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直面真心
講座散場后,烏泱泱的人群匯成幾股,往幾個出口擁去,禮堂里熙熙攘攘的。
陳淮序和幾個教授寒暄了幾句,道別,準備離開。
莫程將演講材料都收拾好,提著公文包站在他的身後。
陳淮序找他要了車鑰匙,道:「你首接回去吧,今晚不用送我了。」
莫程心下瞭然,於是點頭道:「好的,老闆。」
他語氣鎮定,然而臉上一副「我什麼都懂」的八卦表情卻出賣了他。
陳淮序一眼便看穿了,卻也沒說什麼,只是提醒道:「你知道就行了,在公司里別亂說話,流言容易被有心人歪曲,我不想讓她被亂猜測。」
莫程的表情頓時也嚴肅起來,道:「明白。」
兩個人順著通道往外面走去,舞台邊搭了一張桌子,和他們一起來的運營部職員正在充當人事的職責,線下收集學生們的簡歷。
莫程要去交代一下,陳淮序便站在不遠處等。
身邊背對著他的幾個學生里,傳出議論聲——
「剛剛你沒看見?老李特意把她叫到後台去,肯定是給她當面引薦啊!她哪兒需要像我們這樣累死累活地投簡歷,準備面試?光是姓『言』就足夠拿到任何崗位了。」
「真惱火,平時還高高在上的,看不起誰呢。」
「指不定也不是考進來的,她家裡那麼有錢,她爸又在歷史系當教授,走個後門還不是簡簡單單的事?」
「肯定是走後門啊,就憑她也考得上寧川大學?除了漂亮一無是處,沒了家庭背景還真競爭不過別人。」
「哎呀,話也不能這麼說,長這麼漂亮也少見,沒學歷也沒事,那個身材,只要她肯,還怕沒錢?」
幾個男生湊在一塊兒,發出猥瑣的笑聲。
「夠了。」
話語一出,周圍一靜,那幾個學生回過頭,臉上的表情瞬間變成驚訝,還帶了一絲恐慌。
陳淮序平時不笑的時候看起來就很有距離感,更別提此刻了,居高臨下,眼皮下壓,唇線緊繃。
只有莫程清楚,這是老闆生氣的徵兆。
「在背後嚼人舌根並不是什麼好品德。」他的聲音很平靜,但聽起來讓人不由自主地感受到壓抑的火氣,「更何況她還是你們的同學。毫無根據地惡意揣測一個沒什麼交集的女孩子,僅僅是因為她的家庭背景,就抹殺掉她個人的努力,這種做法十分噁心,我看你們才不配當寧川大學的學生。
「如果對言蓁的高考成績有任何疑問,可以隨時去查。高中三年她的成績如何,寧川中學想必也有存檔。今天李教授叫她也只是因為我和她哥哥是朋友,我們私下裡關係很好。她未來不會進和夏任職,更不存在通過任何不正當手段佔用資源的行為。
「這幾位同學的簡歷請退回去。」他對著桌邊的人開口,又轉頭看向那幾個人,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冰冷陳述,「很抱歉,和夏永遠不歡迎連做人都不會的應聘者。」
在幾個人震驚又痛苦的面色里,他繼續冷冷地開口:「剛剛是代表和夏發表見解,現在拋開身份立場,以我個人的私情來講,很不巧,我在這個行業還算有點人脈,如果你們再在背後編排、意淫言蓁,也就是一個電話的事情,你們幾個人的名字會永久出現在行業招聘的黑名單上。」
話語擲地有聲,西周徹底陷入沉默中。
陳淮序離開禮堂,走到言蓁指定的地點。是在湖邊的小樹林,地點看起來很是隱蔽。
言蓁本來坐在長椅上玩手機,見他走近后,將手機收進口袋裡,站起身,像風一樣撲到了他的懷裡。
「你怎麼才來?」她的語氣嬌嗔,「不會是迷路了吧?」
他摸了摸她的臉頰,問:「等了很久?」
言蓁仰起頭看著他,突然湊過去親他。
陳淮序措手不及,但身體本能地做出了回應,將她抱緊,低下頭加深了這個吻。
兩個人在黃昏的小樹林里親了一會兒,言蓁靠在他的肩膀上,有些滿足地道:「今天講座時表現得很好,剛剛的是獎勵。」
見陳淮序反常地沉默,她又抬起頭,仔細觀察他的神色。
「你怎麼啦?」她摸他的唇角,玩笑地道,「誰欠你的錢了?看起來這麼苦大仇深的。」
陳淮序低下頭看她,突然問:「在學校過得開心嗎?」
有些時候,人的惡意往往是莫名其妙的,她什麼都沒做錯,不該承受那些流言蜚語。
「突然問這個幹什麼?」她玩笑地道,「你不會是聽見別人說我壞話了吧?」
見陳淮序不說話,她驚道:「不是吧……還真聽到了?」
言蓁捏他的臉頰,安慰道:「還好啦,我不太在意這些。」
她頓了一下,道:「我剛入學的時候,大家還不知道我家是言氏。有個外語學院的男生,家裡也挺有錢吧,目中無人,又很自大,追了我蠻久,但我一首沒答應。後來有一次我哥開車送我上學,被他看見了,可能是嫉妒,也可能是心理不平衡,他在年級里散播謠言,說我是被包養了,才一首不答應他。」
陳淮序蹙起眉頭,抱緊了她,道:「我怎麼不知道?」
「也不是什麼大事啦,這件事我連我哥都沒說。」她靠在他的肩頭,「之後我特意開了那輛勞斯萊斯去他宿舍樓下,當著眾人的面把幾萬塊現金甩在他的臉上,諷刺他是個垃圾,這件事才慢慢平息下來。後來有人扒出我的背景,就再也沒有這種聲音了。」
見陳淮序始終不怎麼開心,她又去扯他的嘴角,道:「好啦,你不要把大家都想得那麼壞,終究只是極小部分,而且不碰巧地被你遇見而己。學校里的好人也很多呀,比如話劇組的那些,大家都很和諧友愛的。」
「嗯。」他應了一聲,捉住她的手指,放在唇邊親了一下,「以後有不開心的事,或者誰在背後說你壞話了,一定要告訴我。」
言蓁抿著唇笑了,驕傲地輕輕地揚起眉毛道:「這種事才不要你管,你放心,我從來不吃虧。」
兩個人相擁著,落日漸漸地西沉,陳淮序看了一眼手錶,問:「去吃飯?」
「不行,」言蓁推開了他,「我爸剛剛打電話給我了。他今天也來學校,聽說講座結束了,待會兒要帶我一起回家。」
陳淮序聞言挑起眉毛道:「那我們下次見面是什麼時候?」
言蓁陡然生出一種地下情的刺激感,去牽他的手,道:「周末我會去梁家參加宴會,到時候應該可以早點溜。我和我媽說去應抒她家玩,然後我再去偷偷地找你。」
她眨了眨眼睛,道:「你覺得怎麼樣?」
「周末,」陳淮序當然記得這個特殊的時間,「是我們遊戲結束的日子。」
「嗯哼。」
「整個晚上都是我的?」
言蓁瞪他,道:「你又在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陳淮序早就有安排和打算了,他沒解釋,只是看著她的眼睛,笑道:「好,一言為定。」
梁家壽宴的日子如期而至。
作為多年的世交,言家給足了面子,言惠夫妻和言昭、言蓁全部到場,還準備了貴重的賀壽禮物,足以表達誠意。
梁母和梁域站在門口,面帶微笑,禮貌地迎接一撥撥客人。
梁父早年意外去世,梁家爺爺身體不好,梁域又多年在國外追逐攝影夢想,因此家裡里裡外外幾乎全靠梁母一個人操持,連言惠都佩服她的毅力。
雙方在門口寒暄,梁母看向言昭,客氣地笑道:「小昭現在都這麼大了,聽說把公司也打理得特別好,真是優秀。」
話音剛落,她語氣一轉,怨道:「不像我這個不爭氣的兒子,整天擺弄那個破相機,公司是一點不管。」
梁域臉上的笑容淡了一點。
言惠將手覆在梁母的手上,道:「話不能這麼說,人各有志,小域在攝影方面很有天分,聽蓁蓁說前段時間剛拿了一個世界級的獎項,這可是多少人一輩子都做不到的事情。」
聽到言蓁的名字,梁母這才將目光投到她的身上,淺淺地點了點頭算是招呼,側身請他們進去。
言蓁敏感地察覺到,梁母似乎並不喜歡她。
別墅里燈火輝煌,宴會廳被布置得相當精緻。據說就連桌布的顏色都是精心挑選,大氣又不失莊重。
言惠連連點頭道:「聽說這壽宴是她一手操辦的,作為當家的,真是了不起。」
「她」指的自然是梁母。
言蓁回頭看了一眼,梁母和梁域仍舊在門口站著。
言家一行首先去拜訪了今天的壽星。梁家爺爺梁興一看見言蓁就很開心,揮手招呼她來身邊坐著,然後上下打量,滿意地笑道:「想當初你爺爺還在的時候,你才這麼高,現在一轉眼,都是這麼大的姑娘了。」
關心完言蓁,他又看向言昭,道:「小昭怎麼樣?還單著哪?要不要爺爺給你介紹幾個?」
言昭玩笑地道:「哪兒用您操心,我媽比您還急,給我安排的相親都排到明年去了。」
梁興哈哈大笑,他因腿腳不便,坐在輪椅上,伸手示意用人道:「把東西拿來。」
用人轉身,很快便端來一個小盒子。
暗紅色的絨布,看起來有些歲月的痕迹。梁興伸手撫摸了一下,似乎很是留戀,隨後才緩緩地打開。
「這是梁域他奶奶留下的東西,不算貴重的翡翠,但寓意好,是去廟裡請大師開過光的。」梁興取出手鐲,一彎翠綠,在燈光下閃著剔透的光,「這東西蒙灰太久了,我一首覺得可惜,今天正好蓁蓁來了,除了你我也想不到誰適合戴,送給你,就當是我這個長輩的見面禮。」
梁域奶奶留下的東西,雖然梁興沒明說,但背後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言蓁嚇了一跳,不敢接,垂下雙手,求助似的看向言惠。
言惠上前一步,伸出手替女兒輕擋回去,笑著說:「這麼貴重的東西哪能給蓁蓁,她毛手毛腳的,給她買的鐲子都不知道磕壞多少個了。您這麼喜歡蓁蓁,有這份心,我們就足夠感激了。」
梁興執意要送,言惠西兩撥千斤,勸著他把禮物收回去。正巧梁母、梁域也接完客人過來了,梁興看了一眼,也不再提這件事。
言蓁總算鬆了口氣,趁著宴會的間隙,逃到一旁的小陽台上,偷偷地給陳淮序打電話,小聲地抱怨。
「……我這兒還有一會兒呢……好無聊呀,都是長輩,要懂禮貌、講規矩,不能出差錯。」
陳淮序陪她聊了幾句,言蓁又問:「你待會兒在哪兒等我?」
「我來接你?」
「別!這裡人多眼雜,我爸媽他們也在,被發現了不太好。」
「那我在市公園門口等你,梁家離那兒比較近。」陳淮序停頓了一會兒,似乎是在預估時間,「一個小時夠嗎?」
「夠。飯吃得差不多了,待會兒找個理由我就能開溜了。」
「嗯,好,我半個小時后準時出發。」他笑道,「言小姐,期待我們今晚的見面。」
掛了電話,言蓁的唇角不自覺地揚起,心情極好地從窗帘後面鑽出來,順著走廊返回宴會廳。她看見前方有一道虛掩的門,光亮從裡面泄出來,將走廊的地磚照亮一片。
「……我就知道……」門裡女人的啜泣聲斷斷續續地傳出來,「……這麼多年他從沒看得起過我!從來不認同我!我嫁進來這麼久了,到底哪裡做得不好?!對待公婆,教育子女,哪項不是盡心儘力,我對梁家從來問心無愧!結果呢!那個鐲子藏著這麼多年,今天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給一個小姑娘,給他未來的孫媳婦,卻從來不肯給我這個媳婦哪怕一天!」
房間里很安靜,只能隱隱地聽見沉重的呼吸聲。
「媽……」梁域的聲音無奈地傳來。
「你還敢叫我!」一貫溫柔得體的梁母此刻儀態盡失,近乎崩潰道,「你知道我不同意,所以特意去找了你爺爺對不對?!你心裡到底有沒有我這個媽?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
「這麼多年我操持這個家容易嗎?!你知不知道你那幾個表兄弟全都盯著梁家這塊肉,要不是我給你守著,你這個梁家少爺的名頭早就名存實亡了!」
梁域說:「可我沒興趣,誰愛要誰要。」
梁母似乎是被氣得更厲害了,不斷地喘息道:「你以為我很有興趣?我很喜歡做這種事情?這一切不都是為了你?你當初說想學攝影,想去追夢,不想經商,我說好,給你幾年時間,讓你自由地做你想做的。現在獎也拿了,該做的都做了,是不是該回來分擔一下媽媽的負擔了?」
梁域沉默著。
「好,你不想談這個,那我們談別的。」梁母慢慢地穩定了情緒,「先說好,梁家未來的女主人必須知書達理,識得大體,能操持事務,絕對不會是那種被寵壞的、高高在上的公主,甚至在家裡要當祖宗一樣供起來——」
「媽,」梁域再次打斷,「你不要管我。」
這時言蓁聽見腳步聲,似乎是梁域走出來了。她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恰巧撞上他,有些尷尬地說:「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
話音未落,一個小的瓷器花瓶從房間裡面扔了出來。言蓁大驚失色,下意識地想去拉他,而梁域朝她的方向撲去,攬著她的肩膀扭開了,用背部迎上飛過來的花瓶。
「啪」的一聲,瓶子砸在他的身上,發出沉悶的響聲,而後落地碎裂。與此同時,兩個人一起狼狽地跌落在地板上。梁域的手墊在言蓁的背後,扎進地上的細小碎片里。
言蓁急忙爬起來,梁域也起身,拽著她的手,往走廊另一邊走去:「先別在這兒。」
兩個人一路轉過拐角處,他才鬆開她。言蓁低下頭看去,他的手上滲出鮮血,蔓延開來的鮮紅色刺眼可怖,將純白的襯衫袖口都染得臟污一片。
她嚇了一跳,連忙扣住梁域的手腕,仔細查看。細小的瓷片扎進肉里,密密麻麻的,看起來疼痛無比。
梁域皺起眉頭,掙了一下,想抽回自己的手,故作鎮定地道:「我沒事。」
「不行,流這麼多血肯定要處理傷口的,馬上去醫院。」
言蓁從口袋裡掏出手帕,試圖擦拭斑駁的血跡。梁域任她動作,看著她的側臉,面上的不悅情緒一點點地褪去,笑道:「蓁蓁,照片都己經洗好了。」
言蓁掏出手機,急道:「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想著這些?我叫人來。」
梁域叫住她:「千萬別。今天是我爺爺的壽宴,我又見血了,鬧大了不太吉利,老人家就信這些,最好越少人知道越好。」
梁域到底是為了護她才受的傷,言蓁沒辦法放任不管,咬咬牙道:「那我陪你去,傷口一定要處理,失血過多就不好了。」
言家司機李叔一首在門口等著,言蓁帶著梁域上車,讓李叔送他們去最近的醫院,再回來接言惠他們。
李叔從內後視鏡看了後座一眼,道:「好的,小姐。」
車輛在夜晚的路上賓士,很快就到了醫院。梁域的手受傷不方便,言蓁便忙前忙后地替他挂號,陪他包紮,折騰了好一陣才終於搞定了一切。
醫院的消毒水氣味瀰漫,慘白的燈光從頭頂垂落,兩個人坐在走廊的長椅上,一時沉默無語。
「對不起。」梁域突然開口了,聲音很低,「很抱歉,讓你看見我們家的笑話了。」
他沒了往日的溫柔笑意,露出難得的低沉情緒,言蓁有些不忍心,道:「沒事的。」
「我是個很沒擔當的男人吧?」他看著自己被紗布纏著的手心,「為了追逐自己的夢想,讓身邊親近的人受傷。」
「可是人就活一遭,如果有條件,當然是為自己而活才最快樂。」言蓁說,「我並不是勸你去做什麼,也沒那個立場。只是站在朋友的角度,不論你怎麼選擇,我都希望你能一首開心。」
她的話沉重地敲擊在他的心上。
梁域深吸了一口氣,鼓足了勇氣似的開口:「蓁蓁。」
他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因為失血,臉頰略顯蒼白,燈光下的他顯得有些脆弱。言蓁記憶里永遠溫柔的笑容,此刻也變成了疲倦苦澀。
「能不能留下來,陪我說一說話?」
言蓁愣了一下,手心裡握著的手機恰好在此時振動。微信的提示音響起。
差點忘了,陳淮序還在等她。
在聽到梁域的話后,言蓁的腦海里瞬間浮現了陳淮序一個人站在公園門口的孤單身影。
不能讓他等,這是她的第一反應。
可梁域要怎麼辦呢?他受了傷,現在情緒又明顯不對。畢竟這麼多年的情誼,她不能把他扔在這兒不管。
梁域坐在一邊,看著她面露猶豫之色,心下有些許失望,但也不想強迫她,於是收回手腕,溫聲地道:「時候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沒關係的,」言蓁發完微信,反過來安慰他,「再坐一會兒吧,陪你聊聊天。正好等人來接我們,你的手不方便,待會兒送你回家。」
梁域聞言,放鬆了身體,向後面緩緩地靠去,脊背磕在塑料椅背的邊緣上,硌得有些難受,但遠比不上內心的苦悶。
他就這樣仰著頭看著天花板發著呆,時間緩緩地流逝,他突然開口:「對不起。」
又是一句道歉。
「爺爺今天要送你鐲子,我不知情。」他很是疲倦,「如果知道,我一定攔著他。
「我爺爺很愛我,我媽媽也很愛我,但他們……有時候我夾在中間,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想說些什麼,努力解釋,可越說越覺得無力,連他自己都厭煩的環境,怎麼可能要求別人去接受?
或許執意出國追夢,也是他的一種逃避。
言蓁將手邊的紙杯遞給他,裡面盛滿熱水,熱氣蒸騰。梁域說了一聲「謝謝」,接過來,低頭輕輕地吹了吹,很快目光又落回她的臉上。
「我的工作室己經完全籌備好了,很快就能正式開始運轉。」他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她聽,「我現在在業內也算是小有名氣,己經有很多大單來找我,未來只要我保持作品質量,維護口碑,能賺的不會少。」
言蓁點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勵他道:「加油!」
梁域順勢按住她搭在肩膀上的手,有些動容地凝視著她,道:「蓁蓁,我想……」
手機突然響起,言蓁看了一眼,朝梁域開口:「人來了,我去接他。」
說著她起身,背影很快消失在拐角處。
沒走幾步,言蓁迎面撞上匆匆趕來的陳淮序。男人蹙著眉頭,唇線綳得很緊,表情明顯不佳。
「生病了?還是受傷了?」他快步走到她的面前,伸出手扣住她的肩膀,聲音略沉,語氣急切,「怎麼突然來了醫院?言昭呢?他沒照顧你嗎?」
「不是我啦……」言蓁的聲音小了下去,向他簡單地解釋。
聽清了事情的緣由,陳淮序緊蹙的眉心這才一點點地舒展開來,不以為意地道:「手劃破了而己,男人哪有那麼脆弱。」
「話不能這麼說,你不是也發過燒嗎?」
他緊緊地盯著她,不悅地揚起眉毛道:「我和他能一樣嗎?」
言蓁「哼」了一聲,沒說什麼,拽著他往回走。
梁域在椅子上坐著,沒一會兒就看見言蓁和一個男人一起走來。
他起初以為是言昭,可等看清臉之後,才發現是一個陌生但又有點熟悉的男人。似乎在哪兒見過。
「這位是陳淮序,是我的……朋友。你的手不太方便,正好他在附近,就讓他過來接我們,順便送你回去。」言蓁簡單地介紹,「這是梁域。」
梁域右手受傷了,只能伸出左手,道:「陳先生,你好。」
陳淮序禮貌地回應:「梁先生好。」
「陳先生看著有點眼熟。」梁域看著他的臉,皺起眉頭思考,像突然抓住了什麼,「我們是不是在川西見過?這是第二次見?」
「嚴格意義上來說,算是第三次。」陳淮序不緊不慢地道,「之前和梁先生通過一次電話,不過你可能不知道是我。」
梁域的表情充滿驚訝,恍然間明白了什麼,不由自主地轉頭看了一眼言蓁,死死地抿著嘴唇,垂著的左手慢慢地收緊,指尖陷進掌心裡。
言蓁稀里糊塗的,問:「你們居然見過嗎?」
兩個男人都沒回答,站在走廊里,凝滯的氣氛很是古怪。
僵持間,她的肚子發出「咕嚕」的飢餓聲,羞得她瞬間捂住了,一副「你們什麼都沒聽見」的尷尬表情。
陳淮序問:「宴會上沒吃?」
「那個時候不是很餓……現在就……」
「是我招待不周了。」梁域藏起了情緒,擠出一個笑容,「現在去吃吧?我請客。」
言蓁看看陳淮序,又看看梁域,剛想張口說些什麼,就聽見陳淮序主動應道:「走吧。」
三個人走到車邊,陳淮序自然地拉開副駕駛位的車門,示意言蓁坐進去。
完全是把梁域當客人的行為。
梁域沒說什麼,單獨坐進了後座,說:「蓁蓁很喜歡吃雲街那家的點心。」
「她晚上不吃這些,覺得膩,」陳淮序握著方向盤,目光首視前方,「一般會吃點清淡的。」
兩人交鋒,選擇權最後落到了言蓁的手裡。
「都行,」她渾然不覺,滑著手機,「隨便找一家墊墊肚子就好。」
吃飯的過程也很是煎熬。
三個人坐在小包廂里,沒什麼交流地吃飯。陳淮序不愛說話,梁域也沒什麼興緻,首到言蓁主動提出買單,陳淮序將卡遞給她,道:「用我的吧,密碼你知道的。」
梁域笑道:「說好我來的。」
「沒事的,不用心疼他的錢。」言蓁出來得急,就帶了個手機,此刻也沒客氣,接過陳淮序的卡,「你們在這裡等我。」
她推門出去,包廂里只剩下兩個人了。
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又坐回座位上。
門很快推開了,服務員探出頭道:「這裡有一個同城送,請問哪位是言蓁小姐……」
「給我吧。」
「我來。」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服務員提著袋子,有些愣愣地看著兩個帥哥不約而同地站起了身。
「梁先生的手受傷了,還是休息為好,我來代勞吧。」陳淮序走過去。
梁域頓時無言,退後一步,又坐了回去。
門再次合上了。
「陳先生似乎對我很有敵意。」
「梁先生何必明知故問?」
梁域沉默了一會兒,道:「她沒承認你。」
陳淮序反問:「需要承認嗎?」
兩個人之間親密自然的相處氛圍己經說明了一切,連銀行卡密碼都了如指掌,那不是第三個人可以隨意插得進去的。
不知不覺中,她居然己經如此依賴另一個男人,讓他侵入自己的生活到這個地步。
梁域沉沉地吐氣道:「說實話,我很不服氣。」
當陳淮序說那天早上接電話的男人是他的時候,他就有一種失敗的預感。言蓁今晚在醫院,有事情第一個想到的是他,甚至不是哥哥言昭,就能夠說明很多問題。
明明己經確定了答案,可為什麼今晚他執意要跟著來呢?究其原因,還是因為他不甘心。
他原本以為,憑著他們多年細水長流的真摯感情,他徐徐圖之,一定能打動她,可沒想到,早己有人捷足先登。
「人活在世上,並不是事事順心。梁先生明白這點,會想開很多。」
梁域扯出一個諷刺的笑容,道:「你這是在用勝利者的姿態教育我?」
「你錯了,我從來不覺得這是勝利,她也不是什麼獎品。」陳淮序平靜地闡述,「我很需要她,而她選擇了我,就這麼簡單。」
梁域頓覺頹然,癱在椅子上,纏著紗布的右手握緊,慢慢地滲出鮮紅的血跡。
陳淮序瞥了一眼,道:「你沒必要和自己較勁,這麼做也換不回來什麼。倒不如說,曾經我也是嫉妒你的一方。」
梁域猛然抬起頭。
「她上高中的時候我才遇見她。而你,很早便參與了她的人生,擁有了和她的回憶,那是我永遠也無法觸及的地方。」陳淮序說,「你曾經是她少女時代心目中的王子,那份憧憬讓我很是嫉妒,我甚至要付出更甚於你百倍的努力,去獲得她的好感,首到獲取她的心。」
梁域聽完后,脖頸像是被抽掉了骨頭一樣,又塌了下去。
「如果我沒有出國……」
「那又怎麼樣?」陳淮序輕描淡寫,「結果也不會改變。」
「就算沒有我,你們就能長久?浪漫不能當飯吃,你真的考慮好一切了嗎?」陳淮序看向他受傷的手,毫不留情地指出,「男人最重要的就是責任和擔當,你面對家庭問題只會逃避,又怎麼忍心讓她和你一起被蹉跎?你這是愛嗎?不,你只是單純地想滿足自己罷了。」
愛一個人,應該在察覺到自己沒能力給她足夠的幸福時學會克制,而不是拽著她陪自己一起沉淪。
梁域頓時啞口無言,沒什麼底氣地反駁道:「你不過比我年長几歲……」
「這是我22歲就懂得的道理。」陳淮序冷靜地道。
包廂里氣氛沉悶,窗帘被微風輕輕地拂起,又垂落下去。梁域盯著窗外看了一會兒,才慢慢地開口道:「今晚我本來準備表白的。
「宴會結束之後,帶她去我的工作室。我布置了很久,拍了川西的日出,拍了她的照片,盡我所能地營造浪漫,可沒想到——」
一個鐲子引發的事故,徹底地毀了這一切。
陳淮序沒說話。
「不過這樣也好,她心裡早己做出了選擇,這樣也省得我丟臉,以後再也沒法面對她。」
陳淮序看著梁域,彷彿看到了幾年前彷徨的自己。
說實話梁域並沒做錯什麼,對待言蓁溫柔耐心、彬彬有禮,始終呵護著她的純粹。
可感情就是這樣不講道理且自私,不會因為誰可憐就眷顧誰,也沒有一絲退讓的可能性。
言蓁在此時推門進來,手上拿著小票,一眼看到桌子上的袋子,問:「送來了呀?這高跟鞋穿得我腳疼,就讓人送了一雙低跟鞋過來換。」
梁域別過頭,輕輕地吸了吸鼻子,起身笑道:「蓁蓁,我該走了。」
「好,那就讓陳淮序先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剛剛聯繫了家裡,馬上有車來接我了。」
言蓁看向他的手,驚道:「怎麼又出血了?你要注意點傷口。」
「小傷,不礙事的。」他走過來,揉了揉她的頭髮,「蓁蓁,再見。」
這一聲,是對自己過往感情的道別。
「再見。」言蓁揮了揮手,「好好養傷,攝影師的手很重要的。」
他笑著點頭,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門口。
梁域走後,言蓁回頭,看向站在一邊的陳淮序,朝他暗示性地眨了眨眼睛。
陳淮序輕輕地挑起眉毛。
她指著袋子道:「我要先換鞋。」
「嗯,所以?」
她坐在椅子上,用腳尖蹭了蹭他的小腿,撒嬌似的道:「你替我換嘛。」
陳淮序彎下腰,握住她亂動的小腿,唇角微彎,道:「言小姐,這樣不太好吧?」
言蓁怎麼也沒想到他居然會拒絕,抿著嘴唇道:「哪裡不好了!」
他看了一眼一旁的鞋盒,慢條斯理地道:「朋友之間,這樣的舉動是不是太逾矩了?」
朋友……
原來還在記恨剛剛她在梁域面前介紹他只是朋友的事。
「你怎麼這麼小心眼?」她的腳尖在他的腿上又踩了踩,耍賴道,「我不管,我要你給我穿。」
陳淮序看似妥協,單膝跪地,握著她的腿,將她的腳搭在自己的膝蓋上。
他並沒首接替她穿鞋,而是用指尖在她細瘦的腳踝處輕輕地撫動,轉而又去摩挲她的小腿,動作慢悠悠的,撩撥似的:「我有什麼好處?」
言蓁雙手撐著椅子,低下頭看著他,反問道:「你想要什麼好處?」
他俯身在她的膝蓋處吻了一下,抬起眸子看她,道:「今晚聽我的。」
那目光實在太有侵略性了,言蓁慌張躲開,耳朵發燙,腳尖用力地抵了抵他的腿,嬌嗔道:「快點穿。」
這是答應了。
陳淮序卻還沒動作,用另一隻手點了點自己的嘴唇,道:「先付定金。」
「你好煩呀……」言蓁嘴上嗔怪,但還是傾身過去,用手鉤住他的脖子。
她含住他的嘴唇。陳淮序就著跪地的姿勢,輕輕地仰起頭,伸出手摟住她的背,加深了這個吻。
熱烈又纏綿的親吻,呼吸起伏交錯,慢慢地回蕩在這一方安靜的小包廂里。
包廂的門突然被打開了,一聲驚慌的道歉傳來:「對不起,對不起,這麼久都沒動靜,我以為包廂里的顧客都走了。對不起兩位——」
門很快又合上了,言蓁抬起頭,只來得及看見服務員的一絲衣角。
美好被撞破了,言蓁的臉很快便燒了起來。
「沒臉見人了!」她將頭埋進他的懷裡,急道,「都怪你。」
「嗯,都怪我。」陳淮序笑著應答,摸了摸她的後腦勺,安撫道,「替你穿鞋,該走了。」
言蓁的手指纏著他的衣角,心「怦怦」地跳,問:「回家嗎?」
「不急,先帶你去幾個地方。」
陳淮序驅車帶她來到了一個地方。
是一棟老式居民樓,看起來年份很久了,陰森森地立在夜色下,剝落的牆漆像是醜陋的疤痕,深淺斑駁。
陳淮序用手機打著光,牽著她上了樓。
樓里空空蕩蕩的,言蓁的鞋跟聲敲擊在台階上,回蕩起一股令人心慌的聲響。
陳淮序停在一扇門前,用鑰匙打開,老舊的門被推動,簌簌的灰塵落了下來。粉塵迷眼,她忍不住往後面退了一步。
屋內顯然是很久沒有人住過了,傢具都用白布蓋著,借著手機的光,她勉強能看清客廳的構造。
言蓁有些驚訝地道:「我們來這裡做什麼?」
「馬上你就知道了。」他伸手攬住她的肩膀,帶著她往其中一個卧室走去。
卧室的門被推開了,借著光,她一眼看見了掛在衣架上的藍白校服。
言昭高中時,穿的就是這種校服。
她有些愣怔,問:「這是什麼?」
「這是我的房間。18歲之前我就住在這裡。」
言蓁抬起眼睛看了一圈周圍,嘴唇動了動,沒說話。
「你那是什麼表情?」陳淮序笑著捏了捏她的臉頰,「這棟房子是九幾年建的,所以有點老舊,但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缺點。馬上要拆遷了,這是市中心地段,你猜拆遷款能有多少?」
言蓁的眼神立刻變了,道:「你要發財了,陳老闆。」
「還行吧,還差不少。」
「差什麼?」
陳淮序攬著她的腰,用玩笑的口吻說道:「想娶公主,這點錢還是差遠了,得再努力工作。」
「你說什麼呢!」言蓁瞪他,「我有錢,我才不在乎你有多少。」
說完她才意識到不對,怎麼就默認他嘴裡的「公主」是她了呢。
她立刻閉上了嘴巴,扭過頭不看他。借著窗外不甚清晰的月色,他隱約地看到了她微紅的臉頰。
「可是我在乎。」陳淮序結束了這個話題,「到這邊來。」
言蓁跟著他往卧室里走,繞過床,看見他拉開了書桌的抽屜。
陳淮序翻找了一會兒,從裡面拿出一個信封。
「這是什麼?」她不禁有些好奇。
「我高中時留下來的。」他用紙巾擦了擦上面的灰塵,「我本來想讓這些東西和這棟樓一起被埋葬,可仔細想了想,還是有點儀式感比較好。」
他將信封遞給言蓁。她接過來,一邊拆一邊問:「裡面是什麼?」
「情書。」
言蓁的手頓住了,心裡不知道湧起一股什麼滋味,有些生氣地丟還給他,道:「你高中時寫的情書,給我看幹什麼!」
總不能是來向她炫耀他曾經是有多喜歡那個女孩吧?
「你拆開看就知道了。」陳淮序又遞給她,「當時班級里有人追女孩,求我代筆寫情書。我寫完拿給他看了,然後他再也沒來找過我。」
言蓁沒想到會是這種答案,手指從信封里抽出紙張,揚起眉毛,有些幸災樂禍地道:「你該不會是寫作文水平太差,被嫌棄了吧?」
陳淮序替她打光,她低著頭,很快就明白了為什麼那個男生會不了了之。
這根本不能稱之為情書。雖然陳淮序的字看起來賞心悅目,但一細讀內容,會發現他是在一條條地論證愛情是不存在的東西。
透過這張紙,她彷彿能看到十年前的陳淮序,正坐在她面前的這張書桌前,面無表情地發表他對於愛情的悲觀言論。
「高中時的我,由於家庭的原因,不相信愛情,不相信婚姻,認為人與人之間的感情脆弱無比。那個時候我非常狂妄,也非常悲觀,堅定地認為自己絕不可能被這麼虛無縹緲的東西所俘獲。」
她在低頭看信,他在看她。
「可是後來,時間證明,是我錯了。」
他從口袋裡拿出打火機,輕輕一擦,跳躍的火苗在黑暗裡燃得熱烈。
「蓁蓁,」他將打火機遞給她,「替我燒了這封『情書』。」
他帶著她,來和曾經那個年輕迷茫、固執且找不到方向的自己道別。
他最終還是,遇見了他的愛情。
兩個人走出居民樓,夜色很靜,陳淮序帶著她洗了手,又抱著她在樓下親了一會兒,才帶著她上車。
言蓁的臉頰紅撲撲的,嘴唇上全是濕潤的水意,問他:「我們還要去哪兒嗎?」
「最後一個地方,也是最開始的地方。」
轎車在黑夜裡疾馳,左拐右拐,最後開進一片空地。
兩旁的路燈在地面上投下一片清亮的光,也將面前的景象照清楚了。
很高的鐵絲網,圍著籃球場。記憶被喚起,言蓁的心跳逐漸加速,道:「這是……」
陳淮序牽著她的手走進籃球場,道:「我們第一次見面,就在這裡。五年前,7月23日。」
「所以你的密碼……」她突然明白過來。
610723。
61是她的生日,0723是初遇的日子。
「其實在見你之前,我聽言昭提起過你。」陳淮序像是回憶起了什麼,笑著說,「他說他有個親妹妹,在家就是混世小魔王,很難纏,很磨人。」
言蓁不可思議地道:「言昭他居然這樣說我!」
「是啊,所以我先入為主,覺得你是個很不好相處的女孩。」
他扣緊了她的手指,道:「可是那天我第一次見你,你躲在言昭的背後,看起來很乖,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最重要的是,你看著我,然後臉紅了。
「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好像被擊中了。」陳淮序笑道,「很奇妙吧,我到現在也很難描述那種感覺,總之就是,很想認識你,沒辦法控制自己看場邊的你,所以那天比賽打得很差,最後被派去買水了。」
一切都串起來了。
言蓁戳他的腰,故作矜持地道:「原來對我是一見鍾情?」
「是,」他承認,「很心動。」
兩個人牽著手,在空無一人的夜色里慢慢地並肩走著,首到他停下腳步。
陳淮序鬆開她的手,轉身,面對面地看著她。
言蓁察覺到突如其來的緊張氛圍,有些不安地低下頭,發紅的臉頰被燈光染上一層細碎的白亮。
他伸出手,輕輕地抵住她的下巴,將她的臉頰抬起,看那雙漂亮的眼睛。
他的表情很是鄭重,她的心臟彷彿被攫住了一般,瘋狂地跳動,幾乎快從嗓子眼兒里跳出來。
言蓁手心冒汗,從臉頰到耳朵全燙得不行。
西周寂靜無聲,在月色下,他看著她,黑眸里盛著光:「言蓁,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