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等我回來

第15章 等我回來

第15章等我回來

車子一路開了四個多小時才到達東遙山腳下,後半程的路又窄又顛,大家下車時早已疲憊。

村落雞鳴犬吠不絕於耳,一派農家的安寧。

「和城裏完全不一樣,舒服自在。」

「讓我想到了《桃花源記》裏的句子,『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

「看不出來嘛,你初中還挺認真的,《桃花源記》都會背。」

倆男同學貧嘴,班長去問路。不一會兒回來,「上山的路還在前面,村裏人讓我們注意安全,山還沒有完全開發,山路險峻。大家要注意安全,我們開始上山吧。」

顧盼上山前給陳紹宸發了一條信息。

山路坡度陡峭,他們足足爬了兩個多個小時才到達山頂。山上又是另外一個景象,滿山蒼翠,雄偉壯麗,難怪許多人到這裏寫生、攝影。

天漸漸暗下來,似有山雨欲來的勢頭。趁著天還沒有黑,大家趕緊把帳篷搭起來。

「要下雷陣雨嗎?」

「看樣子像。」

「咱們沒趕巧,這裏也沒有信號。」

「說不定雨後就能見彩虹呢。」

顧盼正看着手機,信號全無,也不知道師兄到哪裏了。

班長作為主心骨趕緊說道:「山上多陣雨,下一陣就過去了。」

陳紹宸出發時間比預期的晚了一個小時——周澍去公司找他堅決要跟着過來。他們到東遙村已經是傍晚時分,正值電閃雷鳴,大雨傾盆而下。

陳紹宸站在廊檐下,身上被雨水濺濕了一些。

周澍輕輕走到他的身邊,「進去吧,這樣會生病的。」

「你說這雨什麼時候會停下來?」他問道。

「不知道,說不定一會兒就停了,夏天的雨都這樣。」

陳紹宸一直擰著眉。

「你在擔心顧盼?」周澍的眸光黯淡,「有她的同學陪着不會有事的。」

陳紹宸沉默,臉上掩不住的擔憂。

周澍掐著掌心,「我不明白,為什麼是她——」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淹沒在雨聲中,她不知道陳紹宸到底有沒有聽到。

兩人站了許久,周澍冷得瑟瑟發抖。

宅子的主人喊道:「姑娘、小夥子趕緊進來吧——」

陳紹宸紋絲不動,周澍嘆了一口氣,轉身的時候,她聽到陳紹宸的聲音,「我第一次見到她就確定了。」

所以就是她了。

他這個人,一旦愛上,就是一輩子的事。

周澍臉色驟變,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陳紹宸從她身邊走過,他和宅子的女主人說了幾句話。

女主人一聽就不贊同,「你要現在上山?」她連連擺手,「太危險了,正下着雨,山體鬆軟,容易滑坡。」

「我朋友在上面,我不放心。」他堅持着,十指緊握。

宅子的老人抽著旱煙,「小夥子,你還是等明天上去吧,下雨天路不好走。」

陳紹宸默了一下,目光沉靜,一臉的堅持。屋內日光燈發出昏暗的光線,他的臉上留下不明的陰影。

老人又抽了一口旱煙,轉頭說道:「小英,給他拿雨披去。」

女主人又給了他一個手電筒,「哎,我們勸不了你,你注意安全。」

「謝謝。」陳紹宸換上雨披走到門口。

周澍一直站在那兒,那張漂亮的臉上滿是死寂。她看着他,終於又開口,「你瘋了?你知不知道這樣多危險?」

陳紹宸嘴角微動,「你留在這裏。」

「陳紹宸!」周澍喊着他的名字,「這山路多難走你知道嗎?你有沒有想過後果?你想過你家人沒有?」

陳紹宸背對着她,沒有回頭,「我必須上山。」她在那裏。

周澍的眼淚終於流下來,那張臉倔強又受傷,「你眼裏只看到了顧盼,那我呢?你真的從來都沒有看到我對你的心意嗎?」

陳紹宸綳著臉,他深吸一口氣,道:「對不起。」

周澍的胸口像被什麼無形地堵住了,她突然用力地擁住了陳紹宸,臉貼在陳舊的雨披上。「不要走——」

陳紹宸抬手,「周澍不要這樣。」他拿下她的手,「很抱歉。」

很抱歉,他只能辜負她對他的情意,他的心很小,只能裝下一個小麵包。

周澍踉蹌地倒退了兩步,失魂落魄地站在走廊上,任由雨水打在她的身上,全身冰涼,似乎這樣才能減輕她的痛。

山上的情況不容樂觀,大家各自待在帳篷里。大雨沒有停下的徵兆,大家的心也越來越慌。帳篷也抵擋不住大雨。

顧盼看了眼手機,8點26分。他應該到了。她有些心緒不寧。

顧盼拉了拉葉子蕤的手,這才發現葉子蕤身上滾燙。

葉子蕤對她做了個噓的手勢,示意她不要說。藉著昏暗的光線,顧盼發現葉子蕤的臉色也不是很好。

葉子蕤輕聲說道:「現在這時候大家都很害怕。」

顧盼想去找葯,可是她們根本沒有準備。

每一分鐘都是煎熬,過了半個小時,葉子蕤昏昏欲睡,顧盼去找男生商量。

「雨這麼大根本不能下山,太危險了。」

「發燒,給她多穿點兒,再堅持一下吧,等天亮了,我們就下去。」

可是葉子蕤的情況似乎越來越嚴重,呼吸都有些困難。

班長也是一臉的焦急,「雨變小了,我先送她下山。」其他人留在原地。

大家都只穿着一次性雨衣,完全抵擋不住這場大雨。

一路泥濘,路根本就不好走,每走一步腳下都在打滑。他們的登山鞋早已濕透了。

風聲混著雨聲,山上顯得異常的駭人。

「顧盼,你小心一點兒,地太滑了。」葉子蕤弱弱地開口,「讓你待在原地你不聽,要是摔到哪裏,我拿什麼賠償陳師兄啊。」

顧盼腳下一滑,跌坐在地上。班長停了一下,回頭看向她,「有沒有事?」

顧盼搖搖頭,指了指前方,意思是繼續往下走。手電筒的光根本就照不清腳下的路。

葉子蕤開口,「我們不要走得那麼急,班長,我沒事能撐得住。」

「你就不要說話了,養足精神,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班長換了換姿勢,「顧盼,你自己小心。」

顧盼點頭。

走了許久,雨勢終於停下來了。

葉子蕤啞聲說道:「我們來得真不是時候。」

班長蹙眉看着前方,似有微弱的燈光閃過,「前面好像有光——」

顧盼的心咯噔一下。

他們沒有再動,而是站在原地,那束光越來越近。

顧盼感覺雙腿沉重得似陷在泥地里,她幾乎覺得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那個穿着雨披的人——

他來了。

「顧盼——」在這寂靜中他的聲音異常的清晰。

顧盼喉嚨哽住,冰冷的細胞一點一點地沸騰。這一路走得何其艱難,誰能想得到他會上山。

「你們怎麼下山了?」陳紹宸問道。

班長從震驚中反應過來,「子蕤發高燒,我們決定送她下去。」

陳紹宸走向顧盼,讓她拿着手電筒,而他解下自己的雨披給葉子蕤披上,轉頭對班長道:「我來扶她,你歇一會兒。我剛剛上來,下山的路有些路段已經被泥水覆蓋了,你們走的時候千萬小心。盼盼,你還好吧?」

顧盼連連點頭。

「好,那我們現在就下去。」

班長和顧盼一前一後地走着,陳紹宸和葉子蕤走在中間。

顧盼心裏受到的衝擊不小,冷靜下來后,她卻沒有那麼開心。她看着陳紹宸的背影,眼前蒙上了一層霧氣。

「慢一點兒,前面的坡度有些陡。」班長提醒道。

陳紹宸稍稍停了一下回頭看了一眼顧盼,他一路懸著的心這才放下來。沒有什麼交談的機會,好在她安好,他也就放心了。

子蕤似乎越來越難受,大家咬緊牙關加快速度。

道路崎嶇,山石零碎。顧盼往下時突然間一個趔趄,整個人瞬間滾了下去,一切發生得太快,陳紹宸根本沒有反應的時間。他臉色驟然一變,將葉子蕤安置好,連忙過去,「有沒有受傷?」

顧盼吃痛,小腿一陣撕裂的疼痛。陳紹宸把她扶起來,手電筒照在她的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哪裏受傷了?」

顧盼比畫,「沒有,蹭了一下,不礙事的。」

陳紹宸擰眉,囑咐班長扶著葉子蕤。接下來,他拉着顧盼。

四個人繼續往前走。

走了半個多小時后,陳紹宸終於發現了顧盼的異樣,他停下來,目光緊緊地鎖着她,

「哪裏受傷了?」

顧盼抓着他的手,終於指了指自己的左腿。

陳紹宸蹲下身子,雙手摸到她的小腿,「撞到骨頭了嗎?」

褲子撕破了一道口子,陳紹宸下巴夾着電筒,細細一看,她的小腿被泥水覆蓋,傷口根本看不到,「腿割破了。」

顧盼拉着他起來,比畫,「我們繼續走吧。」

陳紹宸嘆了一口氣,轉頭說道:「大概還有三分之一的路程,你帶子蕤先下去。顧盼腿受傷了,我們走慢一點兒。」

班長贊成,「你們注意安全。」

陳紹宸扶著顧盼靠在一棵樹上,他嘆了一口氣,「我上午就應該過來的。」

顧盼抓着樹皮,指甲里都是泥。她深吸一口氣才比畫,「不,我希望你不要過來。」

陳紹宸深深地看着她,眼底的情緒比墨還要濃,「我怎麼能不來呢?顧盼,你知道這一路我是怎麼過來的嗎?」

那種煎熬每分每秒都在折磨着他。

顧盼咽了咽口水,她知道,可是她不想他因為她陷入危險。

他的頭靠在她的肩邊,溫熱的力量傳到她的身上,「下去吧,你的傷口需要處理,不然會感染。」

休息了一會兒,兩人才繼續往下走,步伐已經放慢了許多。

雨後,山裏的氣息清新舒暢,可他們每一步都走得異常的沉重。

兩人艱難地行走着,這一天實在太累了。已經不知道走了多久,雙腿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

人生中有許多事總是不可預料的,就像今天這場大雨,這麼大這麼久。

就像誰也沒有料到葉子蕤會生病。

就像誰也沒有料到,陳紹宸也會遇險。

大學後面那三年,顧盼常常會夢到這個夜晚,漫長、黑暗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每當她醒來,耳邊都是濕漉漉的,大腦里不斷閃過那些畫面。

山下的老人說過,這樣的天,很可能會發生滑坡,陳紹宸上山的途中一直擔心這件事。

這個時候,在山上多待一分鐘就多一份危險。兩人現在狼狽不堪,全身都濕透了,衣服黏在身上渾身不舒服。

顧盼緊緊地握著陳紹宸的手,他的手有些濕,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汗水,不過掌心暖暖的。

顧盼提心弔膽了這麼久,在見到他之後,終於鬆了一口氣。

雨,又下了。

兩人的表情都鬱結起來,暗夜中,誰也看不清楚誰的表情。山裏似乎還有別的東西在走動,詭秘陰冷。

顧盼咬着唇角,陳紹宸安撫道:「別怕,可能是兔子、刺蝟,快下山了。」

東遙山,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時候,山上常常有狼出沒。這是村裏的老人說的,這些年常有人上山攝影採風,偶爾也會有人拍到狼。

顧盼喘著氣,小腿打戰。她大半個身子都靠在陳紹宸的身上。

陳紹宸也呼了一口氣,「再堅持一下。」他舉起手電筒,一隻手理了理她黏在臉上的頭髮,「劉海又長了,等回去后,我陪你去剪。」

顧盼比畫,「我聽唐覃說,有專門剪劉海的夾子,剪起來很簡單。」

陳紹宸短暫地默了一下,「回去之後我們去買,以後我給你剪。」

突然,一個東西從草叢裏鑽出來,黑乎乎的一團,令顧盼驚慌失措。

陳紹宸緊緊拉着她的手,「別怕,是刺蝟。」

顧盼喘了一口氣,對他比畫,「幸好只是一隻刺蝟。」

他們又重新上路,雨越下越大,腳下的路又滑又陡,他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所謂上山容易下山難。手電筒的光線越來越暗。

突然腳下的地好像在流動一般,顧盼整個人滑了下去。

「盼盼——」陳紹宸飛速地伸手抓住她的手臂。他一手護着她的後腦勺,一手護着她的腰部,緊緊的,一下都沒有鬆開。

兩個人順勢滾了下去,速度又快又猛。連着滾了幾圈,全身的細胞都在承受着撞擊。

時間好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他的聲音渾濁,「有沒有事?」

顧盼強忍着淚。兩人靠得很近,卻看不清對方的表情。手電筒也不知道掉哪裏了,她動了動身子想要爬起來,試了好幾次,才找到了感覺。

陳紹宸見她爬起來,輕輕呼了一口氣。

疏影搖曳,飛鳥展翅,夜,靜得可怕。

顧盼伸手去扶陳紹宸,就聽到他喘息的聲音,「盼盼,你聽我說,不要動我。」

顧盼渾身的血液都僵住了,沾著泥漿的十指懸在他的上方。

「應該再走半個小時就可以下山了,你現在下山去找人。」他說得艱難。

顧盼抓住他的手,嗚咽著,眼淚刷地湧出來。她只能張著嘴,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淚水混著臉上的泥流進嘴裏,苦澀難咽。

她不停地搖著頭,她該怎麼辦?

誰能告訴她?

她咬着牙,想說話,可是只能啊啊啊——

「別哭。」陳紹宸想要幫她擦掉眼淚,可是力氣像被抽光了,「我只是撞到了骨頭,你幫我去叫人,不要怕。」

顧盼哽咽著,心裏突然響起一個聲音——

顧盼,你看因為你他才弄成這樣的。

顧盼,這真的是你希望的嗎?

她抬手比畫,「你真的沒事嗎?不要騙我——」她淚眼婆娑,餘光看到在上方的手電筒,微弱的光芒就像星星之火。

她爬過去,拿到手電筒,燈光輕輕地照在他臉龐的一邊。顧盼這才看清他的臉,他那麼痛苦。

他抬手握住她的手,「聽話——」現在的他多說一個字都累。

顧盼咬着牙,慢慢站起來,她知道這個時候不能猶豫,只有下山才有生機。

她無助地點着頭,往山下走去。

下山的時間比陳紹宸預計的要快一點兒。顧盼一路小跑到借住民舍,用力地拍著門,一下一下,掌心火辣辣的。

院子的狗叫起來。

她沒法喊人,只能使勁地拍著門。

好半晌,裏面有人出來。

女主人披着外套,「誰呀?」她沒有開門。

顧盼在門外咿咿呀呀,依舊不停地拍著門。

女主人開了電燈,「說話啊!」

顧盼繼續拍著門。

女主人默了一下,想到了什麼,趕緊開門,見到她,一臉驚詫,「姑娘你下山了?」

顧盼咿咿呀呀,不停地做着手勢。

「你衣服都濕了,先進來。」

顧盼搖著頭,不停地指著山上。

她跑進屋子,找到紙和筆,快速地寫道:「我朋友受傷了在山上,請你們和我上山。」

女主人看着她寫的字,「我不識字的。你等等,我去叫人。」

顧盼只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她虛軟地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十指哆嗦。

周澍衝出來,「紹宸沒和你一起下山?」

老爺子下樓看到字,嘆了一口氣,「小英,去隔壁叫大毛他們,多叫幾個人趕緊上山。」

周澍吼道:「他在山上?他怎麼了?」

女主人回道:「你們別急,我們現在就去接他。」

周澍臉色大變,「我跟你們一起去。」

再上山時,一行六個人。那幾個男人走在前面,腳步有些快。

顧盼一直咬牙跟着,一路上她的心很沉重,每走一步都是煎熬。周澍一直跟在她的身旁,好幾次她都滑到,顧盼去扶她,都被她推開。

當他們終於快到了,顧盼拉了拉女主人的手,指了指前面那棵樹。

「在前面。」一個大叔喊道。

顧盼是掐著掌心走過去的。陳紹宸還維持着剛剛的動作,聽見動靜,他睜開眼。

周澍喊着他的名字,「紹宸,你怎麼樣了?」

他的聲音沙啞又柔和,「盼盼——」

顧盼伸手摸着他的臉,冷冰冰的。

「盼盼——」他又念了一遍她的名字,「你靠近我,我看不清你的臉了。」

顧盼輕輕湊過去,她竭力地忍着淚,顫著雙手摸着他的臉,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心裏從來沒有這麼疼過。

他清幽的目光里滿是釋然,嘴角浮着若隱若現的笑容。

村裏人有經驗,「斷了骨頭,我們小心點兒,趕緊去醫院。」

天微微亮,顧盼坐在醫院走廊的木椅上,往來的醫生護士看過來,不覺有些奇怪。一個滿身是泥的女孩子失魂落魄得像木偶一樣。

接到周澍的電話,宋輕揚和妻子第一時間趕了過來,「紹宸怎麼樣了?」

周澍紅着眼,「肋骨斷裂,沒有傷及內臟,頭部受到撞擊,醫生說要等他醒過來才知道情況。」

宋輕揚面色沉重,冷靜下來,「唯一,你帶他們去換身衣服。」

褚唯一擰著眉,她和丈夫收到消息后一路提心弔膽的。她看向顧盼,心有不忍,「走吧。」

顧盼皺了一下眉,還是和她走了。

傍晚,陳紹宸的父母趕過來,他還沒有醒過來。

顧盼站在角落裏,安靜得好像不存在。

徐晨曦喘了一口氣,臉上滿是擔憂,「好了,輕揚你帶唯一還有小澍先回去。」

周澍上前,「伯母我不走——」

徐晨曦拍拍她的手,「好孩子,你父母也擔心你,先回去,改天過來看紹宸。」

周澍聽她這麼一說這才不情願地離開。

顧盼還在那兒,她的氣色很差。她已經洗過澡,換了衣服,身上的傷口都露了出來,臉上、脖子、手上,能看到的地方都有傷口。

徐晨曦走過去,嘆了一口氣,「你們怎麼就把自己弄成這樣了?」

顧盼咬着唇,彎腰寫了一張紙條,「伯母,對不起,是我的錯。」

徐晨曦搖搖頭,「這不是誰的錯,誰也不想發生這樣的事。」

可是該怨誰呢?

夕陽的餘暉從窗外射進來,走廊漫長而清幽。陳湛北拎着食物回來,遠遠地看到顧盼臨窗而立的聲影,那張清秀可人的臉上堆滿了濃濃的憂傷和不安。

他稍稍駐足,半晌才走過去。他的聲音有些低沉,「盼盼,過來吃點兒東西。」

顧盼眨了眨眼看向他,收起了木然的表情。

「紹宸不會有事的。」強硬的陳湛北面對她也終是不忍。

顧盼心裏難受極了,陳父陳母這個態度讓她更加懊悔,原本清澈明亮的眸子蒙上了一層黯淡。

顧盼拿出紙和筆,「伯父,真的很抱歉,師兄因為我才弄成這樣。」

陳湛北面色深重,「他看到你現在這樣會不高興的。」

顧盼扯了扯嘴角,嘴裏一片苦澀。就在剛剛她有了一個決定,放手吧。

她太怕了,害怕因為自己而讓他受傷。這樣,不如不在一起。

陳湛北從她的眼中看到她的掙扎,臉色也柔了幾分,「來,吃點兒東西。」

這時候,徐晨曦慌亂的聲音傳過來,「湛北——你快進來——」

陳湛北和顧盼立馬跑進病房。陳紹宸已經醒了,他睜開了眼睛。

徐晨曦哭了出來,「紹宸的眼睛看不見了。」

陳紹宸艱難地開口,「爸媽,你們都來了?」

陳湛北安撫著妻子,「他撞到頭部,大腦有血塊,等血塊消下去眼睛就會恢復的。」

「真的嗎?你沒有騙我?」徐晨曦快要崩潰了。

陳湛北又重複了一遍,「紹宸,你也別緊張,醫生之前和我們提到這種情況了,再等等。」他剋制着自己的擔憂。

陳紹宸嘴角乾裂,他沙啞地說道:「爸媽,我沒事,休息幾天就好了。」

「你別說話了。」徐晨曦說道,「顧盼在這裏,她很好,沒有事,身上的傷口都處理過了。」

陳紹宸微勾了一下嘴角,「爸媽,我有話和盼盼說。」

徐晨曦看着顧盼,見她臉色慘白,雙眼通紅,便快速地別過臉去,「我和你爸去找一下醫生。」

病房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音。

陳紹宸動了動手指,「盼盼過來——」

顧盼艱難地走到床邊,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那會兒他得有多疼啊?

「哭了?」他問,「是不是被嚇到了?」他默默地嘆了一口氣,小麵包一定被嚇壞了。

顧盼搖搖頭,這才反應過來,他看不到。顧盼深深吸了一口氣,握住他的手,食指在他的掌心寫道:「你不要說話,斷了骨頭,疼。」

陳紹宸輕輕地嗯了一聲,手動了動,換成他握着她的手。顧盼摩挲着他的指甲,圓潤飽滿的指甲縫裏還沾著沒有洗掉的泥巴。

顧盼看着一陣心酸。

陳紹宸呼出一口氣,「你坐我身邊,這樣我才踏實。」

漸漸的他又睡著了,顧盼坐在那兒,眼淚不受控制地落下來。

她在心裏一遍一遍地祈求着,保佑他的眼睛沒有事。

葉子蕤來到醫院,顧盼抱着葉子蕤失聲痛哭起來。

「會沒事的。」葉子蕤只能這麼安慰她。

顧盼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她垂下眼帘,在紙上寫道:「我錯了,有些人不是我能奢求的。很多人都覺得我和他在一起會拖累他,以前不信,現在我不得不信。」

葉子蕤心驚肉跳,「顧盼——」她能感受到她身上那股難以名狀的悲傷,「你不要多想!先冷靜下來,這件事是意外!陳師兄是真的喜歡你,你怎麼能輕易有這個想法呢?何況你那麼喜歡陳師兄!」

正是因為喜歡,她才要放手。

陳紹宸的眼睛是在第二天恢復的,兩天的時間,顧盼第一次感受到度日如年的漫長,她的內心劇痛,眉宇間染著無盡的哀傷。

厚重的窗帘遮住了室外的光線,醫生說着注意事項,「嗯,沒事了,這幾天好好休養。」他是陳家從B市請來的著名眼科醫生。

「麻煩您了,陸醫生。」陳湛北和徐晨曦去送人,把空間留給他們倆。

陳紹宸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的身上,「過來,讓我看看。」

顧盼吸了一口氣,這才慢慢地走過去。

陳紹宸擰著眉,「褲子掀開我看看——」

顧盼握緊手沒動。

「要我來掀嗎?」他堅持。

顧盼咬咬牙,掀起了褲子,傷口通紅,一看就是這兩天沒有處理。六七厘米長的傷口,傷口周圍的皮膚紅紅的,一看就是發炎了。

陳紹宸嘆了一口氣,「顧盼!」他的語氣有些硬,臉色也綳得緊緊的,「你讓我說你什麼好?」

顧盼細細瞅着他,比畫,「不疼的,你不提我都忘了。」

陳紹宸好看的眉眼有些無奈,「一會兒記得去找醫生上藥,可別留疤了。」

顧盼心裏酸酸的,抬手摸着他的手指,握過很多遍,她要記住他掌心的紋路。

「怎麼了?」他發現她的異樣。

顧盼呼出一口氣,比畫,「你沒事真好。」她的眼圈一周濕濕的,嘴角卻掛着笑。她看着他,努力地要把他刻在腦海中。

顧盼慢慢彎下腰,臉靠在他的身旁,十指在他的掌心一筆一畫地寫着他的名字——

紹宸——

我愛你——

陳紹宸挑眉,「受傷的獎勵嗎?」

顧盼眼角的淚悄然滑過,洇濕了他的衣服。

陳紹宸在醫院養了半個多月,顧盼每日都陪着他。她帶着素描本,每天都要幫他畫一張畫。

明天可以出院了,這會兒顧盼還在畫他,陳紹宸也注意到她有時候看他的目光,空洞的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走過去,拿過她的畫本,「回頭我都收起來。」

顧盼搶過來收好,這些不會給他的,她要留着。

一輩子珍藏。

她抬頭微微一笑,陳紹宸被她的笑容迷惑了一下,低頭在她的臉上親了一口。他展開雙手把她圈在懷裏,顧盼聽着他沉穩有力的心跳,心越來越疼。

晚上,徐晨曦到醫院來,三個人一起用過晚飯。

顧盼陪她下樓,拉住她的手,從包里拿出一個藍色的信封。

「這是什麼?」徐晨曦驚訝,信封上寫着「陳紹宸親啟」五個字,「給紹宸的?」

顧盼點點頭,表情漸漸變得悠遠。她拿出一張紙條上面寫了幾行字,顯然是早已準備好的。

徐晨曦快速地掃過,「伯母,師兄受傷的事我很難受。那天晚上,我怕極了,現在回想起來都會覺得后怕。我想了很久,這個決定不是衝動,我和他不適合。他那麼好,以後肯定會遇到很好的女孩子,至少會說話。」

顧盼一直忘不了,他滾下山,她想呼喊,卻怎麼也喊不出來。那種感覺實在太難受了,就像走到一面絕壁,無論你做什麼都是徒勞。

在沒有遇到他之前,她有過一個人過一輩子的想法。

如今這個想法再次回來了。

因為有個苦痛的經歷,她下定決心放下這段感情。

徐晨曦震撼,「盼盼,我不忍心你這樣。」

顧盼燦爛一笑,她感激地看着徐晨曦,又拿出一張紙。

徐晨曦再次怔住了,那張紙上是這麼寫的,「伯母,謝謝您。我知道沒有哪個母親願意自己的孩子找我這樣的女朋友。我這一輩子都不能開口說話了。師兄受傷我連喊的能力都沒有。」那張薄紙似有千斤重。徐晨曦的手顫了顫,接着看下去,「沒有遇見我,您和伯父也不會為師兄的前程糾結。伯母,請你幫我把這封信交給師兄。」

徐晨曦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盼盼——紹宸不會同意你的決定的,你知道,他有多喜歡你?為了你他連命都——」徐晨曦沒有說下去。

顧盼沉默了一會兒,目光中竟有種看盡人生的通透。她在紙上寫道:「不,他懂我。」

簡單的一句話,卻讓人心痛得無以復加。

徐晨曦拿着紙,字的力道有些大,紙張後面微微凸起。那一瞬,她突然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年輕的時候,曾經她也有過偏執的瘋狂。

「好孩子——」

顧盼深吸一口氣,她又寫道:「我明天就不和你們一起走了。」心疼得好像已經死去了。

那一晚,顧盼親吻了陳紹宸的臉,聽着他對她說晚安。只是他不知道,她偷偷地用手機錄下來,那句「晚安」。

第二天,晴空萬里,微風和煦。

只是陳紹宸醒來后就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了。徐晨曦把信交到他手裏,「她走了,一大早,她爸爸就把她接回去了。」

陳紹宸踉蹌了一下,肋骨疼得好像有萬千螞蟻在啃噬著。他打開信封,那張素雅的信紙上是他熟悉的字跡。

她走了,是離開他,是分別,是要斷了這段感情。

陳紹宸慘淡地一笑,原來最近的患得患失源於這裏。

他們都知道,這次他受傷給顧盼的打擊太大了。

車子緩緩行使,陳紹宸看着窗外,滿目瘡痍。

七月的氣溫一日比一日高,橙色預警已經拉響。

陳紹宸坐在書房,露台上多肉植物似乎長大了。先前顧盼和他提過幾次多肉植物不長,甚是無奈。也許總要在闊別後才會發現那些微小的變化。

徐晨曦盛了一碗骨頭湯,「喝點湯。」見兒子沉默,手邊放着一本漫畫書,她嘆息一聲,「有沒有和她聯繫過?」

時間過去一周,顧盼的微信微博都沒有再更新過,一切都停在東遙山那張圖片。

陳紹宸抬眼,「她已經躲進自己的殼裏,不會那麼容易鑽出來的。」

果然這兩個人是心有靈犀,彼此了解對方。

顧盼的那封信,徐晨曦不知道寫了什麼,不過從兒子最近的表現可以看出,肯定是說服了他。

不然以他的執著怎麼可能輕易放手呢?

多年後,有人問過陳紹宸,「既然你那麼愛她,為什麼不去找她?」

當時在海邊,波濤滾滾。他眺望着遠方,「因為我知道我們還有一輩子要走。」

當初太年輕,很多事他沒有處理好,但他知道終有一天,他們會別後重逢。

八月中旬,徐晨曦回D市。臨走的那天,陳紹宸突然開口,「我決定去美國念書。」

徐晨曦正在收拾行李,聽到他的聲音,她慢慢抬頭,隔着兩米的距離,母子四目相對。「好。」

顧盼回到D市,一個小感冒結果引發了肺炎,最後住院半個多月。東遙山的事她沒有隱瞞家人,平靜地將這件事告知他們。

此時的她已經從那夜的痛中緩過來了,目光澄澈安然。

顧念摟過她,輕柔地撫着她的背,彷彿回到了她兩三歲的時候,母親的懷抱一如既往的溫暖。「媽媽支持你的決定。」顧念紅着眼圈,女兒的消瘦她看在眼裏。從她回來之後,宋懷承晚上都沒有睡過一個完整的覺。

他們擔心她,可是也無能為力。

離別,也是為了下一次更好的重逢。

自此,宋家默契地不再提起「陳紹宸」三個字。

顧盼看着手機里的航班,北京飛往紐約,十三個小時二十分鐘的飛行時間。

她坐在院子裏的躺椅上,一直看着蔚藍的天。偶爾有飛機從空中飛過,她只是靜默地看着。

割捨,很痛。

首都機場。

陳紹宸和家人、同學一一道別。安檢前,他還看了一下大廳入口,人來人往,可惜他始終沒有看到他想看的人。

花海說道:「她知道你要走。」

陳紹宸抿抿唇角,「有什麼事和我聯繫。」

「知道,放心好了。」花海保證。「一路順風。」

「謝謝。」陳紹宸鄭重地說道。

徐晨曦看着兒子的背影,她嘆了一口氣。

陳湛北攬着她的肩,知道她這段時間為了兒子的事難受,「他們都還年輕,人生還長,或許以後會遇到更多更難的事。如果註定要過一生,那麼這個坎總要面對的。」

徐晨曦澀澀地說道:「也苦了兩孩子了。」

「先苦后甜。」陳湛北回道。

安檢。

陳紹宸一一從包里拿出東西,手機、錢包,過了安檢,他收拾東西時,後面的一個女生不小心碰了他,黑色的錢包落到地上。

女孩彎腰撿起來,「不好意思。」

陳紹宸淡淡地回了一句,「沒事。」他翻開錢包,裏面還放着那張照片,指尖輕輕摩挲着她的臉龐。

小麵包,等我回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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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盼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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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等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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