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故人,舊事(二合一)

第66章 故人,舊事(二合一)

「很久沒有聽到姜妙音的消息了。」

游海王的酒宴結束,葉清漣找了個機會,將姜奇虎拉到偏僻無人處。

兩人單獨相處。

葉清漣雙手環臂,靠在窗口,江風陣陣,吹動鬢髮。

她望向遠方,幽幽開口:「你姐近來如何?」

「大穗劍宮封關避世,玉屏峰鎖山。」

姜奇虎老老實實道:「仔細算算,我倆已經十年沒有見面……一年到頭,只是偶爾書信聯繫,就連寄去玉屏峰的如意令,她也未曾用過。」

「整整十年,姜妙音都不聯繫姜家的么?」

葉清漣略帶譏諷道:「這女人,真是比我想像中還要涼薄啊。」

「呸!」

姜奇虎立馬反駁,道:「我姐才不是!」

葉清漣呵呵一笑,氣定神閑倚窗吹風。

她故意這麼說的。

就是為了看姜奇虎這副惱羞成怒的模樣。

青州除了楚家姜家,其實也有其他世家,不過底蘊不夠,還稱不上「豪門」。

葉家便是其中之一,葉家家主當年也是北境一百零八鎮守使之一,與姜家家主關係匪淺,兩人相交莫逆,族內子弟也常有往來。

葉清漣和姜妙音,都是家族中的傑出天才,二人歲數相仿,年少時常常比試,葉清漣總是被壓一頭。

後來姜妙音被送去大穗劍宮,而她則是拜入百花谷……

葉清漣一直拚命修行,原因就是她面前始終有「姜妙音」這麼一個存在。

數十年來她每走到一個新高度,便會發現,原來姜妙音比她更快一步。

論容貌,論姿色,她更是被壓得死死的。

姜妙音被稱為青州千年一見的絕色,大褚無數人聞名艷羨的天上謫仙……當初有許多人,為了見她一面,險些將玉屏峰門檻踏碎。

「好了,不逗你了。」

葉清漣搖搖頭,正色道:「鯉潮城事了,我想見姜妙音一面,你能不能幫忙安排?」

「別,我安排不了。」

姜奇虎聞言連連擺手:「主掌大穗劍宮的那位存在,是何等人物,你心底應該清楚。這封山十年,天下誰敢觸之霉頭?就算是我家先生,也未必能夠踏入劍宮門檻。我說葉大小姐,你是不是有些太高估我了?」

葉清漣啞然。

「你……」

姜奇虎知道葉清漣是什麼人。

她們二人自小關係極好,不過後來各自修行,葉清漣一直將自己姐姐視為最大的對手。

停頓一下,姜奇虎試探性問道:「伱想找我姐問劍?」

葉清漣嗯了一聲:「我想知道,這十年……她究竟抵達何等境界了。當年北狩,我惜敗於她,如今我想再試一試。」

「原來如此。」

姜奇虎聞言笑了,言語中頗有些幸災樂禍的意味:「大忙幫不上,小忙還能儘儘力。要不我把姜家如意令分你一枚,你看看能不能聯繫到她?」

如意令?

姜妙音連姜家都不曾聯繫,匡論自己。

葉清漣輕嘆一聲,有些失望。

她本來對姜奇虎寄以厚望,可沒想到,這十年大穗封山,姜妙音將外界聯繫,斬地如此決絕。

「她之所以和姜家如此……」

葉清漣想起了往事,不由問道:「是因為當年謝玄衣的事情么?」

這一問,使得姜奇虎臉上笑意逐漸消失。

「嗯……」

他沉重地應了一聲,眼神也有些黯然。

「姜家未能救下謝玄衣,這不是丟人的事情。」

葉清漣平靜道:「大勢之下,誰能不被裹挾,就連劍宮都未曾出面……姜妙音怎能因為此事,對姜家生出怨懟之心,她可以閉關十年,難道還可以閉關百年,一世不見族人嗎?」

「不是這樣的……」

姜奇虎長嘆一聲,想要解釋什麼,可最終卻是盡數咽了回去。

「總而言之,是我不好。」

他搖搖頭:「姜家沒有對不起她,是我對不起她,我也對不起謝玄衣。」

當年姜家暗中收留謝玄衣。

本來此事天衣無縫。

只等謝玄衣靜修一段時日,傷勢好轉,叛國之罪調查清楚……興許一切就會昭雪,再不濟劍宮也能出面,將這場「鬧劇」按下。

可偏偏走漏了消息。

姜奇虎只能眼睜睜看着謝玄衣帶傷北上。

再之後,便傳來大褚王朝千年最有天資的那位年輕劍仙,投入北海,身死道消的消息。

大穗劍宮封山。

姜妙音隱入玉屏峰,與姜家斷絕聯繫。

姜奇虎一直不願提及當年舊事……

因為在他看來。

千錯萬錯,歸根結底,都是自己的錯。

若是當年自己能夠把謝玄衣藏好,或許接下來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葉清漣還有些事想聊。

可看着黯然離去的姜奇虎背影,她選擇了沉默,沒有再開口。

當年之事,她不是親身經歷之人,其中滋味,她也無法感同身受。

但有個道理她卻是明白的。

這世上什麼都有,唯獨沒有「如果」。

謝玄衣已經死了,姜奇虎再如何後悔,也沒有意義。

……

……

「咚,咚——」

姜奇虎輕輕叩門,按照約定好的暗號,敲打謝玄衣房門。

片刻之後,輕微咔嚓一聲,門栓鬆動。

他順利推門,彎腰矮身,入目所見便是密密麻麻符籙,懸浮在客房之中。

這甲六,是布了幾座大陣?

下一刻,目光挪至床榻之上,姜奇虎面色變得凝重起來。

一道道碧綠色霞光,在大陣陣紋的困鎖之下,如龍蛇狂舞,自甲六肌膚之中不斷鑽入,鑽出。

甲六面色有些蒼白,雖然仍戴着斗笠,但衣衫卻被勁氣撐破。

「這是怎麼回事?」

姜奇虎沉聲開口,連忙掠至謝玄衣身旁,準備伸手為其輸送元氣。

「別靠近。」

他剛剛踏出一步,就被喝止。

謝玄衣壓低聲音,「這是……『玉荼』之毒。」

玉荼?

這是一種極其狠毒的靈魂蠱毒,中蠱者的靈魂會被打上烙印,一旦蠱毒發作,心湖便會劇痛……

中玉荼者,十有八九,會死於神海崩潰!

「不是渾海裂心蠱么?」

姜奇虎怔了一剎,立刻意識到這裏發生了什麼:「妖國又給你下了新的蠱毒?!」

「嗯……」

謝玄衣虛弱嗯了一聲。

這笨虎,倒是跟着陳鏡玄學了點東西,確實比以前聰明許多。

「不必擔心,『玉荼』已經被我逼出一半了。」

這玉荼之毒,雖然兇險,但其實並沒有那麼可怕。

蠱毒,便如蛇蠍毒蟲……南疆有許多邪修專門豢養此物,對於凡俗而言,不小心誤觸一下就可能致死,可在南疆奇人手中,這些毒蟲便只是玩物,心蠱之毒,最害怕的便是「不知種類」。

被毒蛇咬了一口,若是能夠分辨毒素,對症下藥,便無性命之虞。

心蠱,便是這個道理。

某種程度來說,龍木尊者賞賜的這份「玉荼」之毒,其實還沒有渾海裂心蠱可怕。

當初的渾海裂心蠱,已經將甲六整個心湖染黑!

蠱毒抵達晚期,想要解救,便是千難萬難,除非蠱主親自收回心蠱。

「玉荼」雖狠,畢竟是嶄新之毒。

謝玄衣意念集中,匯聚到丹田位置,【不死泉】真乃神物,一滴無垢之水懸浮於丹田之中,那本來要鑽入肺腑的「玉荼」之毒,就這麼被驅趕逐出,於是便有了外界看來無比激烈的一幕。

無數碧綠毒氣,被擠出肌膚,又不甘心鑽入。

如此往複。

謝玄衣刻意布下大陣,以免蠱毒外泄。

此刻他無瑕顧忌外人,揮袖示意入房的姜奇虎離遠一點。

姜奇虎倒也聽勸,不再干預。

他向後退去,端詳這漫天懸浮的符籙,以及此刻被碧綠霞光籠罩的甲六,那一道道狂舞的碧綠霞光,看似兇狠,但氣息逐漸變弱。

半柱香后,玉荼之毒被徹底逼出體內。

心蠱之毒,沒了宿主,很快便會自行湮滅……

看着將甲六盡數籠罩的那團碧光,逐漸化為虛彌。

姜奇虎心生感慨,這小子到底什麼來路?

這玉荼之毒,竟然真被他逼出體內……

回想先前酒宴,楚蔓那刻意泄露的彙報之語。

姜奇虎此刻忍不住開口詢問:「甲六,你當真是先生安排的檀衣衛特使?」

「……」

謝玄衣幽幽吐出一口濁氣。

與玉荼之毒一番交戰,他的心湖尚未恢復平靜。

聽聞此言,謝玄衣神情複雜地望向眼前笨虎。

果然,自己先前的誇讚還是早了些么?

不過……

檀衣衛特使的身份的確好用。

謝玄衣揉了揉眉心,淡淡道:「姜大人,你我只是共同執行秘境任務,有些問題,不要越界。」

不出所料。

擺出不冷不熱的姿態之後,姜奇虎反而信以為真。

他恍然大悟,喃喃自語:「怪不得先生能夠信你,怪不得先生讓我照顧你。」

謝玄衣輕笑一聲,沒多解釋什麼。

如此也好,能省去許多麻煩。

「甲六,不,謝真……」

姜奇虎再開口,思忖片刻,沉聲道歉道:「小謝兄弟,先前多有得罪,還請包涵。」

他先前只當這甲六,是妖國諜子。

可如今來看。

這謝真似乎是先生深思熟慮之後安排的「重要人物」,只是故意套了一層不討喜的身份。

府邸相見,便是給自己演的一齣戲。

先生知道自己笨拙,藏不住秘密。

有些事情,不便告知,便演給自己看。

「無妨。」

謝玄衣提醒道:「姜大人不要想得太過複雜,你我只需執行任務,按國師安排行事即可。」

「那是自然。」

這層心結解開之後,姜奇虎看謝真也順眼許多。

回想先前車上的訓斥。

姜奇虎心中愈發覺得愧疚,他取出自己囊包,「小謝兄弟,先前實在對不住,這點歉禮,萬望收下。」

「姜大人,不必了。」

謝玄衣嘆息一聲,連忙打住。

這憨貨,怎麼還是老樣子,輕而易舉就對人掏心掏肺。

姜奇虎遭到了拒絕,有些無奈。

他從腰囊里取出了一枚丹藥,認真道:「無論如何,請你收下這枚『彌魂丹』。玉荼之毒,姜某雖未感同身受,但想必是極苦極苦的,服此丹藥,可以療養神魂……」

「如此,謝某就收下了。」

謝玄衣實在推拒不得,只能將彌魂丹收下。

他注意到,姜奇虎還在盯着自己,一時之間有些不太適應。

搬出「檀衣衛特使」這個身份后……姜奇虎對自己態度倒是變好了許多。

可現在有些太親近了。

謝玄衣苦笑一聲。

仔細想想,還是先前冷眼相對,兩不對付比較好,至少自己還能落個清凈。

「姜大人。」

謝玄衣正色道:「妖國交接之事,已經順利結束……龍木尊者並未起疑。」

「哦?這可是個好消息。」

姜奇虎將頂樓酒宴上的情報,也盡數說出。

「妖修潛入鯉潮城,正在佈置陣紋?」

謝玄衣挑了挑眉。

這情報實在有點意思。

白澤秘境問世在即,就算妖國那些低階修士還有漏網之魚,以他們的實力,能佈置什麼陣紋?

大褚與妖國有天塹大陣相隔,難不成還能把「吞日大尊」召至鯉潮城?

就算真能落成大陣,給吞日大尊一萬個膽子,也不敢來。

這裏是大褚,雖然道門劍宮封山避世。

可若有妖國大尊過境,整個大褚的頂級強者便會聞風而動!

單單自己師尊一人,就足以讓吞日大尊有來無返……

「妖國意圖暫且不明。」

「以游海王的意思,秘境出世之後,三家弟子率先入江。」

姜奇虎沉聲道:「鯉潮江已經全面封鎖,我和游海王葉清漣坐鎮江面,若有變故,隨時可以應對。」

謝玄衣點了點頭。

這三位,都是陰神境強者。

他們坐鎮,的確是最穩妥的辦法。

「以如今大潮情勢來看,白澤秘境出世,就在這幾日。」

姜奇虎溫聲說道:「你好好休息,等秘境開啟,還要辛苦你下去一趟。」

「姜大人不必擔心。」

謝玄衣笑了笑。

「還有一事……」

姜奇虎交代諸事之後,並沒有就此離去。

他盯着謝玄衣的斗笠,看了許久,猶豫許久,最終還是開口:「你當真姓謝,名叫謝真?」

謝玄衣怔住。

他沉默數息,輕聲道:「不錯。」

有些謊,不得不圓。

縱然他不想對姜奇虎有所隱瞞,但眼下絕非相認之時。

姜奇虎又問:「是江寧謝氏的那個謝么?」

「天下姓謝的人太多。」

謝玄衣平靜道:「不是每個人都那麼幸運,能夠生在江寧。」

「也是……」

姜奇虎眼神有些黯然,和葉清漣那番對話之後,他總是止不住想起往事。

不知為何。

他總覺得這名叫謝真的少年,很像當年的謝玄衣。

明明面容,身形,年歲,都對不上。

可字裏行間,說話語調……都讓他感到一陣沒來由的熟悉。

這也是他先前在車廂上大發雷霆的緣故。

謝真的存在,提醒姜奇虎,自己當年犯下的那些過錯,並沒有就此消失。

「姜大人。」

謝玄衣看出了姜奇虎的黯然,但還是決定開口:「您問這些做什麼?」

「沒什麼……」

姜奇虎扶額,苦笑着開口:「我總覺得,你像是一位故人。」

「您是說謝玄衣么?」

謝玄衣輕描淡寫挑破窗戶紙。

姜奇虎驀然抬起頭來。

他凝視着謝玄衣的斗笠,他知道眼前少年帶了麵皮,用了偽裝。

雖然只認識一天,提出這樣的要求很冒昧。

但他還是想請求謝真,摘下斗笠,露出真容。

「我聽說過他的故事,他和姜家關係很好。」

便在此時,謝玄衣開口了:「如果謝玄衣沒死的話,應該已經成就陽神之境了吧,三十餘歲,成就陽神,這算不算是大褚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大劍仙?」

「算,怎麼不算!」

姜奇虎挑了挑眉,下意識道:「四十歲前踏入陽神之境,大褚加南離,整整一千年,也沒人能夠做到!」

說到這。

他頓住了。

是啊……如果謝玄衣沒死的話,應該已經有三十多歲了。

姜奇虎重新望向眼前的少年。

他搖了搖頭,自嘲喃喃。

自己是瘋了么。

眼前少年,看樣子不過十五六歲,自己怎會把他當成謝玄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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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道餘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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