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故人相逢

第195章 故人相逢

第195章故人相逢

白帝真源紫界封,金天削出翠芙蓉。高擎零露仙人掌,俯瞰明星玉女峰。

所謂仲夏始,暑氣升。

好在一場大雨下過,覆壓了些炎炎之氣。

玉女峰上那處瀑布因雨水匯聚而盛極,湍急流白,恍如飛龍沖崖,砸出清涼水汽,隨山風席捲,漫浸百丈青碧。

這暑氣愈盛,景況愈佳。

芒種節氣前後,華山大師兄與小師妹便每日走出白牆大屋,站在玉女峰崖前朝下瞭望。

入眼皆是參天之木,虯龍之松,孤崖之卉,真是旖旎狎獵,入眼何止數千本。

「大師哥,你說趙師兄他們可要到了?」

岳靈珊舉著兩片芭蕉葉,一片遮著自己,一片遮令狐沖。

令狐沖聞言,從芭蕉葉的影子下走出來,大半邊身子曬著太陽,伸頭朝山下瞧。

「幾日前收到飛鴿,榮兄他們已到洛寧,如是走得快,這幾天便要到了。」

「師父多有叮囑,咱們不可失了禮數,更要盡全力招待。」

令狐沖笑望著岳靈珊:「其實.」

「我覺得榮兄這樣的人,可能不太在乎師父他老人家約束咱們的條條框框。」

岳靈珊拿著芭蕉葉朝他頭上拍去,「背後嘀嘀咕咕,你膽子倒是大了。」

「趙師兄如今可是天下第一,連東方不敗都敗給了他,他要登咱們華山,爹爹作為一派掌門,怎麼能馬虎,就連娘親也說此次意義非凡。」

「大師哥,你可得重視起來。」

令狐沖露出了兩排牙齒,洒脫一笑:「天下第一這個名號旁人在意,我覺得榮兄不一定有多麼看重。」

「他可是世間奇人。」

他面上含笑:「這次論劍,我自然是遠遠比不過,不過若是不用內力壓制酒勁,榮兄不一定能喝得過我。」

提到論劍,岳靈珊心虛問道:「太師叔有機會贏嗎?」

「太師叔若是也練成劍氣,定能與天下第一相較,此時可就難了。」

「他老人自己也說過,尋常刀兵,破不了劍氣。」

令狐沖練成了獨孤九劍,比旁人更清楚風老先生的功力,見小師妹稍有失望,便寬慰道:

「風太師叔心性淡泊,不會在意輸贏。他一直心念劍氣,卻不願下山,這次能從榮兄劍上瞧見,不論輸贏都會欣喜。」

「其實.」

「我更期待太師叔與那位塑工老人的對決。」

岳靈珊正準備附和,忽然聽見遠處有人喊他們。

原來是陸大有、高根明,梁發等人。

陸大有的手中提著一個竹籃,另一隻手壓在籃中,原來是一條大肥魚,不壓著就蹦出來了。

他是特意跑來炫耀的。

那瀑布下的水看不清楚,尤其近期水流湍急,處處都是水汽白沫。

這條大魚可不好抓。

「這魚知曉趙師兄要來,往日我瞧見它卻屢屢不得手,這次水大了,反叫我捉住。」

陸大有咧嘴歡笑。

跟來的幾位華山弟子同樣如此。

自打中原武林的消息傳來,一眾華山弟子各自心頭一松。

東方不敗死了,左冷禪跳崖,嵩山派從此一蹶不振。

擺在眼前的威脅,一下子消失了。

短暫適應了這驚天動地的變化后,大家都有種發自內心的鬆快。

似乎之前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又回到玉女峰上。

「陸猴兒,伱笨死了!」

岳靈珊盯著那條魚,連聲催促:「外間這樣炎熱,你不將它養在水中,等趙師兄登山,它早死得發臭。」

「到時候准被趙師兄笑話死。」

陸大有聞言一拍腦門,他這邊手一松,魚從籃中躍出。

跟著哎呀一聲,急忙跑去抓。

周圍的師兄弟們都哈哈大笑。

通向思過崖的山道上,一位青袍老人捋著鬍子,微笑地瞧著這充滿朝氣的一幕。

此際連江湖人都聽到傳聞,知曉華山有五大妙諦之一。

作為本派弟子,風太師叔在思過崖獨居,已經不是秘密。

風老先生孤零寡淡的日子被打破。

之前二十多年沒尋人交流,此時面對一群徒孫,完全是截然不同的生活,他倒是顯得挺適應。

雖然總是罵岳不群不會教徒弟,可這些弟子胡鬧玩耍,總能引他發笑。

風清揚也做了一些改變。

從思過崖下來的次數,明顯比以前多了。

甚至看到一些徒孫練劍,他偶爾也會出聲訓斥一通,再去指點。

只要不下山過問江湖事,倒不算違背誓言。

芒種之後的第七天。

這一次,玉女峰徹底熱鬧起來。

岳掌門與寧女俠領著華山上下所有門人,一道迎至玉女峰下,將一路游賞山川的衡山一行人迎接上山。

在岳掌門的辛苦搜尋之下,如今華山派已有不少新鮮血液。

這些新入門的弟子還是第一次見過這般大的場面。

雖然岳掌門多有叮囑,但不少小弟子還是會屏住呼吸,偷偷去瞧衡山領頭的那位。

當世劍神,天下第一!

這等武林神話突然出現在眼前,對練武之人來說,這震撼著實巨大。

岳掌門與寧女俠領路,趙榮與顧老先生走在後方。

華山之景,趙榮不是第一次瞧了。

所以一路顧人多過顧景,登山時一直在和華山夫婦攀聊。

岳掌門也是個好面之人。

趙榮說話一直都比較好聽,岳掌門臉上的笑意自然越來越盛。

畢竟

現在趙榮說起恭維話,與之前相比給人的感覺簡直是天壤之別。

在岳不群聽來。

以前是衡山十四代大師兄誇他武功高,現在是天下第一說他功力不俗。

雖是同一人之口,意義卻大相庭徑。

哪怕知道是客氣話,也能相談甚歡,叫人心情愉悅。

顧老先生說話比較少,他不僅是初次登華山,而且即將見到那位印象深刻的江南男子。

所以左瞧右看,盡收景色,以平心中波動。

趙榮此行目的主要是尋風老先生兌現約定,雖說是奔著風老來的,但岳掌門舉派相迎太過隆重。

他是個明事理的,所以暫不提論劍一事,將重心放在華山夫婦身上。

從當年的五嶽盟會初見,一直聊到嵩山峻極之巔。

踏入正氣堂時,寧女俠回憶左冷禪跳崖那一幕,情不自禁感慨:

「左冷禪算計了一輩子,卻沒想到碰到師侄這般人物。我倒覺得他添了一些悲情。」

趙榮聞言便笑了,岳掌門先是笑了聲,跟著則是搖頭。

「若是沒有趙師侄,這悲情可能就落在我們身上了,左冷禪咎由自取,師妹倒是顧念起香火情。」

寧女俠道:「我對左冷禪所作所為自然痛恨至極,他本事不俗,可惜心思不端,若不折騰那些陰謀詭計,也能別有建樹。」

「師侄,你怎麼看?」

趙榮面朝中嶽,悠然道:「禾黍高低六代宮,楸梧遠近千官冢,左冷禪心中霸業,終究只是空談。」

「岳師叔說他咎由自取,寧師叔道他悲情,都是因這本就空洞的執念。」

「身處江湖,執念愈深,江湖路愈是難走,最終入了泥淖而不自知。」

自覺話音有些老氣低沉,便朝兩位師叔笑了笑。

寧女俠笑贊:「難怪年紀輕輕,就有如此成就,這心境是多少江湖人比之不及的。」

趙榮輕笑道:

「我也是多有掙扎才得今日,想當初斗劍廝殺,哪有時間談心境。」

「所謂一入江湖,身不由己,前人所言不錯。」

岳不群與寧中則不由點頭。

正氣堂中聽到他們說話的兩派弟子,也各生感慨。

午宴極為隆重。

岳掌門夫婦幾乎拿出了華山最好的東西來招待。

趙榮與他們夫婦二人連喝數杯,又在一眾弟子的叫好聲中與令狐沖對飲三大碗。

賓客盡歡,宴酣已極。

唯一可惜的是,風老先生沒有參與進來。

主宴用過,趙榮毫不急躁,陪他們喝茶敘話,對岳掌門與寧女俠的隆重安排顯得很是重視。

二位長輩感受到他的尊重,內心自然高興。

思過崖畢竟是一派禁地,岳掌門主動吩咐:「沖兒,靈珊。」

「你們帶趙師侄與顧前輩去見風師叔。」

「是!」華山大師兄與小師妹一道應聲。

趙榮則問:「兩位師叔不同去嗎?」

寧中則笑著搖頭:「風師叔不喜歡太多人打攪,若一起上思過崖,他決計不會露面.」

趙榮聞言,便讓向大年等同門暫歇。

片刻后,他們四人上了前往思過崖的山道。

一路上,趙榮、令狐沖,岳靈珊的表情都很輕鬆。

唯有顧老先生,一直是滿臉鄭重。

「顧老,你此刻在想什麼?」

趙榮瞧他一臉認真,頓覺有趣。

岳靈珊猜測:「定是在想獨孤九劍的破解之法。」

令狐沖搖頭:「近三十年不曾見,顧老應該是在回憶風太師叔當初的樣貌。」

三人不約而同看向老人。

顧老則是看向岳靈珊:「我確實在想破劍之法,從衡陽出發這一路就一直在想,卻無有把握。」

他又看向令狐沖:「當初的樣貌,早已模糊。」

這時耳邊轟隆聲越來越響,那條瀑布到了。

陽光照來,在瀑布激射的水氣前架起一座七彩虹橋。

當他們的目光被虹橋吸引時,趙榮看向遠處山道,朗聲笑道:「風老先生,故人在此。」

他話音剛落,一道青影從石壁之後騰挪而出。

白須青袍,身形瘦長。

當初趙榮見他時,風老先生神氣抑鬱,臉如金紙,分顯憔悴。

此時一見,白髮齊整,面色算不上多紅潤,卻透著一股精氣,沒了往日的銷鑠枯槁。

趙榮只瞧一眼,既高興又心安。

看來風老與華山小輩相處得挺融洽,那自己當初便沒做錯。

風老先生講述劍法,他多有受益,內心希望這位老人能頤享晚福。

顧老瞧見風老,登時怔在原地。

風老先生亦是如此。

那一瞬間,時光彷彿倒退了近三十年。

二人眼中,華山變成了江南水鄉。

烈烈夏日,似有一場江南煙雨。

那一天,他劍法大成,遂出關,準備名動武林。

那一天,他一身喜袍,心如死灰,在江湖中不知所措。

當初他們不期而遇,拔劍相對。

此時聆聽水聲激蕩,身處陡峭山道,從對方身影中,看到了近三十年前的自己。

難言的奇妙,讓他們挪不動腳步。

令狐沖與岳靈珊在一旁饒有興緻地觀望。

趙榮則是處於二老中間,他喊了一聲顧老,又喊了一聲風老。

兩位老人看了他一眼,這才恢復正常。

趙榮笑著退開,一個飛掠來到令狐沖身旁。

顧老先生拱手:「當初多有冒昧。」

風老先生立刻回禮:「當初多有得罪。」

二人互道一聲,相視而笑。

忽然,彼此面色一暗,一度陷入沉默。

岳靈珊摸不著頭緒,小聲問道:「為什麼不說話?」

趙榮看向兩位老人:「追憶過去,心事重重,久思難言。」

令狐沖頗為感慨,不由轉頭看向趙榮:

「榮兄,五六十年後,我們白髮蒼蒼,會不會也有機會像這般在華山山道互相見禮?」

趙榮搖了搖頭。

「令狐沖,恐難實現。」

令狐沖大為失望:「為何?」

趙榮道:「五六十年後,我已功參造化,依如少年時,華髮難生。」

岳靈珊噗嗤一聲笑了:「那豈不成了老妖怪。」

令狐沖笑道:「我覺得正好,你這個少年,見到我這老人,我也可從你身上回憶令狐沖少年時。可能和兩位老人家一樣,也會沉默久思。」

岳靈珊沒理會大師兄的清奇角度:「風太師叔是帶著劍下崖的,他們會不會在此比劍,山道是不是太狹小了。」

「有可能,畢竟當年那場斗劍也是不期而遇。」

令狐沖看了小師妹一眼,又道:「不過我希望他們能到思過崖上較量,在這裡施展不開,精妙對決恐難賞盡。」

趙榮有些惋惜:「可惜我師父不在此地。」

「哦?」

「為何要莫大師伯在此?」

「風老與顧老追憶過去,全是愁緒,正需要一曲瀟湘夜雨。」

令狐沖與岳靈珊都點頭,覺得很有道理。

令狐沖又皺眉:「我發愁的時候,根本沒有心思拔劍。」

「令狐兄,可帶了杯盞?」

「自然。」

令狐沖聞言掏出早就準備好的酒具。

趙榮走上前,依次給風老與顧老各一盞。

他們都沒拒絕,隨手接了過來。

「妙,正該舉杯消愁。」

令狐沖在遠處贊:「當年的悲情憂愁,全都忘去吧。忘掉那些,才好論劍!」

趙榮拿出了紫金紅葫蘆。

嘩啦啦.

他伸手朝葫蘆上一按,忽然兩道酒線從葫蘆口飛出,奔向兩位老人,就如玉女峰上的沖崖瀑布!

風老先生與顧老先生眼冒銳芒,身形閃動,各自舉盞將酒線全收,一滴不灑。

三人小露本事,已叫令狐沖岳靈珊以及遠遠跟在後方觀望的華山夫婦眼前一亮。

「請。」

「請。」

顧老先生與風老先生舉杯相請,一飲而盡。

而後他們同時看向趙榮。

「這是什麼酒?」

「百年杜康。」

趙榮笑著搖了搖酒葫蘆:「這分量足以消愁百年,兩位的憂愁加在一起也不過百,此番可消去了?」

此間甚妙,兩位老人聽罷都笑了一下。

顧老先生恢復了認真之色:「獨孤九劍無招勝有招,甚是奇妙。」

風老先生也很認真:「無招高手難得一見,見之有幸,遑論迴風潑雨。」

「請。」

風老先生朝思過崖方向招手。

顧老先生復請。

兩人笑了一聲,劍意劍勢蕩漾開來,一道登峭壁而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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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出衡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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