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章 懲罰者（5）
警察對馬老三盤問了很久，在記錄本上記下好多東西。他在臨走前，對馬老三說：「最近一段時間，你最好不要離開本地，我還有好多問題要問你，對於這個案子，我們還有一些疑點沒有弄清。」
警察的這句話，讓馬老三的心裏一沉。
警察走了之後，馬老三昏昏沉沉地躺在了床上，儘管頭一天整個晚上他都沒睡，他已經很疲憊了，但還是睡不着。
馬老三反覆回憶，究竟自己在現場有沒有留下什麼破綻。
那天晚上，他悄悄地爬上了大樓，並在八樓放了一把火，在此之後，他就迅速逃走了。
馬老三根本沒想到還會有人在上面——那幫沒討到薪水的民工，當時正在十八樓上做年夜飯。
那些民工們本來是打算選個視野好一些的地方，可以一邊吃年夜飯，一邊看煙花。
他們根本就沒想到，自己就坐在本鎮最大的煙花上，而那個煙花最終把他們送上了天堂。
馬老三翻來覆去，直到半夜的時候還沒睡着。他最終決定，再去大樓里確認一下，如果自己確實沒留下線索，那就最好，可如果留下了線索，就必須要趕在警察發現前把它處理掉。
在離開家門之後，馬老三先去買了香煙、點心，然後才提心弔膽地回到了大樓前。
那樓前的碟子又空了。馬老三心想，那麼一丁點東西，估計不夠三十多人吃的吧？
他把這次買來的東西都放了進去，在碟子裏隆起了一座小山。
「各位兄弟，生死乃天命，我給你們多燒紙錢，你們在地府裏頭好好花，千萬不要來找我麻煩啊……」馬老三「咚咚」地連磕了幾個響頭，這才壯著膽子走進了樓里。
馬老三手中的手電筒，在牆上投出昏黃的光圈，馬老三每踏出一步，樓道里都會有無數回聲響起。像是在回應他。
霧氣在裸露的鋼筋上凝成露水，滴滴答答地落下來，打濕了馬老三的頭髮，沿着他的脖子溜進了他的衣服里。
馬老三覺得，似乎有無數雙冰涼的小手，順着自己脖子摸了進去。四周的幽暗更加深了他的恐懼，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此時，他也不過剛進大廈幾分鐘而已。
眼前的一切都影影綽綽的，好像有人在向他打招呼。馬老三等著那些人過來，前面似乎伸出幾十雙焦炭一樣的手，抓住馬老三，「馬老闆，咱們施工隊的人，除了你之外，都在下面了，你也來吧。」隨後把馬老三拽進了黑暗裏。
馬老三用力甩了甩頭，他知道這是幻覺。
在被樓梯上的碎磚絆了好幾回之後，馬老三總算摸上了他點火的那一層，他扶著殘損的欄桿吁吁直喘。
馬老三從殘破的欄桿望了下去，下面的萬家燈火正在漸漸熄滅，全城開始籠罩在漆黑恐怖的氛圍之下。
寒風襲來，吹得他打了個晃，提醒他要抓緊時間。馬老三藉助手電筒在地上摸索了起來，看來，那場大火真的毀掉了很多東西，就連裸露在外的鋼筋，都因為高溫而發生了變形，如同犬牙一般伸了過來。在這種情況下，還能留下啥線索？
馬老三想，大概自己真的只是杞人憂天罷了。
當手電筒光掃到防護欄外面時，馬老三卻怔住了。
手電筒的光圈籠罩在一個小小的圓筒上面，那圓筒是用來裝燃料的，那天晚上放火之後，被馬老三丟在了防護欄邊上。
他原本以為大火會將這個罪證完全燒毀，這才沒把它帶走，沒想到，圓筒竟然意外完好地保存了下來。
雖然那圓筒所在的位置很難被人注意到，不過，那畢竟是一顆定時炸彈——圓筒上面可有他馬老三的指紋。馬老三可以想像出警察拿着這東西質問自己的樣子：馬老闆，這是咋回事？那天晚上發生的火災，是不是跟你有關係？
想到這裏，馬老三幾乎要跳起來。
他將手伸出防護欄，但夠不著那燃料筒，必須使用工具才成。他立刻跑回家去，拿了根晾衣桿回來。
他急匆匆地回到大樓前，卻再次停住了腳步。
那樓前碟子裏的香煙和點心，現在已經全都不見了。
馬老三的手心全是汗，但現在他不能不上去，現在距離天亮已經很近，假如被人看到他拿着燃料筒下來，那麼一切就都完了。
馬老三隻得硬著頭皮，一邊默念著菩薩保佑，一邊往樓上摸。
漆黑的大樓顯得更加陰森，手電筒那微弱的光很難給馬老三提供安全感。
好不容易才爬到了點火的樓層，馬老三小心翼翼地把晾衣桿伸了出去，晾衣桿在觸到燃料筒后，發出了清脆的摩擦聲，並在清朗的夜空傳了開去。
上面的樓層似乎有腳步聲傳來，馬老三的心裏敲起了小鼓，額頭上滲出了豆大的汗珠。
啪嗒啪嗒。那腳步聲順着樓梯緩緩而下。馬老三的手抖得厲害，晾衣桿好幾次從燃料筒上滑了過去，那該死的筒實在太光滑了！
腳步聲越來越響亮，並向馬老三這邊靠了過來。
馬老三急中生智，如果不能將燃料筒撈過來，那就把它撥到外面去吧！於是他用力一捅，燃料筒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線，落入黑暗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然後他趕緊轉身。
在身後只是一片黑暗，平靜之極，沒有半個人影。
馬老三鬆了口氣。
就在這時，一隻手從黑暗裏伸了出來，摸上了馬老三的腳。
那是一隻焦黑的手，看上去就像是用焦炭刻成的。緊接着，又從黑暗中探出一張臉。那張臉黑糊糊的，就像是在爐子裏熏過千遍萬遍，就連五官都看不清楚，那眉毛上方是一片皺巴巴的黃色塑料，看上去像是已經變形的安全帽。
馬老三發出一聲尖叫，黑影卻忽地一跳，躍回到黑暗中，消失不見了。
在混亂之中，馬老三連滾帶爬地下了樓，他從黑暗中拾回燃料筒，然後一口氣跑回家中。
從此以後，他再未邁出過家門。
那個燃燒筒他卻沒扔掉，他覺得無論自己把它扔到哪裏，都會有人把它拿去交給警察。
所以他把那個圓筒塞到了自己的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