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東海之約(二)

第四章 東海之約(二)

站在轎旁的施文絕見他看了一封信以後突然傻了,哼了一聲,「呸!老子早就告訴過你,李蓮花就是李相夷,李相夷就是李蓮花,是你死也不信。怎麼了?他寄信給你了?你信了?哈哈哈哈哈,他騙了你我這許多年,可是有趣得很。」

方多病搖了搖頭,「你說——死蓮花不是李相夷——」

施文絕一呆,「怎麼了?」

方多病抬起頭來,「他寄信給笛飛聲,他說……他已經死了,所以今日的比武請肖紫衿上陣。」

施文絕看着方多病,一瞬間彷彿方多病變成了塊石頭或是成了個怪獸。

方多病茫然看着施文絕,「他為何要寄信給我?他若不寄信給我多好?」

他若不寄信,我便永遠不知道。

施文絕獃獃的看着方多病,四面八方那麼多人,在他眼裏已全成了石頭。

李相夷死了?

那個騙子死了?

怎麼會死呢?

他不是李相夷嗎?

李相夷應該是……永遠不會死的。

「難道真的是因為……那些傷?」施文絕喃喃地道,「天……我明明知道,卻……卻自己走了……天……」

方多病轉過頭來,突然一把抓住他,咆哮著將他提了起來,「你知道什麼?」

施文絕對他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騙子身上有傷,很重的舊傷……很可能就是當年墜海之後留下的……」

方多病呆了半晌,本想繼續咆哮,卻是一鬆手將他丟下了。

「算了,」他喃喃地道,「算了算了……」他抬起頭看着碧海青天,「老子和他認識這麼多年,吃喝拉撒在一起的時候,還不是屁也不知道一個?」

「他真的死了嗎?」施文絕爬了起來,「他說不定會說謊,為了不來比武,扯瞞天大謊。」

方多病獃獃的看着晴空,搖了搖頭,「他沒有扯謊。」他道,「他雖然是個騙子,卻從不怎麼騙人……真的……不怎麼騙人,只是你我沒明白……」他喃喃地道,「沒……沒太把他當回事……」

喚日礁上笛飛聲也已聽說了李相夷寄來絕筆,請肖紫衿代之,聽完之後他淡淡一曬,飄然而去,竟是不屑與之動手。

而肖紫衿也無心與他動手,他仍想不通,為何那日李蓮花寧願逃走不肯就戮,卻突然無聲無息的死了?

他說劍斷人亡。

難道那日他震碎吻頸,便已絕了生機?

肖紫衿漸漸覺得驚悚,莫非……莫非當真是自己……逼死了他?他一心一意要他死,如今他似乎真的死了,他卻覺得不可思議,無法接受,李相夷是不死的、是不敗的、是無論他如何對他、如何惡言相向揮劍相向也能存在的神祗啊……

他怎麼能……當真死了?

他是因當年的重傷而亡的嗎?

那日他不肯就戮、不願自盡難道是因為——

肖紫衿臉色霎時慘白——難道是因為他不願他親手殺他!他不願自己做下後悔之事、也不願婉娩知道他曾威逼他自盡——所以那時不能死!

他若在那時死了,婉娩絕不會原諒他。

所以他跳上漁船,去……別的地方……

一個人死。

肖紫衿雙眼通紅,他一個人死,他死的時候,可有人在旁?可有人為他下葬、為他收屍?

回過頭來,海濱一片蕭索,幾時有了嗚咽之聲,幾個藍衣女子在遠處哭泣,紀漢佛臉如死灰,白江鶉坐倒在地,石水一言不發往回就走。

肖紫衿仰首一聲長嘯,厲聲道,「你究竟死在哪裏?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掘地三尺走遍天下,我也要把你找出來!」

兩年之後。

東海之濱。

柯厝村。

柯厝村就在雲厝村不遠,村外曬著漁網,村裏大小不過百餘人,比起雲厝那是小得多了。

一個人在屋后曬網。

但見這人身材頎長,肌膚甚白,宛若許久不曾見過陽光,右手垂落身側,似不能動,他以一隻左手慢慢的調整那漁網,似乎做得心情十分愉悅。

只是他的眼睛似乎也不大好,有些時候卻要以手指摸索著做事,有時要湊得極近方才看得清。

「死蓮花!」

有人在屋裏已經咆哮著追了出來,「老子叫你乖乖在屋裏休息,眼睛都快瞎了的三腳貓,還敢跑出去網魚!老子從京師大老遠來一趟容易么?你就這麼氣我?」

那曬網的人轉過身來,是熟悉的面容,眯起眼睛,湊近了對方多病看了好一陣子,似乎才勉強記起他是誰來,欣然道,「哦,施少爺,別來無恙。」

方多病暴跳如雷!

「施少爺?哪個是你施少爺?誰讓你叫他施少爺?老子是方多病!他奶奶的一個月不見你只記得施少爺?他『施』給你什麼了?老子派了幾百人沿江沿海找你,累得像條狗一樣,撿回來你變成個白痴,老子給你住給你吃給你穿,整個像個奶媽一樣,怎麼也不見得你叫我一聲方少爺?」

李蓮花又眯起眼睛,湊上去仔仔細細的又將他看了一遍,笑眯眯的道,「哦,肖門主。」

方多病越發跳了起來,氣得全身發抖,「肖……肖門主?那個王八蛋——那個王八蛋你記着他做什麼?快給我忘了,統統忘了——」他抓着李蓮花一陣搖晃,搖到他自己覺得差不多已經將那「肖門主」從李蓮花腦子裏搖了出去才罷手。

「老子是誰?老子是方多病,當今駙馬,記得了嗎?」

李蓮花再沒把他細看的興趣,「駙馬。」他轉過身又去摸那漁網。

「你這忘恩負義,糊裏糊塗,無恥混賬的狗賊!」方多病對着他的背影指手畫腳,不住詛咒,奈何那人一心一意曬他的漁網,聽而不聞,且他現在聽見了也不見得知曉他在說些什麼。

方多病忽的吐出一口長氣,摸出一塊椅子做了下來。

死蓮花沒死。

坐着漁船,順流而下衝出大海,被漁民撿了回來。

沒死就好。

雖然找到人的時候,這人右手殘廢,眼睛失明,神智全失,渾渾噩噩的就像條狗。

但……沒死就好。

像現在這樣,不記得是是非非,不再有聰明才智,喜歡釣魚就釣魚,喜歡種菜就種菜,喜歡養雞就養雞,有時晒晒太陽,和隔壁的阿公阿婆說幾句話。

有何不好?

有何不好?

他的眼睛酸澀,他想他這麼想應當是看得很開的,卻仍會記起當年那個會和他一起在和尚廟裏偷兔子、會溫文爾雅微笑着說「你真是聰明絕頂」的小氣巴巴的李蓮花。

這時曬網的人已經哼著些不知所云的曲子慢慢摸索著走出了後院。

他的後院外邊就是沙灘,再過去就是大海。

有個青色長衫的人影淡淡站在外邊,似在看海。

李蓮花鬼鬼祟祟的往後探了個頭,欣然摸到一處沙地,那沙地上划著十九橫十九縱的棋盤,上面放了許多石子。他端正在棋盤一端做好,笑道,「第一百三十六手,你想好了沒有?」

那人並不回身,過了一陣,淡淡地道,「我輸了。」

李蓮花伸出手來,笑得燦爛,「一兩銀子。」

那人揚手將一兩銀子擲了過去,突然問,「你當真不記得我是誰?」

李蓮花連忙點頭道,「我記得。」

那人微微一震,「我是……」

「你是有錢人。」李蓮花一本正經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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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紋蓮花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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