,還掛着上元佳節的彩燈。

短短三年,人們好像已經忘記了戰爭的慘痛,變得輕佻起來。

不時有小童的尖叫傳來,伴着男女嬉戲,聲音滿是喜悅。

淳于焰從懷裏掏出一支玉簪。

「馮十二,送你的。今日良辰,願你年年皆勝意,歲歲都平安。」

玉簪通體翠綠,玉質溫潤,雕刻精細入微,用薄薄的金片包着,一看便價值不菲。

馮蘊沒有伸手去拿,端起茶盞,淺淺抿一口,緩緩地看着淳于焰一笑。

「世子,你該知道我的喜好。這不合適我。」

香爐里裊裊的香氣,飄過來,是淳于焰喜歡的味道。

可此刻聞着,鼻腔莫名一酸,那些青煙都成了殺他的刀子。

形如鋼針,刺骨而入。

他望着馮蘊,眼睛有幾分迷離。

「不要就丟了吧,上面有你的生辰,你不要,我也不好再留。」

馮蘊盯着他不說話,

淳于焰語氣里,更生無力感。

「馮十二,這麼多年了,我們還是外人嗎?」

馮蘊仍是一言不發。

淳于焰雙眼半眯,情緒高高吊起,下不來,無奈地嘲弄一笑。

「至少算是朋友吧?朋友相贈,你也不用這麼拒人於千里之外吧?就算不是朋友,合作夥伴送你一個生辰禮,並不逾矩。」

「好。謝謝。」馮蘊將玉簪收下,放在一側。

清冷的表情,帶着笑,好似渾然不在意。

淳于焰再次被扎了一下:「妄之兄……沒有回來為你慶生?」

馮蘊笑了一下,「他忙。」

淳于焰揚了揚眉,又調侃起來。「你看,得到的不如沒得到的會珍惜。正夫總是不如姦夫懂情趣。」

馮蘊似笑非笑,「這才是夫妻。」

在外人眼裏,他們夫妻間,着實是冷淡了一些。

平常各忙各的事情,誰也不會刻意示好。

不論是裴獗的生辰,還是她的,從來沒有認真過一次。

而這,恰是她的自在。

有多少牽扯,就要付出多少情感。

多了少了,都惹虧欠,煩惱也就隨之而來。

兩個人一直默契。

她想,裴獗是懂她的。

淳于焰在書閣坐了約莫半個時辰,說了許多西京的事情。

臨行,他對馮蘊道:「無論你願不願意,長門太顯目了,已經是大晉朝廷的肉中刺。馮十二,早做打算。」

這番話十分誠摯,馮蘊明白。

她微微一笑。

「我會好好思考的。過兩日,便上京去。」

淳于焰眼皮一跳。

「馮十二啊,你誠心氣死我?」

馮蘊挑了挑眉,「這話從何說起?」

淳于焰哼聲,「敢情是我一番規勸,倒是讓你想起裴妄之的好來?要去西京探夫?」

當然不是。

馮蘊要去看元尚乙。

前兩天收到西京的消息,元尚乙正月里受了風寒,大病兩場,身子骨又不太好了,聽那意思,比以前更為嚴重。

那個依賴她,最後又誰也不會再依賴的孩子,一個不慎,就可能熬不過去,所以,她準備帶上姚儒同行。

當然,這些事情,他不必告訴淳于焰。

「世子請吧。」

淳于焰無言以對。

手指點點,指著馮蘊。

「你就氣我吧。我告訴你,馮十二,你要把我氣死了,這世上可就再也找不到對你這麼好的男人了……」

他說罷轉身出去。

門拉開,姜吟站在那裏。

視線冷不丁撞個正著,她臉上可見慌張。

淳于焰皺了皺眉。

姜吟低下頭,躬身行禮。

「世子。」

淳于焰沒有說話,錯身而過。

姜吟尷尬地獃滯一下,再抬頭看向馮蘊,臉頰突然漲得通紅,心裏好像被什麼尖利的東西重重捅了一下,痛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馮蘊輕咳一聲,「有事?」

姜吟回神,垂眸稟道:「娘子,那個在書閣里出言不遜的小娘子,姓劉,旁人都稱她為楊劉氏……」

馮蘊撩了撩眉頭,「又如何?」

姜吟道:「楊劉氏是楊圻將軍親弟弟的內人。」

她低下頭,不看馮蘊的表情。

長門裏誰都知道,娘子信任的人,不一定是大王,但一定會是溫將軍。

而申屠炯和楊圻當年本是齊將,帶着麾下部眾隨溫行溯投誠大晉,是溫行溯最得力的部下,最親近的兄弟。

劉氏是楊圻的弟媳婦。

那麼,劉氏嘴裏嘲笑馮蘊的婆婆,就是楊圻的母親。

馮蘊輕笑一下。

「那又如何?」

姜吟微驚,遲疑着問:

「妾是想問,劉氏還要記入禁名錄嗎?」

「記。怎麼不記?」馮蘊冷冷道:「不僅要記,你還要給我大字寫在最前,讓所有人都看仔細。」

姜吟心裏一涼,「妾知道了。」

她默默退了下去。

禁名錄除了閣城留一份底,還要把黑名掛在琅嬛閣門口,供眾人圍觀。

姜吟提筆,將劉氏的名字錄在上頭,

不消片刻工夫,整個帝王街的人都知道所為何事……

於是,關於馮蘊生不出孩子的事情,再次被人熱議。

姜吟是覺得這樣很不像話。

雍懷王妃是可以讓百姓隨便議論的嗎?

馮蘊並不在意,晌午後就回了花溪。

長河到淮水的河渠,昨年夏季便全線貫通了,如今的花溪碼頭人來人往,河道上千舟揚帆,花溪的街道上,織布的,打鐵的,殺豬的,木工瓦工泥工漆工……各行各業,應有盡有,肉眼可見的繁華。

花溪還有一個其他城鎮沒有的優勢——河道連通四方,直接與齊國和雲川接壤,又有朝廷頒佈的邊貿減稅令,吸引了各國的商人前來。

因此,哪怕花溪僅是一個鎮,活躍度卻遠超許多郡縣……

幾年的變化,馮蘊是決策者參與者,也是見證者。

馬車從花溪長街經過,回長門的路越來越長,馮蘊的目光也越發悠遠……

「想到當年隨娘子來花溪的情形,仆女都有些不敢相認了。」

小滿見馮蘊看得認真,也不免感嘆。

馮蘊輕輕勾唇,「是。」

誰敢相信,六七年前,這裏還是一片農田?

「娘……」

馬車還沒有停穩,莊子裏便有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童奔了出來,跟着馬車跑……

「阿灝!」小滿看到兒子就頭痛,二話不說便躍下車去,將孩子撈過來,抱了個滿懷。

「不是告誡過你,馬車走動時,不可追逐?」

「呃呃呃呃……」

兩歲多的小左灝並不懼怕親娘,伸出舌頭吐泡泡,卻在看到馮蘊下車,瞥來嚴肅的一眼時,默默收回去,垂下頭去。

「娘……不凶凶。」

小滿哭笑不得。

葛廣都走過來摸一下他的腦袋。

「還是耗子機靈,會看娘子臉色。阿原他們呢?」

小耗子扭頭看一眼。

片刻,屋子裏便跑出高低錯落的一群孩子來,瞬間就把幾個人圍了起來,七嘴八舌,一個比一個聲大。

馮蘊讓小滿把帶回來的零嘴分了,趕緊脫身回屋。

她喜歡小孩子,可被這麼多小孩子圍住,稍稍給點好臉色,他們就敢跟她開染坊,什麼事都不要做了……

小滿分發好糖果,進門時,看到馮蘊坐在書房裏出神。

木案上放着書,可許久都沒有翻動一頁。

小滿道:「娘子,阿婆讓你回屋換一身喜慶的衣裳,大傢伙兒要為你慶生……」

馮蘊不愛過生。

但韓阿婆每年都會準備酒菜,招呼大傢伙兒熱熱鬧鬧地吃頓飯,然後笑眯眯地說一聲。

「十二娘又長一歲了。」

又長一歲,便是又去一年。

馮蘊眉頭微微打結。

「知道了。」

小滿看她情緒,低低道:「是不是阿灝他們吵到娘子了?」

馮蘊搖搖頭,失笑。

小滿道:「也不知這孩子隨了誰,他爹那般沉穩性子,他卻是個輕浮的……」

兩三歲的小兒,哪裏就看得出輕浮?

馮蘊好笑地看她一眼,「隨了誰,你心裏沒數嗎?」

小滿嘿嘿有聲,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這些年,她也長了歲數。

可上頭有馮蘊寵著,家裏有左仲縱着,確實沒有什麼需要她來操心的事,活得實在是簡單自在……

兩個人正說話,葛廣來稟。

「娘子,溫將軍和平原縣君拎了好多禮品來,為你慶生。」

頓了頓,猶豫一下才道:「還有楊將軍,帶着他的弟弟和弟媳婦,說是……來請罪的。」

馮蘊沉默一下,「讓楊將軍把家人領回去。」

葛廣應聲,出去了。

讓他們回去,就是不肯相見。

不見,就是不原諒。

隔閡無法消除,那楊圻一家,肯定是不踏實的。

葛廣出去沒一會,溫行溯進來了。

「阿蘊……」

楊圻是他的兄弟。

二人有過命的交情。

楊家人因為楊圻的關係從齊來晉,他弟弟就在帝王街一街之隔的地方,做買賣。

在安渡做買賣,不可能完全不與長門來往,劉氏上了禁名錄,長門又素來奉行「規矩重於山」,那往後,日子可就艱難了。

溫行溯了解馮蘊的性子,開口很是艱難。

「給老楊一個臉面吧。」

「大兄。」馮蘊看着他,淡淡帶笑,「我對楊大哥很是敬重。」

溫行溯道:「她弟媳婦的事……」

「一碼歸一碼。」馮蘊道:「上了禁名錄,斷斷沒有取消的道理。」

溫行溯沉吟一下,又問:「那楊家的生意呢?」

馮蘊盯住他,「大兄,你該明白我。一切按規矩辦便是了。」

「阿蘊……」溫行溯很是為難,猶豫片刻才道:「楊圻隨我多年,要是這個面子都不給他,往後兄長在他面前,難以做人了。」

書房裏安靜許久。

馮蘊道:「大兄,長門到如今,也到了該整頓的時候了。今日我寬容一步,便是為將來埋下隱患。大兄,你可明白?」

幾年下來,長門的人越來越多,姻親關係,朋友關係,各種拐彎抹角的複雜關係,人際紛擾,越發糾纏不清。

總有那麼一些人,倚著這個,仗着那個,亂了章法,不守規矩,胡作非為。

人少的時候,可以當成一個大家庭來治理。

現在人多了,規矩比感情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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