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

溫暖

「想在這兒逛逛,還是直接回家?」

夜晚稍顯溫熱,張郁青問完秦晗乾脆利落地說,想要回家。

張郁青幫她拉開車門,秦晗坐了進去,車子被發動,然後慢慢駛出熱鬧的餐飲街區。

他們誰也沒再看向過身後,也許胡可媛還在哭,也許徐唯然露出過戾氣的目光。但秦晗總覺得,張郁青就像是她的一道屏障,只要在他身邊,她就能屏蔽掉那些無關的紛擾,安心又快樂。

車子開出街口,把滿街霓虹燈牌甩在身後,向右側的街區轉去,秦晗盯着窗外還算熟悉的街道看了一會兒,才忽然驚疑地開口:「張郁青!我說的『回家』是回你店裏。」

後面的話幾乎是嘟囔出口的,聲音細小,「我不想回我家,我想跟你獃著。」

趁著街上車子少,張郁青看了秦晗一眼,笑出聲:「小姑娘,我也沒打算送你回家,前面的路有些堵車,我繞個路而已。」

「哦。」

和張郁青在一起秦晗就會歡快很多,她有說不完的話:「你什麼時候來的呀?你怎麼知道我在那兒呢?是看見車了嗎?」

剛從飯店出來那會兒,秦晗倒是給張郁青打過一個電話,當時同學們都一起往飯店外面走,準備去KTV。

走廊里是有些亂的,她也沒說幾句,只說她送幾個同學過去KTV就回去了,不準備再繼續玩。

張郁青在電話里問,難得見同學,不多玩一會兒?

秦晗意興闌珊:「不了。」

也是掛斷電話,張郁青才反應過來,想起昨天晚上小姑娘蹙著眉心,幽幽說她那個高中時候的朋友不該說他的壞話。

小姑娘是生氣的,他還第一次看見她那麼氣憤,板著小臉,臉色都冰了,不像平時總是笑眯眯的。

他總有些不安心,擔心小姑娘今天會和人家吵架。

吵架倒是沒關係,她那麼瘦,動起手來肯定吃虧。

這麼想着,張郁青打了個車就出來了。

KTV和飯店都在同一條街上,他的車子就停在路邊,也不難找。

「想起昨晚你氣勢洶洶的樣子,怕你打架。」張郁青這句話,笑腔明顯。

「我才不會......」

秦晗反駁得沒什麼氣勢,想了想又老實地說,「其實我真的有點想要吵架的,但剛才見她,又不想吵了。」

她想起胡可媛坐在街上,來來往往那麼多人,胡可媛卻只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用尖叫和哭喊祈求徐唯然留下。

想起高中時,胡可媛穿着整齊的校服,在體育課上沖着徐唯然明媚地笑着:「同桌,你是去商店嗎?給我和秦晗也帶兩瓶水吧!」

那時候徐唯然也沒有打人時的戾氣,還是個清瘦的少年。

他抹掉汗水,笑着說:「好嘞,等著吧,我快馬加鞭馬上就回來。」

這之間也只是隔了幾年光景,當初的同學走出校園。

各有各的開心與傷感,也各有各的選擇和不悔。

秦晗又想起,剛才胡可媛盯着她,得意地對她說,我懷孕了,是徐唯然的。

她不知道,胡可媛在往後漫長的歲月里,是不是真的可以不悔。

車子裏沉靜了一會兒,路燈的光線明晃晃地閃過,小姑娘皺了皺眉,像是有什麼想不通的事情。

張郁青空出一隻手,揉着她的發頂,以示安慰。

「張郁青。」

秦晗輕輕喚他,「你說你以後,會因為選我而後悔嗎?」

「不會。」

「那你遇見過那麼多女孩子,紋身工作室里也來過那麼多好看的女孩子,我都看見過好幾個好漂亮的美女,你怎麼就選我了呢?」

張郁青看了她一眼:「小姑娘,你在我這兒不是選擇題,不是因為你怎麼怎麼樣,我才做了選擇。」

他頓了一下,「是因為遇見你,我才想要去喜歡去愛,明白嗎?」

秦晗鼻子有些發酸,正感動得想要落淚,車子被張郁青停在路邊一顆蔥鬱的樹蔭下面,路燈光從樹葉間稀稀落落地散落下來。

光線昏暗裏,他說:「這種時候是不是應該吻一下?」

秦晗含羞地打了他胳膊一巴掌,聽見張郁青大笑着調侃:「這不是第一次談戀愛沒什麼經驗么,總想問問你。」

「你什麼沒經驗,明明就很有。」

「哪兒有?」

「就、就是比我懂得多一些。」

張郁青親了秦晗一下,才發動車子:「那是因為比你老一點,和經驗沒關係。」

秦晗忽然想起,自己手裏一直攥著的,是張郁青的車鑰匙。

她怔怔地問:「車鑰匙在我這兒啊,你怎麼開的車門?」

「人臉識別。」

「啊?你這車這麼高級嗎?還有人臉識別?」

「逗你呢,備用鑰匙開的。」

路上等紅綠燈時,張郁青問秦晗:「小姑娘,晚上吃飽沒?」

秦晗搖頭:「沒吃飽,光聽他們說話了。」

她有些可惜地說,「有一道醬汁桂魚看上去特別香,我還沒來得及夾呢,就轉到老師那邊去了,後來也沒吃到。」

張郁青笑着摸出手機點了幾下,倒是也沒說什麼,綠燈亮時又繼續開車。

回店裏沒多久,幾乎是才剛進門逗了北北吃完半盒罐頭,店門就被敲響了:「您好!您的外賣!」

秦晗納悶回頭:「你沒吃晚飯呀?定了外賣?」

張郁青把外賣接進來,秦晗才發現,袋子上面印的是她晚上去的那家飯店。

他說:「醬汁桂魚,來吃吧。」

「張郁青,你真好。」

膠袋嘩啦嘩啦被秦晗打開,裏面的桂魚散發出饞人的香氣。

「早跟你說了,我是好人。」

秦晗吃得挺多,一個人坐在窗邊吃了小半條桂魚。

她唇角沾染著醬汁,張郁青吻她,幫她把醬汁吻掉,然後深入。

氣氛曖昧,但秦晗覺得自己有些煞風景,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張郁青,我肚子疼。」

「是不是吃得太急了?」

張郁青把他溫熱的手掌貼,隔着衣服貼在秦晗肚子的位置:「疼得厲害么?要不要去社區的衛生所看看?這個時間應該有值班醫生。」

倒是不厲害,只不過有種不好的預感。

秦晗正在腦子裏反應着,感受到他手掌的溫度,小腹忽然一疼。

她抬起頭,哭喪著小臉:「張郁青,完了,我好像來那個了。」

張郁青密切接觸過的女性只有奶奶和丹丹,奶奶是個絕經老人,丹丹是個還沒來經的小丫頭。

他這幾年當着家裏的大家長,倒也從來沒聽人說過「來那個」了,反應了好幾秒,張郁青才反應過來。

「我沒有帶那個,衛生巾......」秦晗小聲說。

張郁青抱起秦晗:「樓上有,經期緩解疼痛的葯和衛生巾都有,在衛生間里。」

「是丹丹的么?」

「不是,給你準備的。」

秦晗愣了一瞬。

張郁青說,前些天去超市給奶奶買排骨和五花肉,隨便轉了一圈,正好看到女孩用品的展架,也幫她買了一些。

難怪浴室里有新的沐浴露,有草莓味的牙膏,還有印了小熊圖案的浴巾。

現在連衛生巾都為她準備好了。

他真的是個好周到好溫柔的男人。

因為痛經,秦晗還有些含有歉意:「那今天,我們是不是不能做了?」

這話把張郁青逗笑了:「小姑娘,成年人也不是每晚都做.愛的,安心睡你的。」

秦晗很少痛經,一年裏也就那麼一兩次,痛經的滋味確實難以忍受:

小腹發冷,感覺酸痛,輾轉反側。

但這一晚她睡得極好,張郁青的懷抱是暖的,他的手掌始終放在秦晗小腹上,驅散體寒。

秦晗連夢都沒做,踏踏實實睡了一夜。

張郁青習慣早起,6點多起床時,秦晗還在睡。

他輕輕起身沒在卧室的衛生間洗漱,去了一樓的浴室。

沒熱水就沒熱水唄,什麼也沒有他的小姑娘能睡得安穩重要。

洗漱后,張郁青查了查,來月經居然有這麼多禁.忌?

他回了一趟奶奶家,拿來不少食材,煮了紅豆紅棗花生枸杞粥,又出去買了一包紅糖。

羅什錦從後門探頭,問著味兒就來了:「青哥,煮了啥早餐啊?有沒有我份兒?」

他掀開鍋蓋瞅了瞅,「卧槽,紅豆、紅棗、還他媽有枸杞?這麼養生?那我得來一碗補一補。」

「沒你份兒。」

「啥啊青哥!我們不是每天都一起共進早餐的嗎?今天咋就沒我份兒了?」

「給秦晗的。」

「青哥!你偏心!你現在太偏心了!!!」

「你是小姑娘?」

張郁青把錢包丟過去,「自己買著吃去。」

羅什錦麻溜把錢包裝起來,眼睛還直勾勾盯在粥鍋上,還咽了口水:「這粥看着就大補......」

「買早餐去吧,給我帶一份。」張郁青直接把人推出了門。

羅什錦出門不久,店門前突然停了一輛白色的車,和杜織的車子型號一樣,不過車牌號不同,張郁青起初並沒留意,因為不會是他的顧客。

這三天秦晗放端午節假期,他沒安排什麼工作,想着多陪陪她。

但車上下來的女人,身影實在太過熟悉。

張郁青靠在廚房牆邊,隱約能聽見店外面的聲音——

秦母站在車邊,局促地整理著裙裝,然後用不安的目光看向秦父:「安知,我這樣看着怎麼樣,小張會不會還生我的氣,他會不會把我趕出來?」

她真的很慌張,走去後備箱拿禮盒的時候,甚至同手同腳地邁了幾步。

秦母不咄咄逼人時,其實和秦晗很像。

張郁青挑着眉梢,無聲地笑了笑,他聽見秦父說:「你這個打扮會不會被趕出來我不知道,但你管那麼帥的年輕人叫『小張』,真的有可能會被趕出來,那可是咱們小晗心中的男神。」

「那怎麼辦?我叫什麼?我也叫男神嗎?」

秦父開了個玩笑:「你的男神不應該是我嗎?」

這回張郁青是真的笑岀聲音,大步走過去,主動拉開門和秦父秦母打招呼:「叔叔阿姨,端午安康。」

張郁青突然出來,秦母嚇了一跳,趕緊把手裏的禮盒往張郁青手裏塞:「安、安康安康,那個......我們來看看你,給你買了些東西。」

「阿姨,太客氣了。」

張郁青禮貌又落落大方,「沒有這樣的道理,應該是我做為秦晗的男朋友,提着禮物去拜訪你們的。」

秦父笑着,熟稔地說:「郁青啊,快收下吧,你阿姨今天3點多就醒了,就怕你不讓她進門。」

秦母仍然很不安,她看向張郁青:「我......」

張郁青做了個請的手勢:「叔叔阿姨,進來坐。」

時間還算早,連北北都還睡着,張郁青店裏像是被時光遺漏的小屋,和多年前秦母來時,幾乎沒有什麼兩樣。

進門后,秦母聞到一股甜絲絲的粥香,肚子叫了一聲,在安靜的空間里,格外明顯。

秦父笑着說:「你阿姨緊張得早餐都吃不下,想着來找你們一起吃,這會兒倒是知道餓了。小晗呢?不會還在懶床吧?」

張郁青笑了笑:「還在睡,她有些不舒服。」

「哪裏不舒服?別是感冒了吧?熱傷風?」秦母問著。

張郁青輕咳了一聲:「是每個月都會有的不舒服。」

他盛了兩碗粥分別給秦父和秦母,又給羅什錦打了電話,叫他多買些早餐回來。

「北北,進來。」

張郁青把北北關到了紋身室,他還記得小姑娘以前說,她媽媽有些狗毛過敏。

因為知道秦母狗毛過敏,他把北北引開。

因為秦晗在經期,煮了補血的粥。

提起秦晗,他滿眼溫柔寵溺。

哪怕曾經秦母傷害過他,他也從來沒有過失禮的行為。

張郁青的溫柔,刻在骨子裏,也都被秦母秦父看在眼裏。

秦母喝了一口粥,眼眶慢慢紅了:「郁青啊,以前是阿姨做得不對,說了那麼過分的話,阿姨不求你原諒我,只希望你們的感情不要被阿姨影響......」

「不會。」

張郁青笑笑,「阿姨,過去的事我早已經忘了。」

「青哥!我買了好多早餐!」

羅什錦大著嗓門推開後門,他拎着一大堆油條油餅小籠包,費力地從門縫裏擠進來,「怎麼的?給人家秦晗煮了一早晨大補粥,人家不樂意喝啊?還讓我買這麼多?早說了我想喝粥你還不讓......」

看見秦父秦母,羅什錦還問呢:「顧客啊?這麼早就來客人了?」

張郁青笑着介紹:「這是秦晗的爸媽,這是我朋友,羅什錦。」

「哦,羅什錦啊,我聽說過你,小晗說你的西瓜是帝都市最甜的。」秦父笑着說。

羅什錦怕自己說多話給他青哥丟人,說了幾句話趕緊去後街看水果攤去了。

他走後,秦母嘴裏還含着粥,有些不知道怎麼辦:「是不是給小晗煮的啊?我們是不是不應該喝啊?」

張郁青說:「不用擔心,煮了很多。也嘗嘗油條吧,遙南斜街的油條做得不錯。」

「讓你破費了,本來該我們請客的。」

秦父拿起油條,咬了一口,「嗯,就是這個味道,我上學時候,也來吃過,還來過你們這邊的舊書市場。」

秦晗睡醒起床,才看見手機里的信息,是媽媽發來的:

【寶貝,我們出發來找你們了。】

【媽媽好緊張,希望你的男朋友沒有在生媽媽的氣了。】

【一會兒我們一起吃早餐吧,爸爸媽媽請客。】

媽媽現在和以前大不相同,也許爸爸最初愛上的就是這樣的媽媽,一個可愛的女人。

連着三條信息,徹底喚醒了秦晗的記憶。

媽媽確實在她放假的第一天打過電話,說想要來看看張郁青。

這事兒本來是應該昨天和張郁青說的,但昨晚回來肚子疼得厲害,再加上同學會上發生的那些事,她也就給忘了。

媽媽發來信息的時間是早晨8點多,現在已經9點半了......

完了完了!

秦晗急急跑下樓:「張郁青,我忘記和你說......」

她只穿了一件寬大的短袖,邊跑邊喊著,話都沒說完,看見樓下的景象,她整個人愣在二樓的樓梯上。

陽光明媚地從窗口照進來,床旁的桌邊坐了爸爸媽媽,還有丹丹和張郁青。

丹丹在寫她的作業,歪歪扭扭的數字被她畫得很大。

爸爸媽媽面前各放了一個已經喝空了的粥碗,牛皮紙上還攤著吃剩的幾根油條。

爸爸媽媽臉上都是露著笑容的,張郁青也是笑着的,他們一同看向秦晗。

張郁青起身:「別跑了小姑娘,早晨查了一下,這個時候不能劇烈運動。」

「......哦,好的。」

秦晗很茫然地愣了一會兒,然後說,「爸爸媽媽,我、我去洗個漱。」

想到自己現在的打扮和凌亂的頭髮,秦晗臉紅了,換身就往樓上走。

但從心裏,她是高興的。

秦父秦母在張郁青店裏坐了半個上午,然後提出去看看張郁青奶奶,秦父說:「不知道老人家有沒有精力,我們一起去飯店吃個午飯?叔叔請客。」

「叔,這次我來,畢竟我是秦晗的新男朋友,給我個展示機會?」張郁青笑着說。

到張奶奶家時,張奶奶正坐在院子裏曬太陽。

她的腿不好,夏天坐在輪椅里也還是要在腿上搭一層薄薄的毯子。

老太太沐浴在陽光底下,老花鏡掛在胸前,下耷的眼皮把眼睛壓成細細的一條縫,但眼睛是彎著的,看上去很慈祥。

院子裏很整潔,玻璃鋥亮,還有花盆裏長得旺盛的一盆蔥。

聽到門口的動靜,老太太看過來:「我早晨起來呀,掐指一算,就知道今天有貴客上門。」

秦父秦母跟着張郁青進門,坐在一起聊天,秦晗悄悄扯了扯張郁青的衣服,後知後覺地問:「張郁青,我總覺得我們好像要結婚了?」

張郁青笑出聲:「這麼心急想要嫁給我?」

午飯就在遙南街的一家飯館,地道的帝都市菜,很樸素但味道不錯。

吃過午飯回來,張郁青把奶奶從車上抱下來,丹丹也在車上睡著了,他說先把丹丹送回店裏讓羅什錦照顧,再過來。

奶奶已經滑著輪椅進了院子,院子裏只有秦晗和秦父秦母,老太太看了眼門外,見張郁青還沒回來,神色有些鄭重地戴上老花鏡摸出一個本子。

很老舊的牛皮紙本,土黃色的本頁已經有些捲起毛邊,看起來是老人時常翻動。

張奶奶蒼老的手撫過牛皮紙頁面:「我知道你們可能覺得我孫子沒有別人富有,其實他是個有能力的孩子,是我這個老太太,還有丹丹拖累了他,都怪我生了個不爭氣的兒子,家裏的擔子一點都抗不起來,把這個破破爛爛的家丟給了我的孫子。」

在秦父秦母和秦晗的視線里,老太太苦笑了一聲:「人家別人家的孩子都是無憂無慮長大的,連賣水果家的羅什錦,都是個無憂無慮的寶兒。我們青青啊,他卻早早就是家長了。」

奶奶的牛皮紙本很厚,記錄着張郁青這麼多年來的所有收入。

從初中的第一筆兼職開始,每一筆他賺來的錢,都被老人用蒼老卻又堅定的筆跡記錄在牛皮紙上。

一筆一筆,匯聚成龐大的數額。

張奶奶嘆息著,摘掉眼鏡,抹了抹泛紅的眼眶:「我孫子真的不是一個差勁的孩子,他是很懂事的,很有能力的,我想過至少讓他上完大學,他上大學之後也賺了好多錢,如果不是我那年腿受傷......」

那時候張郁青有多少兼職呢?

從高考完的那個暑假開始,他白天在補課機構兼職老師,上午四節課,下午也是四節課,每節課時長1小時,每天光是上課就是8個小時。

午休的時間要去樓下的小飯館幫忙收銀,1個小時。

晚上在美術教室里做模特,基本上是3個小時。

回到家裏要照顧已經年事高的奶奶,要照顧什麼都不懂的丹丹,還接了翻譯英文材料的兼職,睡前翻譯1個小時。

第二天3點起床,同時兼職送牛奶和送報紙兩種兼職,3個小時。

這是張郁青高考之後的暑假的每一天,颳風下雨極端天氣也從來沒有停歇過。

那時候奶奶是滿懷希望的,都傳說遙南斜街要拆遷,儘管老人捨不得住了很多年的院子,也捨不得一群老街坊和這條街道。

但她還是暗暗希望:拆遷吧,拆遷了她的孫子就可以和別人一樣自由自在地生活了。

後來拆遷的地域名單公佈了,沒有遙南斜街。

老人又想,沒關係,她還能再干幾年,起碼能讓他的孫子大學畢業。

師範大學可是好學校,畢業了能賺好多錢,孫子就不用那麼辛苦了。

但結果還是讓老人失望了。

她的腿癱瘓了,連生活自理都不能,丹丹又查出是唐氏綜合征,家裏所有的重擔都落在了張郁青身上。

那天老人在醫院病房裏偷偷抹眼淚,張郁青背著書包進來,戳了戳被子裏,若無其事地笑着:「老太太,偷摸哭呢?這麼脆弱啊?」

奶奶去打他:「放屁,我這不是擔心你畢不了業么。」

張郁青輕鬆地聳了聳肩:「不用擔心,我退學了。」

他說,我不上大學也能有出息,你就好好養身體,活個百歲,等著抱曾孫子。

那天應該算是大事了,可是張郁青說得很從容,沒有絲毫委屈的情緒。

就好像這一切對他來說都不是個事兒,是否讀完大學這樣的選擇也好像很普通很平常。

就像他小時候揚著小臉坐在桌邊,老太太做了手擀麵,問他:「青青啊,你想吃什麼鹵?肉絲還是雞蛋西紅柿?」

張郁青會說:「肉絲唄,有肉誰吃雞蛋。」

老太太就會一邊笑一邊罵他是個饞貓。

可其實退學的選擇怎麼會像選擇麵條鹵那麼平常呢?

他只不過是長大了,心思更深沉了,不會把失望或者委屈或者為難表現出來給人看了。

他總是笑着的,就讓人有種錯覺,好像他張郁青做什麼都從容。

但其實不是的,他那時候,也不過才19歲。

張奶奶擦着眼角:「那時候我的醫藥費加上丹丹的醫藥費,一個月要上萬塊,青青都默默抗下來了,從未表露情緒。但是3、4年前的冬天,他不開心,我知道是為什麼,我的孫子長大了,他有喜歡的人了,而他的感情並不順利......」

那年過年,張郁青罕見地盯着餃子愣神。

窗外是漫天煙火,電視里響着喜慶的音樂,央視主持人抑揚頓挫又歡快地倒計時,在這種熱鬧的時刻,他反而皺了皺眉。

他不開心。

奶奶去摸張郁青的手:「我的孫子怎麼了?怎麼不開心?」

張郁青成熟得早,已經將近20年都沒跟家人撒嬌過了。

但那天他抱住奶奶,聲音隱忍着哽咽,叫了一聲:「奶奶。」

老太太的眼淚嘩啦嘩啦往下掉:「他只不過是因為愛我們,才不能變成富有的人,我的孫子,他不是沒有能力,他喜歡誰都是配的,希望你們多看看他,他真的是個優秀的年輕人。」

秦母早已經哭得不行了,她蹲在張奶奶面前,後來乾脆半跪下去。

她緊緊攥住老人的手,也去撫摸那本賬本:「阿姨,以前是我做錯了,是我眼界狹隘心胸狹窄,自私又無知。我們知道郁青優秀,我們以後會像對待親生孩子一樣對郁青的,請您一定要放心。」

秦父也捏著眉心,壓抑著情緒:「還希望你不要嫌棄我們才好,早年的事情怪我們。我們家小晗也沒有多麼成熟,我們這樣的一家人,還請張阿姨多多擔待。」

張郁青是這個時候回來的,一進門就看見秦晗站在院子裏,哭得眼眶通紅,不住地用手抹着眼淚。

他看見奶奶腿上攤開的記賬本,無奈地笑了笑:「老太太,又給我加戲呢?看把我們小姑娘都惹哭了。」

聽見他的聲音,秦晗才轉過頭去。

張郁青站在正午明晃晃的陽光下面,身後是遙南斜街陳舊的街道,她眼裏噙滿的淚水給他披上一層模糊的毛邊。

秦晗哭得嗓子都啞了,她想說很多,但又什麼都說不出來,只能叫了他一聲:「張郁青。」

張郁青張開雙臂:「來。」

她撲進張郁青的懷抱里,把眼淚都蹭在他胸口,緊緊抱着他的腰,不肯鬆手。

很多年前,小姑娘也做過這樣的舉動。

那天她突然到他的店裏,看見他在給奶奶清洗粘了排泄物的衣物,就是像這樣哭的。

張郁青那時告訴她:

是我想要這樣的生活,我想扛起我的家庭,是我想,明白嗎小姑娘,我沒什麼好委屈的。

可是他真的不覺得委屈嗎?

他也委屈過。

他想擁抱的人被他親手推開時,他真的很委屈。

但現在,都過去了。

張郁青擁著秦晗,揉了揉她的發頂,又俯下身,溫柔地吻掉她的眼淚:「乖,不哭了,哭什麼呢?都已經是過去的事兒了。」

他做完這一切,才想起院子裏不止他們兩個人在。

抬眸,果然看見三個長輩都看着他。

張郁青難得不好意思,把小姑娘護在懷裏,笑着說:「忘了你們在,舉動輕浮了,見笑。」

後來老太太拉着秦母和秦晗看相冊時,秦父在門外抽煙,張郁青出來單獨和秦父聊天。

男人總是更懂男人,秦父對張郁青格外欣賞。

秦父拍了拍張郁青的肩膀:「這些年,辛苦了。我為我妻子以前的行為給你道歉,也怪我,在那個時候離開了家庭......」

張郁青笑着,大方承認:「那時候我確實在經濟上沒有現在穩定,讓阿姨擔心也是我的不足。」

「年輕人,你很謙遜,很好。」

秦父深深看了張郁青一眼,問,「抽煙嗎?」

「不抽。」

秦父長長嘆了一聲:「郁青啊,我很佩服你。我如果有你這麼有擔當,也許那時候我們都不會離婚,離婚這件事也是因為我抱了些想要短暫逃避的心理,我不如你,不如你有擔當。」

他很惆悵地吐出一口煙,「結果讓你和小晗因為我們離婚這件事成了犧牲者,真的很抱歉。」

「都過去了,不說這些。」

「也是,說說眼下吧。」

秦父忽然又笑了,「我還真就有一件眼下的事情想要麻煩你的。」

「您說。」

「夏天暑假的時候,我和小晗的媽媽想要復婚,婚禮都趕在一起我可能沒有那麼有精力籌備,你們兩個年輕,願不願意給我們這兩個老傢伙讓讓路?」

「你們先,我還沒準備好,房子暑假才剛能來,還要裝修和散甲醛,明年辦婚禮應該差不多。」

張郁青像是想起什麼值得開心的事情,微微揚起眉梢,「而且,我還沒向小姑娘求婚呢。」

「你還買了房子?」秦父相當詫異。

「嗯,在她學校附近。」

「該不會是尚羽嘉苑的房子吧?」

「是。」

秦父按滅煙頭:「那裏的房子價格很高,你......全款?」

「是。」

秦父想了幾秒:「年輕人,叔叔想要送你有一件禮物,你一定不要推辭。」

秦父決定在張郁青買的房子旁邊再買一間送給丹丹和奶奶,讓小兩口和丹丹、奶奶做鄰居。

張郁青起初不同意,但秦父說,他和秦母過兩年也會搬過去,而且秦父態度很強勢,這是我們的一些心意,一家人不要推辭來推辭去的,這樣感情會淡的。

秦父秦母走時,秦晗沒跟着走,依然留在了遙南斜街。

對於房子什麼的,秦晗毫不知情。

羅什錦覺得他青哥都已經見家長了,肯定離好事也不遠了,於是給他青哥發了微信,把精挑細選珍藏多年的兩部小片發給了張郁青。

信息發過來時,張郁青剛洗完澡,正在擦頭髮。

秦晗趴在床上叫他:「張郁青,羅什錦給你發了信息。」

「看看他說了什麼。」

「我可以看嗎?」

「隨便看。」

卧室里只開着枱燈,她晃悠着小腿趴在床上看着信息。

是一個鏈接,乾脆點了進去。

網絡明明很好,卻還是載入了很久,秦晗有些納悶,等畫面終於出來,她整個人都懵了。

一個身材非常火辣的女人出現在屏幕里,扭動着跳舞,然後男人湊過來,兩人開始瘋狂脫衣服。

這種場面似曾相識,那年初遇張郁青,她就在下雨的屋檐下看見過這樣的電影。

記憶里的聲音和現實中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張郁青擦著頭髮問:「需要我幫你關掉?」

唯一不同的是,他現在的語氣里,調侃的意味更濃些。

秦晗覺得自己不能多年後還像以前那麼慫,當即硬著頭皮頂了一句:「關什麼,學習學習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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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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